《狼人狩猎法则》 第一章 古董商 “锈蚀银币” 镀铜的招牌挂在商店外的铁杆上随风摆动,在晚风吹拂下不时发出吱呀的声音引人注目。 但就算如此,一天下来愿意在店前驻足的也寥寥无几。 这就是克雷顿·贝略经营的古董店的日常。 这里位于萨沙市柠檬街47号,地段不好也不坏,就和它的生意情况一样。 古董店并不是一般的商店,固定的客户才是克雷顿的主要经济来源。 贝略家族曾经在多恩更南边的城市栖息,但在看重家族团聚的父母去世后,在哪里定居便由他一人说了算。 退伍后的四年里,他用军队发的600镑退伍费和父亲留给自己的那部分遗产为代价接手了这家店,古董行当算是相当接近上流社会的领域,他又有些天赋,因此比起在黑街摆摊的那些同行来说算是有声有色。 此时克雷顿·贝略正在商店二楼的工作室里,戴着口罩穿着围裙,弯着腰用长夹子在桶中浑浊的液体里将五枚略微褪色掉漆的勋章捞上来。 罗伦战争荣誉勋章,多恩王室只授予在罗伦战争中参与了5次及以上战役的士兵,总共发了六百余枚,具有极高的纪念价值。 在克雷顿这里就经手过24枚——其中有23枚都是假的,唯一真的那一枚属于他自己。 在收不到古董的情况下,古董商也要学会制造“古董”。 “贝略先生,您的客人来了。” 敲门声之后,门外传来女助手的通知。 “我知道了,夏绿蒂小姐,你也可以下班了。” 隔着门答应了一声,克雷顿用海绵小心翼翼地吸干假勋章上的腐蚀液体,用丝绸包住它们列在工作台上。然后脱下围裙,穿上一件黑色夹克衫下楼见客。 一楼的陈列柜间,珐琅和水晶的摆件正在电气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墙壁上挂着看起来就很名贵的刀剑,没有戴鞘,好像下一刻就能重新投入战场。 而在一楼等候的棕发青年却对它们不感兴趣,只是背着手打量展柜里那些锈迹斑斑的展品们,直到克雷顿站在他身后才转过身。 “中尉,好久不见。” 看到这个一身白色正装的棕发青年,克雷顿上前一个拥抱:“乔,我没想到你回来了,回想起上一次见面还和昨天一样。” 中尉是他在军队里的职阶,退役后只有老伙计还会这么叫他。 他们共同参与了163年的罗伦战争,是一个连的战友。 乔·玛尼退役后从父母那里继承了锈蚀银币古董店,但因为他怀抱着周游世界的理想,不愿意经营这种固定产业,便将这家店铺卖给了克雷顿, 两人站在一起,区别一下子就出来了,克雷顿的发型和胡须是万年不变的三七分和浓密的国王须,五官更硬朗,看着也比乔高一头,黄褐色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 看到以前的长官还是那個熟悉的样子,乔也有些惊喜:“我也是。看到你过得不错,我就安心了。不过我这次来也是为了一桩生意。”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鹅黄色的软绒上躺着一枚纯银的戒指,氧化使它多了一种斑驳的黑色。 “白教廷的主教戒玺,上等的好货。” 谈到生意,克雷顿立刻严肃起来,但没有接过盒子,而是低声道:“这种宝物确实珍贵,但不太好买卖。” 白教不止是多恩王国、而且是整个北方世界的主流信仰,就算如今的地位比不上冷兵器时代昌盛,主教戒玺这种具有权力象征的物件也不是能随便流出的物件。 “你放心吧,这绝对是合法的,没人会管。” 乔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到克雷顿手里:“它原本是我一位外国朋友的藏品,不过他最近生意不景气,这才打算变卖掉这些东西填补经济缺口。为了友情,我买了这件,但又没有收藏的爱好,所以就给你带来了。” 克雷顿无奈地收下盒子:“你是花多少钱买的?” “三百金镑。” 克雷顿按了按鬓角的位置解压,这钱其实也不少,但绝对配不上主教戒玺真品的身价。 “伱的这个朋友不会是牌桌上认识的吧?” “哈哈.....”乔尴尬地笑笑,眨巴两下眼睛,不继续说下去。 但看表情,显然他把这东西带回萨沙只是顺手,真正让他回来的另有原因。 克雷顿将盒子关上塞进夹克衫的口袋:“这次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如果近期有离开萨沙市的打算,我鉴定完戒指就把钱寄到你家的老宅子去。” 乔对此没有异议,然后提出了一个新提议:“那我们明天晚上六点去大树屋喝一杯,就像以前一样?” 克雷顿也没有异议。 又闲聊几句送走了老战友,克雷顿独自上楼打扫了一下工作室,最后拉下电闸。 锈蚀银币的灯光暗了下来。他提着一盏马灯出去将门锁上,然后徒步走回租赁的廉价公寓里。 ............. 克雷顿·贝略没有读完大学, 他十八岁参军,作为骑兵在多恩王国的激流卫队服役了十一年。 参军那会儿,排队枪毙战术还是战争的主流方式,到了他退伍的时候,散兵战术已经相对成熟地编入了军队操典。 明明三十三岁还是壮年,但克雷顿感觉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 什么都没法令他提起兴趣。 父母在他服役的时候染病去世,没来得及回去看一眼。一同参军的亲哥哥在另一处战场被一发流弹打进心脏,亲密的战友在眼前被炮弹打得四分五裂...... 克雷顿交给军队的不止有十一年的青春,时间只是他失去的东西里价值最低的货物。 他之所以选择当一个古董商,也是希望自己能在文物、文化的熏陶中改变自我。 干了四年之后,他依旧迷茫,但造假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用过晚餐,克雷顿走进被改造成书房的房间里小憩。 乔的礼物让他感到头疼,白教的东西就算合法,也很难找到喜欢的买家。 白教的宗教艺术太泛滥了,已经让人有些审美疲劳。 很多人其实不在乎古董是不是真品,他们收藏的目的只是追求那种独一无二的感觉。这枚戒玺无论真假,其朴素的外观就决定了它价格的上限不会太高。 想要利用背景故事把它卖个好价钱,非得找那种狂信徒不可。 不过克雷顿很不擅长和他们打交道。 克雷顿的父母并不信教,因此他也不信。 贝略家族与白教唯一一次联系是他的哥哥从修道院里拐了个修女当妻子,这使得老家教区的神职人员都很敌视他们家族。 有这样的家庭氛围,克雷顿当然不喜欢和白教接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自己的原因。 但工作就是工作。 他从口袋里把那枚戒玺拿出来,将印章的位置对着自己。 两把交叉的三叉戟拱卫着顶端的尖顶主教冠。 武器代表它应该是负责战斗的机构长官的所有物。 克雷顿认得它代表的意义。 这个戒玺的图案属于白教早在三百年前就裁撤掉的异端审判庭,那据说是用来审批异教徒、巫师和黑暗种族的可怖机构。 就算是平民,只要表现出一点异样就可能被那些战斗牧师捕杀。 由于制造的冤假错案太多,引起了各国不满。白教最终裁撤掉了异端审判庭,处死了一批在其中任职的神官,并且拒绝承认那些荒诞放肆的行为是教皇授意的。 乔说的合法就是这个意思。 异端审判庭本身都不被白教承认,那么这个戒玺当然也不会被白教追究,因为这就算是真货,也“不是”他们的东西。 克雷顿瞥了一眼,他发现装戒玺的盒子里,鹅黄色绒布下还有一层方形的突起, 他把绒布倒了出来,一张字条落在桌上,似乎是戒玺的旧主人留下的。 “传闻审判庭众主教的戒玺有神力庇护,它们能够检验主人没有被具有变形能力的魔怪取代。戴上此戒者会立刻现为原形。” 他看了眼那枚静静躺在桌上的戒玺, 出于某种猎奇的心理,克雷顿捏起了那枚戒指。左右转动着戴上左手尾指。 在期待中,十秒钟过去了。 什么也没发生。 “果然又是假的么,我真是蠢透了!” 克雷顿懊恼地试图把戒指摘下来,结果因为手指太粗一时无法如愿。 他起身走进盥洗室,打算先用肥皂水润滑一下。 但在此时,皮肤与戒指接触的部分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野火般向全身扩散,不到半秒疼痛直上脑部。 他的躯干膨胀,将衣物撑裂开来。 乌黑的宛如钢针的毛发从毛孔刺出遍披全身,即使是没有覆盖毛发的地方也是哑暗的黑色,原本就相当魁梧的身躯从高到宽都暴涨了四分之一,四肢凸显出夸张的肌肉量,但依旧有修长的感觉, 吻部拉长,耳朵变尖向后扯,头颅转化为狼形,黄褐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低头看了眼滑落在地上被撑烂的衣物,狼人克雷顿用锋利的指甲挠了挠头,低沉了不少的声音从狼吻中传出,颇有几分惊喜: “不得了了,这次居然是真货啊!” 第二章 狼人 关于狼人的传说在世界各地还是相当统一的,这和白教的宣传有很大关系。 狼人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变形魔怪,据说他们原本是人类,因为受到诅咒,所以会在野兽和人的形态切换。 他们力大无穷,受了伤也能很快恢复。平时喜食生肉,性情好战,夜晚常常会化作狼型袭击牧场,有着控制狼群协同进攻的能力。 到了白天,狼人就会化为人形,融入正常社会。 作为货真价实的狼人,克雷顿·贝略可以证明这些传说基本都是真的。 他是在半个月前的一个满月夜晚变成狼人的,在此之前也流露出了不同寻常的迹象。 异于常人的旺盛食欲、再次成长的身高、彻夜不眠也不会感到疲惫...... 但在社会活动方面,变成狼人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好处,被人发现也很麻烦。 好在现在已经不是那些久远的时代,黑暗种族销声匿迹,人们早已将它们当做传说,就算克雷顿显露一点异常也不会往魔怪的方向想。 就比如他找的医生给他开了一张异食癖和妄想症的诊断书...... 意识到自己是狼人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传说中超凡世界的痕迹,但因为时间太短,截止目前还没有什么收获。没想到第一个送来线索的是自己的战友乔·玛尼。 克雷顿顺着毛把戒指拔了下来,惊喜的同时又有些担忧。 这個战友知道戒玺的不寻常吗? 乔·玛尼毕竟是经常出国的人,消息应该比他灵通的多,但这未必是好事。 他打算明天见面的时候问一问。 ............ 大树屋是萨沙市的一家著名酒馆。 它的老板杰森向退伍军人提供半价服务。 看到那熟悉的发亮的衫木桌椅,墙壁上安设的明亮汽灯,克雷顿颇有几分亲切感,他和乔·玛尼上一次告别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但他的嗅觉比起以前不知道提升了多少倍,挥发在空气中的烈酒对他的鼻粘膜有很强的刺激,因此表现不出好脸色。 克雷顿本来准备好了几个问题,现在却一个也问不出来。 乔·玛尼和他是战友,但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罗伦战争后期,骑兵连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乔就是那时候被塞进骑兵连的。 只有白溪战役是他们一起打的,但当时已经是上下级关系,退役后他们又各奔东西,两人间的关系并没有到无话不说的程度,何况已经过去了四年。 克雷顿随便找了个话题,希望能旁敲侧击出自己想要消息。 “四年过去,你看起来反而更年轻了,我没想到旅行还能保养人。” 乔坐在方桌对面,他换了身凸显肌肉的紧身衣衫,头发也上了油,俨然一副花花公子模样,看起来除了克雷顿,他今晚还约了别人。 “旅行不能,但美酒和姑娘可以。” 等侍应生给他们面前的木质大酒杯里倒上啤酒,他抬起杯子和克雷顿碰了碰。 “老实说,踏上旅途后,我才知道环游世界有多难,光是陶顿边陲的一个小镇子就差点把我永久留下,这世界上的美好真是够多的。” “你还敢去陶顿?不怕晚上被割了喉咙?”克雷顿扬起一边的眉毛。 多恩王国在罗伦战役中的对手正是陶顿,那场争夺殖民地的战争最终是以多恩王国的胜利告终,两边的仇恨却结了下来。 乔晃了晃杯子:“我可没傻到暴露自己曾经参军的事。” 克雷顿捏起鼻子灌了口酒,放下酒杯时已经成了白胡子:“其实你说了也没问题,毕竟你身上一点儿血债也没有。” 乔·玛尼咳呛一声,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进军队那会儿正是骑兵连缺人的时候,他虽然只有骑骡子的履历,却也在一众新兵里脱颖而出,被上级塞进了克雷顿的骑兵连。 不会骑马的骑兵当然不能上战场,所以克雷顿安排他去做后勤,倒是避免了和敌人交火。 “你说的是,确实是这样。不过你的安排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萨缪尔和肯他们可嫉妒我了,白溪战役前的那段时间里我一天要打两次架,这可不比上战场轻松。” “但伱还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 克雷顿举起酒杯:“敬乔·玛尼和他打动人心的厨艺。” 乔和他再碰了一次杯。 又喝了两轮酒,克雷顿还想旁敲侧击询问审判庭主教戒玺的事,但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看这是什么?” 乔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两张门票一样的东西,不过简陋得简直就是手绘出来的。这看起来像是巡游马戏团会卖的那种票。 克雷顿诧异地念出门票上的字:“断翅天使?我没听说过。” “那我一会儿就带你见识见识,这次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 .......................... 地下剧场里人来人往,年轻男女的尖叫在密闭空间内环绕不绝。 联排的红色座椅利用色彩让人的情绪更加亢奋。 乔·玛尼握着一瓶酒,招呼着老朋友克雷顿·贝略跟着自己前往预订的座位。 魁梧的身体挤过充满劣质香水味和汗味的人群,克雷顿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本以为离开酒馆就能好受点,能谈正事了,没想到又被乔带到了这种地方。 “断翅天使”是一个隐秘的脱衣舞俱乐部,这里不仅气味糟糕,天花板和地板也破破烂烂的,座位外面的红色罩布都岔了线。 但奇怪的是,就算环境糟糕成这样,来这里看表演的观众还是人满为患。 “怎么了,中尉,脸色这么难看?” 乔拍了拍扶手,克雷顿顺势在他旁边坐下。 “没什么,就是感觉这里有点臭。” 乔恍然地放下绿色酒瓶:“哦,这其实很正常,你在意的话就小心点,不要碰扶手和前面一排座位的椅背就行。” 克雷顿皱起眉头,他确信对方在说的话题和自己不是一回事。 “不说这么多了,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乔将右腿抬起来搭上左腿,兴致勃勃。 工作人员拿着倒计时的纸牌在舞台上示意,随着显示1的纸牌出现,场地中的灯光一下全部熄灭。 三秒后,一束强光打在空白的舞台上。 克雷顿抬头看舞台上方的铁架台,那里有人在操纵一个精巧的镜面装置,可以通过操控来移动打光,十分精巧。只用一盏马灯就能照亮很大一片区域。 在异域感的弦乐声中,身披粉纱的妖娆舞娘缓缓踏着节奏出场, 她有着卷曲的长黑发,皮肤雪一样白,缠布代替衣服裹在身上。赤着脚,灯光下的丰腴的身体蛇一样扭动,格外吸人眼球。 在灯光的暗处,还有一些看不清面目且同样打扮的伴舞一同摇摆着身躯。 由于带着面纱,克雷顿没能看清主舞的相貌,但现场的欢呼让他知道对方有多受欢迎。 “罗莎!罗莎!” “罗莎!夜晚的女王!” “.......” 老实说,如果不是乔带他来,他还真不知道本地有这么一个地方。 克雷顿并不奇怪这点,虽然他在萨沙市待了四年,但乔却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本地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城市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他对这种地方没什么兴趣,也不会主动寻找。 只是有一点奇怪。 他用余光打量了一番周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观众席上不止有男士,还有一些打扮成男性的女性存在,这就让他有些诧异了。 难道这处脱衣舞俱乐部是以优秀的艺术造诣吸引客人的存在,所以男女观众都能接受? 可都跳脱衣舞了还能正经吗?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他问乔。 大旅行家没空搭理他,因为那名舞娘正把自己披着的纱巾解下,准备抛向看台。 乔几乎站起来,高举双手做出了以前在军队里向飞艇示意友军的标准动作。 他的动作不算突兀,前面两排的人都是这样,后面也有人伸手过来,形成一股浪潮。克雷顿这样安然坐在原位的才是特立独行,他被完全挡住了,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 克雷顿不能理解他们,这种举止在他看来有些疯狂了。 他按住帽子,避免被背后伸来的手蹭掉。 “我中了,是我拿到了它!” 乔·玛尼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他在一众竞争者中夺得“桂冠”,他将粉色纱巾盖在肩膀上,转过身向周围乃至更远的人炫耀着。 克雷顿从其他人眼中看到了嫉妒、羡慕不一的情感,但竟没有人有继续动手。 刚才还很疯狂的争夺好像不存在一样。 人们在这里肆意纵情,但也遵照着脱衣舞俱乐部里看不见的规矩严密行事。 他们整理衣冠后重新坐下,继续欣赏舞蹈表演。 克雷顿为他们的训练有素感到吃惊,他看了看乔身上的罪魁祸首,发出疑问:“拿到纱巾有什么意义吗?” 乔得意地拈起纱巾的一角:“抢到纱巾,就意味着我可以和罗莎女士共度一晚。” 克雷顿鼻翼翕动,然后打了个喷嚏。 除了香水味,他还从那块纱巾上嗅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隐隐有些熟悉。 刚进入剧场,他就闻到这股味道了,但在这条纱巾上味道格外浓烈。 乔也深情地凑近纱巾嗅了口气,但看他陶醉的神情,克雷顿就知道他没有嗅到香水以外的味道,毕竟是普通人的嗅觉。 这里实在是有些奇怪。 第三章 乔的秘密 克雷顿知道乔·玛尼在军队时就展露过不少弊病,但今天绝对是他最失态的一次。 “你不会爱上她了吧?”克雷顿疑惑道,多恩人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爱上这么一个放荡的女人实在是有损名誉。 “那倒没有,但我打赌她对我有意思。” 乔虽然在回答他,但目光一直在舞台上:“今天我和罗莎女士在路上偶遇,她站在街上卖门票。我们聊了一会儿。这两张前排座位的票就是她给我的,我想她一定是希望我能抢到这条纱巾。” 纱巾的重量太轻,从舞台用力抛也飘不了多远,只有前排的人才能接到。 克雷顿觉得他做出这个推断有一定道理。 “你以前就认识她?” 他一面说话,视线一面跟随舞台的打光移动,试图欣赏舞者的脱衣艺术,但鼻尖萦绕的臭味一直让他难以专注。 “不认识,但她是个吉尔达人。”乔的脸快伸到前排观众的头顶上。 吉尔达人,一個永远流浪的民族,他们以放荡和神秘著称。 克雷顿不知道罗莎真的是一个吉尔达人,还是说这只是乔打算放纵自我的一个托词, “你能把那条纱巾借我一下吗?” 乔震惊地转过头来:“中尉,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个机会我可不会让给你。” 克雷顿随口扯了个谎:“看看织法而已,我最近要给人买礼物,这个看起来不错。” 其实他只是想看看上面沾了什么才会有那种臭味。 把纱巾要到手,克雷顿越发肯定自己的嗅觉没错,原来空气中稀释的臭味还只是让他觉得熟悉,现在这浓郁的简直可以代替嗅盐提神的味道让他一下子记起来曾经的邂逅。 在罗伦战争中,有那么一周时间物资十分匮乏,前线的部队都饿着肚子在打仗。后来这事被王国海军知道,他们送来了一大批据说是两百年前大航海时代遗留的肉干支援前线,将许多原本健康的军人送进了战地医院。 那个肉干就是这个味道。 克雷顿皱起眉毛,观众席上也有一些人身上有这个味道,但他不觉得是烂肉干流行的缘故——那玩意儿永远流行不起来。 奇怪的举动和异样的气味,让他想起了关于活死人的传闻........ 纱巾本身很干净,除了烂肉味,还有一种更加呛鼻的劣质香水味道。 那股香水味道从刚开始就被他忽略,因为场地里到处都是这个味道。他能分辨出来是因为纱巾上用的香水格外多。 这种情况就好像是它的主人也闻得到那股臭味而特意掩盖一样...... 将纱巾还给紧张万分的乔,克雷顿找了个解决膀胱问题的借口离开座位,他向地下剧场出入口的位置走去,但没走几步又回来了。 “乔,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急事需要回去处理,正好需要你的帮忙。” 乔苦着脸再次回头,举了举纱巾示意:“拜托了,我今晚可有事。” 克雷顿打断他。“萨缪尔在等我们,” “是这样吗?”乔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开玩笑,才起身离开座位,嘴里嘟囔道:“那我们尽量快点,说不定一会儿回来还能赶上末尾。” 他们不急不慢地走着,过道两侧的观众则依旧情绪热烈,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吹口哨、鼓掌,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 但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后,舞台上的舞女动作一变,姿态中多了几分娇俏。 比起刚才的蛇,更像是慵懒的猫儿。 不知是谁第一个打了哈欠,但这困倦的气息很快如瘟疫般传播开,男人们渐渐忘了要做什么,他们闭上眼,垂下头来。 不多时,剧场内鼾声四起。 而在观众席的前三排,这里的人则没有陷入沉睡,但是却整齐划一地僵直住了,宛如失去了操纵的人偶一般。 喜悦、欲望......他们的表情和姿态都停滞在了这一刻。 但克雷顿和乔留下的空位还在他们中间,在那饱满的情感中显得非常突兀。 舞女停下扭动,她的双手自然垂下,面纱上方的双眼直直看向高处出口的位置。 “为什么总是转移视线,难道被他们发现了?” 坐在观众席上的女人们推开旁边昏睡的人,从联排座位的狭窄空间走出来。 “教士,要我们追上去吗?” ..................... “哈啊.....哈啊.......哈......” 乔·玛尼扶着墙干呕,一从那个剧场里出来,他就和克雷顿跑了十来里,一直到这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才敢停住脚步。 克雷顿没什么感觉,但看他这样也只好做出喘气的样子, 稍微恢复了点状态,乔不顾整洁地靠着小巷的墙壁坐到地上,沾了一裤子泥土和青苔: “中尉,现在可以和我说说那儿发生了什么吧?” 离开剧场时,克雷顿提到的萨缪尔是他们共同的战友,但早就是个死人了。 用这种借口带他离场,傻子都知道不对劲。 “有人要对付我们。”克雷顿吐出结论。“不要问我他们是谁,至少我们前后两排都是他们的人,罗莎也是他们之一。” 乔没有刨根问底他是如何得出的结论,上过战场的士兵都相信运气和直觉。 克雷顿当了十多年兵还能四肢健全,在这两方面都是绝对的佼佼者。 “这么大阵势,伱得罪了谁?” 克雷顿眉毛往下一压:“应该是我来问这个问题,你肯定还有事情瞒着我,不如自己再仔细想想。” 他当时以上厕所的借口离开座位,然后去通风口那里采集了一下观众席那里的气息,结果发现只有前面几排的有和纱巾上相同的香水味道,其中就包括他们所在的那一排。 便宜的香水当然会在平民中比较流行,但恰好用同种香水的人都坐在一起就有问题了。 结合舞娘罗莎特意给了乔两张前排的票,并且有意无意地将纱巾抛过来制造巧合,而不是第一时间动手,他推测对方并不想闹出大动静,并且出于某种理由更优先打算控制他们,在达成某种目的后再用外界看不出疑点的方式处理掉他们。 乔虽然给他带来了超凡世界的线索,但麻烦也在后面如影随形。 经过提醒,乔显然是想到了是谁要对付他,他的脸上有凝重,还有尴尬。 “是的,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所以他们是谁?” “圣杯会,一个神神叨叨的组织,我想会对付我的只有他们了。但我没想到他们会跨国到多恩来。” 还有民间组织.....克雷顿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我在陶顿偷了他们的东西......” 克雷顿扶住额头,他知道对方在部队时就有偷窃癖,但没想到至今没有改掉。 等等,偷了东西? 克雷顿察觉到不对:“你给我的那枚戒指不会就是从他们那里偷来的吧?要是这样,明天我把东西给你,你争取能和他们的话事人和谈。有需要钱的地方可以找我要。” 他认为既然对方还没有动手,说明也有顾忌,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然而提起主教戒玺,乔反而更为难了:“这的确是其中一件.......” “其中?”克雷顿差点说不出话来:“你到底偷了多少东西?!” 他打定主意,要是情况太严重,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只有两件,但没法还回去,因为有一件被我砸坏了。”乔站直了身子,越说越坦然: “圣杯会不是好人的组织,他们利用信徒的虔诚犯罪。我就是为了惩罚他们才偷走那些东西的,所以绝不会和他们和解。这关乎我的尊严和正义。” 克雷顿吃惊地看着他。 这听起来是一个男子汉的决定,他也只有尊重乔。 “当然,你来选择。不过你才回国,圣杯会就能布下陷阱来抓你,这好像太快了一点,你肯定剧场里的那些人不是以前在本地惹上的仇家吗?” 这个问题让乔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好吧,这么说吧,我其实已经回国两个月了,但是之前因为钱花光了,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出现。现在我又该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是乔根本不知道圣杯会是怎样的对手。 克雷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对方的手段,不过能在萨沙市这么大一个城市里找到乔,圣杯会的人至少很擅长寻人。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找治安官解决他们?” “恐怕不行,治安官没有证据,他们的权力也不够直接把这些外国人送回陶顿或关进大牢。”乔拍了拍裤子,走到巷子口,外面的灯光照亮了他的前半截。 “我最近会躲一阵,然后想办法离开这个城市。今晚真是糟透了,还把你卷进来了。抱歉了,中尉,下次请你吃饭。” 克雷顿目送他走远。 .............................. “日安,贝略先生,您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女助手夏绿蒂是个年轻姑娘,她刚从赛恩大学历史系毕业就来这里任职了。这家店的经营很仰仗她的知识和口才。 这位年轻姑娘正坐在柜台后面对着小镜子给自己补妆,时不时好奇地瞥一眼克雷顿。 “我在考虑要不要给一个很讨厌的人寄信,低下头寻求她的帮助。”克雷顿用一块海绵擦拭着展柜上的灰,然后心不在焉地听着夏绿蒂宽慰自己。 圣杯会一定会试图找他。 准确的来说,他们会找所有接触过乔的人。 克雷顿思考了半个晚上又有了新的结论。 昨晚他觉得圣杯会可能是有某种特殊的寻人技巧,所以才能准确地找到乔,利用他的爱好吸引他到断翅天使, 但还有一种更糟糕的情况。 乔·玛尼从出国开始就一直被跟踪,但是到了萨沙市他们才决定收网...... 第四章 欠债 克雷顿并不为乔·玛尼感到担忧。 至少在昨晚离开地下剧场那会儿,他们就已经脱离了圣杯会的视野。之后只要乔不回家,想要摆脱追逐并不是难事。 克雷顿不会为他的私人恩怨主动对付圣杯会。 挑战未知的敌人风险太大,中尉现在是商人,而商人最厌恶的就是动荡,他宁愿对圣杯会一直保持着未知与和平的状态。 就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打扫完一楼,他上楼给自己沏了壶红茶,然后在桌上摊开一张信纸,准备写信。 钢笔吸足了墨,尖头在纸上留下曲线—— “我敬爱的......” “狗屎!” 克雷顿·贝略把背往后重重一靠,打算休息两分钟再写下一个字母。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向翠缇丝求助的。 那个女人是他已故兄长乌伦·贝略的妻子,也是一个讨厌的自恋狂。 乌伦死后,克雷顿写了一封信要求她好好抚养兄长和她共同的女儿,如果找不到品行端正的绅士就尽量不要再婚,免得继父给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 结果这封信被曲解成另一番意思, 这种怀疑发展到后来,克雷顿在信中提起要去拜访她们都会被翠缇丝拒绝,但是他寄过去的钱会被照收。 多亏了她,他至今不知道大哥的女儿唐娜·贝略长什么样。 想起这個女人的脸,克雷顿就有一种投掷飞镖的冲动。 但悲哀的是,她竟是现在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翠缇丝曾经在修道院进行过完整的修女培训,或许能回答他的疑问——关于那些非凡之物存在的意义,还有白教对于它们的解读和处理方式。 长叹了一口气,克雷顿斟酌着起笔,将自己遇到的问题模糊化后套在刚刚想出名字的朋友身上,表达了一下自己见识超凡世界后的惊讶,然后以此为开头逐渐引申出去........ 茶壶不知不觉见底,信纸也快要写满。 真正落笔后,他才发现自己想问的问题比最开始考虑的要多好几倍。 他检查了一遍内容,确定没有会让翠缇丝误会的地方,然后才把信纸装进信封,准备写下地址和收件人姓名。 提笔的手突然顿住,克雷顿扭过头看向窗子。 窗外飘进一股他昨天才闻到过的味道。 “贝略先生,有客人找你。”夏绿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克雷顿应了一声把笔放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插在腰间的皮带里,用衣服把它遮住。 他在罗伦服役的时候用的都是老式装备,后膛枪都没怎么打过,不过左轮是一种很容易上手的新型武器。六次射击机会足以弥补精确度和后坐力过大的不足。 楼下等着的是一个肌肤蜜色的女人,容貌相当精致,还穿着一条及地的蓝色连衣裙。 克雷顿从楼梯上下来,脸上露出一个对所有顾客都会做出的微笑,然后向她脱帽致意:“女士,很高兴见到您。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从气味上来分辨,这个女人就是昨晚在舞台上戴着面纱跳舞的罗莎。 克雷顿摸不准她的来意,但他希望将事态控制在平和的层面。 实在不行,还有左轮。 至少在枪里的子弹打完前他是不会变身的。 比起昨晚,罗莎看起来文静了很多,她上前一步,提裙屈膝一礼:“冒昧打扰,但其实我们昨晚见过面。” 这个动作简直就像贵族淑女一样,克雷顿脸上露出了半真半假的疑惑表情: “恕我不记得了,您是在哪里看到我的?” 舞女的脸上多了点红晕,好像真觉得自己的工作有点见不得人: “我当时在舞台上。” 克雷顿微张嘴巴,尽量表现出吃惊的那种感觉——如果他没有超凡嗅觉的,那真的会让他感到吃惊。 “我这次是来找人的,不知道当时跟着您一起来的玛尼先生在哪儿?” 罗莎眼波流转,抿着唇,眼神绕过克雷顿看向楼梯,似乎想要探究楼上的空间: “他昨晚走得太早了,我的纱巾还在他那儿。” 克雷顿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还是说并不清楚乔和自己的关系才来试探。 不过说来也是,就算圣杯会一直监视乔,也会保持一定距离,不是所有事都能监听到。 想到这一点,他的表情立刻变成了上流人物看婊子一般欲望与嫌弃并存的样子:“乔·玛尼不在这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找他,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住在哪儿。” 看到他注意到了自己的眼神,罗莎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知道的,也已经去过了他家了。他不在家,但是留下字条让我来找您......那条纱巾不怎么便宜,我也只有一条用作表演。” 古董商一拍旁边的柜台,把后面发呆的夏绿蒂也吓了一跳: “见鬼了,这混账东西!他这么写的?你的东西又不在我这儿,我怎么可能替他还?” 罗莎看到他的反应也是怔住了:“抱歉,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克雷顿在心底冷笑一声,她喜欢演戏,他也可以奉陪到底。 “是朋友就不会用破烂和脱衣舞俱乐部的入场券抵他的债务,” 他摊开手,编织出自己和对方站在同一战线的假象:“昨晚我让他临时去帮忙跑腿,他倒是带着我的货物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鬼混。” 如果能就这样把自己从麻烦里摘出来最好,最少也要让对方相信自己不是敌人。 罗莎笑得勉强:“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之前还把家传的戒指当做定情信物给他了,现在.....大概也找不回来了吧?”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可怜的模样叫人于心不忍。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尸臭味根深蒂固,克雷顿差点就信了。 他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手帕给她:“如果你说戒指的话,乔倒是有留下一个银戒指,他拿它抵了六十镑的欠款。” 舞女的眼里散发出光彩:“我能看一眼吗?” “当然。” 克雷顿上楼把戒指拿下来,他真有交还给对方的打算。 这枚主教戒玺只能让非人的魔怪解除变形效果,这种能力对他来说没什么用,没有合适买家的话也就是个普通的古代银饰而已。 留在自己这里,被圣杯会发现的话反而徒惹猜疑。 看到这枚戒指,罗莎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她伸出手抓向戒指: “谢谢.........” 克雷顿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能付出五十镑的话伱就可以把它带回去了。” 没有半点要求是不可能的,谁敢相信免费的礼物? “是这样啊......”舞女收回手,脸色红得厉害。“抱歉,我今天没有带足钱。” “没事,罗莎小姐。你可以慢慢凑钱,戒指我会替你留着的,看在圣光的份上。”克雷顿没有半分怜悯地收起戒指,然后开始送客: “恕我不送了,你要是见到乔的话也通知我一声,今年快过去了,他还欠我三百镑呢。” 罗莎看起来很失落地走了, 克雷顿没有多高兴,虽然力求和平,但他其实宁可发生一场战斗。 圣杯会越是不愿意公开起冲突,越说明乔·玛尼惹得事情严重性高,以至于让圣杯会的人做出必须在萨沙市长期隐蔽的打算。 他有些后悔昨晚没有问清楚了。 乔从圣杯会带走了两样东西,一件是主教戒玺,现在在他手里。还有一件被破坏了,但是圣杯会的人不知道,他们留在萨沙市的目的应该就是这个。 那件被破坏的事物一定无比重要。 ........................ 过了三天,圣杯会的罗莎也没有来店里。 那枚主教戒玺就静静地躺在工作室,无人理会。 挑了个好时间把给翠缇丝的信送到邮局寄掉,克雷顿小心翼翼地回家。 他的房子被监视了。 在罗莎拜访锈蚀银币后就有监视者出现了,显然是因为乔·玛尼看脱衣舞表演还找罗莎给他要票的举动让圣杯会误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克雷顿暂居的廉价公寓在圣莫德雷教区,离所谓的贫民区只有一条街,黑铁的栏杆和尖刺将它们隔了开来,就像古人防范天花流行一样严密。 有的人想进来,有的人想出去。 克雷顿不知道自己在圣杯会眼中算不算摆脱了嫌疑,但他不愿意去试探。 奇怪的尸臭味在四处弥漫,他还要装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想跟踪就跟踪吧,反正他和圣杯会没有私人恩怨,一切行为都是合法正当的。 克雷顿看了一眼客厅的窗户,那里的灰色窗帘一直是拉上的,现在却有打开的痕迹, 到处都是尸臭味,分不清源头和消失的地方。 看来今天不止有跟踪,还有人闯到家里来翻箱倒柜。 他没有关上门,让走廊的风可以吹进来,然后依次到客厅、卧室拉开窗户通风,最后点上一根蜡烛走向地窖。 地窖那里冻了一些带着血水的牛肉,克雷顿本来是打算生吃的,因为猫狗吃生肉对毛皮好,他觉得这个经验对狼人来说大概也是起效的。 但是这几天一直被这些身上带着恶臭的人盯着,他都不太好在自己家里变身。 克雷顿不擅长做菜,所以他也没法自己烹饪。 算一算时间,那些冰块该化了,再不处理这些冻肉,它们也要发臭了。 拉开地窖的盖子,他一只手举着蜡烛,一只手抓着有一定斜度的楼梯爬下去, 脚还没有沾地,一股积淤的浓郁恶臭扑鼻而来。 新鲜和陈旧的腐烂味儿一同出现,让克雷顿有不妙的预感。 第五章 活...死 生活就像一滩死水。 死水放久了,里面也会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垃圾。 克雷顿拿着蜡烛为地窖照明,他黄褐色的眼睛只受了一点光便在昏暗中闪闪发亮。 地窖的顶端挂着许多铁链钩子,他用它们挂起生肉,防止老鼠偷吃。 但这防不住人。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对着啃食着吊起来的冻肉,肩膀耸动,咀嚼声连绵不绝,肉块连着的铁链也簌簌抖着。 克雷顿之前做出过圣杯会有操控活死人能力的猜测,现在也证实了这一点。 殖民地有很多类似的传闻,还有不知真假的照片流传,那些半生半死的家伙生前受尽折磨,死亡比他人更痛苦,因此亡魂被束缚在腐烂的尸体上满怀怒火,巫师知道怎么把它们唤醒为自己效力。 据说它们浑身散发腐臭,在食谱上和狼人相似,饥饿感更是永远得不到满足。 会被生肉吸引就是这个原因。 但克雷顿从来没想过对方会在生肉面前失控。 监视任务还没完成就开始偷窃了,一点敬业精神也没有。 感受到光线的变化,咀嚼声停下了,那个男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双玻璃珠般无神的眼睛和沾满血迹的嘴角, 克雷顿记得他的气味,因为在剧场里有见过。 “你在这里干什么?再不出去我要叫治安官了!” 按理说活死人是不能说话的,但克雷顿在剧场里看到对方时他还蛮活跃的,能做出复杂的表情和动作,所以姑且尝试了交流。 活死人没有说话,它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稍微屈膝用力,随后猛扑了上来。 克雷顿抬起空着的右手抓住他的手腕,阻止刀刃伤到自己。 活死人的力气比一般男性大很多,如果是以前的他,应付起来可能还比较吃力。 但对于已经成为狼人的他来说,活死人的这点力量绝对不够挣脱他的桎梏。 已经失去人性的怪物没有因为右手被制住就放弃,它左手反过来抓住克雷顿的手腕,然后张口咬了过去——牙齿意外的整齐。 克雷顿没有让它得逞的意思,他腰身一转,将重量转交给右腿,左腿微抬,对准活死人的膝盖就是一個快而有力的侧踹。 脆响之后,活死人的右腿横向翻折过去, 它失衡后的身躯一歪,没能咬中克雷顿的手,但还是抓着他的右手紧紧不放。 在克雷顿的左手上,蜡烛上的渺小光焰随着气流扰动快速闪烁着。 克雷顿虽然有夜视能力,但这只是他的眼睛更容易聚光而已,在真正没有光线的地方,比如地窖里他仍然看不清,所以还是要带照明用具。 如果蜡烛不慎熄灭后对方还能自由行动,那他将陷于不利的局势。 不能留手。 做出决定后,他紧握蜡烛的左手高举,被抓住的右手却猛然往回抽,让已经失去一条腿行动力的活死人向他这里倾倒,然后切换重心,用左腿站定,一记膝撞从右往左重重轰在对方的太阳穴上...... 尸体栽倒后,地窖内陷入一片黑暗。 克雷顿的动作幅度太大,蜡烛还是熄灭了。 他在黑暗中把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解开,接触时感受到了遗留余温的柔软皮肤,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记得,在传说中,活死人的身体是冷的...... .................... 次日上午, 从圣梅隆教区的治安署出来,克雷顿的心情史无前例的糟糕。 治安官不是一份工作,而是出于一般人出于正义感的兼职, 各市的治安官都由市民自行选举并募集经费,因此权力不大,执法方式也松紧不一。 他作为人脉广泛的古董商,在市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治安官们甚至没有去他家里,就已决定了他的清白。现在尸体已经送去了治安署的停尸间,等待它生前的家属来领。 那个死掉的人因为非法入侵,而且行为有暴力倾向,即使死了也不会判他谋杀。 但事情不是这样算的。 干掉一个立场鲜明的敌人,他不会有任何愧疚,杀死一个精神不由自主、被幕后邪恶控制的人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人生前可能是个正派人,现在却背负着罪名死去。 这都是圣杯会的罪过。 那股腐烂的气味误导了他,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个活死人,却没想到是个完全的活人。 在近距离接触后,克雷顿发现尸体上的那层腐烂气味虽然浓厚,但却浮于表面,不是那个监视者自身的味道。 那个味道应该源自圣杯会的幕后黑手。 克雷顿相信对方拥有把人变疯然后施加精神控制的能力,不然没法解释这个可怜人也会吃生肉的事实——他的身体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事已至此,监视者没有回去,圣杯会派来萨沙市的使者也该知道他这里出问题了。 不管是不是意外,对方都可能加大干涉的力度。 在预计的争斗到来之前,他必须确保自己占有情报优势。 乔没有告诉他多少关于圣杯会的事,这可能是防止他卷的更深,只是现在这种选择不再适用了。 他要去找乔·玛尼问个明白。 克雷顿在街上找到来时乘坐的那辆黑色公共马车,拉开车门坐进去。随着他的脚踏上踏板,车厢一阵晃动。 前端一直眯着眼的车夫睁开眼睛,抓紧了手里的缰绳: “先生,您想去哪儿?” “去在这个教区转转,我想熟悉一下这里。” “遵命。” 马车夫一扬缰绳,拉车的驽马扬蹄,车轮隆隆转动,碾过泥水,在拥挤的行人中引起一阵鸡飞狗跳。 在罗伦战争结束后,萨沙市进行过一次规划重建,将城市街道拓宽了不少,但当寻求工作的外来人群涌入后,街道的宽度又一次落后了。 马车外边拥挤的人群就是最好的佐证。 ............ 乔·玛尼和克雷顿分别的时候没有说自己要去哪儿避风头,但克雷顿大概能猜出他会躲到哪儿去。 第一是圣塔洛斯教区的步兵营附近, 第二是市中心的白幕大教堂附近, 第三就是圣梅隆教区的总治安署附近。 这三个地方各有各的特殊之处,但共同之处是从来没有人敢在它们附近私斗。 克雷顿很幸运,马车没有行驶多久,他就闻到了乔的气味。 “在这儿停车。”他吩咐道。 车夫勒了一下缰绳,促使马匹放缓脚步,微微向右前方转动。 马车在一座白墙红顶的小教堂前停下。 克雷顿下车,付费后皱起眉头看建筑盯上的十字尖顶。 传说中光明神卡罗拉在创世之后赐予了天使圣剑,令祂们守卫这个世界。崇奉卡罗拉的人们便以圣剑十字为祂们的标志。 乔·玛尼的气味就是从这座小教堂里传出来的。 但克雷顿不知道自己这个狼人会不会被教堂排斥,他的双脚在门口止步。 教堂是神的领域,万一教堂里有类似审判庭主教戒玺那样可以令其强制变形的神力庇护,那他的社会身份从此就完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一个穿着黑色法衣的神父就善解人意地主动走出来: “孩子,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克雷顿的衣着是为了生意和社交精心搭配过的,再加上长相也不差,他考究的外观让人不会轻易怀疑他。 “你好,神父。我想在你们这儿找个人,他应该是最近来的,我受人之托给他带一封口信。” 神父温和地点点头,“我想你找的是新来的义工马丁。” 克雷顿摘下圆毡帽:“我想是他。” 这位神父示意他在这里等一会儿,然后走进教堂,没一会儿,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 这个中年人头顶没有头发,留着络腮胡子。只露出上半张脸、鼻翼两侧显现了深刻的皱纹,脚步却还和年轻人一样轻快,看到克雷顿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他就是乔·玛尼,克雷顿能认出来。 无论如何改变外形,气味是也是不会变化的。 克雷顿装作不认识地朝他点头:“我是克雷顿·贝略,关于乔·玛尼有一些事想问你,伱不介意花一点时间吧?” 没等乔做出反应,他就向后面的马车夫招手,后者心领神会地打开侧面的车门。 乔叹了口气,走过去坐进马车。 克雷顿紧跟其后坐进去:“车夫,按着我刚刚说的来,在这个教区多走走。” “好的,先生。” 马车再一次启程,乔坐在里面面无表情,看着比圣阿斯特丹的讨债人还要严肃, 但这只是面具太厚的缘故,因为他的嘴巴还是活跃的不得了。 “见鬼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躲到这地方的决定都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圣杯会都没道理知道,因为我这次确定把他们甩远了。中尉,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难道是......” “我有自己的办法。”克雷顿打断他, 看得出来,教堂的肃穆工作氛围让乔憋得很不舒服。 “好吧,中尉,你有自己的秘密。那你这次找我干什么?” 克雷顿简单解释道:“圣杯会的监视者闯到我家里翻箱倒柜,被我不小心杀了。我想我和他们之间再没有可回旋的余地,但我又不想抛弃这里的产业跑到别的城市去......” “所以你想把他们统统干掉?”乔兴奋起来,他是知道自己长官的厉害的。 “差不多是这样,但在那之前,我需要更多地了解圣杯会。” 第六章 翠缇丝的回信 然而克雷顿没乔想的那么镇定自若。 谁也不知道圣杯会来了多少人,他现在可不比在军队的那会儿,后面还有情报部的讯息支援。 “不过有些事我做不到,还需要你来完成。” 乔哈了一声:“拜托,中尉,圣杯会的人现在就在找我,你还让我重新上前线。你为什么不找个侦探呢?他们只要有钱拿就办事。” 侦探是个新兴的行业,这些人在大众印象中的标签就是“什么都干”,里面的从业者不少都是退伍老兵,没什么其他的手艺,但潜伏和侦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我会雇侦探监视他们在断翅天使的据点,但你也有事做。”克雷顿把自己的左轮手枪递给他:“跟我说说圣杯会的事吧。” 乔·玛尼拿着枪,新奇地翻动着,虽然是退伍士兵,但他其实没用过几次枪,把玩了一会儿才开口: “他们啊,说是邪教也不为过。我第一次见到这些人是在陶顿东部的橡木镇,他们向居民传教。他们也信天父卡罗拉,但说的都是些背离常理的话。” “比如说?”克雷顿感兴趣地问。 乔耸了耸肩:“他们宣称夜晚比白昼更高贵。” 他觉得自己不用多说了,就算是不信教的人也知道白天和夜晚哪个更重要——没有太阳,连农作物都长不出来。 “听起来他们应该自称黑教。” “谁说不是呢,但他们更喜欢圣杯会这個称呼。”回想起橡木镇的愉快经历,乔轻佻地回答:“对了,中尉,你知道圣杯吗?” “我知道的。” 虽然贝略家族是曼西斯移民,但这会儿已经过去很多代了,克雷顿就算不信白教,也因为耳濡目染,对白教的教义有一定了解。 在白教的神话中,天父卡罗拉在一片白色光芒中制造了一切动物和植物,但它们浑然无知,也不会成长。于是天父将自己的血赐下,令众生饮尽,众生因此有了神智,而植物虽然依旧没有思考的能力,但也记住了天父的恩惠,会本能地向着阳光生长。 在这个故事中,天父用来盛神血的容器便是圣杯,因此圣杯的含义被解读为智慧之源。 克雷顿回忆着以前遇到过的信徒的说法:“圣杯是人性的起源,智慧从神血传递到众生体内,我们因此有灵。” “就是这样,”乔激动起来:“可圣杯会竟主张着异端的理论,他们认为天父不仅赐予了我们灵智,还给我们灌输了丑恶的欲望,他们甚至说那些引人犯罪的欲望才是天父真正的赐福,人人都该敬畏力量,因为对力量的敬畏,我们才区分出不同,否则都是无法抑制欲望的野兽。” 他原本是不信教的,可这几天大概是为了混进教堂做义工看了不少教典,对着原本不感兴趣的东西也开始斤斤计较起来。 听到这话,克雷顿想起了上一个世纪某个著名的哲学论辩,他评价道: “听起来像是是极端自由派和进步党的言论,他们总是这样。如果残酷的斗争能带来少许的好处,他们便能心安理得的将其恶心之处一并包容。” 乔只上过中学,对此不甚了解,但他有实事求是的好习惯:“我是不懂这些,但他们的暴行是毫无疑问的,他们杀死了虔诚的教民和想要驱逐他们的治安官,试图将整个镇子封锁起来,要不是旁边就是国境线,临边哨所里有我们英勇的守军,我可能也要死在那里。” 他心有余悸道:“可惜我没法带着其他人一起跨过国界回来,士兵们也过不去,不过那些好大兵承诺我会联系陶顿的哨所解救那些镇民。” 克雷顿对他行为很是赞同:“你做了件好事,尽管没有勋章,但这是真正的高尚精神。” 他对此大加赞扬,可惜这种夸奖方式已经有些过时了,乔摸了摸脑袋,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那么在那段经历中,伱没有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力量在作用?” 乔迟疑了,他看了克雷顿一眼,确定对方的脸色不是在开玩笑:“他们自称有这样的力量,但我没见到过。” “那么后来他们又是怎么跟上你的?”克雷顿问。 如果边境的守军堵住了圣杯会的去路,那乔·玛尼在这个过程中也是脱离了他们视线,只要打个时间差坐上火车,之后就再没有理由被追上,超凡嗅觉也不顶用。 乔坦诚地认输:“这是个好问题,我也不知道。” 克雷顿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我之后要做什么吗?”乔追问道。 “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和平时一样就行。”克雷顿指了指头顶:“但是要小心天上。” “你的意思是他们能训练追踪用的鸟类?”乔尽量往符合常理的方向猜测。 “或许吧。” 克雷顿看了一眼马车的窗外,又回过头:“对了,你最近住哪儿?” “就在小教堂附近。”乔说:“慈悲街214号。” ........................ 乔·玛尼知道的也不多,但克雷顿确信自己已经知道了如何找到敌人的痕迹。 虽然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圣杯会有断翅天使这么一处据点,但精神控制的能力让正面进攻变得十分困难,这种力量有必要时甚至可以拉出一支军队,并且越拖越难缠。 真正重要的线索来自对方的监视手段。 乔·玛尼作为圣杯会的重点目标,他的监视者一定不会是普通的受到精神催眠的人,而是圣杯会的正式成员。 只要抓到他,克雷顿·贝略就有信心让他吐出其他人的位置——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他坐马车回家,从书房的雪白墙壁上取下一只后膛装的巨大步枪。 它有黝黑粗大的金属枪管,高贵的红木枪托,华丽的镀金纹饰从前往后遍布全身,全长和克雷顿的身高相仿,立在地上和他的眉毛持平。 这是最新式的火药武器,名为“征服者”,是伴随着罗伦战争荣誉勋章的王室赠礼。 枪管里有膛线,有效射程长达四百码,一枪就能将肢体打断。 在罗伦战争后期,一些名为“猎兵”的特殊士兵出现在战场上,他们就手持着这样的武器,执行远距离狙杀骑兵和军官的任务。 这样的兵种在交战的两国双方都有出现,但是不多。 因为生怕殖民地拥有优良武器后反抗,强国们达成了共识——在殖民地驻扎的军队只能使用原本带去的老旧燧发武器,不能进行武器的换代,克雷顿正是一直使用老旧武器的一员,不过在退伍后有专门练习过新式的武器。 作为近战次数更多的骑兵,他的射击水平当然无法达到精锐猎兵那种发挥出枪械全部上限的程度,但在二百码以内用心瞄准还是能击中静止的人形靶。 而在明晚,他就要用这把枪去狩猎了。 似乎是收到狼人血脉的影响,一想到狩猎,他就心潮澎湃起来。 咚咚。 客厅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正想着如何杀人的克雷顿脸色一变,猛然扭过头去,心跳在胸腔里加快了跳动速度。 “贝略先生,有你的寄件。” 是房东太太在说话。 克雷顿吁了口气,将征服者步枪横置在书桌上,然后走到客厅去开门。 邮局现在晚上也会工作了,这对等待信件的人来说是福音。 作为古董商,他一直会请人帮忙搜寻古董,有好几个合作伙伴,也有固定的客户。因此寄售信件的频率也比其他人频繁得多。 不过这次的信件和生意无关。 他从房东太太的手上接过寄件的纸袋,袋子表面的寄件人信息赫然填得是“翠缇丝·贝略”。 这个人终于回信了,里面应该就是他最想要知道的消息。 但一想翠缇丝过往的表现,克雷顿的感激之情又被冲淡了。 除了他们糟糕的私交之外,他每年的重要节日都会寄贺卡给他亲爱的侄女唐娜·贝略,但从来没有收到同样的祝福贺卡,显然是这个女人阻止唐娜这么做。 阻止两个血亲见面,连贺卡都不让送。 这个女人仗着自己是唐娜的母亲就为所欲为,实在是可恶。 将寄件袋带进书房,他用裁纸刀启开封口,里面的东西是一张信纸和一本老旧的书籍。 克雷顿没有先看书籍,而是先展开信纸。 和他上一封寄过去的写的满满当当的信不同,这封信的内容只占了信纸的一小半,不用细看就知道翠缇丝没有每个问题都回答。 信纸上还有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味,不知道翠缇丝·贝略是在怎样的环境写下的这封信。 克雷顿按捺住鼻子的不适阅读起来—— “致不讨人喜欢的克雷顿” “你的疑问让我发笑,曾和你们激流卫队进行交战的陶顿第五师就有大量的超凡者,他们的“骑兵”(划去)...骑士更是全员拥有古老骑士的传承,真亏你在和他们交手后至今还没有反应过来......” 克雷顿回想了一下,突然有些震惊。 多恩的骑兵在各国一直都不是最强的,陶顿的骑兵才是。 他之前在战场上看到那些古代骑士打扮还挥舞长剑的骑兵时还以为那是陶顿的潮流呢,毕竟那是个非常讲究传统的国家,外号就是“骑士之国”。 现在经翠缇丝提醒,他才意识到穿起那副足以抵挡一般火枪射击的厚重盔甲可能并不是一般人接受训练后可以做到的。 因为打交道的次数太多,他下意识觉得那不算稀奇的事,反而因此忽略了。 第七章 美好生活的前置工作 在克雷顿还是个学生时,戈里瓦尔郡曝出新闻,四名穿着三十公斤自制铁盔甲的劫匪抢劫银行,连步枪弹打在他们身上也会弹开,治安官队伍在银行和他们对峙了二十二个小时也没能拿下他们,最终不得已在银行放火,烧死了这四个劫匪。 那盔甲的重量已经和陶顿骑士的差不多了,这导致克雷顿一直觉得他们没什么了不起的。 现在仔细想想,那些劫匪确实穿了很重的盔甲,但他们也因为重量而难以从银行逃生。陶顿骑士可比他们灵活多了。 当一個人常常看见一种事物出现,他就会将其归纳入自身的“平凡”的一部分。 克雷顿追寻着超凡世界的影子,却从未发现那个世界就在自己身边。 不是只有外形不一样才算超凡。 他再次思考了一下,顿时觉得以前见过的很多人都十分可疑。 就拿猎兵来说,他们能仅凭肉眼瞄准三百米以外的目标,这是他远做不到的。 多恩的海军里据说还有能深潜至水下一百二十码的海员,北方米伦提共和国的掷弹手部队每个人都至少有两米五那么高,殖民地罗伦那里有缠着头巾能把自己埋在地下三天不吃不喝的奇人...... 军队里是一定存在超凡者的。 但克雷顿还是无法确信自己见到过的现象属于超凡还是人种问题。 说到底,凡人的极限并不是一个确定的数值, 东部高原上的矮人力气比正常身高的人还大一些,秘银森林里的那些尖耳部落民体力在所有人种中又是最优的,不同的人种自然有不同的优势。 但这样一来没法区分那些人接受了天赐的祝福,又有那些人可能是他一样的魔怪。 他摸着下巴的浓密胡须自言自语道:“如果有这样一个国际比赛,能够让世界各地经过长期锻炼的同种同体型人员在运动中对比身体素质,或许我就能确定普通人的极限了。” 不过这显然是异想天开, 这个世界每隔几年就要起纷争,而他想要的这种国际比赛在和平的环境下才能召开。 克雷顿抛弃幻想,继续看翠缇丝的来信。 “考虑到你的无知是常态,我将工具书也寄过来了,你想知道的基本都在书里,如果还有不明白的事,建议找个本地的神父问一问......” 这态度真是糟糕,而且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神父了......克雷顿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那本厚书的封皮,陈旧而布灰的黑色硬纸板上面是烫金的书名。 《神秘学爱好者的两千个常识》 看起来就业余的不得了,克雷顿心底已经开始怀疑这本书是不是翠缇丝嫌占地方才寄给他处理的,顺手还赚他一个人情。 翠缇丝的建议道这里就结束了。 但克雷顿看到下方还有奇怪的凸痕,他将信纸反过来。 信纸后面还有一小段话,字迹有些扭曲,墨色和前面的字都不一样,写得也特别小。 字迹旁边有好几个奇怪的圆形水渍痕迹,让纸质卷曲干脆, 干涸的眼泪? 克雷顿皱了皱眉,他想象不出翠缇丝会哭。 这个女人多半是写信的时候闻着化学药品的味道打了个喷嚏。 他看向那行小字: “对了,唐娜最近想要转学,但在本地实在没有好学校.....萨沙市怎么样?” 克雷顿捏着信纸的手僵硬了,一束光从他的灵魂里照了出来。 他的头脑一阵空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翠缇丝疯了! 该死的控制狂、自大狂、自恋狂.......要克雷顿给多少贬义的形容词在她身上都不为过,但他承认那是一个拥有坚定意志的女人,做出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 虽然翠缇丝没说,但克雷顿知道她一直觉得贝略家族对她是有亏欠的。 乌伦·贝略将她从修道院拐跑,又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主动去征兵处参军,然后死在了战场上,留下她和女儿唐娜。 说不好她对于克雷顿的厌恶是从乌伦身上延续的,毕竟他们都姓贝略。 如果可能,翠缇丝会让自己的女儿改姓,并且再不和克雷顿见面。 她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坚持的。 所以现在这个询问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终于愿意抛弃前嫌,打算合家搬来萨沙市,让贝略家族的最后两个血亲见面了吗?! 他站起来,来回踱步,试图散热。又拉开窗户吹风。 一想到自己的侄女唐娜·贝略,克雷顿的心情就好像架设了榴弹炮的军用飞艇一样,具备轻盈和沉重两种矛盾的状态。 那该是贝略家最后一个正常人,无论怎么用心培养也不为过。 “再写一封信问问情况吧。” 尽管翠缇丝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个问题,他就开始头疼了。 唐娜那个孩子虽然从没见过面,但岁数应该是要上高中了,克雷顿打算托自己从赛恩大学毕业的女助手夏绿蒂问问。 尽管时代在进步,但许多学校依旧保守得和过去两百年一样, 愿意招收女性的学校还不多,萨沙市作为国内相对富裕的大城市,倒例外地有好几所不限性别的公立高中,实在令人难以抉择。 至于圣杯会......克雷顿发誓自己会在一个月内就让他们统统去见天父! 绝不能让他们影响到这座城市的治安, 如果唐娜愿意来的话。 ...................... 第二天,克雷顿没有去锈蚀银币。 夏绿蒂会照顾好店里的一切。 他今天要准备解决掉乔·玛尼身边的监视者,隔天再去询问夏绿蒂关于学校的事。 圣杯会已经发现他身边的监视者被干掉了,接下去一定会更谨慎,他要争取在自己这里重新恢复监视状态前了结此事。 克雷顿之前和乔·玛尼见过面,乔的监视者当时一定也在, 只是他没法从四处飘扬的气味中找到那个素不相识的味道,而如果对方躲在高处,只是用望远镜远远观察,那么气味再浓烈也不一定能传到他鼻子里。 在找到对方前要先挑个制高点侦查。 而且白天把征服者步枪带出来有点麻烦,所以他打算夜晚行动。 不过白天也不是没有事做。 他去了城市西区的一家隐蔽的侦探事务所。 这家侦探事务所的主人布鲁诺勉强算是克雷顿的熟人,和他在退伍军官俱乐部见过面,也是大树屋的常客,实力和头脑都值得信赖。 美中不足的是布鲁诺在战后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并且精神状态也不好,需要一直服药。因此手上一直没有闲钱可用于在报纸上打广告,事务所的生意也有受影响,名声只靠几个熟客传播,相当小众。 不过办公地点说是事务所,其实也就是他的家而已。 克雷顿按了按布鲁诺家的门铃,等了几秒,门开了。 接待他的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 齐肩的褐色短发下是高挑的身材,大檐的黑礼帽,通体黑色的紧身棉质衬衫和长裤,脚下踩着高跟靴,还有腰间醒目的笼手细剑和短火枪。 克雷顿看到这副偏男性的装束一阵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骑兵连。 这除了颜色,和骑兵当时的日常军装没什么区别。 “我找布鲁诺,” 男性打扮的姑娘一偏头:“他就在里面,不过现在起不来。” 克雷顿吃不准她和布鲁诺的关系,视线又忍不住被那顶大檐帽吸引去: “请问你是?” “玛丽·艾塔,布鲁诺的客户。”她直直看着克雷顿的脸,没有任何羞涩:“这位先生,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克雷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这副装扮一定会很显眼的。 “恐怕没有,小姐。” “那算了。” 玛丽·艾塔转身走回去,克雷顿也跟了进去,顺手关上门。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但作为狼人后还是第一次。 这屋子里的酒精和烟草的气味比脱衣舞俱乐部还烈,充满汗渍的衣物和空酒瓶可以在任意角落看到。 布鲁诺就在客厅,他仰躺在布料破损、露出马鬃的深色沙发上,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倒是鞋袜穿得很好。两边的袖子则不合季节的高高撸起。 他侧边垂下的手上捏着一只苹果核,手法却轻柔地好像握住一束花。 这个侦探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几分,对两位客人的到来毫无反应,嘴里呓语着:“吾爱卡特琳娜,为何要离开我,神父为我们作证,我们甜蜜的婚姻应该永远没有尽.......” “我进来时他就是这样了。”玛丽·艾塔站在沙发前简单地向克雷顿介绍情况。 她看布鲁诺的眼神中带着鄙夷,手指无意识地在燧发火枪握柄旁转着圈。 她的耐心不是很好。 为了玛丽·艾塔也为了自己的时间不被耽搁,克雷顿从桌上拿起个空杯子到盥洗室接了半杯水,然后走到客厅浇在布鲁诺的脸上。 “醒醒,布鲁诺!卡特琳娜是《胡斯圣域》里虚构的戏剧角色,你没有爱人也没有妻子,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嫁给一个好吃懒做的酒鬼!” 布鲁诺张大眼睛坐了起来。 他彻底清醒了。 第八章 被盯上了 布鲁诺清醒了,他坐在沙发上抹了把脸,迷茫地看着玛丽·艾塔和克雷顿。 “我想有比直接戳破我的美梦更好的办法。” “生意人要追求高效。” 克雷顿把杯子里没泼出去的那点水递给他,他扬脖一饮而尽,将口腔里粘腻的感觉冲散。 恢复了点精神,布鲁诺诧异地看他们。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并不认识。”两人一起回答。然后又异口同声道:“这次找你是生意。” 克雷顿侧头观察玛丽·艾塔,听布鲁诺的话,她应该也是布鲁诺认识的人。而且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玛丽同样毫不回避地直视过来针锋相对。 这种诡异的默契让布鲁诺有点怀疑自己还在宿醉中, 他晃了晃脑袋,又扣了扣耳朵,然后才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好吧,那么谁先来。” 布鲁诺指了指卧室,示意下一个谈生意的和他进去。 他平时总是在客厅酗酒休息,卧室反而还干净些。单对单的沟通也能避免雇主泄露隐私。 没有任何争议,玛丽·艾塔上前一步。但一眼没有看卧室的方向: “就在这里谈吧。” “也行,说出你的要求吧。” 布鲁诺拿出纸笔平摊在桌上,开始写事件受理记录,将克雷顿忽略在旁。既然雇主都没有意见,他也就不让克雷顿出去了。 玛丽顺势在桌子对面坐下:“我要你跟踪调查一个人,他有很重的犯罪嫌疑。” 书写的沙沙声从布鲁诺笔下传来,稍有停顿,然后他抬头:“你可是治安官。看到犯罪当场逮捕他不就好了。” 克雷顿自认为与己无关,面朝着门口背对他们等待。 玛丽·艾塔的声音持续传来:“只是嫌疑而已,而且那一天我在外巡逻,因此失去了问询的机会,回到治安署时,关于他的案件已经结案。那个人又是本地有名的绅士,其他人都不愿意得罪他。现在想要弄清楚案件的真相,只能靠私人行动了。” “你还真是尽职尽责。” 布鲁诺抓了抓稻草一样的头发,他对于这位女治安官的正义感已经见怪不怪了:“那么,有什么他的個人信息是伱要告诉我的吗?” “他叫克雷顿·贝略,在圣莫雷德教区经营着一家古董店。黑色头发,绿眼睛,下巴是国王须的样式。年龄在三十岁左右.......” 布鲁诺的笔停了。 他现在确信克雷顿和玛丽完全不认识了。 而在门旁边,克雷顿的呼吸粗重起来,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治安官是来雇佣布鲁诺调查自己的。 他之前送到治安署的监视者尸体还是引起了怀疑。 “.......我需要你跟踪他两周时间,如果有异样的情况就记录下来汇报给我。注意保持距离,也不要潜入宅邸调查。这个人非常凶残,并且格斗技巧不俗,如果被他发现,很可能会找正当防卫的借口杀掉你这样的私家侦探,再给你盖上不存在的罪行。” 果然是当初干掉监视者的时候手段太利落惹的祸! 这个误会太严重了。 不过都知道自己的长相了为什么还敢当着面问这些话? 克雷顿拧着眉毛转过身,犹豫要不要现在就解释清楚。 然而布鲁诺已经抢先答应下来了。 “听起来风险很高,收费是十五镑,定金先付三镑,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 玛丽·艾塔痛快地付了账,然后起身走向门口。 门边的克雷顿嘴唇无意识地蠕动了一下,被她察觉出来,她用纯粹好奇的眼神看克雷顿,面对那描述中的容貌,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怎么,这位先生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克雷顿张了张嘴,最终说:“没有,小姐。” 玛丽·艾塔拉开门离开了,走得时候用力一甩。门啪的一声合上。 等到她离开,布鲁诺点起一支烟,吸着突然笑着咳呛起来。 克雷顿走过去,坐在玛丽·艾塔之前的位子上,对于他这个反应很不满:“有什么可笑的,她能报出我的私人信息,当面却认不出我,这很诡异。” “放心吧,她一直这样,不然也不会老是被安排外出巡逻的任务。因为只有当场抓捕的任务才能让她认清楚谁是犯罪者。” 布鲁诺要去摸酒瓶,但绿色玻璃的长颈瓶早就是空荡荡的了,他也只好作罢。 “那我真是谢谢她为本市做出的贡献了。”克雷顿把一张凭记忆手绘的“断翅天使”俱乐部入场券拍在桌上。 “我需要你找到卖这样票的人。” “又是一个跟踪任务,那我只能让助手去办了。” 克雷顿抬起手在鼻子旁扇走烟雾:“怎么,你真的打算按玛丽·艾塔说的来跟踪调查我?” 布鲁诺看了看他嫌恶的样子,将烟头在涂了防火漆的黄木桌面上按灭。 “我收了钱。” “那你打算怎么调查我?” 布鲁诺靠在沙发上,懒洋洋道:“就和其他任务一样,时间从明天开始。不过只有白天来,因为晚上我想回来喝酒。”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不想工作。” 不过克雷顿懒得管玛丽·艾塔的事,只要布鲁诺的调查别影响他。 布鲁诺将那张手绘券翻到另一面观察:“那么找到卖票人以后呢?要我们帮你传话吗?” “不用,倒不如说离卖票人远一点,至少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不要被发现,否则可能有生命危险。” 克雷顿强调道:“不要和卖票人有任何交流和肢体接触,注意每天在他那里买票的人。重点关注短时间内买了好几次票的人,这可能需要很多人同时进行调查。对了,你的助手够用吗?” 他记得布鲁诺的助手基本都是有相关技能的临时工。 布鲁诺咧开嘴角:“如果不在意侦探是残疾人的话,那么多复杂的任务也够用。” “我相信你们的能力。这项任务持续到我主动要求停止。” “那就先付二十镑做定金,我们在找到卖票人后再进行正式的分期收费。” 克雷顿没有犹豫地递出两张钞票。 一镑相当二十先令,相当于一个高级技术工人的周薪,考虑到让布鲁诺的人去监视圣杯会有一定危险性,这个价格不算坏。 ................. 慈悲街214号。 这是乔·玛尼现在的住址。 圣杯会原本监视他的监视者在从克雷顿拉着他从剧场出来的时候就甩脱了,但今晚,克雷顿要让监视者重新找到乔。 他杀死了圣杯会派来监视自己的人,新的跟踪者一定会更谨慎和隐秘。 因此需要乔·玛尼做诱饵,让那个跟踪者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他今晚会大张旗鼓地前去慈悲街214号,将自己的监视者带到乔·玛尼旁边。 这有一定的风险,也是他将自己的左轮手枪交给乔的原因。 如果运气不好,那个仿佛隐形的监视者有可能昨天就已经随着克雷顿的马车找到了混进教堂做义工的乔,那样监视者就不用靠近确认乔的身份,可以躲得很远用望远镜观察乔在慈悲街的屋子,难以一下子把他揪出来。 不过克雷顿做好了一切准备。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察点位,就在圣梅隆教区总治安署旁。 那是一座古老的机械钟楼。 总治安署的建筑是由一百年前的市政厅改建的,那时还有宵禁的法律,因此旁边建立了一座高楼,用来布置通知这片区域的居民时间的警戒钟。站在上面俯瞰几乎能将大半个教区都收入眼底,找监视者会比较方便。 而且因为是机械钟,所以不会有敲钟人在旁边。 这座钟楼的机械组每隔十五分钟敲一次悬置的小钟,整点的时候则敲响大钟。 在钟声响起的时候,即使是枪声也会被掩盖。 一切都准备好了。 克雷顿下楼,一辆黑色的租赁马车正停在黑夜的影子里。 他将近十五公斤的征服者步枪用黑布裹住抱进车厢,然后是备用的衣服,最后自己也从后方登了上去。 车厢微微向下一沉,随后马车开始前驶。 在穿过一片林荫大道时,克雷顿瞅准时机抱着步枪从车厢后方一跃而出,在秋季的枯黄落叶里打了好几个滚卸力。 车夫对后面车厢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是马车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一点。 克雷顿坐在落叶堆里,注视着马车远去,他相信这足以把自己现在的监视者甩远了。 就在他尝试站起来的时候,一枚沾着粘液的赭色羽毛缓缓落在他面前。 还有那熟悉的腐臭味。 克雷顿猛然抬头,但头顶是两侧大树延伸的沉厚树冠,交缠的枝叶将天空完全遮蔽。只有些许空隙漏下星光,这枚羽毛恐怕就是从某个缝隙恰巧穿过的。 他对于今夜行动的成功率越来越有信心了。 “果然,是在天上.......” 第九章 狙击 监视者的手段果然是在天上。 克雷顿把玩了一下那根腐臭的羽毛,他猜测这是巫师的手段。 那些神秘的存在在传说中能把死去的生物唤起,再借用它们的眼睛观察外界。 为此,他大感欣慰,圣杯会的人如果真的因为上一个监视者被他干掉而闭门不出,那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虽然新的监视者比克雷顿想象的还要高级一点,但这让他的调查更轻松。 如果监视者是人,那么平时与其他人打交道的时候难免会沾上驳杂的气味。但如果是一只几乎不怎么落地的鸟,其气味反而会比较专一,反映出它的主人的味道。 现在手里只有一片羽毛,还不足以让克雷顿采集到足够的气味,他需要一整只。 将衣物脱下藏在树后的一片灌木丛中,克雷顿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发动了变身。 他的吻部拉长成狼形、黑色的毛发像波浪一样从毛孔里涌出,肌肉膨胀着喷出热气,双脚的踝关节快速生长。 完全体的狼人不比马匹小。 克雷顿的手爪一抬,将征服者步枪叼在口中,森白的獠牙将枪管固定住。随后四肢撑地,如同真正的野兽一般奔跑起来。黑暗中发光的黄褐色眼睛宛如闪电一般划过街道, 晚上除了少量治安官不会有别人在街上,克雷顿可以尽全力释放自我。 保险起见,为了不被那名监视者发现,他的路线和马车隔了两条街,还专门找那些治安官不会进出查看的偏僻小道。。 狂风擦着克雷顿的两颊刮过,柔顺的乌黑毛发和两枚尖耳朵向后倒伏。 两边的景色在他的视野里几乎连成了一条线。 狼人并不是狼,克雷顿的速度甚至能和他以前驾驭的军马匹敌,而耐力还有过之。他有把握比自己雇的马车更快抵达圣梅隆教区。 只要提前抵达总治安署的警戒钟楼这个观察点位,就能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在跟着他了。 .................. 叮叮叮...... 乔·玛尼弯腰将掉落的备用子弹捡了起来重新塞进口袋。 然后他坐回床上,背靠着墙,通过窗户凝视简陋房屋外的世界。 他所处的房间就是住处的全部了,这个地方又小又破,天花板还渗水,但却是他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他的脸上还做着白天的变装,因为每一次变装都需要消耗蜡和胶,还有长达一個多小时的准备时间,他也就姑且放任它们过夜了。 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挠了挠脸,打算等老大哥克雷顿解决掉圣杯会后就去买点治痱子的薄荷膏。 左轮在他的手上翻来覆去,他漫不经心地将弹仓拨出来,然后又甩回去。 乔其实不怎么会用枪。 但是想到克雷顿昨天的提醒,不知为何他就有些害怕了,即使是洗澡、睡觉也会带着这把左轮手枪。 “小心天上。” 他感到毛骨悚然。 圣杯会的人训练鸟类来跟踪听起来是可行的,也是他自己想到的唯一解释,但实际又怎么可能呢? 他是坐火车回来的。 那些大脑还没有他一截指头大的家伙,不说速度和体力能不能跟上火车,就算跟上了,又怎么能在天空中从那么多人头里找到自己? 太不合情理了。 乔·玛尼打了个冷颤,最后一次将弹仓按回去。 他决定上床睡觉。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披上毯子,将手枪压在枕头下,他面向墙壁躺好。然后对着自己取下的怀表默默倒数。 圣梅隆教区的警戒钟每隔一刻钟就会响,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更加凸显。 他搬到这里还没多久,并不能适应这种制度,所以每天都掐着时刻,必须在钟声响起后才能放心入睡。如果时间靠近整点则更是如此,否则半梦半醒间的钟声会驱逐所有睡意。 这样做已经持续四天了。 怀表上的指针渐渐靠向九点,在抵达正位时,窗外传来了熟悉的巨大钟鸣声。 当——当——当——......... 砰! 乔·玛尼头部侧面的窗户忽然炸开,碎玻璃渣子溅了一地,还有一只奇怪的东西飞了进来,具备柔软和活性地蠕动了两下,同时散发出强烈的恶臭。 有人在枪击这里! 他猛然坐起来把左轮手枪拿住,警惕的瞄准窗户。然后蹲着身子贴着墙角过去。 月亮的光线从他的头顶照进房间,乔在光线与墙角的夹缝中看清了掉进来的那个物体。 那是一截赭色的翅膀。 散发着腐臭味的同时,翅尖还有畸形的缩成一团的小小人手在神经性地抓握着。 乔·玛尼两腿失去了力气,他瘫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抬起枪口对准那团肉。 “这是.....什么啊!!!” ..................... 三分钟前。 克雷顿蹲伏在钟楼上,他没有回归人形,而是用强劲的狼人手臂托住被黑布罩住金属枪管的长步枪,冷静地瞄准着街道的尽头。 黑暗隐蔽了他的身形。 他看着自己租的马车出现,然后慢慢地拖到慈悲街停下, 而上方则有一个无声无息徘徊的阴影。 不是他想象的猫头鹰或者红隼之类的体型,那个东西简直有人那么大。 倒不如说和人差不多。 它全身都是鹰,脑袋却属于成年女性,披散着长发。 因为飞行的高度和警戒钟楼顶层差不多,平行对流的风很快将那股腐臭味吹到克雷顿的鼻子里。 是鹰身女妖。 不需要对神秘世界有多少了解他就能认出来。 因为曾经的文法学校课本上有摘选了本国的神话史诗,鹰身女妖作为那一章课文的反派单独拥有插图。 它们诞生自神明,却因为诅咒而不死不灭,并且善用巫术,喜爱谎言...... 在王者利亚修斯乘船前往巨人岛的路上,水手受到鹰身女妖的蛊惑,操控船只偏离航线,迷失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直到利亚修斯醒悟,用铜头的弓箭将它们射杀才解除了水手受骗的状态。 总而言之,这可是欺骗过古老王者的怪物! 与之相比,狼人这个级别的怪物都显得相当亲民。 “永远腐烂的神明女儿......” 克雷顿咬了咬牙,四肢用力,在屋顶上几个腾挪,移动到了更易于射击的位置,重新将征服者步枪上的机械瞄具对准那飞翔的影子,等待着钟声响起。 就算是鹰身女妖,也不至于能硬抗子弹才对。 他读过知名生物学者的著作《自然论》,任何能飞翔的生物族群都是在一代代的进化中抛弃了大量的质量,骨骼中空易断是它们为了飞翔付出的代价。 能够飞翔的生物比同质量的陆行生物更脆弱! 而就算鹰身女妖有什么特殊能力,也不至于影响到一百米开外的他。 马车在慈悲街214号房屋前停了下来。 马车夫坐在驾驶位上呼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乘客的回应。 鹰身女妖没有继续在上方盘旋,而是停在了旁边一点的屋檐上收敛了翅膀僵直不动。在夜晚光照不好的情况下宛如一座石质的滴水兽,和另一边房屋上的真正滴水兽交相呼应,这一切都不为地面上的人所知。 车夫跳下位子,绕到后面看客人的情况,但只找到了克雷顿的备用衣物。 当——当——........ 车夫似乎理解错了什么,一把将那些衣物从车厢里扔了出去,然后慌张地回到驾驶位,拉起缰绳飞快地驱策马匹前进。 里面显然没有克雷顿·贝略。 鹰身女妖终于发现了异样,它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双翅扑动向下俯冲,准备亲自追到马车后面观察车厢内部的情况, 而这一切举动都宛如在步枪照门的舞台上中起舞的微型舞者,被克雷顿看得一清二楚。 但三声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克雷顿扣动了扳机。 枪声被掩盖在钟声之下,高速运转的弹丸在膛线的矫正下冲出枪管,直直贯穿了百米之外的鹰身女妖的翅膀,将一截尖端直接打断了。 子弹没有在穿过肉体后停止,鹰身女妖背后的一扇窗户炸开,因为收到伤害失衡后,它的身体收不住力地撞在马车后端,发出一声闷响。 车夫感受到了震动,头也不敢回地猛力上下甩动缰绳,没几秒就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克雷顿叼着步枪一跃而下,四肢着地的时候扬起一阵尘土。 鹰身女妖似乎在刚才那一次撞击后失去了意识,直直地躺在大街上。 克雷顿看着它的人头,感觉有交流的可能性。 黑色的狼毛缩了回去,他重新化作人形,将旁边的备用衣物穿好,然后忍着恶臭一只手抱着步枪一只手提起它走向慈悲街214号房屋的门,用鞋尖轻轻在门上扣了扣。 “乔,是我。” 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 第十章 新世界 门开了条缝隙,里面露出乔·玛尼的半张脸。 一眼看到是克雷顿后,他迅速开了门,然后又紧张地转身,似乎在警惕什么。 看到他那么精神,克雷顿也放心了。 刚才那一枪还是有击毙乔的风险的,不过乔一向幸运。 他向侧面一伸手,把外面瘫着的鹰身女妖不流血痕地提进来,然后关上门。 “中尉,你见过这种鬼东西吗?” 乔背对着克雷顿问,他警惕地举着枪对准地上蠕动的残肢。 那截断翅尖端上的畸形怪手正试着在地上爬动。 克雷顿提着失去意识的鹰身女妖打量一番,失望地发现本体可能还没有这处断肢活跃: “我想是见过的。” 乔没有看到克雷顿手上的本体,但逐渐浓郁的臭味还是让他感受到了。 “见鬼,怎么越来越臭了?” “可能是因为它的缘故。” 克雷顿把鹰身女妖往地上一扔,那只断肢摸到它,但完全没有认得家的位置,只是依旧机械性地抓握,从它的身上抓下更多的羽毛。 这种凶性让克雷顿皱起眉头。 他想起了给刚死的人火葬时的场景,那些已经被判定为尸体的存在会在火焰中抽动。 旁边的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才发现克雷顿是带着这怪物进来的。 他也当过兵,但他参军那会儿连正常的敌人都没见到过,更别说这样的怪物了。 这样的惊慌表现让克雷顿有些不耐烦。 像这个样子,看到他的狼人形态说不定.......说不定能接受? 在怪物身上保留了人的部分比全部都是怪物还要让人感到恶心。 那是严重的亵渎感。 只看头颅的话,这个鹰身女妖的脸孔完全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但下面散发腐臭味的鸟身和细枝末节处保留的畸形器官让这点美感损失殆尽。 克雷顿要是自己也是狼身人头的那种狼人,他可能也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他姑且宽容了一点:“乔,你以前不是做过战俘营的看守吗,试试看能不能从它口中问出什么。” “它?”乔不敢置信地用枪口比了比鹰身女妖的身躯:“这也能问?” “它好歹有個人脑袋。带着它,然后我们换个地方。” 克雷顿对于这里的安全性抱有怀疑,虽然没有人注意到他开枪,但那个逃跑的马车夫或许会带着夜晚巡逻的治安官回来检查: 乔看了眼他的枪,还有他背后破碎的窗户,然后回头看墙上的弹孔。 这是租的房子。 “好的。” 很快,他们将鹰身女妖移到了邻近的一个偏僻废弃建筑里。 在黑暗且布满灰尘的空间里,外面波浪涌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但莫名给人一种深沉的寂静感,呼吸都变得湿沉。 这里是萨沙市边缘的码头区。 但是因为运河两岸的水土滑坡堵塞航道,稍微大一点的船只就难以通过,久而久之码头和周围的一些仓库、工厂就被废弃了,只有无处可归的流浪汉和一些罪犯会选择在这里藏身。 克雷顿到门口警戒外人靠近,留乔·玛尼在仓库里面办事。 乔一手举着烛台一手左轮地对着被束缚起来的怪物,回忆着自己以前的经验。 “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似乎没什么用,长着女人头的鹰看着他。 乔想了想,换成陶顿语又问了一遍。 “告诉我你的名字。” 鹰身女妖突然睁大眼睛,两行眼泪从它脸上流了下来。 乔的表情僵住了,那张脸上生动的感情让他暂时忽略了其他非人的部位: 他扭头大喊:“中尉,这儿不太对?” 克雷顿·贝略扛着重型步枪从门外转进来:“你是什么意思。” “它好像人。” 克雷顿抱着步枪靠在门边,指头弹竖琴一样拨动着枪管,他看到鹰身女妖年轻面容上的泪水和令人作呕的躯体,心里不知怎么的烦躁起来。 他是狼人,但也是人,这家伙又算什么? 连人的躯体也没有。 “你没读过《利亚修斯之诗》吗?它们惯会骗人。” “可是它在哭啊。”乔的声音里带着惊慌。 “像人更好,说明它知道害怕。伱问问它,它的主人在哪儿。” 乔·玛尼转回头,用陶顿语转述了克雷顿的问题。 鹰身女妖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泪流满面的同时甚至强行做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笑容的表情。 这次乔还没有说话,克雷顿就举起枪对着它,他下定决心快点办完这事: “说话,或者死。” 因为罗伦战争中从军的经历,他也学过陶顿语,只是不如乔那么好。 女妖的泪水再次泉涌而出,顺着下巴滴下, 它长大嘴巴,属于年轻女性的面容扭曲起来,努力将头向前倾。 “见鬼了!”克雷顿猛然降低枪口。 刚才离得远,看不清它的面目,因此开枪也没有感觉,现在克雷顿找不准那会儿的状态了,一种没由来的情绪让他下不了手。 他花几秒冷静下来,蹲到旁边,按着鹰身女妖的两颊强迫它开口: “你最好说些什么,否则........” 他停下来,手指受到电击似地缩了回来。 在女人头颅张大的嘴里,舌头本该在的位置只有一点纠结的肉团,牙齿也少了几颗。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你是人?”克雷顿拨开那脖子下的羽毛,那里有一圈紫黑色痕迹,边缘已经开始严重化脓了, “鹰身女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乔·玛尼手中的枪,眼神充满渴望。 克雷顿站起来,转过身,乔因他的眼神后退一步。 “你杀了她吧。” 乔还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克雷顿没有再解释,直接从他手里拿下枪,头也不回地向后开枪。 女人的头颅向后一仰,撞到后面空置的生锈铁架上,但这点声音比起枪声微不足道。 “走吧,我们白费力气了。” 克雷顿紧了紧衣领,把左轮丢掉,然后从地上提起自己步枪背在肩上往外走。 乔看了看他,没有跟上去。 废弃仓库外的夜晚静谧,只有一点点月光照下。 克雷顿黄褐色的眼睛在发光。 他一个人沿着原路往回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但路上的民居越来越多了。 “晚上好,你需要帮助吗?” 街道的尽头,一个男人拦在前方。 他穿着黑色长风衣,戴着扁圆帽,手里牵着条看起来很兴奋的狗,另一只手拿着手杖。胸口的徽章证明他是一个治安官。 克雷顿抬起左手,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味道果然很重。 “不用,我只是刚钓完鱼,正要回家。” 为了防止枪管反光暴露位置,克雷顿的征服者步枪套了黑色的厚布罩,他不担心对方看出这是什么。 “夜钓,您真是好兴致。” 那个治安官点点头:“不过这么晚了,即使是圣梅隆教区也不安全,前面刚刚好像有枪击事件发生,实在不安全。我还是陪你走一段吧。” 再拒绝下去就显得可疑了。 “那就多谢了。”克雷顿说,他闻到了这个治安官身上属于自己雇佣的马车夫的味道,对方根据气味追查过来是合乎逻辑的。 他走上前,那个男人牵着的狗凑到他鞋子边嗅闻,但并不吠叫。 狗和狼是一种动物,克雷顿能驾驭它们。 治安官发出一声轻笑: “不用谢,我们暗裔就应该互相帮助才对。” 克雷顿的眼神紧缩起来。 他刚刚干了一件让自己很不爽的事,因此现在比往常更易怒。 “暗裔?这是什么新的词汇吗?” “不是新词,而是神学词汇。” 治安官牵着狗悠然自得地走着,似乎不担心克雷顿从旁边偷袭。 “你对这个不知道是吗?” “是不了解。”克雷顿猜测着对方和圣杯会的关系, 他一只手抓住枪械的背带,随时准备战斗。 “不用紧张,我叫盖利德,从四年前开始就是这座城市的治安官,平时维护王国法律,但也会帮助你这样的暗裔隐藏起来。” 盖利德偏头用余光打量了克雷顿一两秒,又扭回头。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新生儿多了不少,给我添了很多的麻烦。” 克雷顿的心中好像挨了一记重锤: 治安官这样重要的机构里居然也混入了非人的存在,而且很早以前就有! 倘若这人说的是真的,他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城市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庆幸乔没有跟上来。 “这真是令我难以置信,你能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吗?” 听到他的质疑,盖利德没有直接回应。 “我们还不熟悉,所以这是秘密。不过你要是感兴趣,明天可以来总治安署找我。我可以回答你的一些问题。” 盖利德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们的前方就是慈悲街214号的位置。 乔·玛尼的窗户往外掉了不少玻璃渣。 “释放自己的力量是我们的天性,但不要太放肆了。” 盖利德认真地看着克雷顿:“这座城市的长老们并不希望再一次打破和平,混乱会让我们的生意做不下去。” “现在已经不是旧纪元了。” 第十一章 新纪元 狼人、圣杯会、活死人、鹰身女妖、暗裔、长老......... 这些词简直要把克雷顿搞糊涂了。 他原本以为干掉所有的监视者就能让圣杯会知难而退,因为他们会害怕教会和政府,但没想到在萨沙市盘踞着的还有另一股势力,局势比他想过的还要复杂。 “在萨沙市,长老会和治安官一同维护着城市的秩序。在其他城市同样有类似长老会的组织存在,他们在维护城市秩序的同时也会保障我们这些异类的利益。” 盖利德笑着看克雷顿:“这一点政府也是知情的。” 他漫不经心地说出了几个身份半公开的暗裔的名字,都是在社会层面拥有相当能量的人。 其中一个还是克雷顿熟悉的为军队服务的装备供应商。 白教的神话是主神卡罗拉在一片白色光芒中制造了一切正常的动物和植物,而那些在世界角落里扭曲了神造生灵的影子就被划分为黑暗种族,又称暗裔,它们天生具有原罪。 关于这些黑暗种族,猴面人、食尸鬼、血族.....等都是床边故事里的常客, 但在夜晚照明法令推广后的这几十年来都没人在街上见过它们,人们渐渐开始质疑它们的真实性,随后不再有兴趣研究它们的事迹,而是将这些荒诞不经的故事美化一番后塞进孩子们的童话书里。 但它们是真实不虚的,克雷顿在自己变成狼人那一天就发现了真相。 但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在平凡世界表象之下,它们早已建立了另一片乐园。 “格罗涅长老正在与市长商议,要不要组织施工计划,尝试解决运河淤堵的问题。如果成功了就好了,到时候码头区就可以重新热闹起来了。” 盖利德牵着狗一路感慨着,直到最后克雷顿也没找到他和一般人的不同。 而盖利德本人则一直保持着某种自信。 就好像他和他代表的那些生物才是城市的主人一样。 “你很礼貌,这不是寻常的事。或许你该辞了自己的工作来治安署当治安官,虽然一般的治安官都是兼职,没有薪水,但长老会会提供给自己人8镑的周薪,而且,我想我们会合得来。”盖利德语气真诚地建议道。 一个单身的平民只要80镑就能在这座城市相对体面的生活一年——在他自己的阶层里。 这份工作的薪酬不可谓不丰厚。 但在长老会的安排下,治安官的工作可能还附带其他内容。 面对盖利德的建议,克雷顿吃不准他的真实含义,沉默了片刻,但还是选择告诉他:“我现在的工作薪水是这個数字的三倍。” 听到这个答复,盖利德轻咳了一声:“那就算了,有时候一成不变也不是坏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步频混乱了一下。 .................. 在盖利德离开后,克雷顿走完了后半段路。 他到林荫道那里捡回了衣服,顺便消除痕迹。 回到家后,他带上手套,日常地用清洁工具将屋内打扫了一遍。一些无谓的情绪就随着枯燥的劳动消散了。 劳动结束,他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想要按在军队里的好习惯重新梳理自己今天的秘密行动时,却发现他关于治安官盖利德的外貌记忆一点也没有了。 盖利德是个男人,牵着一条狗。除此之外什么印象也没有了。 他是比自己高,还是比自己矮? 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年龄又如何? 鼻梁是挺拔的,还是塌陷下去的? 气味又是怎么样?他吸烟吗?什么牌子?....... 克雷顿仔细回忆了两遍,才肯定自己并不是因为当时的心情而忽略了对盖利德的观察,而是自己真的忘记了这些信息。 这大概是属于对方的特殊能力。 他又想起了圣杯会目前为止派出的监视者。 那些人在外表拥有某些暗裔的特质,但实际上还是凡人,并没有特殊的能力。 他看到“鹰身女妖”身上如同手术后愈合失败的伤口,她不是真品。而之前的“活死人”也会因为实际不存在的本能失控。 圣杯会似乎拥有制造暗裔赝品的技术。 克雷顿环顾四周,眼神从书桌、墙上的武器和摆满书籍的漆木书架上扫过。 在这栋住了四年的屋子里,他头一次感到不安。但改变的不是他,而是隐藏在生活环境中的真相。 他原本是无所谓的。 但注意到“鹰身女妖”的人脸时,他还是感到恐惧。 那张脸的主人年纪不大,大概十五六岁,是个正值青春的美丽少女。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侄女唐娜·贝略。 因为翠缇丝不愿意再和贝略家的人见面,克雷顿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侄女,但他总会想象自己这世上唯一血亲的样貌。 如果继承了他的兄长的相貌优势,唐娜也该是个漂亮的少女。 克雷顿想象中的众多面容中就有与那鹰身少女相似的。因此他生出了多余的怜悯,甚至不愿意多问一些情报就一枪结束了她的痛苦生涯,让她的灵魂从那畸形、腐臭的鸟类躯体中解脱出来。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亲人变成那样的状况。 值得庆幸的是,女妖只听得懂陶顿语,所以克雷顿能确信她不是唐娜。 不过这也激发了他的危机感。 盖利德对他很友善,对其他暗裔大概也是如此。 如果是普通人死在暗裔手下,只要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盖利德大概也会帮忙压下去的。 就像今晚,盖利德轻巧地带过了克雷顿的枪击事件一样。 谁也不知道类似的事发生过多少次。 萨沙市有110万人口,其中有五分之一都是流动性强的外来人口,失踪在这里是最常见的事情,因此这个数值姑且可以猜的大一点。 在克雷顿看来,这座城市并不太平, 如果唐娜要来这里上学,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事,不如让她在原来的城市继续读书,就算读不下去,克雷顿的财力也足够支持她过上富裕的生活。 他不用再问夏绿蒂关于女子学校的事了, 就算克雷顿再想见到亲人,他也必须写信告诉翠缇丝,让她们不要来。 抱着这样纠结的感情,他抽出一张信纸,开始提笔给翠缇丝写信。 ...................... “我想要忏悔,佩替神父。” 乔·玛尼十指扣拢跪在神像之前,向教堂的掌管者哀切道。 他已经摘下了自己的伪装,露出了本来相貌。 昨晚的事让乔受够了,明明只是他被圣杯会盯上,却一直是克雷顿在帮他,而且遇到的麻烦也越来越离奇。 从最开始的圣杯会封锁小镇,到现在派出传说中的魔怪。 一切都如同噩梦似的。 乔·玛尼一点也不想靠圣杯会来开拓自己这方面的眼界和知识面。 即使是为了周围的人不被卷入其中,他也必须尽力阻止对方。 “我不叫马丁,而是叫乔·玛尼。一周前来这里做义工,并不是因为心向我主,而是为了避难。” 年轻的神父穿着黑衣,胸口前是银链串着的剑十字标志。他有着璀璨的金发,容貌比乔还年轻一点。 阳光从后方的彩窗玻璃透过,在他们身上和地面留下一片斑驳。 “放轻松,我的孩子。即使是无信者也是受到天父庇护的。”他亲切地安抚乔:“蔬菜、奶牛、烟草......,它们不信教,但温暖的阳光也会一直照耀它们。” 这个比喻实在有些奇怪,但乔·玛尼恰恰需要神父的这种表态。 “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向我诉说。” 佩替许诺道,他看到乔在这段时间为教堂做出的贡献,因此在对方坦白后并没有多少恶感。 劝无信者浪子回头也是他的工作。 “我主慈悲。” 乔低下头,酝酿其情绪:“我之前在陶顿的旅行中招惹了一个奇怪的教团,他们并不是信仰其他神的教团,宣扬的同样是天父卡罗拉的神名。我碰到他们的时候,正发现这个教团在陶顿边陲的小镇里向居民传教.......” 乔虽然紧张,但他是那种紧张的时候反而会发挥最大能力的人。 面对佩替神父,他的每一个气音、音节都由发自内心的力量推动着出口,流畅得仿佛在发表自己的演讲。 他要将他在陶顿见到的暴行和自己想办法逃跑的事都一口气说出来。 “.....他们自称圣杯会,教派的最初先知名叫西里路........” 神父和蔼的脸色渐渐消失,乔·玛尼心底却越来越高兴了。 他知道这是对方在意的表现。 白教是最宽容的宗教,也是最不宽容的宗教。 这些虔诚的神职者能够忍受无信者、异教徒,却决不允许同宗的异端出现在面前。 白教的教宗骑士在历史上的几次远征都是为了驱逐和杀灭曾经的教友。 第十二章 各奔东西 “.....他们现在追踪我到了国内,还派出了恶魔的使者。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怪物......” 乔·玛尼说到这里,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惶恐情感。 他并不是畏惧那些异于自然动物的存在,克雷顿的那两枪让他明白魔怪们也害怕火枪。他畏惧的是魔怪和人重叠的部分。 就像是把人的灵魂塞到牛羊的躯体内一样。那种亵渎的罪恶感....... 想到鹰身女妖的脸,乔·玛尼的喉咙有些堵住了。 “放轻松,孩子,告诉我你遇见了什么。” 佩替神父的语气不紧不慢,他握住胸口的剑十字项链,半蹲下来贴在乔的额头上,温润的声音传入乔的耳朵。 “天父的光辉会驱逐你身上的邪气,因此无须担心。” “我看见了鹰身女妖,传说中的怪物.......” 温暖从额头传来,乔感到自己飘上了天空,但身体仍在原地,轻飘飘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要将所有事全盘托出,但某些沉甸甸的东西及时压住了他。 “它一直跟踪我,直到家里。但我最后发现了它,然后用手枪将它赶走了。” “你住在哪儿?” “慈悲街214号。” 乔撒了谎,昨晚在克雷顿走后,他将鹰身女妖的尸体沉进了河底。 尽管码头区的河水较浅,但那里平时没有访客。在数年内都不会有人将它重新挖掘出来,也算是一块相对安宁的墓地。 回家后他清扫了玻璃渣,又想办法掩盖了墙上的枪眼,没有人会想到这和克雷顿有关系。 不过乔也留了一点东西当做证据。 他从口袋里抓出一片沾血的赭色羽毛,捧在掌心献上。 羽毛散发着淡淡的臭味,佩替不嫌恶心地拈起它,看了几秒,最终做出宣告。 “这只是红背雕的羽毛,不是鹰身女妖的羽毛。” “这怎么可能?!”乔·玛尼讶然地反问,他可是亲手处理掉了尸体,确认那些怪异的形体并非自然界的动物拥有。 “我明明看见了那女人一样的头,还有那持续散发腐臭味的鸟身,就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我并不是说你看错了,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并不是只有鹰身女妖才能长出腐臭的羽毛。”佩替神父放下项链,站起身,示意神侍将教堂的大门打开,正式迎接今天的信徒。 “你做得很好,但不应该再深入了。孩子,接下去就交给我们。” 乔抬起头,脸上的疑惑还未散去:“但是这些存在实在太离奇了,神父,请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之后和你无关了,伱应该回到平凡而安逸的生活中去,当然,你要是担心安全问题,继续在我们这里做义工也行。” 乔清了清喉咙,他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事,看在它们给他惹了不少麻烦的份上。 “我想接受施洗,神父!” 如果能成为信徒的话,或许就能了解到更多了,他是这么想的。 佩替神父正转身打算到高台上准备今日的宣讲,听到这句呐喊后脚步一顿,这个男人的热情让他感到困惑。 他当然知道乔的打算,但一般人可不会刚刚爬出泥潭就把头塞回去。 “想要入教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转过头认真地告诉乔。 “不过如果你坚持,那就先去背诵圣典吧。在下周,我会安排一位教父,他能帮助你了解神的恩典。在这个过程中,你随时可以放弃。” “我会证明我的虔诚。” 乔站了起来,他的腿有些麻木,因此花了点时间找回平衡。 佩替神父看出他的信仰寥寥无几,但并不在意,这個世界上真正虔诚的人早就不剩几个了。 在与暗裔维持的虚假和平中,各国为了恢复中央权力而削减白教的力量,它们夺走了大量白教的土地,并且严格限制修道院学校的开办数量和发展,用公办学校逐渐替代修道院学校。 失去了教育的权力后,教会的信众基数一代代下降。 到了如今,佩替神父已经无所谓信徒的虔诚与否了,在这个时代,只要有利,信徒的身份甚至可以不再是人。 市长儿子的宠物狗就接受过他的施洗,那真是条虔诚的好狗。 “对了,你这段时间还打算来教堂做义工吗?”他问乔。“我们这里没有钱,但可以提供免费的圣餐。” 乔摸了摸脸上没有褪下痕迹的痱子,然后用力一点头。 “我来!” ................... “还在跟踪我........” 克雷顿按下帽檐,试图遮住面容。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188厘米的身高即使是坐着,匹配魁梧身躯的宽厚肩膀在人群中还是相当显眼。 布鲁诺在跟踪他——为了执行和玛丽·艾塔的商业契约。 虽然克雷顿知道布鲁诺在跟踪自己,布鲁诺也知道他知道自己在跟踪他,但布鲁诺依旧不会放弃跟踪他。 因为布鲁诺收了玛丽·艾塔的钱。 克雷顿坐在铺着洁白桌布的圆桌旁,看着玻璃落地窗外的风景,他端起咖啡杯下意识抿了一口,然后一口气丢进去三块砂糖。 他在思考自己要不要把布鲁诺叫进来得了。 那个家伙戴着帽子坐在咖啡馆对面的长椅上,一边监视这里一边撕面包屑下来喂鸽子,做得又是这种完全没有风险的工作,克雷顿都有些羡慕他。 哆哆。 他伸出两个手指敲窗,布鲁诺果然发现了他的暗示,直接将自己自己放变质的面包扔在地上,径直走进咖啡馆,坐到他对面。 布鲁诺敲响桌上的铜铃唤来侍应生: “四片黄油面包,两根萨米拉肠,一杯热牛奶。都记在对面那位先生账上。” 侍应生点了点头,在菜单上勾画两下就跑到后台去了。 克雷顿有些窒息:“为什么我要给监视自己的人付账买早餐啊?”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需要我忽略一些事。” 布鲁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随即扯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你该不会是被玛丽·艾塔小姐说中了吧?最近真的有在做不可告人的事?” “怎么会,我一直是一个和善的人。她的猜测都只是妄想而已。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见过我发火的样子吗?”克雷顿面不改色地回应道。 不过他的想法确实被布鲁诺说中了。 他需要布鲁诺停止监视一段时间。 因为他想去见盖利德。 在昨晚,盖利德告诉他,如果有疑问可以白天去总治安署找他。但如果布鲁诺一直在边上监视,恐怕会被盖利德误解,做出一些损害大众安全的事。 而布鲁诺也不是泛泛之辈,他是一个相当敏锐的侦探,只要见过一次盖利德,他就能发现对方身上的异样。 “确实是这样,我好像还真没见过你失态的样子。” 布鲁诺托着下巴,认真的回忆和思考起来,然后道:“但是这样更感觉可疑了,你怎么也算是个中级军官,居然一点脾气都没有,说不定这里面有阴谋。” “我觉得你可以多信任我一点。” 克雷顿叹了口气,数出布鲁诺点单数额的零钱放在桌上:“我要去做一点私事,但是那也不只是我个人的事。想要了解这些事,你的职阶和权限还不够,明白了吗?” “你又回去了?”布鲁诺遮掩不住惊讶。 克雷顿这么说,只能是表示他在参与军方的行动。 毕竟是六百枚罗伦战争荣誉勋章获得者中少数参与前线战斗的成员,以他的能力,被秘密召回皇家卫队也很合理。 “你知道就好。”克雷顿模棱两可道。 布鲁诺从军的时候军衔可比他低多了,就算头脑比他更聪明,对于无法接触到的机密还是会抱着敬畏的情绪。 而且上过前线的人大多不会愿意再回到军队,往往对于类似的事情不敢问也不敢听。 布鲁诺果然像他想象的一样,表情谨慎了许多。 “那玛丽·艾塔那里怎么办?就算我离开,她也有可能决定独自来调查你。” 克雷顿笑了笑:“我觉得这点可以放心,就凭她的视力........” 布鲁诺也笑了。 第十三章 有问有答 总治安署是一栋五层高的大楼,外面的漆面简直白的发光。 任谁也看不出这座建筑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 当初建造这栋大楼时,市政府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挖掘、打磨石料,建筑工人们日日劳作,施工的号子持续了六年之久,这座牢固建筑才终于达到勉强可以使用的程度。 就在市政府入驻的三年后,更方便好用的建筑水泥问世了。 主体结构大量采用石质的建筑在生活中有很多不方便,于是尚未完全修建完成的大楼很快被舍弃,直到中心区的富人们联合收购了这处房产,令工程得以继续完成,随后向公众捐出这栋大楼,用作治安官的休息驻地。 有了办公场所后,治安官的队伍扩大了三倍,大大增强了城市的治安水平。 回望这段历史,克雷顿曾经认为这是富人们出于利益和道德需求而作的善行,如今却有了新的想法。 扩充队伍时在治安官里面塞进暗裔,那么对长老会而言,袒护自己人也会更容易。 由于每一天的巡逻路线都是固定的,他们甚至可以指定“意外”发生的地点。 克雷顿走进一楼的办公大厅,这里的人相对稀少,其中的大部分还都是来这里寻求帮助的市民,毕竟治安官是兼职,白天没有自己工作的人不多。 地板刷得光光的,简直可以当镜子用。 不久前他因为误杀了监视者的缘故来过,所以这一次接待员很快认出了他。 “贝略先生,上次那位.....先生的家属已经找到了,是他的妻子,您想要见她吗?” 克雷顿脚步一停,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都已经算得上惊吓了。 就算是出于自卫杀了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理由足够正当,但见到对方的家属还是会感到尴尬。 不过他的胡须太浓密,衣着和身姿还摆脱不了军旅时期的习惯,这副外表只是稍皱眉头就会让人误解成在发怒, 男接待员的喉结上下滚动:“其实不见也可以,她没有提任何要求就带着遗体走了。” 克雷顿请求道:“让我见见她吧,我必须做出补偿。拜托你转告她,时间和地点都由她定,不过只能在下周三之后。” “我会帮你联系她的。”接待员咽了口唾沫。 “谢谢你。” 克雷顿由衷地感谢道,不过想到今天要做的事,他转头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目标,于是回过头: “盖利德先生今天在吗,我这次来有事找他。” 接待员指了指楼上“现在他应该在四楼的档案管理室和消防所的人会谈,可能要等一会儿才有时间见你。” 克雷顿点了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楼梯。 电力在这个国家正在普及,人们储藏鲸油用来发电,不少公共建筑都已经安装了鲸油发电机和电梯装置,不过这样的石质建筑因为改造困难,还是只能使用老式照明设备,像蜡烛和马灯之类。 不知道是当年就有人预见这一幕还是其他原因,治安署后面的区块被划分给消防所,就算那些照明设备引起火灾也可以快速扑灭。 而且这里靠近码头区,取水比其他地方更方便。 当克雷顿上楼时,正看到几個穿着红马甲的绅士有说有笑地走下来。 他们都是消防所的工作者,出现在这里应该代表盖利德那里的工作完成了。 他稍微加快了脚步,果然看到盖利德在走廊里伸懒腰。 克雷顿想到自己会忘记对方外貌这件事,忍不住又试了一次。 结果和之前差不多。 仅仅只是闭上眼睛,他就没法再想象出对方的外貌了。只是亲眼看到对方的时候还能认出来是盖利德。 “盖利德先生,我来见你了。” 其实昨晚克雷顿回去后,为了了解现状已经翻过了翠缇丝寄来的《神秘学爱好者的两千个常识》,但只是看了两天就感到头昏脑涨。 那本书说是常识,但许多词汇都是一般人看不懂的专有名词,夹杂着各国语言。 他想要靠这本书理清现状,那也得先达到“神秘学爱好者”的水准才行。 翠缇丝高估他了。 “到档案室里说吧。”盖利德背着手,无精打采地走进满是保险箱的房间。 在白天,整个治安署都没什么人,留在这里值班的人就可以在一定程度内无视规章制度。 “我想了解暗裔的事,我们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听到这个问题,盖利德就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我连鸭子是怎么出现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它应该让一位哲学家去挑战。伱能不能问一些契合实际,更贴近生活的问题?” 克雷顿:“.........” 不知不觉中,他也对对方抱有了过高的期待。 “好吧,我是最近半年里突然转化为暗裔的,你昨晚好像也说过类似的事情在增加,这是什么原因?” 盖利德松了一口气:“因为审判纪元要来了,暗月在回归。” “那又是什么?这两个词我从没听说过。” “这两个词其实就是一件事。暗月出现,审判纪元就到了。”盖利德眯起眼睛:“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据说在旧纪元,天上有两轮月亮。一轮叫新月,一轮叫暗月。” 克雷顿看了看窗外,但因为是白天,所以什么也看不到。 “我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别的月亮。” “当然,因为暗月把自己藏了起来。但是现在暗月又要回来了,说不定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能看到它。那可是我们暗裔的力量和生命源泉。” 盖利德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不怎么高兴,克雷顿想不通这是什么原因。 “即使是自然生灵,体内也有属于暗影的部分。暗月能引导它们壮大,将一般生灵转化成新的暗裔。”盖利德张开双臂: “就像自然生灵拥有那颗一直着火的星辰一样,暗月就是我们的太阳。而失去太阳,人就会虚弱。我们失去暗月,力量也会大打折扣。” 克雷顿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就是这样被转化为暗裔的么。” “也不一定,在暗月离去的日子里,有一部分暗裔选择封印自己的力量,回归凡人柔弱平凡的躯体。在人类社会隐蔽地等待暗月回归,但长期的人类生活也会让他们的家族遗忘过去。可能不用一百年,他们就会忘记初衷。” 盖利德看了看克雷顿的外表,他也在找对方的特别之处。 “当然,这也只是有可能而已。如果你是那种肉体改变较大的类型,才会是这种潜伏者的后代,毕竟暗月目前还没有回归,对躯体的作用力不大。” 克雷顿抱着胳膊,心底结成了一团乱絮。 如果盖利德的说法属实,那他的家人也该是狼人,而且是那种不自知的。 贝略家的新生代唐娜·贝略会是狼人吗? 他认真地提问道:“如果暗裔和人类婚配,他们的孩子是否会继承暗裔的身份?” “好问题!” 盖利德终于精神抖擞起来:“看概率,有些人能继承血脉,有些人继承不了。你历史学得怎么样?知道白教有个异端审判庭吧?” “我知道。”克雷顿才复习过这段历史没多久。 “异端审判庭被解散的那段时期差不多是旧纪元的末期,也是《物种论》学说刚刚开始风靡的时代。”盖利德竖起右手食指: “《物种论》的作者瓦尼丝天才地使用了生殖的系统和方式来为生物分类,因为没有生殖隔离,这使得人类和暗裔都是同一物种的说法开始流行,精灵和矮人都被归于人类亚种。他虽然最后因为散布谣言和渎神的罪名被烧死了,但思想的种子还是留了下来。” “白教内部也有很多神职者精通学术,他们最终意识到暗裔是无法被彻底消灭的,所以选择解散了异端审判庭,并且和我们达成了和平协议。” “最终结果是我们与白教在旧纪元过去后也保持了主体的和平,直到今天。” 第十四章 结社们 克雷顿听到了历史的另一面,但他已经不会再惊讶了。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他现在只想知道如何安稳地生活。 盖利德正讲到这一点:“天性,对了,天性。只有少部分暗裔的天性和人类相同。而且虽然我刚才说暗裔能和人类婚配,但也是分情况的。” 他很喜欢说教,而克雷顿正巧是个好学生。 “暗裔之间也有很大区别。在和人类的关系对比中,有的像苏郡矮马对比高山马,有的却是驴和马的区别。这类异化严重的暗裔和人类之间虽然能生下同为暗裔的后代,但其后代的后代会失去生育能力,就像骡子一样。” “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相当一部分暗裔相信,暗月笼罩的世界实际与现世不同。他们身上的异常外征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身体的异变是另一个自己投射到这個世界的过程。” “当然,这只是个猜测。很多人不喜欢异类的身份,所以会想尽办法来解释自己转变的理由。”盖利德边说,边转身在一个保险柜上转动密码盘。 克雷顿在他背后直视密码盘,试图记下密码: “那暗裔之间通常如何相处?” “还能怎么相处?”盖利德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和人一样啊,强者才有发言权。” “那哪些算是强者?” 盖利德手上的动作停了,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克雷顿看到暗裔治安官思考的样子,心绪突然激动起来,狼人的血统让他一想到争斗相关的事,就免不了热血涌动。 明明他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这是一个具有争议的问题。”盖利德叹了口气:“不过答案其实毋庸置疑......” 克雷顿的额头因为集中精神而皱起来。 暗裔中的强者,他想那大概是洼地部落民中神佑勇士那样的存在吧,那些殖民地的战士一直让守军很头疼,一般人用火枪也打不中他们。 “......暗裔中的强者,是哺乳类。” 盖利德郑重地宣告出这个事实,不过看到克雷顿的表情又有些疑惑。 “怎么了,你觉得不可思议?” 克雷顿感觉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在跳,他捂住那一边:“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更具体一点的事。” “原来如此。这么说是太笼统了,我应该说明更多细节才对。”盖利德恍然。 “在现有的暗裔当中,无脊椎动物一反常态地拥有比脊椎动物更强大的战斗和生存能力,但这类异变的暗裔非常罕见,在社会适应方面,明显是脊椎动物更加优秀。而再细分,哺乳类比起其他脊椎动物的同胞具有更大的优势。” “我看到你在慈悲街那一片区域留下的足迹,你应该也是哺乳类的暗裔,这是值得自豪的身份。” “因为是恒温动物,所以体力更加强大,脑部供血也相当充足,不会因为自然季节变化而变得虚弱。与之相比,两栖类、爬行类、鱼类异变的暗裔会更加依赖环境,更容易被普通人识破身份........” 我想听的不是这种细节......克雷顿有些麻木了,他只能等待盖利德自己停下。 又过了五分钟,盖利德才停止教学,但眼里仍发着光。 “抱歉,我以前是个生物老师,虽然最后被学校开除了,有些习惯还是一直改不掉。” 克雷顿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没说什么。 学生和同事都记不住他的样子,被开除也是理所当然的。 盖利德打开了最开始作为目标的保险箱,里面是厚厚一叠表格。 他从最上面拿出一张递给克雷顿,连带着上衣口袋里夹着的钢笔一起:“这是我们萨沙市本地暗裔的户籍表,你填一下个人信息,就算是加入长老会了。” 克雷顿接过表格和钢笔,但并没有立刻动笔的打算,他看了看上面的要求,和政府发给公民的注册表也差不多,也没有要求填写能力和种族的空缺。 他抬起头,问盖利德:“如果我不填,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完全没有后果。”盖利德掏出另一张已经写满的户籍表指着给他看:“这东西只在长老会内部流通。如果你打算一直过普通人的生活,那么也确实没必要填写。” 他不经意说出的话反而让克雷顿在意起来: “如果我填写了这张表,它会通过怎样的形式影响我的生活?” 盖利德想了想,回答道:“如果王国要准备战争,那么征兵处的人不会找你,复员也和伱无关。如果你已经是政府部门的雇员,只要不是整个部门被裁撤,那么被开除这件事就和你无关。当然,长老会不负责帮你找工作,入职还是需要你自己想办法。” “这不全是好事吗?” 填这张表的后果全是好处,但克雷顿反而不怎么愉快。 在今年以前,他可都是作为纯种人类生活,思维还不能完全转变成另一个阵营, 他尤其有一点不能接受——这群混账怪物真是太安逸了! 打仗不用上战场,还能在后方做生意开工厂搞投资,最有钱的几个还时不时上报纸接受采访,军队的装备供应商都有他们的人在发战争财。在政府部门还有优待。 这他妈的到底是谁的国家啊?! 他的哥哥可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死了啊! “那我们是不是有与之相对应的义务需要承担?”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克雷顿甚至有些期待,他期待盖利德告诉他,这些暗裔是有足以配得上政府优待的能力和贡献的。 盖利德摆了摆手:“是有一点工作,但不需要所有人都去做。平时伪装成普通人,不在一般民众面前暴露身份就是你们这些新生儿的义务。” 教会倒是一直在宣传他们的存在,但在暗裔们的努力下,信的人越来越少了。 克雷顿拔下笔帽,再没有什么犹豫,笔尖在纸张上留下沙沙声,写完了就立刻把户籍表递回去。 他恨这个世界! 盖利德把这张表和其他人的表叠在一起整理,只是把下端往桌子上一磕,整叠都齐整了。他将这些表格塞回保险箱关上门,回过头又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 “我周末回总部的时候会把这些表送上去的,之后可能会有长老会的专员拜访你核实信息。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我现在还有时间。” 克雷顿想了想,决定在这里把所有事情一口气解决掉。 “当然,盖利德先生,你听说过圣杯会吗?” 盖利德的脸像被施展了石化魔法一样僵住了。 ................... 圣杯会原本隶属于白教的圣杯教派,如今却已被划分为异端。 它是古老而传统的组织。 白教的教义中,天父卡罗拉通过赐下自己的血令万物生发、开启灵智。因此圣杯被当做智慧之源,为新生儿洗礼时常会使用到圣杯金器。 而圣杯会的主张则偏向圣杯的另一面, “......他们认为,虽然人们获得了智慧,但神血中也带来了欲望的渴求。所以即使是罪恶也是天父赐福的必然,无须回避。” “当然这是完全错误的理解。” 教室里,乔·玛尼的教父——吉利,一个身形瘦高的栗发男人拿着教棍一敲黑板,打出当的一声,将他的学生们全部惊醒起来。 乔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醒着的人。 看到旁边的人宛如吸足了水分的风滚草一样膨胀起来,他也就反向地开始蜷缩身体。 佩替神父告诉他教父人选定下来的时候,他可没料到自己会有这么多“同学”。 这些同届的同学们全是些在济贫院长大的小鬼,他们又瘦又笨,穿着脏衣服拖着鼻涕到处跑,并且偷盗的手艺比乔还好。 要不是教父吉利把他们抓个正着,乔可能都发现不了自己的皮带扣不见了。 乔一点也不想碰他们。 “一切罪恶都源于那些黑暗中诞生的怪物们,它们违逆天父的旨意擅自诞生,将邪恶的思想散布在众人中。” 吉利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圣典的语句,粉笔在板面上摩擦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 “因此,我们需要....常感念.....天父与诸位圣人....的仁德,将自己灵....去靠近崇高者,纯净自己的信仰.....戒除那不美的恶习....戒除那......” 咕—— 在吉利教父自言自语的声音中,乔·玛尼听见了饥饿的声音。 第十五章 脑袋发霉的家伙 三天前。 当着盖利德眼前,克雷顿并没有暴露圣杯会是被乔·玛尼吸引到国内的。 他无法完全相信长老会,而且也下意识地依旧把自己当做人。 潜意识里,他觉得对圣杯会而言很重要的东西还是保管在教会那里比较好。 乔在圣梅隆教区的教堂里做义工,想必也在寻找自救的办法。 克雷顿找了个借口,声称是从军队现役的熟人那里知道的圣杯会,因为他们在边陲处引发了一次邪教惨案,所作所为听起来像是传说中暗裔和死灵法师会做出的事。 从乔·玛尼向边境守军揭露此事开始已经过了快三个月,这件事能传达到萨沙市也合情合理。 幸运的是,长老会对于圣杯会的态度并不友善。 “那是一群顽固不化的老东西,” 这是盖利德给出的评价。他还给克雷顿解释了一下, 圣杯会曾经属于白教的分支,其教派的开创者西里路因为对教义的理解与教皇不同而被法王厅打为异端,驱逐出教皇国法力耶马斯。 其理念为光暗一体,暗裔也是天父的造物,他们与自然生灵共享荣耀。 被驱逐出国后,有着这样教义的圣杯会开始向暗裔积极地传教,也收拢了不少信众,在那短短几年内俨然有要与法王厅分庭抗礼的气势。 然后教皇国法力耶马斯就主动解散了异端审判庭,人类和暗裔的关系开始升温。 圣杯会的存在是作为白教正统的对立面被暗裔中的领袖扶持起来的,作为对抗的用途。而正统的教皇国既然提出了要签和平协议的请求,圣杯会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 没有人再关心教义的区别了,毕竟大部分暗裔天性都不同,彼此之间也会常常厮杀斗争,最严重的情况中某些种族还会互相吞噬。 一旦失去外部压力,那些浅薄的信仰根本无法将他们凝聚起来。 被冷遇的圣杯会很快沦落为二流教派。 萨沙市以前也有圣杯会的势力存在,但在第五次市长选举后与教会敌对,渐渐就被清理出了原本的阶层,最后全体离开了萨沙市。 本地的长老会在那之后才建立起来。 这段往事离现在已经有五十年了,因为当时幼年的盖利德正巧住在一位圣杯会教士隔壁,因此才比较了解。 他说到这,克雷顿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虽然分隔之后还是会忘记长相,但在此刻,他从盖利德脸上没有找到老年人的特征。 “五十年?您现在几岁了?”他的语气都客气起来。 老盖利德回忆道:“记不清了,不过那时候我和你一样,都住在圣莫雷德教区。城市规划工程之后才搬到这附近。”怀念之情很快过去,他警告克雷顿:“不要接近圣杯会,他们绝不是可以依靠的盟友。” “光是听那些教义,我还以为他们蛮受欢迎的。” 盖利德对克雷顿的想法付之一笑:“但他们的做法是庇护所有暗裔,强行让他们和平共处,这是完全做不到的事。你不会以为我每天晚上都能撞见懂礼貌的新生儿吧?我的工作是维护这座城市的秩序。” 克雷顿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稍微多了几分敬意。 克雷顿也做过夜晚值班的守卫,他知道那有多危险。 就算排除那些超自然的存在,人类本身也是一种相当凶残的动物。 “不过,市政厅的官员和教会的神职者们不会介意有人失踪吗?” “不会,他们支持我们的工作。” 盖利德合上保险柜,将密码盘随意地拨乱。 “但是你要注意,不要亲自踏入圣地,那会被视作挑衅。”他转过身,向着克雷顿严肃警告道:“现在的神父和教堂执事除了祝福的剑十字和圣水,还有政府配发的持枪许可,不要以为暗裔的力量无所不能。” 克雷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解决了一些心中的疑问,他离开总治安署,在街边乘坐公共马车返回圣莫雷德教区,他要回自己店里看看情况。 为了圣杯会的这点破事,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工作了。 虽说除了固定客户,夏绿蒂能应付一般的客人,但他毕竟是这家店的老板,不能不关心自己的产业。 锈蚀银币古董店的招牌在风力吹拂下叮当响着,克雷顿裹着夹克衫走进去。 柜台后面的夏绿蒂看到有人推门进来,眼睛一亮,注意到是老板回来后却一下子松懈了。 “贝略先生,您这几天不在,我也把店里收拾得好好的.......” 她突然捂住嘴。 因为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克雷顿的存在对于店铺经营没有发挥一点作用一样。 克雷顿对此倒不在意,他看了看陈列柜里缺损的空台,算了算这几天的收入,随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你做得很好,这几天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没有。不过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您的。” 夏绿蒂想到什么,从柜台下面拿出信件放在桌上,信封表面没有寄件人的信息,只写着“乔·玛尼收”。 “这個名字好像是您的那位朋友的,我也有告诉那个送信的人他找错人了,但他不肯收回去。放下信就跑掉了。” 夏绿蒂上次见过乔·玛尼,当时对克雷顿有这么年轻的朋友还有些奇怪。 克雷顿拿起信件闻了闻,上面是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闻不出其他味道,连最后一个接触人夏绿蒂的气味也没有。 他瞥了一眼夏绿蒂,走到后屋去拆信。 信封后有火漆。 在拆信前克雷顿看得清楚,那是一个圣杯的图案。 他低着头上楼梯,一根手指在阳光无法直射的地方生出狼毛,指甲变化得弯曲而锋利。 其他暗裔是什么情况克雷顿不知道,但是狼人在白天很难变身,他有时候会通过局部变身来锻炼自己现形的能力。 锋利的指甲割开红色的蜡封,捻出里面的信纸。 “你不应该抵抗,这是你的家族欠我们的。给伱一个月时间将遗产和赃物归还,否则我们会摧毁这里。” 纸上只有寥寥几句,说是信件,用便条来形容更合适。他还在楼梯上就一眼看完了,也什么都明白了,脸色顿时抽紧。 一走进工作室,克雷顿就把手上所有的纸捏成团狠狠地扔了出去。 雪白的纸团砸到地上回弹两下。 克雷顿面色阴沉,对着空无一人的工作室张开嘴露出森森白牙:“操!这群见不得人的鼹鼠、啃食果实的害虫、走不了直线的蠢驴、脑袋发霉的东西,活该被枪毙!” 连贯的脏话从他嘴里喷出,宣泄着愤怒的情绪。 克雷顿是在一个传统的曼西斯家族里诞生的,因此他习惯的用语也更加古典。 激烈的情绪波动都源自他发现了某个真相。 圣杯会的人之所以盯上他,很可能和他与乔这个月仅有的那次接触没有关系,他们真的只是在寻找乔·玛尼而已,并且他们也认识过去的乔,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把这句话送到锈蚀银币来。 锈蚀银币古董店以前是乔的父亲约瑟·玛尼的店铺。 他们以为克雷顿是在给玛尼家族做事。 那个该死的圣杯会根本没有调查清楚,这家店铺早就被他收购了,在四年前就已经不再属于玛尼家族了! 这是他克雷顿的财产,圣杯会却拿它来威胁乔·玛尼! 这不是在威胁乔,是在威胁他! 血流在体内涌动,克雷顿的怒气难以遏制地冲上大脑,他一手撑住桌沿,手指收紧,将坚硬的木质桌面扣下半个巴掌大的一块,并且还在他的握力下折断浅黄色的纤维。 他站直了身体,走到桌子后面,下意识地想要从抽屉里拿出左轮手枪别上,然后才想起枪还在乔·玛尼那儿,于是更恼火了。 他现在要去找乔·玛尼说清楚这事,顺便给乔两拳。 不管怎么说,还是乔的责任更大一点。 如果乔不回萨沙市,克雷顿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第十六章 寡廉鲜耻 克雷顿想办法要去找乔·玛尼的麻烦,但乔没给他机会。 克雷顿去了圣梅隆教区的小教堂找他,这位义工却一直不在岗位。 他问了教堂内的神父,对方则告诉他,乔·玛尼正在做洗礼前的准备,不宜与外人接触。 这不是很值得意外的事,克雷顿就知道他会耍小聪明,但现在得让他负起责任来。 他老是瞒着一些事,这让克雷顿很不高兴。 圣杯会送来的便条上口吻相当自信,那种语气是绝对相信乔不会找帮手的语气。克雷顿熟悉这样的语气,唯有手里有对方把柄的债主才会这么说话。 克雷顿又去了一趟慈悲街,想要在乔的信箱里留言,但乔的房子空空如也,房东说这里的住户已经退租了。 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先回去处理自己的事,等乔·玛尼主动联系自己,或者过一段时间再去询问圣梅隆教区小教堂的神父。 没准过上几周,乔就能联合教会的力量把圣杯会解决了。 不过受了挫折,克雷顿的火气倒是慢慢平复下来。 圣杯会的威胁并非只有坏处。 趁着最近还有空,他联系了财产保险公司的人,为店里有鉴定证书的东西都投了保。 只要期限是在今年,无论是在哪天夜里,锈蚀银币遭到了完全的洗劫,被一把火烧掉,克雷顿也不会有半点损失,甚至还能小赚一笔。 保险合约比较宽容,这也是萨沙市长久以来治安良好的环境带来的好处。 不过就算有所赔偿,对于他来说,重建店面依旧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额外的金钱,而他之前因为远洋贸易和因商略眼光不佳而赔本的几笔投资导致的欠款并不会宽容他太久。 克雷顿坐马车回到家里,再次整理了一遍邮箱。 由于在城市各处都有线人帮忙搜集有价值的事物,还有平时要与一些朋友联络,他的邮箱几乎没有哪一天是空着的。 房东的女仆通知克雷顿,说自己已经把他订购的生牛肉搬到地窖去了,于是他安排自己在晚上享受一番。 到了晚上,他会在地窖里大吃大喝。 因为是狼人,可以通过进食补充体力,克雷顿甚至可以整晚不睡觉。 狼人的力量和变身能力也能通过锻炼提升,他不会让自己在晚上闲着。 到了第二天早晨,他会恢复人形,然后嚼食一些天然香料粉末作为除味剂,在盥洗室梳洗之后继续处理锈蚀银币在萨沙市乃至周边地区的业务信件。 曾经的他还会因为军旅生涯中获得的陈年伤势而时常感到肌肉和关节酸痛,但成为狼人后,那些伤势就不药而愈了。 客观的来看,除了圣杯会,目前加入他生活的变化居然都还算好事。 不过光是圣杯会这一个糟透的家伙就足以抵消他全部的好心情。 有人因为圣杯会而死、并且那些奇形怪状的手下都是萨沙市本地人变得,这意味着圣杯会的使者正在悄悄袭击本地的一般民众,他们的危险性超出克雷顿最初的预计。 他因此写了信,让翠缇丝再做考虑,或者等自己下一次回信再带着唐娜来萨沙市生活。 血亲会面的日期又一次延后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倘若让克雷顿抓住圣杯会的混蛋,那真是杀他们一千遍也不够。 克雷顿在家里辛勤地工作着,为每一封来信写回信。 到了下午,他就雇马车有计划地搜寻着。 上次在鹰身女妖身上,他搜集到一些有用的气味,那是不同于“断翅天使”脱衣舞俱乐部内廉价香水的味道。 那种气味就像是某种新鲜的、未接触过人的布料上的气味,克雷顿闻到过一次,但因为只有一次,而且那段经历在记忆中无足轻重,所以他忘了这是属于什么的味道。 不过他推断,这应该是某种染料带来的气味。 只要找遍萨沙市八个教区的所有染坊,就一定能找到线索。 圣杯会死了两名监视者,他们短期内不会再派新人来了,正好在这段时间把他们揪出来。 不过克雷顿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名声在马车夫之间似乎有了点小小的变化。 他雇来的马车夫用一种奇异地眼神看他: “先生,恕我冒昧,我从同行的伙计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你不好的传闻。” 克雷顿绕到车厢后上车,他想不起来自己有得罪过谁: “多半是谣言吧?”他漫不经心道。 马车夫笑了:“我想也是,怎么会有人会在坐马车的时候突然脱光衣服跳车呢? 克雷顿笑不出来了。 他终于意识到,到目前为止,自己在与圣杯会的对抗中并不是毫无损失。 .............. 先是大檐黑礼帽压在褐色的短发上,然后是厚实的黑色棉甲衫裹住上半身。 高跟靴和笼手迅捷剑必不可少,最后将短火枪插在腰间的枪套里。 玛丽·艾塔对着镜子照了照,并不是她爱美,而是为了确定一些系带的位置没有系错。 在离开卧室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的穿着军装的人影依稀和她幼年时看到的父亲相似。 今天也是维护城市治安的正义一日。 玛丽·艾塔在白天有自己的工作,她替不识字的人写信和读信,一年能有六十镑的薪水。 可能作为体面人稍微少了点,但她还有继承父亲的遗产,那可以让她不用工作也无忧无虑地生活上十年,作为嫁妆也绰绰有余。 “我出门了,妈妈。” 她对客厅里坐在摇椅上的妇人说。 那妇人和玛丽的长相有四五分相似,谁也不会怀疑她年轻时是个美人。只是过于严实的毛织衣物层层叠叠裹着她,她脸色苍白,看起来不是很健康,比起真实年纪多了几分老气。 她张开无神的眼睛,脸转向玛丽:“你又要走了?” “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艾塔拉开门看了眼室外,又忍不住跨步回来,拥抱了一下自己的母亲。 “费西阿姨一会儿就来,她会做的炖菜可比我强。” 她的母亲脸上毫无波动,好像面对陌生人一样推开她。 “我知道了,你快点走吧。” 玛丽点了点头,这一次她真的离开了家。 作为女儿,她对于父亲留下的一切都抱着憧憬之情,包括这座历史文化悠久的城市。 让萨沙市维持美好的形象对她而言就像是在吐司面包中间夹奶酪和火腿片一样自然而然又非这么做不可的事。 她的父亲是個游骑兵,教过她怎么用枪和剑战斗,所以玛丽做起治安官也得心应手。 在总治安署,没有人会因为性别嘲笑她,发出女人不应该挥舞武器的言论——因为她在那里偶尔也做射击教官,能胜过她的人寥寥无几。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好老师,那也是个好搭档。 虽然她有着认不清人的缺陷,但和那个男人搭档的时候从来没有收到过抱怨。 在夕阳彻底落下之前,玛丽走进豪华的治安署大楼,这里已经有一个全副武装的男治安官在前台等她了。 “玛丽,今天的巡逻排班表已经定下了,你去马厩把马牵出来。” “好的,盖利德先生。”玛丽激昂地给予回应。 虽然是命令,但她不觉得厌烦,上级对下级的命令正是认可的表现。 而且治安署的马其实是不够的,对方也从不骑马,所谓的牵马命令不过是关心的另一种体现。 她牵着马从马厩出来,在踢踢踏踏的声音里询问:“先生,我们今天去哪里?” “圣索洛特教区,”盖利德牵着狗,头也不回:“保护好自己,我们今天可能也会碰到那些病人。” 是的,病人。 玛丽·艾塔心中一紧,她重新恢复警惕。 这座城市最近似乎有一种奇怪的疾病在蔓延,得病的患者虽然穿着衣服,但在外观上都不怎么像人,而且具备相当的攻击性。 如果不是盖利德先生说明那是来自殖民地的可怕瘟疫,恐怕她也会将其当做是传说中的怪物而惊慌失措。 事实证明,火枪和长剑还是能让他们停止行动的。 虽然很可怜,但烈性瘟疫无药可医,杀死这些患者然后送去火化是唯一保护城市的办法。 为了不引起恐慌,这项工作必须秘密进行。 第十七章 锲而不舍 夜晚的小巷子里,几点火光或高或低的在黑暗中亮晃着。 那是香烟的火光。 当玛丽·艾塔骑马经过时,马灯照出巷子里的景色。 光芒打在脸上,五个剃着寸头的男人都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其中一个蹲着的差点因为失衡摔跤。 玛丽勒住缰绳让马匹停下,朝着巷子里喊:“有什么事非得晚上做?” 那里面一个男人放下手,眯着眼睛回应:“没什么,我们马上走。” 他们忌惮地看着马匹侧面枪套里插着的长管猎枪,还有旁边背步枪的盖利德和他牵着的黑狗,然后纷纷背过身,钻进了小巷的更深处,身形隐没到治安官看不见的地方, 谁都知道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听话,但治安官的职权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不能确定这些人犯罪的情况下,他们顶多过去用鞭子抽几個响,而这无济于事。 圣索洛特教区就是所谓的贫民区,瘾君子和犯罪者数不胜数。 这里的人大多是手工艺人和体力劳动者,租不起整间的屋子,往往好几家挤在一处,这种逼仄压抑的生活情况又催化了犯罪事件的发生,卷入犯罪事件的平民又容易丢掉工作,失去工作的贫民租不起房,只能在夜间出门游荡,寻找可以过夜的地方。 而当人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犯罪。 人们相信在夜间的犯罪难以被指认,于是比白天顾忌更少,更愿意犯罪。 贫民区的生活就此形成了恶性循环。 贫穷是罪恶的土壤,有经验的治安官往往会因为排到这里的巡逻任务发愁。 这里的人虽然穷,但搞到几把枪却不难。 玛丽看了眼在前面悠然牵狗走着的盖利德,心中生起敬佩。 如果不是有这位老手陪同,她也不愿意到这里来,因为察觉到自己面对邪恶的懦弱,她感到羞愧。 今晚又和往常一样,对付那些预谋犯罪者和“病人”。 今天也有一个病人。 在另一条小巷里,他们发现了一个正在啃食野猫的病人,病人的脸上生满了鸟类羽管似的细小棒状突起,看到他们时也不掩饰攻击的欲望。 为了减少暴露的可能,他们用迅捷剑和火枪上配装的刺刀安静地解决了他。 解决了这位,后面的两个小时倒是一帆风顺。 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间,盖利德带着玛丽往回走,因为对方值班的时间结束了。 下一批过来巡逻的人会过来处理尸体的,到时候他还会回来搭把手。 经过多年的影响和渗透,为治安官巡逻路线排班的职员也成了长老会的人。 治安官里值夜班的很多都是暗裔,一般人则会被安排到更加富有的教区值班,那样富含攻击性的新生儿更少。 偶尔出了岔子让人发现暗裔存在的真实也不要紧,最多让这座城市多几个怪谈。 而怪谈就是那种有很多人讨论,但没几个人会当真的存在。 “盖利德,那些疾病的传播途径有人研究出来了吗?” 在回程的路上,玛丽还在想那些长相奇怪的病人,虽然她天生的毛病让她总是忘记别人的脸,也无法在脑海想象出任何有形的东西,但“病人”们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果非要给他们的外表赋予一个标签,那这个标签就是“野兽”。 “谁知道呢,我们治安官不管这事,医学离我们太远了。”盖利德想起对方说的是自己为了解释暗裔存在的谎言, 他看着街道前方,今夜的街道充满雾气,值得他多提起几分心思去警惕。 尽管天上还是只有一轮月亮,但他知道暗月正在接近,那是源于直觉的感官。 不只是暗裔,巫师们也将恢复过去的力量。 黑暗眷者们的话语权在这个时代将逐步提升。 但盖利德是个知足的人,他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生活都要像现在这样不变才好。 没有注意到盖利德的思考不在对话上,玛丽·艾塔接着说自己的想法:“或许我们该暂停对殖民地的开发,为了黄金将瘟疫送进国内,这和犯罪也没什么两样。” 盖利德收拢思绪,他对此不置可否: “真是个疯狂的想法,但是女王和大臣们是不会同意的。你知道他们为了获得那些财富投入了多少人力。光是罗伦战争就杀死了三十万个男子汉。这种低传染性的疾病比起战争不算过分。” 虽说瘟疫只是个谎言,但如果它真的存在,他也相信首都亚新城的贵人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是不是有些受不了杀人的感觉?”盖利德问,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毕竟这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玛丽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是的,杀死那些病人让我感到自己罪孽深重。现在我偶尔也有解除治安官职务的想法。” 盖利德有些后悔,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察觉到这一点做出干预。 他放慢脚步,和玛丽·艾塔骑的马并排,努力挽留道:“但我们也救了不少人不是吗?我们把尚且保留理智的病人送去了诊所,你也见过他们恢复后的样子。他们能够痊愈也有你的功劳。” 这么好骗又愿意工作的人真不好找。 治安署不是没有别的暗裔,但他们未必能有玛丽这样的工作热情,总是任凭热血和傲慢上头,粗暴地处理新生儿,致使某些按规章本应该加入长老会的新生儿要么死了,要么对长老会产生了敌意,逃到别的城市去。 “没错,这也是鼓励我做下去的理由之一。”玛丽笑了笑:“你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挫折而已,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盖利德松了口气:“是的,你和其他女孩不一样,伱比她们都要坚强,还有勤劳。” “不过我也有些事想要请你帮忙。” 玛丽很尊重这位前辈,但偶尔耍一点花招使对方让步也并不过分。 虽然盖利德没有明说,但她也隐隐察觉到自己逐渐成为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能利用的条件就要利用,否则无法维护正义。 “我最近在调查一个男人,他擅长用金钱玩弄人情和正义,甚至能让没有见过凶案现场的治安官也相信他是无辜的。只是我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去亲自找他,虽然请了侦探,也一直没有收获。但如果是您这样担任全职治安官的老手愿意出手,我想一定能抓住他的把柄。” 玛丽知道盖利德岁数不小,但每一次动手制服罪犯都干净利落,她对对方的能力抱有全然的信任。 盖利德对这一点并不自知,他仔细回忆,却也记不清最近有这样可疑的人牵涉到案子里。 不过一直拜托玛丽·艾塔帮忙又没有回报,他开始有些担心对方会在某一天真的离开治安署,那样他又要恢复成以前两周只休两天的生活了。 “好吧,我会帮你的。告诉我他是谁。” “他的名字是克雷顿·贝略,住在圣莫雷德教区枪鱼街......” 盖利德没有继续听后面的话,玛丽知道的消息不可能有他全面,因为克雷顿本人在不久前正填了一份表给他。 这下麻烦了。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一辆租赁马车从街道的拐角驶出来,逼得他们停下来。 马车夫正坐在驾驶位上和乘客聊天:“贝略先生,您现在的衣服确实不错,但是比起乐兹太太店里.......” 马车带着疾风驶过脸前,马车夫的话还没说完就到了十字大街的西侧,再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贝略好像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 玛丽·艾塔看着马车的后车厢发出感叹。 盖利德则看向马车驶来的方向,那条街道是条死路,顺着他的视线,济贫院苍黑的轮廓正在夜色背景中伫立。 ....................... 幸运的是,只用了两天,克雷顿就找到了气味的线索。 他在圣索洛特教区的济贫院闻到了相同的气味。 虽然和猜想中的染坊不同,但克雷顿不觉得自己找错了地方,因为乔·玛尼也在这里,克雷顿也闻到他的味道了。 这个不应该是巧合,狼人想, 这该是乔比他更快一步找到圣杯会,只是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正在发生什么。 他顺着气味找到济贫院时正值深夜,济贫院关闭了大门不见外人,所以他没法当天就见到乔,只能次日再来拜访。 圣梅隆教区的小教堂神父是知道乔在哪里的,克雷顿推测乔是靠了白教的力量才找到的圣杯会,否则不至于比他还快找到线索。 等到了第二天晚上五点,他再次乘坐马车来到圣索洛特教区。 因为超过了接纳流浪汉的时间,济贫院的黑铁镂空大门紧闭,插销已经锁上,唯一的看守人员在门后的躺椅上小憩。 克雷顿走过去念出咒语,大门应声而开。 “我是来捐款的,劳驾开门。” 第十八章 义工专家乔玛尼 “你为什么在这里送饭?”克雷顿瞪着眼睛看乔·玛尼。 乔·玛尼手持汤勺一脸震惊:“你为什么在这里吃饭?” “因为我捐了三百金镑,可以亲身考察自己捐献对象的生活情况。” 克雷顿放出豪言。 在餐厅里充满穿着旧衣服、面容憔悴的人。从儿童到中年岁数的人都有,但没有太老的。克雷顿站在他们中醒目得要死。 此刻,他们都拿着碗排队,眼巴巴地看穿着白围裙的乔,等待他和旁边的护工把地上几个桶里的食物舀出来。 克雷顿到来的行为简直没有逻辑,但乔没有疑惑多久,因为他要工作。 他给克雷顿舀了碗气味浓郁的炖汤,里面还放了土豆和胡萝卜丁,闻气味可能还有一些碎肉,但克雷顿的碗里没分到。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巴掌大的黑面包。 拿到食物,克雷顿回到长桌边找了个座位吃起来。 炖汤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这些东西的味道不算坏,但分量不足以让经常体力劳动的成年男性吃饱。 而且表面还飘了些泛生的薄荷叶。不知道是为什么。 旁边领他进来参观的护工在进餐时就坐在旁边,从克雷顿将食物放入口中开始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摇头或者出言抱怨。 克雷顿的表现让这位护工松了口气。 长桌两侧的受接济者们默默的进食声音将他泄气的声音压了下去。 “一会儿我自己看看,你不用跟着了。”克雷顿跟他说。 “这怎么......” 护工下意识地反驳,但克雷顿只是一眯眼睛就把他吓得不轻。 狼人野兽般的瞳孔可以缩的很小,让被注视的人充分意识到自己被针对了。 用过晚饭,受接济的人们散到他们临时的宿舍里,克雷顿轻易地在走廊里抓到了乔。 “你动作倒是挺快,这么快就联系到了圣杯会。和他们谈成了吗?” “你是什么意思?”乔一脸茫然。 克雷顿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但没有发现异常,他可能并不知情。 但既然没有再用假身份在教堂混,连变装都卸除了,说不定乔已经向教会坦白了。 “算了,没什么,我还以为他们找到你了。” “怎么可能,伱能找到我反而才奇怪,中尉。”乔不适地按了按脖子:“我还以为没人能找到这里。” 神父可是有答应为他保密。 克雷顿坦诚道:“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是追着另一名圣杯会成员的线索来这儿的,碰到你只是个巧合。” 乔的眉毛飞了起来:“他们也进来了?!” “不知道。” “那就别用肯定的语气啊,中尉。”乔看了下周围,走廊里正四下无人,于是搓了搓手:“我把事情都跟神父说了,但没扯到你。他们说会立刻解决圣杯会的事。所以我现在只是在这里学习而已。”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说的这些事情?”克雷顿问他。 “有四五天了吧。” 克雷顿掏出圣杯会塞到店里的便条抖在乔面前:“那我想神父的应对没有很‘立刻’。圣杯会的剧场没有关停,而且还把威胁信送到我的店里。你想想看这個行为,就好像他们还以为‘锈蚀银币’是你家的店铺。但那起码是四年前的事了。” 乔张了张嘴,随后反应过来:“你认为我是故意骗你?” “我没有这么想,但你确实应该努力回忆一下。” “就不能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我,所以只好把威胁信送到唯一看起来和我有交情的人那里么?” 克雷顿遗憾道:“我有那么一瞬间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当初对他们说我和你并非同党,甚至还有仇,他们如果相信了这一点,直接托我见到你后带个话就行,或者跟我的助手说一声就行,没必要这么正式。” 他指了指便条:“我拿到它的时候外面可套了一层信封,还有圣杯图案的火漆,” 一般这么正式的寄件只会出现在机关部门之间或者名门望族之间的交流中,火漆上面的图案需要印章和戒玺才能敲出来,普通人是没法做出对等的回应的。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乔绝望地叹了口气。 “或许你父母知道。” “没准吧,但他们早去世了。” 克雷顿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抱歉。” 乔摆了摆手:“其实我也没那么悲伤,我从小和他们分居,已经习惯没有他们了。” “呃.....那我收回道歉。” 气氛沉默起来,克雷顿的耿直摧毁了一些无形的事物。 乔扶住额头,他觉得自己知道这位老上司为何至今未婚了,就像圣典里说的那样,天父确实不会令一个人尽善尽美。 “如果你非想搞明白这件事不可,就到我家的老宅子去看看,如果我的父母和圣杯会有关系,他们或许会把那些证据留在那儿。” “你不去吗,那可是你的家?”克雷顿问他。 乔的眼神迅速向走廊尽头的楼梯处一瞥,又很快收回:“算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克雷顿狐疑地看着他,这实在不像前不久还被圣杯会追着跑的人能说出的话。 但乔的态度很坚决,他也只好到此为止。 “那你把钥匙给我。” 乔·玛尼掀开围裙的一边,解下来一大串钥匙数着,寻找自家老宅的钥匙,钥匙碰撞时沙沙作响。 克雷顿皱起眉头,这个钥匙的量让他怀疑对方能打开这座济贫院所有房间的门, “院长这么信任你?” 乔终于数到了自己的钥匙,抬起头递给克雷顿:“这些不是济贫院的钥匙,是隔壁习艺所的钥匙,确切的来说,我是在那里做义工,只是晚上偶尔会来这里帮忙,因为他们的共用餐厅都在这栋楼里。” 所谓习艺所,就是政府和教会联合举办的机构,专门收容、抚养弃婴和孤儿。 这里的济贫院和习艺所是在一座占地面积广大的建筑里,但内部并不相连,建筑外还有一层带尖刺的铁栅栏隔开,直到正门处,只有一扇门可以让他们从外面联系。 通常管理习艺所的是本教区的教会执事,或者神父,由教区主教任命,但圣索洛特教的的许多座教堂因为一次大范围失火废弃了,至今尚未修复,神职人员流失了许多,教区主教也无法上任——有追求的神职者都在主动避开这里,自然不可能任命谁来管理此事。而邻近的圣梅隆教区没有习艺所,神职者相对清闲,于是任务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那也真是够惊人的,习艺所的所长一定很相信你。”克雷顿为乔·玛尼感到高兴。 能把这么多钥匙都交给他管理,说明习艺所的人公认乔是一个可敬的绅士。 但是乔对于他的赞扬无动于衷,反而更冷淡了一点。 “你现在在习艺所是什么职位?”怀抱着认同感,克雷顿追问乔。 提及此事,乔·玛尼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那是一种兼收了后悔、恐惧、无奈、颓败等消极情绪的复杂情感。 “大概是.....妈妈吧。” ........................ 大受震撼的克雷顿离开了济贫院。 乔·玛尼也早早回到了隔壁的习艺所。 夜晚虽然已经降临,但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白天喧闹的大厅和走廊空无一人,孩子们八点半必须回到自己的房间。 乔提着一盏提灯,沿着走廊一路向前,轻推每一扇门确保它们处于上锁的状态,将下面两层的房间全部检查完才放心上至顶楼,那里已经有两个黑衣的教会执事在等他了,他们腰间有圣水瓶,还装备了左轮手枪。 顶楼走廊的两侧除了办公室和仓库外还有一些房间。 那些棕红色的木门上贴着禁止进入的标签,执事们面对它们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乔掏出腰间的钥匙,数出眼前房门的号码对应的钥匙将它们一个个打开。 里面没有什么违禁物品,每一扇门后都是和楼下的宿舍差不多的布局。外加一个差不多脏兮兮但精力旺盛的孩子。 “轻点声,都跟我来。” 乔再一次提着提灯下楼,只是这一次,他背后跟了一群蹑手蹑脚的孩子和两名面容严肃的教会执事。 这些孩子无一例外有一个特点——他们和乔·玛尼一起在教父吉利那里接受教育。 到了习艺所后边的空地,他们终于不用控制声音,自在地嬉闹起来。 或是用捡来的棍子在地上挖坑,或是你追我赶。 月光洒在孩子们的身上,照亮了那些不受控制激发出来的兽毛、鳞片和尾巴上,气氛温馨而诡异。 第十九章 守株待兔 “佩替神父为什么这么信任我?让我来照看他们。而且为什么人类的习艺所还会收容魔怪啊?” 乔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他是来这里避难和学习的,可不是为了照料这些......他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孩子。 上次在吉利教父的课时中,一个饥饿的小怪胎偷了他的皮带去吃, 那快咧到耳后的大嘴巴和马一样的巨大臼齿让他吓得不轻。 说来奇妙,怪物有一点人类的灵性会让他感到亵渎,但更多的是怜悯。主体是人类的外貌,只有少许异变的特征,却只会让他觉得丑陋。 乔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更喜欢人类还是更喜欢怪物了。 “他们之前都是人,不过异变成这个样子就没有被领养的可能了,在主教决定他们的未来之前,我们需要一个能帮助到我们的人去管理他们。“一名黑衣执事面无表情地解释着,眼睛盯在那些孩童身上。只要有一個做出想要逃跑的举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挑选信赖的人做帮手比较好吧,这不算你们的秘密吗?我现在还没有受洗呢。” “你的信仰并不坚定,但这也是你的优势所在,你比我们更能接受这些....孩子的存在。” 乔一点也不高兴,他看到这些孩子的真面目后立刻被抓来签了保密协议,又因为外面还有圣杯会,所以才暂时在这里工作。 为了躲避怪物而和更多怪物打交道,这根本不合理。 “看起来过于虔诚不是什么好事。”乔讥讽道。 克雷顿带来了圣杯会仍然健在的消息,教会的效率是如此之低下,居然还想要他帮忙,要他和这些心智不健全却拥有神奇能力的危险存在住在一块儿,真是无耻。 就算还需要住在这里,他也不想再装信徒了。 黑衣执事对此不置可否:“你在这段时间不可以离开,每天都要教育他们,就用你从军队学来的把式。如果有什么想要的,我们可以帮伱写申请。如果是特殊需求,一个月一次。” 乔转头看他一眼,然后继续看孩子们奔跑。 “我想结婚。” 执事不说话了, 乔觉得自己获得了一次胜利,嘴角微微向上一扯,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开玩笑的,早点把我放出去比什么都好,在这里连赌博都找不到对手。” 圣杯会是他招惹来的,他自然也要出一份力去对付对方,也正好找个理由投奔克雷顿,当初“锈蚀银币”在他手上时可也不敢随意投出去300镑,这个老上司真的是发达了。 “这是第二个申请了,过一个月再说吧。” 乔愣了几秒,猛然转头,正对上黑衣执事傲慢的双眼。 “天父教诲我们,已出口的承诺,不得收回。” “你他吗!” ...................... 克雷顿离开济贫院,转头去了习艺所。 他可是追踪气味来这里的,这个目的不能忘。 虽然从外面看起来是两个机构属于同一栋建筑,但他没有找到内部的通道, 转到外面,但是一排高大的黑铁栏杆正中插入大楼,隔开了两边的入口。 这对克雷顿来说不算是什么阻碍。 他双手攀住铁杆向上爬,靠近顶端尖刺的时候双臂猛用力,将自己甩了过去。 落地稍微沾了点草屑和泥土,但他不在意。 在发现这外面没有人时,他直接顺着追踪的气味走进讲习所。 现在正是准备入睡的时间,克雷顿听见习艺所的护工在二楼用棍子敲门框的声音。 那股气味的主人一定是在这里生活了有一阵,导致他的气味到处都是,克雷顿分辨不了他究竟住在哪一层,因此必须上楼查看。 通过狼人强化后的耳力躲过了巡逻的护工,他紧跟在后面嗅闻气味。 野兽感官让他在顶楼找到了目标。 有那么几扇门前堆积着他追寻着的气味。 克雷顿试着过去转动门把手,但门把手只是发出咔咔的声音纹丝不动,显然是被锁了起来。 “谁在那里?” 是换牙期小孩子的声音。 克雷顿当然不会觉得圣杯会的使者有那么年轻,但他也有问题要问对方。 他有办法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开门,但在大部分场合,运用那种手段就是犯罪。 这一次恶果来的尤其快。 他只是稍微试了一下门能不能打开,发出了一点点噪音,背后的房间里就传来成年男性的声音和脚步声,并且快速朝着门口靠近。 为了不暴露,克雷顿只好冲到走廊尽头,打开窗户爬了出去。 他双手扒住窗台贴在窗外,露出一点眼睛观察。 从房间里冲出两个神职者打扮的男人,都带着枪,发现走廊没人后紧张地对着那些房间一个个检查过去。 克雷顿猜测那是教会派出来保护乔的人,但仔细想了想又不对。 比起保护,他们更像是在看守什么。 不过这都和他无关了。 教会派人看守和圣杯会有关的人也算是好事,他下次再来问乔好了。 乔在白教神职者面前没有提起过他,调查这里反而容易暴露。 他还不知道长老会和教会的关系如何,不打算公开介入和暴露身份。 这边的线索姑且可以放下,玛尼家族的老宅子里或许能找到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从窗外轻巧地一跃而下,今晚的调查告一段落。 .............. 回到家后,克雷顿翻开翠缇丝送来的书消磨时间。 虽然名字让人没什么阅读欲望,但内容还是相当丰富。 尽管以他的水平只能看懂里面不到六分之一的内容,毕竟他的水平甚至没达到“神秘学爱好者”的程度。 他看的目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了对照盖利德给他的信息是否正确。 这本书的书名是《神秘学爱好者的两千个常识》,而多恩王国所在的大陆,所有神秘学的历史都绕不开和白教的交流。 所以这本书里当然也有大量的宗教内容。 在关于圣杯教派的词条旁有着所谓宗教纹章的插画。 鲜血从高脚杯中满溢流出。 这和圣杯会送来信封上火漆图案一模一样,即使是液体流出的角度都没有改变。 看来盖利德没有撒谎。 克雷顿对长老会的印象稍有好转,他多翻了几页,想要找到能和圣杯会相关的其他信息,却不慎将书本脱手而出。 厚实的书本敲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克雷顿赶紧将它捡起来检查损坏程度。 一张原本隐藏的很好的卡片从书的后半本部分书页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借阅表。 上面最后一个名字是翠缇丝。还书期限写的是166年4月13日。 现在是169年10月。 克雷顿把它重新夹进书内,心里对翠缇丝的评价降低了一个档次。 那个混蛋女人,依旧是视规矩如无物。 .............. “老宅子”。 多恩的北方人这样称呼那些年岁久远的房屋。 能够冠上这样一个名号的房子至少也有一百岁,高的能达到三百岁,但它们算不上古董,价值只会越跌越低。 萨沙市的老宅子很少,偏偏玛尼家族就有这么一所老宅子。 克雷顿正在前往那处宅子的路上,心里感慨时代的变化。 有老宅子说明玛尼家族以前出过了不得的富豪,只有优等的建筑材料才能支撑房屋使用到今天,不过那古老而阔气的祖宗和现在快没钱吃饭的乔·玛尼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克雷顿对乔深表歉意,他从慈悲街的乔·玛尼前房东那里得知,乔为了补偿他在墙上留下的枪眼赔了许多钱,现在身上大概剩不了多少了。 不过在克雷顿这里,现在也有与“贫穷”相差无几的困扰。 他好像又被人跟踪了。 第二十章 陷阱 之所以说是“好像”,因为克雷顿并没有可以证明有人跟着自己的证据。 一切猜测都源于直觉。 确实有出现像是身边的温度的细微提升,自己的脚步声比过去要沉重之类的诡异状况,但这些情况也有可能是精神状态不太好导致的。 这种感觉直到他抵达玛尼家族的老宅才停止。 克雷顿不禁疑神疑鬼起来,对于这一趟行程感到不安。 无论如何,这本来是乔··玛尼惹来的麻烦,现在却好像全需要他解决了,不解决还会有严重的后果。 光是想到这样,他就有些胃口大开。 转化为暗裔后他多了一些本能、天性之类的东西,并且与人类时迥异。 负面情绪和疲惫都会转化为食欲,并且在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会不断增长,必须在狼人形态暴饮暴食才能安抚心灵,否则会持续的焦躁不安,这也是他最近饮食支出翻了十倍多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不是他有钱购买大量肉食,估计也会像民间传说里的野生狼人一样去袭击牧场或人类。 稳定了一下情绪,他用乔·玛尼给的钥匙打开老宅大门。 门页向两边推开,扑鼻冲来一股含有灰尘的空气。 克雷顿四年前曾经来过一次,不过那一次是作为客人来的,所以活动范围仅限于一楼,二楼和三楼的布局都不清楚。 那时的乔·玛尼还有两个女仆照顾,随着他卖掉“锈蚀银币”,那两个女仆也消失不见了。 一楼的东面是客厅,旁边是厨房,盥洗室在西面靠近大门的位置。 地上的灰尘完美的铺了一层,显然最近没有人来过。 克雷顿没有因为自己曾经来过就忽略了一楼,但这里实在没什么东西。 客厅空荡荡,只有一些最基础的桌椅家具,还有老旧的马鬃沙发。厨房里面的盘子、瓶罐都还在,还有一些过期的香料,曾经用来待客的镀银餐具都不见了,显然是后来乔把它们卖掉换旅费了。 灶台旁边的矮柜里有一些锅,克雷顿觉得它们没什么可在意的。 于是他离开厨房,走向拥有红木扶手的华贵楼梯。 从二楼开始,墙壁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副挂画,多到让人心烦。 从园林风景到人物画像,每一张都是不重复的。 克雷顿在二楼找到了乔的卧室, 乔回到萨沙市后肯定没有回来住过,因为这里有不少老鼠屎,从桌子到地板积了厚厚一层灰。 办公桌贴在窗台下,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色。 圣阿尔文教区的火车站和立着高耸烟囱喷发浓烟的零件厂在这里都能收入眼底。 那些巨大的蒸汽和机械运作的噪音传到这里时已经异化成象鸣似的声音。 可能就是这个问题导致附近这批老宅子都没什么人愿意继续住下去。 窗户敞开着,并不清新的风吹进来,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窗帘如同褴褛的舞女般在风中舞蹈着,四年如一日。 这里的书架上只有几本藏书,诗歌集、小说、乔的数学课本。 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床头柜上有一個相框架,克雷顿走过去把它拿起来。 照片上,一男一女正抱着幼年的乔·玛尼笑得灿烂,相貌和乔各有相似之处,那大概是乔的父母,约瑟和梅薇丝夫妇。 克雷顿没见他们真人,所以对他们的为人一无所知。 乔很少提到他们,好像是约瑟为了照看生意,大部分时间一直和妻子在圣莫雷德教区居住,只托人照看乔·玛尼的缘故。 两代人没什么交流,所以不像正常的父母与子女那样亲密。 这确实很可疑。 克雷顿计算了一下,“锈蚀银币”在他这个原本的业余人士手里都赚了不少钱,就算约瑟·玛尼实在没有赚钱的天分,也不至于让乔混到今天这个水准。 他听说一些黑帮成员会在远离家庭的地方工作,在家里又伪装成另一幅模样。 或许在约瑟手里,“锈蚀银币”只是一个用来伪装身份的幌子。 克雷顿放下相框,将地毯下和床下也找了个遍,除了一册品味一般的青少年秘密画集以外没有太多收获。 他转头去搜素二楼其他房间,包括客房、浴室和家庭仓库,但什么也没找到。 除了乔的房间,二楼没有一个房间内有着具备“意义”的东西。 所有保留的器具都是最朴素的,只具备生活功能的基本品,少一件都不行。 不知道是在约瑟这一代玛尼家族就开始没落,还是乔为了凑旅费把好东西都卖掉了。 克雷顿灰头土脸地从家庭仓库出来,他的鼻子实在忍受不住这里,那些粉尘快把他的嗅觉废掉了。 现在只有三楼还没找过了。 他走上三楼,墙壁上的挂画摆放也随着楼梯的斜度逐渐拉高位置。 跨过最后一阶台阶,三楼的走廊来已经没有别的题材的绘画了,全部都是人的正面半身像。 克雷顿知道这种画像的规矩。 这意味着从这里开始,所有画像上的人都是玛尼家族的直系祖先。 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直直地瞪视着屋子里的人。 克雷顿从他们的视线中穿过走廊,检视那些敞开门扉的房间。 其中有一个占地相当于整个楼层三分之一的巨大房间,里面的窗掩在窗帘后,光线晦涩地透过肮脏的布料。一张华丽的双人床贴着墙,还有一个梳妆台,天花板上吊着异域花朵形状的金色大吊灯,管状的烛台支架密密麻麻,难以想象点亮时的盛况。 他想那或许是约瑟夫妇曾经使用的房间。 梳妆台上有一本书,但这个房间里拉上了窗帘,光线不足以让他在门口看清书的封面。 他走进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点,让阳光照进来。 在克雷顿动作的同时,他背后那天花板上的吊灯逐渐转变了颜色,悄无声息地散开花瓣似的管状支架,外表镀上一层黑红相间的环节纹路,宛如西大陆某种剧毒的蜘蛛。 那些管状支架垂下,后面原本应该是吊灯与天花板连接的通管结构现出原形。 那是一个咬着木楔子的金发少女人头。 她蔚蓝的眼珠向下死死地盯着克雷顿的后背。 克雷顿毫无察觉地对着窗户给手里的书拍灰,当他听到风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锋利的节肢末端划过他的小腿,。 他迅速一滚身躲开,但右腿的肌肉已经被戳穿,血流不止。 顶着少女人头的巨型蜘蛛趴在双人床上看着他娇笑着。 “克拉拉等到了!克拉拉最聪明!乔·玛尼毁约了,他进入了这个房间!他的血肉都是我的啦!” 克雷顿拖着伤腿走进房间的黑暗区域,身躯膨胀着撕裂衣物,露出强壮而雄伟的狼人躯干。 他张开狼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狂怒吼道: “我他妈的是克雷顿!” 两道黑色的影子瞬间缠斗在一起。 虽然这个房间很大,但对于两个怪物来说还是太小。 蜘蛛女尖叫着“都一样!都一样!”,然后抬起她比正常蜘蛛多了几倍的黑红色环纹长腿戳向克雷顿,给他的手臂划出了五六道深刻的伤口,其它支撑用腿则深深地扎在床板里。 克雷顿不甘示弱,横身顶着攻击一抓切断了她的四条腿。 透明的液体从断肢里喷溅出来,打湿了灰尘和白色床单。 “克拉拉好疼!好疼啊!” 奇怪生物向后一跃,趴在墙壁上,断肢的位置抽搐着,肉眼可见的白色肉芽从伤口长出,然后风干硬化成和之前一般无二的样子。 蜘蛛身体上那颗少女人头摇头晃脑:“但是克拉拉不怕,克拉拉是不死的!” 最初受伤的剧烈疼痛刺激了克雷顿,他再无法压制自己的天性, 他现在就想吃点什么,什么都好。 长着人头的蜘蛛也不错。 披覆黑毛的兽爪插入床板下,克雷顿原本就粗壮的手臂再次膨胀一圈,他猛一用力,约莫有六七百磅重的双人床被他抛了起来,激荡着风声砸向趴在墙上的蜘蛛克拉拉。 第二十一章 不恰当时机 吊灯是怎么变成这种样子的,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攻击自己,克雷顿已经不想去了解了。 天性催化后的报复心理占据了思想的高地。 沉重的双人床翻转着飞起,重重拍在白墙上,打下不少碎块。 自称克拉拉的吊灯怪在被拍中之前就快速挪动节肢,十几条腿轮番敲打着墙壁,像真正的蜘蛛一样横着爬出打击范围。 这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动作突然让克雷顿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扪心自问:“我真的要吃那么恶心的东西吗?” 但很快这点理智又被天性淹没了。 “去掉头的话或许会不错。” 没有追上去攻击,他蹲在地上,捡起之前打下来的蜘蛛腿塞在嘴里咀嚼,那外壳坚韧得像木棍,但里面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龙虾肉。 不够,他还想要。 狼人的瞳孔开始缩小,锁定了这片区域内唯一的猎物。 蜘蛛女忌惮地看着他,随后仰头发出一声尖啸。 克雷顿身上顿时喷薄出大团的火焰,烧灼感让他彻底发了狂。 他带着火焰一跃而起,在克拉拉抬起众多前肢准备迎战时突然伸手插入天花板,一个借力扑向更高的位置,变向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因为高度的不同,原本他的正面是墙壁上蜘蛛女的前方,现在却变成了蜘蛛女无防备的后方。 这是立体式作战和平面战斗的差别。 即使失去理智,克雷顿依旧会本能地制订战术。 “克拉拉会赢!” 蜘蛛身体上的人头来不及转向观察后方,这个时候做出任何位移行动都会被追上,然后持续这個局面。 移动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她抬起锋利的后腿,密密麻麻的蜘蛛腿如同长枪阵一样斜竖起,想要遏制狼人在后方的攻击行动。 但克雷顿的四肢撑住墙壁再是一个弹跳,身体翻转绕开那些尖刺。 此刻他的身体与蜘蛛女的身体处于同一高度, 克雷顿能看到那长着浓密金发的头顶。 他探出双手,将那个没有任何攻击器官的人头扣在手里,然后运用身体旋转的力量将她摔了出去 “克拉拉变成铅球了!” 蜘蛛女哀嚎一声,用脑袋和地面死磕。 地面赢了。 她的半个脑袋凹了下去,但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只是速度没有腿断掉时那样快。 她撑起蜘蛛的身体,颜色开始淡化,模拟成环境的颜色,二十几只长腿不受伤势影响地快速迈动,冲着房间门跑去。 克雷顿跟着冲了出去,但走廊里什么也没有。 克拉拉隐身了。 狼人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着,但除了能够感受到惊人的温度,它竟没有点燃任何东西,就连一根狼毛也没有烧掉。 这显然是某种精神攻击。 不过失控状态的克雷顿对于它不怎么在意。 既然不是真的火焰,那就不会造成肌肉损伤。 而且只要杀掉蜘蛛女,说不定就能让它停下了。 然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轻松。 克雷顿环视四周,一点痕迹也发现不了。 克拉拉的蜘蛛腿刺在地上只会留下很小的痕迹,而且还可能趴在墙壁、天花板上,更加不易察觉。 虽然受了伤,但她的血液本来就是透明的。 这栋老宅子里的灰尘还克制狼人的嗅觉。 克雷顿没有慢慢分辨的想法, 他掀起地毯,将堆积了四年的灰尘一次性扬起,在走廊里卷起一阵雾霾。 克拉拉流淌下的粘性血液将灰尘沾住,很快显露出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的特性。 她趴在走廊右侧的墙壁上,还在修复的头颅暴露出来,蒙上一层灰扑扑的轮廓。 “克拉拉被发现了,克拉拉想要逃跑!” 蜘蛛惊慌失措地爬行着,绕过拐角消失在克雷顿的视线里。 克雷顿四肢着地,野兽般冲刺着,火焰像是他的鬃毛一样飘扬着。 他一口气冲到拐角,右边肩膀上的一块肉突然掉了下来,手臂也溅射出鲜血,染红了两根隐形着的蜘蛛腿。 克雷顿在中途意识到了这点,他腰部一拧,身体向左偏移,有意规避了要害位置,但也因此失去平衡撞向前面雪白的墙壁,将自己的血液印了上去。 克拉拉笑嘻嘻地趴在拐角后面的墙壁上,收回了攻击肢体。 那两条腿是干净的,所以隐形得很完美。 “狼人很强,但克拉拉不会逃,克拉拉最强大!” 埋伏后的一击得手让她得意了起来。 但是她忽略了自身方位的不利和克雷顿的伤势在有意规避后其实没有那么深,至少没有深到不能行动的地步。 拐角走廊是如此的狭窄,她躲在这里,克雷顿伸出手走一步就能摸到她。 狼人完好的左手一拳打在墙壁上,付出骨折的代价后反作用力将他向后抛起,随后又是双脚重蹬墙面,二次加速之下,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砸向了墙上的蜘蛛。 五百多磅的质量冲向克拉拉。 这个发力角度让她猝不及防,而不到一米的距离意味着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没法像上一次那样躲避,所有用来支撑躯干的蜘蛛腿因为撑不住压力而张开,好像一朵压制成的菊花标本,紧接着随冲击的余力而崩碎折断。 孤零零的人头和碎肢一起摔在地上,克雷顿身上的火焰也熄灭了。 他因为这一次头部撞击稍微恢复了些理智,倒在地上亲切地和克拉拉对视。 “克拉拉不强大,哺乳类才强大!” 狼人在人头蜘蛛惊恐的眼神中张开布满利齿的嘴巴,凶狠地扑了上去。 最后仅剩的那点清明中,他仿佛听到了鼓掌声。 ............ 当克雷顿彻底恢复理智的时候,克拉拉还在他的手里再生,只是这种再生过程比起最开始不知道慢了多少倍。 看起来就像是人头造型的花盆里长出一丛芦荟。 少女人头上的眼睛紧闭着,似乎陷入了昏迷。 他狼人身躯上的伤势也好了很多,手脚恢复了行动力,但喉咙痛的不行,吞咽时带着一股血腥味。 克雷顿简单地思考了一下,认为这可能是失控的自己吃蜘蛛腿不剥壳导致的。 “很不错的战斗,你能够干掉寄生魔,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素质都已经达到骑士级的水准了,这可不是一般新生儿能拥有的水平。” 他听到了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回头看去,却只看到走廊里有一个看不清的人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 长相是模糊的,身材也是模糊的。 克雷顿回想了一下今天那被跟踪的感觉,还有失去理智时听到的鼓掌声,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神经质,而是真的有人在跟踪自己。 他暂时没有想到还有发火这个选项,而是松了口气。 在泄气的同时,他又因为睫毛上的灰尘而眨了下眼,一种恶寒顿时爬上脊背。 “盖利德?!” 克雷顿不敢置信地问道。 就在他处于“眨眼”中闭眼的那个瞬间,他对于对方的印象完全消失了,甚至生出了一个疑问——自己为什么要回头?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关于对方的印象才重新找回来。 这种能力性质简直和盖利德一样,但是更强,而且对方的气味也显示这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盖利德,但是我和他一样,都是幽灵。”来人语气轻巧地说:“说是幽灵,但其实不过是受到诅咒的人而已,很奇妙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私人宅邸。” 克雷顿没有接话,他站起来,警惕地看着这个人,一次也不敢眨眼。 刚刚干掉一个敌人,现在他的状态可算不上好,没有信心再对付一个未知的存在。 哪怕对方认识盖利德也不一定是同伴,说到底,他现在对于萨沙市的暗裔团体依旧没有太多了解。 “私人宅邸”这个词让对方楞了一下,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但是没有哪里可以限制一个幽灵的自由。” “而且你忘了吗,今天是周末,盖利德已经把你填的表格交上去了,我是长老会派来的审核你入会资质的评估员。” 克雷顿算了算日期,发现对方说得确实不错。 不过这还不足以让他放下警惕:“伱从中午开始就已经跟着我了吧,如果是长老会的成员,刚才为什么不帮忙?” “因为我是幽灵呀。”评估员理所当然地说。 克雷顿认为这个解释是缺乏诚意的:“这和你是幽灵又有什么关系?” “越是不容易被察觉的幽灵,对于现实的干涉力量就越弱。” 评估员向他走了过来,甚至在他面前原地用力跳了一下,掀起的气流甚至比他的呼吸轻,一点灰尘也没有溅起来。 就算这个幽灵站在身前,克雷顿也能感受到有微风毫无阻碍地穿过来吹到身上。 “如你所见,我现在连笔也拿不起来,衣服穿上去也会掉下来,所以所谓的审核只是一些询问而已。” “好吧,我相信你了。” 克雷顿又坐下来,他现在浑身都疼,宁愿坐着。 “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幽灵善解人意地问。 “不用。” “顺带一提,除了工作方面的事,我这里还能提供特殊服务噢~” 提到“特殊服务”,幽灵评估员虚无缥缈的嗓音里多了几分诱惑的意味。 第二十二章 交易秘密 “特殊服务.......” 克雷顿看了看幽灵能透出背后景物的身体,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幽灵评估员没有继续等下去,克雷顿既然没有询问的意思,祂就要开展自己的工作了。 “贝略先生,请听题。” 克雷顿靠着墙,怀抱人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祂。 这个入会测试来的太不是时候,他现在完全没法认真对待。 吃完东西是会想睡觉的。 “你觉得暗裔和人类的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 “就一般人之间的吧,我听盖利德说暗月可以将人类变成暗裔,所以........一般吧。” “好的,那么,你觉得暗裔需要主动向社会声张自己的存在吗,在这个神秘隐没的时代?” 这都算什么问题......克雷顿没想过评估员会问这种非常的...嗯...离生活太远的问题。 这听起来像是议员该解决的问题。 “不声张比较好,以我的经验,一般人不太能接受我们的存在。而且现在不是适合的时机。”至少在克雷顿还是人的时候,他是不介意开枪打死一个怪物的,他现在也觉得那個想法没什么错。 直到昨天,他还以为暗裔的天性是可以轻易克制的,没什么大不了。 只要有足够的财力,他就能购买足够的食物安抚自己饥渴的灵魂。 但刚才受伤以后,他才发现抗拒本能是何等的困难。 痛苦和狂躁之后,他直接头脑一片空白,后续战斗相关的记忆模糊一片。还不自觉地吃了奇怪的东西。 一个可能失控伤人的存在在街上自由地行动,就算只是个一般的疯子,普通人也会感到忌惮的。如果不能把他们关起来,一旦产生冲突,很容易就会发展成人人都愿意使用最极端的手段。 虽然暗裔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可能会有无害的存在,但他相信没人会分的那么细。 “稳妥的观点,贝略先生。”幽灵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克雷顿不关心祂是怎么想的。 “入会之后,如果长老会需要你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你觉得自己能为之做出的最大付出会是怎样的程度?你愿意为之战斗吗?” “一年五百镑的会费,如果要战斗,我可以雇武装侦探代替自己吗?” “完全是商人的想法呢。那你指望长老会能给伱带来什么利益呢,除了最基本的会员福利之外?” 克雷顿仔细想了想,他还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现在的几位固定客户每年都能提供大量的资金,一般的需求靠钱就能解决,于是他说: “城市的和平吧。” 幽灵评估员十指交叉,中肯地点评道:“看来贝略先生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是的,我一直爱好和平。” 克雷顿感受到克拉拉脖子下面的蜘蛛脚又恢复了一些长度,他低头确认,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它们全扯了下来,透明的血液四溅。 “很好,我已确信您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新会员,恭喜入会。” 幽灵居高临下地向坐在地上的克雷顿伸出手。 克雷顿下意识地也伸手要和祂握手,但手掌却从对方的手上穿了过去。 幽灵再次大笑起来。 克雷顿黑着脸等他笑完。 笑够了,这位评估员再次提起祂之前的提议:“你需要来点特殊服务吗——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这算什么?” 克雷顿不想参与莫名其妙的事,而且他也不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别人。 “或者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用自己的秘密向我交换这方面的知识,而且你可以放心,我们之间的交易是绝对保密的,除非你自己愿意说,否则长老会也不能命令我公开。” “为什么你对秘密这么执着?”克雷顿狐疑地看幽灵。 幽灵搬出了万能的答案:“因为我是幽灵啊,幽灵知道的秘密越多,也就越自由。” “我没听盖利德问我要秘密。” “他在某一点上比我更自由,所以不再需要秘密了。不过若是某一天他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欲望,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克雷顿还是没懂祂是什么意思,他不擅长解谜。 “既然你是自由的人,为什么还要替长老会办事,难道他们能不断提供给你秘密?” 幽灵的声音永远欢快:“我可不是单方面听从长老会的命令,我是在帮助那些能一直记得我的朋友,只是他们恰好是长老会的首领而已。” 克雷顿自忖没法记住对方,长老会的首领一定比他强得多。 幽灵的下一句话让他脸色骤变:“跟我交易吧,我知道你想了解圣杯会的事,因为你杀了他们的人。” 狼人跳起来,后退几步警戒地看着祂。 他依旧看不清幽灵的脸,但能感觉到对方在笑:“你看,我知道很多秘密,你一定有兴趣和我交易的。” 这确实没错,克雷顿最大的秘密被对方发现了,其他的秘密也就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他现在真有和对方交易的想法了。 不过...... “难道你用来跟我交换的秘密全都是你自己的吗?我怎么确信你不会把我的秘密交给别人?”他质问道。 幽灵摇了摇头:“幽灵只会出售死人的秘密,否则会失去自由。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祂的语气让克雷顿想起了克拉拉,于是他又捶了怀里克拉拉的脑袋一拳阻碍对方恢复身躯。 这个条件很明显了,幽灵虽然无法提供活人的秘密,但克雷顿却可以自由使用其他活人的秘密跟祂交换。 “好吧,我交易。”克雷顿说:“我要知道玛尼家族近八十年的历史,除了乔·玛尼的部分。” 幽灵的身体一阵抖动,显得有些失真:“你太赖皮了,我不能做这样的交易,这段历史是很多个秘密的集合,你要知道这件事,至少也要付出二十个秘密。” 克雷顿自己都没有找到过别人二十个秘密,但他坚持下去。 “这只算是一个大秘密,我也用一个同样等级的秘密换。” “你确定你有?” 克雷顿没有能带来利益的秘密,但他姑且有一个觉得对自己而言算是大秘密的秘密。 “我有。” “你肯定没有。”幽灵一眼看穿他。“所以我会告诉你如何取得你想要的信息,而不是直接告诉你答案,但你还是要告诉我那个秘密。” “成交。” 克雷顿认清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退让得也干脆利落。 幽灵好像不担心克雷顿反悔,率先提供了自己的情报,祂一指那颗人头:“想要知道萨沙市圣杯会的事,你可以去问克拉拉,她知道一切。” 克雷顿诧异地看向人头,想不通这个脑袋里面怎么能拥有那些内容:“可我一直在打她,她也试图杀了我,我想她不会愿意的,而且她那么蠢........” 之前怎么打也没反应的金发少女人头猛然张开眼睛:“克拉拉才不蠢,克拉拉最聪明!” 克雷顿更加担忧了。 “她是当初圣杯会与约瑟·玛尼缔结契约时召唤出的恶魔,她见证了双方的协议条件。”幽灵解释说,“因为她很笨,所以养她一段时间就会和你关系好了。” “不笨!不笨!”只剩一颗头的克拉拉尖叫。 克雷顿把她的下巴拽脱臼,于是走廊里变安静了。 “怎么又提到恶魔了,她难道不是暗裔吗?” “她是被恶魔附体的暗裔,恶魔是来自地狱的无形者,它们能但也只能附体暗裔。所以以前白教的人经常会把我们当做同样的存在。这些都不是秘密,而且也算是近代的常识了,我姑且给你算免费。” 幽灵评估员回忆起从前:“以前那些巫师喜欢召唤恶魔附体到节肢动物、爬行动物身上不是因为它们有毒,或者具备的爆发力攻击性更强。而是因为这样好控制。低智力的动物会拉低附体恶魔的智力水平,他们对于契约以外的事忘得很快,所以即使你伤害到她,经常喂一点吃的给她就能轻松修复关系。” 克雷顿认真地听取幽灵的建议,“可是她现在还想攻击我,而且一直在恢复躯干,我在短期内也没法驯服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银是神圣的金属,可以遏制她的再生。”幽灵说。 似乎是克雷顿提的问题太多,空气开始有些变冷。 幽灵的身躯飘动着靠近他,语气开始带着紧迫和急切:“我想我说的已经够多了,现在应该让我听取你的秘密了。” 第二十三章 克雷顿的秘密 克雷顿开口了:“过去我在军队是一个保皇党人,但事实上,我很讨厌王室一家。” 作为王室直属的激流卫队一员,无论他的个人意愿是什么,他的职位注定他是保皇党手里的一支枪。 多恩王国没有像米伦提和特勒尔斯那样演变为共和国, 为了保持现状维护王权,国家的对内战争也不少,各党派之间至今仍在暗暗较劲。 然而幽灵摇头道:“听起来似乎很重要,但这并不算大秘密。因为它就算在当时说出来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因此它只是个人想法而已。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是因为它有保密的需要,一旦说出来就会对人生造成改变。” 克雷顿仰起头,若有所思:“或许吧,那我说一件别的事。” “在来到萨沙市之前,我是一名参加过罗伦战争全程的老兵,在战争结束后,我和部队一同在首都亚新城进行胜利阅兵之际。王室通过我的长官送来一封宴会的请柬,署名是女王赫仑四世本人。我称病没有应邀,但其实那一次生病是我伪装出来的,为的是不用见女王。最后也不知道她邀请我是为了什么。” 这下幽灵评估员也愣住了:“这個秘密还真是了不得,你也真是个了不得的人,需要我提醒你错过了怎样的机会吗?” “请说,我也好奇我的顶头上司在听说我生病后会摆出看乐子的表情。” “你错过了授勋仪式,在过去,国王有时候会挑选立下军功的勇士参与宴会,然后授予他们骑士的贵族头衔,引领他们认知世界的真相。但是不会提前在请柬里说明。这是个潜规则。他们会邀请不止一个战士,然后临场挑选身体最强壮、意志最坚韧的忠诚者授剑,你请病假拒绝应邀,就等于表态自己不符合那些条件,而且这也是对厄休拉一世的羞辱,你再也没有猎取爵位的可能性了。” 幽灵并不在意什么爵位和荣誉,对于祂现在丧失大部分感觉器官的状态来说,能够让祂感受到快乐的只有求知欲得到满足的刹那。 但是对于普通人,那些东西还是极具诱惑力的。 祂很好奇克雷顿知道结果后的反应。 “听起来确实没必要应约。”克雷顿的反应很平淡。 “亲眼看到女王陛下的话,我说不定会恶心得吐出来,那样可能会比现在更糟。” “伱觉得她很丑?”幽灵问。 克雷顿摊开手:“钞票上就有她的头像,我还不至于因为情绪而否认女王陛下很美的事实。但她是个骗子,因为她,很多人都死在了追寻虚假荣耀的路上。恰好我和其中几个蠢货关系不错。” “我明白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但是不确定自己的秘密是否足够支付。” 幽灵这一次很宽容:“我这里支持赊账,如果你的秘密价值不够,之后可以多去收集一点。” “圣杯会派来了一些具有暗裔外表,但绝对不是暗裔的人。他们看起来备受折磨,圣杯会是怎么把他们变成那副样子的?” 克雷顿没法忘记那些肢体畸形的监视者, 虽然他们奉命监视自己,但驱策他们行动的绝不是忠心,而是某种隐秘的痛苦。 “这个情报的价值不算高,我想你支付得起。”幽灵评估员的声音里充满感慨:“那是圣杯会的秘术,他们称之为欲望之血。” “自从旧纪元的暗月离去之后,圣杯会先知西里路被法王厅逐出法力耶马斯,他们的选择是带着白教的众多秘密投靠暗裔,包括异端审判庭对暗裔身体结构的研究数据。” “当时为了反驳《物种论》作者瓦尼丝学士关于“生殖隔离”的观点,异端审判庭使用了相当酷烈的方式进行研究,试图否定人类的不纯洁性,为此抓捕了很多明确身份为由人类转化的暗裔,还有一些因为暗月离去而只转化到一半的人类、从重狱中提取的公认罪大恶极的囚犯,甚至秘密收拢了各国的弃婴进行研究。” “他们反复试验暗裔转化的过程,也的确得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结果,一些教士信仰动摇,开始认为他们的实验是残忍的屠杀。于是理念不可避免地被圣杯会对于智慧与生命之源别于法王厅主流的解释所吸引,于是带着他们的研究成果一同叛逃了出去。” 幽灵的语气平淡,没有对这些事作出谴责,也没有指责前人的愚昧。 祂只是在复述那一段历史: “欲望之血就是那些转化实验的研究成果之一。它最接近成功,但它也不能够创造出真正的暗裔,只能造就出那些不被双方认可的半人而已,这也是后来圣杯会在暗裔中失去地位的原因之一。不过还是有些人觉得这项技术有利可图,所以至今还在研究这项秘术。” 克雷顿回忆起鹰身女妖的眼神,终于能够理解她了。 圣杯会造出这些怪物为自己做事,所付出的报偿大概也就是彻底将它们还原回人类或者彻底变成暗裔这两种。 不过依他的经验判断,这两种报偿很可能都不能实现。 可能那名鹰身少女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法自己下定决心,所以当时才会寄希望于让自己开枪了解她。 “轮到你了。”幽灵催促着说。 克雷顿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他知道要自己支付情报费了,不过说出下面这个秘密还是让他有些感到羞耻: “在和陶顿骑士部队的正面战斗中,我其实一次也没有胜利过,唯一一次单对单的决斗就差点被对方捅穿心脏,最后也没有胜利。但围观的人都吹嘘我胜利了,后面谣言传的太多,我甚至升了一阶官。” 当时在罗伦服役时,他一直自认是使用长矛和军刀的高手, 直到一次在酒馆喝醉后被另一个醉汉怂恿,牵着马带着几个醉汉稀里糊涂地到陶顿的骑兵营前面叫阵,结果对方还真的派出一名骑士和他单挑........ 幽灵好奇地问他:“你是封印者吧,也就是说当时的你还是人类的身体素质,最多也只超出一点......” 在猎兵出现之前,陶顿的骑士是各国战场上唯一成建制的超凡兵种。 不是说其他国家缺少超凡者,而是在火枪大炮普及的战场上,很少有超凡者愿意亲身上场。 比起自己舍生忘死的战斗,大部分超凡者们都希望让普通人做士兵在殖民地攥取利益,自己则在国内禁止持枪的环境下发挥超凡者的优势,进行资源的再分配。 陶顿的特殊情况和他们国家的传统佣兵文化有关,不可复制。 克雷顿·贝略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他们的骑士决斗并且生还,其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是的,而且那会儿我们没有骑马,只是近身战斗,我的对手那天穿了铁的盔甲,而我的是武装衣.......”克雷顿是在清醒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场决斗好像也不太公平。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幽灵感兴趣地问。 “事实上,因为那段时间是在创圣节,我们这两边私下约定停战过节,所以那些陶顿人其实也在庆祝中醉的不轻,不过不代表他们会因此在决斗中留手。我输的很惨,我的对手速度比我快得多,技术也比我好。没打几个回合,他就用长矛一下刺穿了我的武装衣和衣服里的水壶,矛头断在里面,我流血不止,当然,我也朝他挥了几次长矛,但都被他用剩下的部分格挡住,我记不得后面是怎么了,但决斗渐渐演变成一场摔跤。” 狼人痛苦的回忆起那段经历:“我的对手技巧没我好,但力气很大,我被他教训的够呛,在地上摔来摔去,等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压制住他的时候,胃却有些忍不住了.......我在他脸上呕吐,他在头盔里窒息,直到我缓过来,他还在试图脱头盔,还有清洁透气孔、视窗的位置。我没来得及打他几拳,周围人就把我们分开了。” “那天我的对手因为吸不进气而昏迷了,而我因为出血和骨折在野战医院里与护士们度过了节日。” “那场决斗没有赢家。”克雷顿郑重地说。 后来在战场上与陶顿人的骑兵重逢时,他已经成了可以带三十人的小军官,在他的带领下,手下们没有制订过试图靠近那群连人带马都披挂铠甲的怪物近战的战术,他们费力气用别的办法获胜。其他骑兵部队也是如此。 现在比起长矛和军刀,他更愿意自称是掷弹专家。 第二十四章 决心与和平 这一次,幽灵沉默了许久,直到克雷顿出言提醒才回复。 “你或许可以当个作家,就说说你的经历,说不定会大受欢迎。” “也可能被当局警告。”克雷顿告诉祂。 这样干脆利落的交易让他很愉快,但是有些最需要知道的事恐怕也不是幽灵能答出来的,那是在多恩南方发生的事。 克雷顿想要知道自己的父母兄长是不是和他一样都是狼人。 “你就只有这些问题了吗?” 比起他,幽灵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个世界上能带来财富的秘密不少,但听了会让人感到有趣的秘密却不多。 克雷顿的报酬让祂觉得物有所值,他想要更多。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看见圣杯会在这座城市用欲望之血的秘术造出了怪物,这座城市是否有既有能力也有意愿去杀死或驱逐圣杯会的人?长老会愿意动手吗?”克雷顿问祂。 这不是一個秘密,也不算有价值的情报。 但幽灵还是愉快地回答了他,因为祂相信克雷顿以后会提供更多有趣的秘密。 “恐怕这座城市没有那么完美的存在,因为他们没有触犯我们的法律,也没有拼命向民众宣告我们的存在........” 克雷顿压低了眉毛,有些恼火地打断对方:“将人变成那副样子也不算犯法吗?” 他出门的时间不算早,此刻太阳正要西沉,屋内的光线开始黯淡,尤其是走廊这一片,涂满杂质和蚀痕的玻璃几乎不透光。他需要花费更多精力才能看清幽灵的身体,分辨对方的表情。 他听到对方笑起来:“亲爱的贝略,法律条款里可没限制精神控制和肉体改造。” “那是因为......那是普通人的法律。”克雷顿不知道说什么好。 法律里确实不涉及这个。 “你说对了,贝略,那是普通人才需要遵守的条款。超凡者之中没有法律这个说法,就好像没有人会为捕捉自己而设网。” 克雷顿感到荒诞和空虚:“那你们用什么解决群体间的矛盾呢?” “就和解决个体的矛盾一样。”幽灵说。 “你是指决斗?” “是的。” 狼人抬起血淋淋的手掌扶住额头,他开始后悔了。 之前看盖利德把事情理的井井有条,他还以为长老会是一个充满理性和优雅的组织。 看到他这样,幽灵宽慰道:“不过伱放心,长老会内部的斗争很早就结束了,现在正处于和平时期。” “难道就这样让圣杯会继续下去吗?他们是带着别样目的回来的,并且惹麻烦的本事一流。”克雷顿尝试说服审核自己的评估员:“即使只关照长老会的利益,对他们不管不顾的话也总有一天会受到损害。”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在他们真的惹出乱子之前,长老会都只会旁观。” 幽灵说出了克雷顿不知道的事情:“在你见到盖利德之前,圣杯会的使者就已经见过了我们长老会的四位领导者了。他们声称这次回来只是要清算与玛尼家族之间的旧账,因为乔·玛尼毁约了。长老会也是当初见证的势力之一,因此无法动手,具体的事你可以问克拉拉。” 克雷顿低头看了眼因为下巴脱臼一直在呻吟的人头,心底烦躁极了。 如果他一开始就抽身事外,到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困恼。 如果不是圣杯会害他失手杀了人,他根本不会在意对方存不存在。 如果早知道那个活死人只是被控制的普通人,他就会留手...... 混乱之后,狼人强行逼迫自己接受现实:“我杀了他们两个人,如果想要和解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幽灵笑着说。 克雷顿以为自己没听清,啊了一声。 幽灵依旧笑着,祂的耐心好像永远用不完一样,反而叫人觉得可怕: “接受过‘欲望之血’转化的人寿命不会超过五年,他们本来就是消耗品,平时也有因术后感染导致死亡的可能性,被你杀掉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何况你现在加入了长老会,格罗涅、还有钱宁他们都会帮你的。” 祂提到的名字里有一个在盖利德那里也出现过,是会里的长老。 如果是长老的话,话语权应该足够的。 事情好像轻松解决了,克雷顿按在克拉拉上面的手却不自觉捏紧了。 他感到茫然,心底还有一丝畏惧。 杀了人不用负责,做出多出格的事情也不会接受审判,他的心好像又坠入到战争的过往中。 而对应的是,他对法律的信任跌落谷底。 “就当这些事不存在吧,下周一你来市中心的普利策宅邸,我们为这个月加入的新人举办了很棒的宴会,你一定会喜欢的。” 幽灵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原地。 克雷顿抱着少女人头在走廊里愣住,他不记得刚才是谁在和自己交流了。 但对方最后的话仍余音在耳。 “普利策......为城市提供路灯的普利策照明公司?” 他站在原地,凶恶的狼人眼眸中闪过惊讶。 ............... “佩替神父,请留步。” 一位常来教堂的信徒在礼拜结束后叫住佩替, 那是个记者出身的家伙,如果不搭理的话说不定会上报纸,于是这位实际年龄比长相大很多的神父也只好驻足留步。 “我听说我们教区的葛德文主教去世了,我对此深感悲痛。” 这名信徒穿着随时可以放肆奔跑的非正装,看起来也并不怎么悲伤。 金发俊朗的佩替神父看了看两边,没有找到可以帮自己解围的人,只好和蔼道: “贤明长者的离世会让所有人感到悲伤。” “是的,是的。”信徒一昧的点头,眼睛里却好像要放出光来。 “他的离世实在是太突然了,也没有指定继承人,大概要靠都主教来决定了,也不知道这次会是哪一位神父接替他的位子。” 都主教就是管辖整个萨沙市的主教,教区的整顿也归他管理。 听到这里,佩替就知道这个信徒是来要内部消息的,但是他是有职业操守的神父,不能随便乱说。 “我也很好奇这件事。” 信徒诧异地问他:“神父您居然没有消息吗?” “我看大家都一样好,所以如果要问我的建议,我觉得每个人都有很高的可能性。” “您的意思是无论谁当上主教都好是吗?” 这种事情当然是怎么样都好........佩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接替主教这件事在教会内部其实是靠投票解决的,打算在葛德文主教的葬礼后举行,他这一次确实打算随便填个名字过去。 但如果记者将他的正确理解传出去,他在教会内部的名声就要变成骑墙派了。 “为我父侍奉的,必是圣灵所择。”他念圣典上的原句撵人。 这位信徒尴尬地笑了笑,既然最后结果必定是“圣灵所择”,那佩替神父的想法自然就不重要了。 “那您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呢?我认为.......” 佩替堵住他的下半句:“要看圣灵的想法。” 信徒尴尬的走了。 佩替松了口气。 如果是十年前,他大概会主动争取这个主教的位子,但现在不行。 当了教区主教,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想要找出他的弱点和把柄。 到时候收养暗裔这件事就有立刻暴露的可能性。 审判日临近,他有意识地搜集了全市习艺所内有身体异常变化的婴幼儿, 多亏了那些只要能收钱就不管习艺所运营的教会同僚,他做到这件事几乎没什么风险,习艺所的护工也只把这些孩子当做是生了肿瘤或者什么其他的恶症,将那些孩子免费送给了索洛特教区的习艺所。 虽说还没想好要怎么进一步处理他们,但交给乔·玛尼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一个有从军经历,了解暗裔的存在,有求于佩替,而且没什么钱。 完美的要素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如果说天父卡罗拉赐予每个人不同的天赋,那么乔·玛尼的天赋一定是“擅长被佩替利用”。 佩替简直怀疑他是天父赐予自己完成事业的工具。 想找到具备这些条件的人还真不容易,还好是他自己找了上来。 “有从军经历的话,或许能用军队的操练方式把那些孩子的天性压制住。之后的事.....之后再考虑。” 佩替在心底盘算着,直到他派去索洛特教区见习所的修女带来了其他人的口信。 “乔·玛尼提出了自己的需求,他说他要结婚。” 佩替闭上眼睛,过了二十秒才睁开,蔚蓝的双眸里一片纯净。 果然,天父不会令自己的侍者骄纵。 “心有骄纵,磨难多生。” 佩替念着圣典安慰自己,在他要做的事业里,一帆风顺才是奇迹。 “你告诉他,这件事情,我会帮他解决。” 第二十五章 新成员 坐立难安。 这就是克雷顿现在的状态。 从玛尼家族的老宅子回来后,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前去通知布鲁诺结束对断翅天使俱乐部的调查。 在侦探事务所,也就是自己家里,布鲁诺给克雷顿倒了一杯茶,茶叶珍稀地放了很少。 “这么快就来看工作进度?现在才过了一周,你可不要指望我们查出多少东西。” 克雷顿没有计较,他将茶水一口气喝掉:“我没有这么想,现在停止调查,将你们的发现提交一份报告给我,委托要结束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布鲁诺直起身体,神情中带着凝重。 他还记得克雷顿说这个任务是有危险性的。 对方现在这个表情可不像是完美解决了背后事件的样子。 “发生了一点意外。”克雷顿不愿意多说。 布鲁诺看了眼他的表情,起身到卧室里拿了瓶酒出来替换掉桌子上的茶。 他给克雷顿的杯子里倒了一点,剩下的大部分又收了回去。 “纸面的报告我会让那位负责调查的助手尽快写好的,最晚不超过下周五就能交来,你记得每天检查信箱。” 克雷顿点了点头,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谢谢。” 解决完这里的事,他又追赶时间似的飞快赶到圣莫雷德教区的家里。 家里的新住客让他不是很能放心。 ........... 就在书房里,就在那钉在墙上的展柜里。 钵状玻璃鱼缸里泡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少女人头,金发如同海草般漂浮着。 透过光线扭曲的曲面玻璃,她看到克雷顿用钥匙开门进来,脸上顿时浮现愤怒,张嘴怒吼: “咕噜噜噜.....咕噜噜........” 没有气泡,只是鱼缸里的液体沸腾起来。 即使失去大部分身体,她还是保留了一些微弱的能力去干涉外界。 不过克雷顿已经找到了能克制她的东西,让她不至于在他离开房子的时候恢复身体逃出来。 鱼缸里透明的液体并不是水,而是他在照相馆里购置的显影液。 这种液体内含有卤银,也就是所谓的银盐溶液。 稀薄的银盐溶液对克拉拉造不成多少伤害,但抑制那强大的恢复力还是能做到的。 克雷顿不打算一直把她泡在鱼缸里。 他记不得是谁告诉自己,总之他可以从这個只剩脑袋的恶魔口中问到有价值的信息。 想要她说话,就必须把她拿出来才行。 虽然克拉拉要杀克雷顿的时候表现的非常邪恶,真身也很丑陋,但只剩脑袋以后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外人看起来,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女的脑袋。 克雷顿必须承认自己又产生了怜悯的情绪,不过这不妨碍他办正事。 他伸出双手插入鱼缸,把克拉拉捧出来。 “克拉拉,如果你答应合作,我可以许诺给你......” “噗!” 克拉拉嘟起嘴,含着的显影液像箭矢一样射出去,打在克雷顿的脸上,溅起水花。 “我建议你调整自己的态度!” 克雷顿皱起脸,用力把她按回鱼缸,然后冲进盥洗室打开水龙头给自己洗脸。 等他再次回到书房,看到克拉拉正泡在鱼缸里尝试用舌头游泳。 他再次尝试把她拿出来,这一次做足了准备。 “伱要听话。听话,我就给你这个——” 克雷顿拿出自己晚上吃剩的生牛肉碎,上面还滴着血,克拉拉的眼睛立刻吸了上去。 他把这一小块扔进鱼缸。 牛肉碎在密度比水更大的液体里缓缓下沉,克拉拉张嘴将它吸进嘴里,口腔吸进去的水流从脖腔排出,甚至把她推高了一点。 看来是很喜欢。 趁着克拉拉嘴里在咀嚼不能喷水,他把她拿了出来。 看着一心进食的恶魔,克雷顿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在养乌龟或者螃蟹的错觉,心里不免一阵悲凉。 他是农场主的儿子,过去接触的动物都是大而温顺的。 无论是牛羊还是马匹,那些食草动物时常会让他明白世上还有比人类高洁且纯粹得多的生物。 现在却沦落到要喂养恶魔。 养克拉拉这种玩意儿,简直是堕落! 而且手感微妙的恶心,皮肤滑嫩得跟剥了皮的死人一样。 “说说吧,你是怎么来玛尼家的老宅子的。告诉我这些,你能吃更多。”克雷顿提出条件诱惑她,手指捏住另一片肉片在克拉拉眼前轻轻晃动。 克拉拉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狼人很不满意她的态度,不过又起了好奇——她现在连胃都没有,到底是怎样消化食物? 稍微捏开她的嘴巴观察,克雷顿很快后悔了。 碎肉末平铺在遍布裂纹的舌头上,而克拉拉舌苔上本该是味蕾的颗粒异常巨大,正蠕动着将那些碎肉挤压进裂纹。 “你接着吃,我们过会儿再聊。”他对人头说。 克拉拉用一声尖叫回答他: “啊!” 整个房子都被这一声贯穿了,尖利得好像能穿透人心。 克雷顿都被震住了好几秒,但随即脸色一变,可以说是慌不择路地把她塞回鱼缸里,再用抹布把鱼缸盖住。 房门很快被人敲响。 克雷顿还没开门就知道是谁来了。 是住在隔壁的房东太太因为听到尖叫声过来查看情况, 她有好几套房子,但克雷顿租的这套是她房产中最贵的一套。 这个老太太年逾六十,满脸皱纹,但还是相当警觉,她歪过头,视线绕过门口的克雷顿看向室内,: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有姑娘在尖叫。” 虽然克雷顿在外的标签是个正当绅士,但他因为一直没有成家,在老太太眼里并不那么可信。 克雷顿也知道这一点,他用胳膊撑住门框防止对方擅自进去:“我刚刚在烧水,但是水壶好像出了点问题,叫的特别大声。不过您放心,我已经解决掉它了,现在正在处理碎片。” 房东太太将信将疑,但因为室内打理的整整齐齐,没有让她找到搏斗的痕迹,于是只好作罢。 “我会让女仆多烧一些水送过来的。” “谢谢,谢谢.......”克雷顿装作感激不尽地送走了她。 关上门,他回到书房,心情颤抖得比战斗还厉害。 要是克拉拉被普通人发现的话,他在圣莫雷德教区的职业生涯就要结束了,做什么也掩盖不过去。 循序渐进地驯化克拉拉看起来还是有相当高的难度,她相当不配合。 或许是时候该考虑搬家的事了。 至少要搬到一个即使会闹出奇怪动静也不会有人上门查看的地方。 车水马龙的市中心是个好地方。 就是搬家之后要写很多信给很多人通知这件事,他又觉得有些烦。 克雷顿再次翻开翠缇丝的书,想要找到和恶魔快速交朋友的方法,但一无所获。 也不知道这部分到底是超出了神秘学爱好者的范畴,还是属于最基础的部分所以没有写。 或许长老会那里能帮他提升一下知识水平。 顺便问问自己的评估员到底是谁。 ................. “我找盖利德。” 克雷顿再次来到圣梅隆教区的总治安署。 今天已经是周日了,大厅里的人很多,他必须扯着嗓子说话才能让接待员听见。 仔细一想,那个记不清的评估员根本没有说明天要几点到普利策家族宅邸。 这让他怎么应邀? 盖利德是他唯一认识的长老会成员,所以他就来询问情况了。 接待员指了指楼上:“盖利德先生今天也在档案室值班。” 克雷顿上楼,在档案室里看到了一脸疲惫的盖利德。 “宴会当然是晚上七点开始,不过因为我们是特殊性质,你早一点到也无所谓。” 听到他的疑问后,盖利德露出一个“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白天我们要上班啊,有些新生儿做的还是那种请假会被开除的工作,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工作日也可以无所事事!” 克雷顿后退了一步,尽管他没有那么闲,一直有在抽空工作,但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反驳的时机。 好在盖利德很快平复下来:“抱歉,但今天状态不好。” “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不该在这里工作,我的搭档临时请假,所以我才替她顶班。” 如果不是玛丽·艾塔的私人原因,他在周末也是可以去钓鱼的。 “长老会有秘密行动?”克雷顿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不,我的搭档只是个普通人。” “你不担心在平时的工作中暴露吗?” “不会的,她很乐意这么做。” 不是说“已经知道了”,而是“很乐意这么做”。 克雷顿开始揣测对方的工作内容了。 “他”和“她”在多恩语中是不同的词,他觉得那说不定是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女人,毕竟治安官需要经常和人身体接触来制服罪犯,这对女士来说既不体面也难以胜任。 如果不是有特别的兴趣,应该不会有女人加入治安官。 这样的人还真是罕见。 克雷顿想了想,突然记起玛丽·艾塔好像也是治安官,于是想要询问。 然而盖利德先开口了,语气意味深长:“对了,她请假的理由是订婚,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一旦结婚,玛丽·艾塔或许就没那么多精力来调查克雷顿了。 克雷顿没能理解这一点,他只觉得最近遇到的人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第二十六章 新生儿们 周一的晚会让克雷顿感到焦虑。 在今天晚上的普利策宅邸,那里会有很多超乎一般人想象的存在。 用一句比较绕口的话来说,就是“怪物因为刚变成怪物而觉得怪物是怪物”。 克雷顿才变成狼人没有半年,而见到的超凡存在没有几个是正常的,这让他感到前途渺茫。而行事残忍的圣杯会能与长老会和平相处,又让他对会庇护暗裔的长老会失去了信任的基本。 但城市的治安甚至都由对方管理。 因此即使盖利德声称这只是个普通的迎新会,克雷顿也决定随身携带一把轻短武器前去赴会。 因为左轮手枪借给了乔,他不得已从商品中挑了一把黑色蛇木杖身的手杖剑,这样既能彰显绅士的身份,又能随时拔出来应敌。 .......... 到了下午六点,克雷顿准时出门。 他换了一件黑色大衣和同色的裤子,戴上毡帽,拿上杖剑出门租马车。 路上没有太多人,天虽然快黑了,但沿途的路灯依旧是暗的。 夜晚照明法案规定是七点开启路灯。 大部分人下班没那么早,所以这是个可以接受的时间。 相对富裕的区域才会多一些路人。 这也多亏了萨沙市的河道淤阻,这里无法形成大量的工厂群落,因为火车带来的运输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运送产品很可能因为排班延期,而延期就要赔款,这在精明的企业家们眼中是无利可图的地方。 工厂的铺设已经饱和了。 交通不那么发达的地方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时就差不多了,大家都比较安逸。 当克雷顿距离中心市区还有一定距离时就已经感受到了别于东西城区的气息。 在这里,高大的建筑鳞次栉比,每个楼层都通明透亮。 那些不同建筑窗子里的灯光射出来,彼此联合,竟造成了几乎不需要路灯就能为道路照明的奇景。 街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那些穿戴笔挺、时髦的男士女士在电灯的光辉中自信地行走着,就像走在天堂里。 为一栋占地六百平方米,高四层的大楼照明发电,每晚至少要用去一到二加仑之间数量的精炼鲸油。 即使是他所在的圣莫雷德教区,也没有那么多人敢于如此奢侈的用电,都是油灯、蜡烛和电灯混用,大部分时间的夜晚还是漆黑寂静的。 但市中心是真正的繁华地带。 大学、市政府大楼、企业的办公处.......人们在这里对电的渴望远超他处。 无论外面是阴天还是夜晚,那些雄伟的建筑里永远是白日晴天。 普利策家族正是靠这些需求谋生的。 在从长老会那里得知他们之前,克雷顿只知道普利策家族拥有一家海洋业务公司和照明公司,是萨沙市的商业巨头。 拥有捕鲸船和炼油厂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不需要特别的力量就能凌驾于众人之上。 他们已经超凡了。 所以克雷顿现在对这个家族的印象倒是一如既往。 他找到普利策家族的宅邸,那座高大建筑的位置正临着白教于萨沙市最大的教堂不远。 沐光大教堂。 那是放在首都亚新也不会逊色的建筑,高耸的尖顶和纯白的外墙让它看起来无比神圣。 正因为它和赛恩大学的存在,萨沙市才能作为艺术和文化城市为人所知。 克雷顿警惕地看了一眼那个醒目的尖顶,路上有不少人正在朝那个方向走去准备参加晚祷。 能看到那个尖顶,说明市政厅也不远了。 长老会的据点位置展现出他们非同一般的自信和实力。 而走到普利策宅邸近前,古代长枪林一样的铁围栏和端着猎枪的壮硕安保让人难以生起接近的想法。 克雷顿开始怀疑长老会的别有用心。 他们已经那么富裕和具备权势了,还要收拢暗裔做什么呢? 盖利德说的那些会员基本福利难道是单纯地为了做慈善才给出的吗? 不过他的几个固定客户邀请过他去过类似的地方,克雷顿面对这样的场合轻车熟路,出门前穿搭的正装在这里也合适。 克雷顿让马车停下,打算自己走到街对面去。这时候他看见旁边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灰发男人蹲在离门远一点的地方——准确地说是宅邸大门侧面街道的灌木丛那里偷偷盯着安保,似乎也想要进普利策宅邸。 那身露出胸口和肚皮的灰色衣服让他看起来和这条大街都格格不入,这也能很好地解释他为何如此畏缩。 克雷顿有了想法,他瞅准时机,等着马车过去的间隙小跑冲过街道,准备找那个男人问点事。 注意到一个穿着打扮很考究的男人跑过来,这个流浪汉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克雷顿已经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有意放轻了力量,后果是被这个家伙带着往前拉动了三四步。 这个力量可不是食不果腹的普通流浪汉能拥有的。 “有人让你来这里?” 克雷顿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向后掰。 流浪汉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年纪。害怕的表情以他的身份而言无懈可击,他的身高比起克雷顿几乎矮了两个头,也没有反抗的念头。如果不是刚刚爆发的力气,或许克雷顿还真会把他当作普通人。 “是的,是的,我什么都说!”流浪汉双手掌心向外,一步步后退。 “谁让你来的?” “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说我来普利策家就能找到工作。” 克雷顿逼问:“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流浪汉眼神透过铁栏杆的缝隙瞥了眼大门前站着的武装安保,咽了口唾沫:“我以为我找错地方了。” 克雷顿呼了口气,他想错了——他本来还以为这个人是发现了长老会秘密的人派来的,没想到又是一个被招揽的人。 长老会连流浪汉都要吸取实在是超乎他的想象。 “那你继续吧。” 甩下一句,他转身就走,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却大着胆子跟了上来: “先生,所以我来对了,这里就是普利策家?” “千真万确。”克雷顿头也不回地告诉他。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普利策宅邸的大门,武装安保甚至没有问他们任何问题,似乎只要敢进去,他们就能够放人。 克雷顿也不知道他们在防备什么,还是说让这些人站在门口只是普利策家族展示财力的一种做法。 进入大门,走过有一百多米长的道路,绕过淅沥涌动的雕塑喷泉,克雷顿才真正站到宅邸的门口。 这儿比圣梅隆教区的总治安署还宏伟一些。 门口还有侍者给他们开门。 进门之后,克雷顿的眼前瞬间一亮,身体也进入了一片温暖的空间。 一位穿着黑白间色长裙的女仆迎上来请他们在来访册上签名,然后递上一块绿色丝质手帕,上面绣着蒸汽船的图案。 “请收下这个。” 克雷顿收下手帕,擦了擦手杖塞进口袋,然后把帽子围巾摘下递给女仆。 他背后的那个流浪汉也拿到了同样的手帕,珍稀地擦了擦手,然后想要学习克雷顿也脱点什么给女仆,但却尴尬地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脱不得。 女仆离开了,另有一位女仆顶上她的位置站到门边。 因为人还没来齐,穿着黑马甲的侍者领他们到等候室里休息。 这里已经有一些人在了。 手上布满茧子和划痕的粗壮工人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着这里提供的香烟,烟雾后满面愁容,除了背带裤下的身体过于肥硕外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疑似有精灵古称的闪族血统的金发尖耳朵妇人,虽然穿着有些泛白的蓝色旧裙子,却依旧很有成熟女人的风韵,衣服手上的戒指证明她已婚。茶色偏红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痛苦和贪婪两种神色,并且不断啃啮自己的拇指从上面吸吮鲜血。 还有一位拿着书,兴奋地观察其他两人,然后又低头看书似乎在寻求某种对照的青年。在这么温暖的环境里他也没有摘下围巾和手套。 克雷顿和流浪汉一走进来就被他们盯着看。 他们对流浪汉的关注很快消失,然后集中在克雷顿身上。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还留着威严的国王须,一举一动都很适应这里。看起来不是常客就是主办方。 克雷顿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他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到青年捧着的书上。 “这本书你能借给我吗?” 他走过去指着这本《神秘学入门·常识与反常识》问道。 这个名字让克雷顿觉得自己如果看完了这本书,大概就能看懂翠缇丝寄来的《神秘学爱好者的两千个常识》了。 第二十七章 轻视 “好的,当然没问题。” 青年傻傻地把手里的书交给克雷顿。 虽然有人喜欢同样的书是件好事,但在场看起来最神秘的人借走了《神秘学入门》这件事还是让他感到讶异。 “你也是客人吗?” “是的。” 克雷顿简明地回答道。 他忙着看书。尽量不去看另外两人,他们怪异的举动让他再次感到旺盛的食欲。 他以后竟要和这些怪人打交道! “还未请教您的姓名?”青年伸出手。 克雷顿如梦初醒,空出一只手和他握手。 “克雷顿·贝略。” 把注意力从书上挪开,克雷顿才注意到这个青年有和自己相同的黑发,还有深邃的绿眼睛,多恩语又说得很流利。 这说明对方可能和他一样,祖上是来自曼西斯王国的移民。 这不常见,因为曼西斯对于逃民管理的很严,能成功离开那个国家的平民很少。 “奥列里·布兰科。” “我是西蒙。”流浪汉也抓住机会自我介绍。 看到这里的工人和神经质的主妇后,他的脸上突然多了种自信。 “好的,西蒙。” 克雷顿和奥列里不得不和他握了握手,但心底各自觉得没有必要结识他——一个有手有脚的男子汉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混成他这样,他无疑是個懒汉。 “贝略先生知道他们一会儿要说什么吗?” “我也是第一次来。” 这个青年还在读大学,不是另一所著名的男女合校的赛恩大学,而是只收男学生的萨沙大学。 克雷顿当初的学历和他差不多,只是因为参军没有读下去。 他们稍微聊了一会儿,西蒙的表情就显示出迷茫,不得不去和其他两人为伴。 奥列里就决定把克雷顿现在手上这本书送给他,同时邀请他做自己的民俗神话研究社团顾问,主要靠他的渠道提供殖民地第一手的神话故事素材,还有一些异教仪式用品,如果有什么神话、咒文的手抄本就再好不过。 克雷顿当然也有所回报,以后这个社团成员从他这里买殖民地的手工艺品有优惠价。 双方都认为这一次交流的结果很不错,以至于有些旁若无人,声若洪钟。 直到有仆人通知他们人可以去宴厅,克雷顿和奥列里以外的人都对此松了口气。 普利策府上的等候室不止一个,当他们跟着仆人来到走廊上时,正看到走廊尽头还有一队人和他们相向而行。 直到他们在厅里落座,后面还有人进来。 克雷顿不想说得太失礼,但其中有好几个比流浪汉西蒙看起来还糟糕,他们不止是看起来邋遢或者是不像人的程度——奇怪的或深或浅的异色斑纹覆盖在皮肤上,还有一些萎缩、多余的不行的肢体。 在鱼市里随便挑一只海胆都比他们英俊漂亮。 而且这些外貌清奇的人似乎在各方面都有所欠缺。 他们流着口水,眼神歪斜,身体好像没有骨头一样,半融化地瘫着,必须由仆人扶着才能移动。 真是不知道长老会需要他们做什么。 克雷顿注意到厅里有四张长桌,仆人们会按照某种规律将客人引导不同的席位上去。 他们这桌的人是变化相对而言较小的,大部分人看起来是有点小毛病,但顶多是神经质了点。 那些丑陋且神志不清的人也被单独分配到一桌。 另外有一张长桌是空着的,也没有食物摆盘。还有一张长桌上只有三个席位被占用。 那三个人都戴着纯白的半脸面具,只露出嘴巴。其中一个男人大概有三米那么高,其他两位却只是常人体型,高矮不一,一位是女性。 三人穿着同样纹路的黑礼服,坐下了也还戴着帽子,手上也有手套,务必使每一寸皮肤都被遮住。他们看着眼前的桌子出神。格外沉默寡言,每一次移动身体都给人一种是条件反射在催促他们,而不是出于个人想法的感觉。 但克雷顿唯独在他们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威胁感。 他趁着这段时间拿出之前女仆给他的绿色手帕轻嗅,这就是他之前在鹰身女妖身上闻到过的织品味道。 帝国绿。 这是一种色彩典雅的染料,前一阵子在社会上十分流行。 不过最近好像出现了几起穿戴含有该染料衣物的人昏倒的事,似乎是有毒性的物质。 不过对于这里在座的各位怪物们,这点毒性可能还造不成严重后果。 当所有人落座,再没有人进来时,克雷顿数了一下人数,不包括自己的话,在场的受邀者一共有26位,这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惊人的“多”。 不会是所有人都在晚上被治安官发现,说不定还有些人在发现自己的异常后有刻意隐藏。 这里能有这么多人,至少说明长老会在医院里也有渠道。 众人在宴厅里等了大概十分钟,才有一个不像是仆人的人从主座旁边的通道里出现。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燕尾服的小胡子,两撇的棕色胡子末端卷曲,看着很精神。 他站在门口扫视一圈,似乎在心算客人的人数。 结束了这项工作后,他立刻抬高声音:“看来各位都有入会的意向,这很好。不过现在普利策先生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工作,无暇招待各位。各位不妨先用餐等待。” 小胡子说完,又偏过头对旁边一个被阴影挡住的人低声说话。 很快,仆人们就开始送上热的食物。 萨米拉肠、烤鹅、乳猪。烤鸡、奶油蘑菇汤、番茄起司汤....... 丰盛的菜肴盛上桌面,旁边还有苹果、葡萄等水果堆成的小塔,火龙蛋糕、法旦猪肉泥这样的冷品也不少。 食物是这样丰盛,克雷顿也确实有些饿了,他将餐巾铺在腿上,开始娴熟地运用刀叉。 其实在社交礼仪中,主人没有前来是不能让客人先用餐的。 古董商打赌那个小胡子从心底瞧不起他们,因为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群牲畜挤在食槽里。 让他们先用餐不是因为体贴,而是觉得对他们这些人没必要遵守礼仪。 不过克雷顿也不在乎,他只知道现在有食物在嘴里。 只有从来没饿过的人才会看重用餐礼仪。 ......... 几乎能供应一百五十个宾客的食物送上餐桌,但却统统消失在27名客人的胃里。 能够达成这样的战绩,连克雷顿也非常吃惊。 他并不是最能吃的,旁边吃着吃着露出猪头的中年工人也不是,戴着手套斯斯文文吃下三大盘炒饭的奥列里·布兰科更不是。 在场吃得最多的是那些外貌相当丑陋的人。 他们不能自由行动,所以仆人们以一种相当残忍的方式将食物喂给他们,就好像他们是提供鹅肝的肥鹅,只要张着嘴就会有食物源源不断地灌进去,这种举措绝对称不上是款待。 周围的人刚开始还有些反感,不过鉴于这些可怜人的相貌不讨人喜欢,他们很快就对此习以为常。 刚成为怪物的怪物将长得更像怪物的怪物当怪物。 看到他们的表现,克雷顿的食欲更旺盛了,其他人进食的声音也加大了他的欲望。 忽然,他闻到一股全然陌生的气味。 他停下刀叉,转头看向高了一个台阶放置的主座,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留着墨绿色长发的男人,头发在脑后梳成马尾,不留胡子,看不出老少。并且他没有穿礼服,而是穿了一件拥有十二个方形口袋的卡其色大衣,下面是一条宽松的黑裤子,裤脚扎在浅褐色长筒靴里,两腿在桌子下伸直放松。 发现克雷顿在看自己后,这个男人向他点了点头,表情却很严肃,不像动作那样放松。 不止是克雷顿,戴着面具的那三个人也盯着他。 渐渐地,大厅里进食的声音小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主座上的男人,即使是还有进食的欲望,也停下了动作,将眼睛放到此地主人的身上。 当没有人再动作,男人开口了:“看到诸位食欲旺盛,我深感欣慰和自豪。” “我是长老会四位长老之一的朱利尔斯,现在,为了增进我们之间的关系,请各位在此处现为原形。” 第二十八章 羞辱 羞辱,恶劣的羞辱! 朱利尔斯的言语平淡,一切都好像理所当然。 在场的众人中有大部分都陷入了迟疑。 对于他们来说,那个丑陋的新形态是非常隐私的,不应公之于众的。 朱利尔斯的要求让他们十分难堪。 克雷顿也是其中之一。 他认为“为了增进关系”这个理由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照这么做只是单方面的讨好而已。 他不愿意这么做。 当众变成狼人形态就好像当众脱裤子一样不雅,而且也确实没穿。 这么自由的事通常只能在家里进行。 当然有一些人的另类形态是不会撑破衣物的,或者对此毫不在乎。 他们站起来,身躯膨胀将两边的人撑开,很自在地展示自己的毛发和怪异的头颅,并对此引以为傲,似乎以为这是个在长老会领袖面前展现力量和适应性的好机会。 克雷顿回头看了看,发现奥列里和其他几位绅士淑女都还坐着,脸色僵硬。 天花板上有吊灯,桌上也是烛光闪闪,将他们茫然的脸和旁边晃荡着的魔怪们照耀得很清晰。 气氛好像是几個露阴癖徜徉在受害者的人群之中。 “为什么不都照做,难道各位不想接受长老会的庇护,而是打算独立隐藏在城市中?” 主座上的朱利尔斯挑起眉毛:“坏消息说在前面,要是不加入长老会,还在萨沙市贸然暴露身份,我们是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的,要是被白教的执事抓到的话,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呢。” 他说完,又有几个还在犹豫的人下定了决心。 原本安排的座椅距离因为这些人一个个开始变身而变得拥挤,克雷顿和其他坚持着的人座椅都被挤翻,不得不站了起来。 奥列里很不幸,他两边都是想要主动卖弄力量的家伙。 一个是工人打扮的背带裤猪头,一个是狮身人面的流浪汉西蒙。 这两个家伙一显露暗裔的身体,他就被完全挤在中间了。 克雷顿这里情况也不太妙,他冷哼一声,抬手一推长桌,在吱呀声中长桌平移向前方。 他趁着空隙增大的时候一跃上桌,其他几个不愿意接受羞辱的人也学着他跳上桌面,踩碎了不少碟子。 朱利尔斯的脸上不再严肃,带了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人。大家都已经面对真我了,你们不肯这么做,对他们很不公平啊。”他看向其他人:“你们谁来劝劝这五个人?” 除了共享一桌的三人因为坐的太远,从头到尾没有人在意他们,还有那些丑陋不能自理的家伙去除掉,一共十九个人盯着桌上的五人。 现在算上克雷顿,桌上有三个男人,还有两个女人。 就算知道有相当一部分人只是看着,不会向他们动手,桌上的人也能从那些目光中感到相当的压力。 “你当这是在牢笼斗兽吗?”克雷顿冷冷发问。 朱利尔斯没有回答他,只是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绿色的酒液在里面荡漾着。 “贝略先生,我真诚地建议你下来,和我们一起。” 流浪汉西蒙说,他此刻的身体就像一头狮子,人类脑袋旁边偏偏围了一圈鬃毛,像克雷顿在西大陆国度麦斯里看到的狮身人面像一样。 克雷顿看出他并没有多真诚,他甚至希望克雷顿不要下来,因为他要借这个机会向长老会展现自己的价值。 这是个有野心的家伙,但仅此而已了。 “西蒙,你是想找机会和我打一架是吧?” 克雷顿提着内藏锋刃的手杖挪动脚步,将桌子上其他妨碍行动的东西全部踢下去,桌子旁边的魔怪散开一圈,生怕被食物残渣溅到。 他们什么都不在乎了,但唯独卫生概念还是人类级别。 “没有这样的事,贝略先生。” 狮子的人脸露出流浪汉讨好的笑,然后跃上桌面,增长的巨大体重让木桌发出悲鸣: “只是我们作为客人,应该遵守主人的规矩才对。” 西蒙的体型太大,他站上桌,别人就只能看着而无法上台了,而看得最认真的就是主座上的朱利尔斯,他十指交叉撑住下巴,饶有兴致地等待他们决出胜者。 “天父啊,这里的人真的不知道尊重是什么!”奥列里站在克雷顿背后哀痛道,他还是个大学生,现实对他而言太残酷了,他现在只后悔没有在前面的随便哪个环节里退出。 “他们马上就知道什么是尊重了。” 克雷顿可以承受很多类型的羞辱,但朱利尔斯这种全无由来的颐气指使不在其中。 他没有从朱利尔斯身上嗅到危险,也注意到自己感受到威胁的那三位不曾为朱利尔斯的言语动弹,于是心里有了猜测,行事也更没有顾忌。 他两脚一前一后,侧身而立,将手杖像教鞭似的握在右手里前指,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蠢蠢欲动的西蒙。 “西蒙,伱见过狮子吗?” 狮身人面兽正摩擦着利爪,听到这个问题楞了一下: “这算什么问题?” “你输得有多快就取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西蒙的脸一阵扭曲,獠牙刺出嘴唇:“我没见过,但你又如何?!” 话还没说完他就猛扑上去,克雷顿向后一跃躲过扑抓,又看准时机用手杖一记抽击,正中西蒙的鼻梁,骨头碎裂的声音登时响起。 庞大的狮子从桌上摔了下去,又压碎了不少碟子。 他的前爪紧紧盖在脸上,试图以此缓解痛苦。 克雷顿掂了掂手杖,耍了个棍花。 罗伦那里可是盛产狮子,他向本地人学了不少应对狮子的本事,也亲手杀过两头。 狮身人面兽虽然长了个人脸,但攻击方式可和狮子没有区别。 西蒙没见过狮子,所以他不会刻意改变自己的攻击方式,追求出其不意。 “我想我们不应该因为这种小事起矛盾,你们说呢?” 克雷顿拿着手杖,杖头朝着桌下的一个个脑袋的方向点过去,这下没人再上桌挑战了。 他们成为怪物的时机尚晚,人类时的印象让能打赢狮子的人在他们眼中还具备不小的威慑力。 还在桌上的其他四人都向他点头致意,感谢他维护了自己的尊严。 克雷顿并没有放松,他的余光看到朱利尔斯站了起来,右手摸向腰间。 他在掏枪?! 克雷顿来不及细细思考,瞬间忘记了尊严荣辱,释放了狼人的真身扑了过去。 在朱利尔斯身前有一股无形的阻力,但在克雷顿加重了力量后还是穿过去撞在他身上,把主座的椅子都撞碎了。 这位自称是长老会四位长老之一的朱利尔斯可以说是不堪一击,被克雷顿压制住后再没有做反抗,而是因为疼痛咧了咧嘴,一脸尴尬,喘着粗气说: “你跑得还真快,我还没抽出魔杖呢.......” 克雷顿犹疑地看着他,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长老会看起来好像也不太靠谱,但这样离开说不定还会在宅邸里遇到对抗。 得拿他做人质才行。 狼人掐着朱利尔斯站起来,回去捡起自己的杖剑。 虽然胜利了,但克雷顿心中一片悲凉。 圣杯会和长老会都得罪了遍,他又不信教,这下除非重新为女王卖命,否则他只能逃出这座城市了。 宴厅里的其他受邀者则眼睁睁看着他拖行朱利尔斯,没有阻止也没有跟随。 对于他们来说,今晚遇到的一切都太刺激了,让人来不及反应。 就在克雷顿准备从出口出去时,迎面进来一个有着同样墨绿色头发的老人,他穿着很普通的一套灰色礼服,背后跟着之前来宴厅通知他们用餐的红礼服小胡子。 两人看到宴厅里的情况后,老人皱起眉头,而小胡子则惊恐地长大了嘴巴。 “朱利尔斯,你又做了什么?”老人质问他。 克雷顿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威势,心底传来强烈的示警。 他手上一松,朱利尔斯立刻跪在地上,咳呛了一番才看向老人,尽力做出一个露牙齿的开朗笑容。 “我只是想来看看新人。” 老人走上前,低头俯瞰朱利尔斯:“然后你就把这里搞得一团糟,就和你做其他事一样。”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里, 朱利尔斯偏头:“我想多了解他们,这没什么错。” 老人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和他多说,转头对小胡子说:“菲利普,你去带他去禁闭室。我开完会再决定他要关多久。” 小胡子立刻动身,扶起朱利尔斯走出去,动作温柔得好像不是要关他禁闭。 决定了朱利尔斯的处罚方式,老人看向克雷顿,微笑着说:“贝略先生,感谢你帮我教育了不成器的儿子。但现在我们要谈正事了,不知道你是否还有意与我们进一步密切合作的意愿?” 面对一名可以讲道理的老先生,拒绝似乎不是明智的选择。 克雷顿想了想,告诉他:“给我一条裤子,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十九章 生意事 当墨绿色头发的老人决定坐下,大量的仆人开始运动。 他们搬来椅子,清理地面,把西蒙扶回椅子上,将一切还原成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样子。 克雷顿也换上了新裤子,其他变形者却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他们只能保持怪物的身体把椅子间隔挪得更开一点。 老人在新的椅子上坐下, 他面白无须,却有一种说一不二的男子汉气概。 “我是长老会的长老格罗涅,刚才坐在这里胡言乱语的小子是我的儿子,我替他向你们致歉。” 他真诚而又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一段,宴厅里猜忌恐惧的气氛消失于无形。 他们好像本来就是要在这里开会,而刚刚的闹剧不过是会议里不慎摔碎了一只花瓶。 “现在我来为各位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格罗涅审视着这些新生儿,即使就他的年纪而言,突然出现这么多新人也是头一次经历。 在暗月隐没的那个时代里,想要增加数量,唯有自然繁殖一个途径。 培养新生儿这种事他几乎没有干过,其他人也是,顶多养好自己家里的小崽子。 事关重大,他必须亲自前来。 之前几个月里,长老会就有成员汇报自己捡到不明身份的新生儿。 当时他们还没有重视,直到突变的新生儿越来越多,其中一些凶暴种在城市的下城区里闹出了大动静,他才正式开始注意起审判日的概念,加强对医院、下水道等地区的监控。 现在宴厅里的这一批暗裔都是经过筛选的, 他没时间一個个去见,只能月底一起来“重新教育”。 “萨沙市长老会不是一个兄弟会式的帮派组织,我们主要的运营方式是正规的商务运作,只是暂时借用普利策先生的家族名声进行运营。” “政府和白教一直知道我们的存在,并且目前没有敌对的意愿。只要约束好自己的手,我们仍然是帝国公民。但相对应的,如果你们在社会层面暴露了身份,政府就不得不通缉你们了。所以我们虽然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但平时最主要的工作却是隐藏它们。这不是说我们的力量是摆设,在不破坏规矩的情况下,我们也享有运用天赋的权利。” “现在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些最基本的情况,你们的评估员可能告诉了你们一些事,但那并不具体。” 格罗涅抬起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暗裔虽然在一般人眼中是同类,但我们之间的差异其实比猴子和马的关系还要大,巫师在某些教派的分类中甚至也被算作暗裔。而我们唯一的共同点是在夜晚才能完全发挥力量。” “有人说这力量是祝福,有人说这是诅咒,我们至今没有一个确定的结论,但这些改变确实带来了一些不利因素。” 他依次看向那些桌子,先是只有三人占据的那一张: “受诅咒者,拥有神奇的力量,但代价只有自己知晓。痛苦永远比幸福多。” 然后是那些丑且瘫痪的客人。 “混虫者,蛹化之后拥有绝对理性,但也健忘,愚痴,不知感受为何物。” 格罗涅看向克雷顿这一桌。 “变形者,或者说兽人,大部分平时可以隐藏得很好,但是随时可能因为天性被刺激而失控。少部分人则彻底失去了平常的身体,必须随时准备用谎言应付家人、朋友。” 他最后看着完全空着的桌子,但什么都没说。 那张桌子对应的群体并没有到场。 “长老会有办法帮伱们继续隐藏,但这不是无偿的帮助。” 格罗涅眯起眼睛,而他说话的对象们则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男人,也是刚才始终不愿意变形的一位沉声道:“不知道长老会的援手值多少钱?” 克雷顿看了一眼,感到这个男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一期的报纸上见过对方。 这似乎也是个有名的企业家。 “我们不要钱,我们要的是情报,任何行业的情报。” 格罗涅的回答出乎男人的所料:“无论是什么样的信息,我们都很有兴趣收集,甚至是具体到某个人的信息。当然,如果是杰弗里先生你这样的出色企业家,我们还能有别的合作方式。” “我不会随便交出股份。” “我们不需要你公司的股份,我们要的是渠道和机会。” 克雷顿和其他几个做生意的人都若有所思。 格罗涅笑了笑,没有等他们作出回复:“现在说这些好像太早了,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考虑。” 他招了招手,旁边的仆人就送来一个手提箱,摊在桌上打开来以后,里面是一个类蜂巢的结构,一个个六边形格子里嵌着深棕色的药瓶。 “作为先行者,我们长期对抗天性的努力有了一定收获。” 他竖着拿起手提箱展示了一下,又很快放下来,只拿出一瓶在手上。 克雷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材味。 “这是针对变形者的特效药,只要一粒就能应付一天,效果是让你们免受天性的控制,但身体也会因此短暂虚弱。受咒者也能暂时摆脱痛苦。这样一瓶有三十五粒。只要每个月上报一次你们所属行业的情况,就能一次领一瓶。” “如果行情不变呢?”有人问格罗涅。 他很快得到回复:“只要情况属实,同样的数据我们也要。” “那没有工作的人怎么办?”西蒙已经恢复了,就是鼻子有点红。 “那样我们也有工作提供,不过工资不高。”格罗涅看着他鼓励道:“我看你这样的棒小伙应该有自己的事业才对。如果你愿意学一门手艺,长老会也会帮助你的。” 他的条件太好了,好到克雷顿旁听时都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考虑到对方需求的东西,这样的待遇也不过是正常投资罢了。 克雷顿并不在乎这点——因为格罗涅目前看来是个讲规矩的人。 “高薪的工作,我们在萨沙市确实没有多少预留,但在海外的公司正需要一些帮手。如果你们愿意去船上工作,或者和殖民地的红种土著打交道,除了金钱,我们也会开放更多权限作为补偿。” 海外的环境大多很恶劣,很多气候不适合普通人常驻,但如果是暗裔的话就没问题。 “那混虫者怎么办,这些药也对他们起效吗?”克雷顿抛出一个问题。 他注意到格罗涅在解释药品疗效时没有提到那个族群,混虫者的利益和他无关,但他想知道长老会的态度。 格罗涅看他时抬头纹多了两倍,不过语气依然和善:“他们正在结蛹。已经无药可医。接下去除了工作什么都想不到,不过我们会把钱寄给他们家人的。” 真是个好的处理方式,克雷顿想。 格罗涅收起手提箱,从主座上站起来:“那么大家现在就可以走了。决定照我们说的做的,就将进入宅邸时拿到的手帕带走。不想加入长老会,就留下手帕。想要慢慢思考,我们这里也有过夜的客房。” “如果要成为会员,汇报信息的工作除了这里,还可以选择前往香柚街15号、椰子街266号.......这些都是长老会的据点,欢迎你们随时到访。” “我建议你们先将信息收集好,后天再来申请领取特效药。” 除了朱利尔斯,长老会招人的整个过程非常符合生意人的规矩。 没有那么多超凡的要素也好,熟悉感让克雷顿很安心,这让他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局面。 他选择带走了手帕,在其他人还在思考的时候就离开了宴厅。 至于情报——古董交易行业可不是靠情报就能赚大钱的,克雷顿对此感到无所谓。 正等他要走出宅邸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克雷顿·贝略。” 克雷顿停步,发现是红礼服的小胡子菲利普赶了上来,这次他的态度端正了不少。 “贝略先生,格罗涅长老想请你过去一趟。” 第三十章 治安任务 格罗涅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克雷顿不知道。 但他希望别是和朱利尔斯有关。 小胡子菲利普带他回去,到一个小房间前,敲了敲门通报一声,然后独自离开了。 克雷顿径直走进去,看见墨绿头发的老人正坐在办公桌后在给自己的烟斗上火。 他擦了几次,也没有擦亮火柴,最终放弃了这么做。 他看着克雷顿,直接叼着烟斗开口: “贝略先生,你是特别的。” 克雷顿受宠若惊,对自己的猜想直言不讳:“因为我揍了你儿子?” 格罗涅摆了摆手:“别让朱利尔斯影响我们的心情,他有32个优秀的哥哥姐姐,但竟什么也没从他们身上学到,他的侄子都比他有出息。我现在只希望他死的地方别是条污水横流的小巷,除此之外没别的指望。” 人的爱是有极限的。 在养育第七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失去了名为“慈爱”的情绪。 格罗涅坦然面对了这個事实。 克雷顿看不出他的想法,但也别无选择。 “好吧,那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听说你当过兵,有杀过人吗?” 克雷顿没有隐瞒过这一点,这不是秘密, 他以前还去过退伍军官俱乐部、士兵母亲协会捐款,只是很多人不知道他服役的地点。 “当了那么多年兵,没有杀过人才稀奇。” “这样很好。我看得出来。你对狼人的身体非常适应,远比一般新生儿强大,这说明你在解开祖先的封印之前就是一位强大的战士了。” 格罗涅满意地点头:“我有一项工作给伱,我需要你去做治安官,薪水8镑一周,负责教导一些人用枪,带队处理或带回其他新生儿。” 但他忽略了克雷顿对这个安排的意见,狼人对此相当抗拒:“我想不出这么做我有什么好处,我也不缺钱。今天决定加入长老会的人不是很多吗?他们肯定有人愿意接受这么一份高薪酬的工作的。” 如果有战斗环节,他自己也有暴露的风险,这是没有必要的。 他觉得只有盖利德这种别人见过就忘的特质才适合这份工作。 “***说你自称是个和平主义者。” 格罗涅报出一个克雷顿听过就忘的名字,他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但对这个“自称”隐约有些印象,他近期是有向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某个存在的神奇能力。 “是的,他既然告诉你了,我觉得你就应该了解这份工作不应该让我去做。” 格罗涅请克雷顿坐下,推给他一盒烟草,但又很快收回去。 “抱歉,我忘了你是狼人,烟草会干扰你的嗅觉。” “也没有那么严重。” 克雷顿出言反驳,但没有真的收下烟草。 他有一种很麻烦的直觉,他认定对方有办法说服自己,但想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老人的背部靠住椅背的软垫上,轻松地舒了口气。 “正是因为你喜好和平,又不缺钱,还懂得战斗,所以才更适合做这些事。” “我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克雷顿紧盯着这位长老的眼睛,在里面,他没有看到猜忌、讥讽的情绪。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能说明对方此刻的想法是真诚的。 真诚和善良是没有相关性的两个词。 “你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 格罗涅也看着他,像是发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宝物。 “就因为这个?” 克雷顿差点笑出来,他不觉得这是多么稀缺的品质。 格罗涅没有笑,他很认真地向这个刚刚踏入新世界不久的年轻人提问:“你觉得成为暗裔以后的感觉如何?” “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就是这个原因。”格罗涅说。 “你,还有那些绅士们并不觉得这是值得骄傲的事。你们有钱,有地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对你们来说是个缺陷。即使有好处,比起暴露后失去一切财富和社会地位的后果而言也不值一提。那么你觉得谁会认为这种改变全是好处?” 克雷顿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眉头微微皱起,他想到了西蒙。 “是那些财富不多,地位不高的人。” “是的——穷人。”格罗涅叹息着给予肯定:“他们的生活习惯注定了他们更愿意使用力量改变当前的处境,也不担心身份暴露。被通缉的可能性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他们只看得见立刻能拿到手的东西,并且抱着对上流绅士的嫉妒和仇恨生活。很不幸的是,在我们长老会中,新进的新生儿里,这样的人占多数。” “随着暗月逐渐回归,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它们的冒险迟早会将我们的存在完全暴露在公众之中。” 暴露的后果可想而知,虽然大部分人都把暗裔的存在当笑话,但一旦发现他们真的存在,并且有暗裔在犯罪,就一定会找教会和政府求助。 而它们本来就是在历史上敌对的关系,只要其中有一点误解,很容易就爆发一场战争。 “这种事是一定会发生的。”克雷顿说,他抱悲观看法。 “但我们正在设法推迟这种事的发生。”格罗涅告诉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帮助。” “在今年以前,长老会的人数一直在三百这个数字的左右徘徊,而暗月临近之时,短短半年就出现了60个新生儿,这还不算那些躲过我们视线的。如果不能及时收拢并教导新生儿,不用几年,萨沙市就将满是他们自发组建的地下帮派、暴力兄弟会,这里的平静生活就会被打破。” 克雷顿按了按太阳穴,他没想到对方讨论的话题会突然如此宏大。 “这和你要我要做治安官有什么关系?” “失踪的人太多同样会引起关注,我们也确实需要人手壮大实力,保持和其他城市结社的竞争力。所以我们计划尽量接纳这些人,同时督促政府提高济贫院的投入,给穷人提供足以过上正常生活的工作,这样他们就不会想要犯罪。这听起来很蠢,但是具备可行性。相信你也看到了,萨沙市虽然不算富裕,但穷人比其他城市过得都好。” 克雷顿确实感受到了这半年的变化,索洛特教区济贫院的饮食里居然还有少量的肉碎,门口也没有人彻夜排队。 他从没想过这种安宁是长老会带来的。 格罗涅露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但我的人大多有别的工作,还有些人已经在做这些事,但做的不好。有些人没耐心控制新生儿,有些人也是新入会不久,不希望自己的位置受到新生儿的竞争,总之理由有很多,结果是做治安官却好像做刽子手,处理那些奇怪的尸体,我们的线人也是要冒风险的。” 他不忘夸奖一句:“但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不会有那么多理由,肯定会尽量带活的回来。***说你是一个高尚的人。” “他还真是高看我了。”克雷顿冷冷道,他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打动的人。 格罗涅没有因为他的举动生气,而是追加了条件: “如果你答应,我会告诉你圣杯会这次特使的人数和位置。” 狼人的黄绿色眼睛瞳孔立刻缩小了,他肯定自己没和别人说过这件事,那么唯一可能暴露这点的存在就很明显了。 是那个他记不得的长老会评估员。 “他说过这是秘密!” “现在也是秘密,不过是你我之间的。” 格罗涅拿出一张黑白照片放上桌面,上面是当初克雷顿狙击鹰身女妖后跳下高楼在地面上留下的脚印。 那样形状的脚印除了狼人不太常见。 “长老会对圣杯会和这个城市而言都是后来者,所以对他们和玛尼家族的恩怨知之甚少,也因为当初的约定无法插手,但如果是新人入会前就和他们结下仇怨,那就不是我们所能够知晓和掌控的部分了。”他暗示着什么。 克雷顿拿起照片塞进自己的口袋,没有给出答复: “还有。” “还有什么?”老人露出迷茫的表情。 “你们为什么要杀圣杯会的人?” 克雷顿用眼神刺探老人,他可不觉得这点微小的工作足够让对方出卖另一个差不多等级的组织特使。 除非他们自己就想动手,只是碍于规矩做不了。 眼见他如此肯定,格罗涅的面色立刻变了一副态度。 “那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了。” 第三十一章 坚定想法 克雷顿拿到药了。 格罗涅将压制天性的特效药和一颗治安官的银星徽章一起发给他。 长老会准备在圣阿尔文教区那里买一栋楼当做治安署分部,敲定之后克雷顿就可以去上任了,时间最晚不到两周。 在谈话的最后,他告诉了克雷顿一些消息作为预支的报酬。 圣杯会此次只派出三位特使回到萨沙市,两名女性一名男性,克雷顿已经杀掉了一位,也就是那位鹰身女妖。 三位特使中有一位暗裔教士,也就是掌握了欲望之血仪式的人,也是女性。 因其特殊能力,人们称她为“无脸的蜘蛛教士”,是格罗涅在长老会还没有建立时认识的人。 超凡者们在过去用力量夺取权势,然后又用权势来判断实力。 侍从、骑士、大骑士、军团长、冠军、权杖、王冠...... 这种做法太过流行,以至于暗裔也开始借用这种方式来划分等级。 格罗涅将克雷顿划分为骑士,和蜘蛛教士一样。 但这种粗浅的方式只能量化躯体的破坏力,并不能真正体现出超凡者的水平。 有的存在平时可能只有普通人的身体强度,但在特殊情况下能够独自摧垮一座城镇。 受诅咒者和巫师就是这样的存在。 例如传说中花衣的吹笛人,他使用神奇的音乐帮助哈姆林的镇民驱赶走了带有疾病的鼠群,短视的镇民却为了省下报酬用草叉和火钳将他赶走。于是在当天夜晚,愤怒的吹笛人再次吹起乐曲,令整个镇子的儿童失去理智,跟随他一起消失在森林深处。 暗裔也能是巫师。 蜘蛛教士就是这样一位天生的巫师,除此之外,她还是一名感应者。 得天独厚的天赋优势让她拥有过人的智慧,不仅擅长黑魔法,还能与地狱恶魔进行沟通。 格罗涅推荐克雷顿找准她的真身再进行狙杀。 如果被意识到是同为超凡者的对手在针对自己,蜘蛛教士就会毫无顾忌地发动自己的能力,以及用欲望之血转化自己的信众,到时候克雷顿可能会遭遇到上百名敌人的攻击。 因为蜘蛛教士拥有改头换面的能力,所以长老会也不能确定她此刻就是自己,而不是利用别人做出的替代伪装。 但她刚来萨沙市的时候,身份则是已经确定的——断翅天使脱衣舞俱乐部的舞娘罗莎。 要说克雷顿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知道罗莎就是蜘蛛教士,就会在她来锈蚀银币的时候......好吧,知道也没用,那会儿圣杯会在他眼里还只是乔·玛尼招来的超能力黑帮,他以为靠低调就能避开。 至于剩下来的那个男人,克雷顿不在意他。 因为他没见过这个人,目前为止让他感到愤怒的都还是欲望之血仪式造就的“怪物”们。 他被那种亵渎扭曲的手段所激怒,又因为自己杀死他们而感到愧疚。 这些情绪才是催促他继续狩猎圣杯会成员的动力,和乔·玛尼反倒毫无关系了。 既然格罗涅说圣杯会的特使中只有蜘蛛教士知道怎么施展欲望之血的仪式,那其他人杀不杀都无所谓。 当克雷顿认定了自己的目标,便松了口气,轻松地回了家。 他今晚又有胃口大吃一顿了。 ............ 回到家后,克雷顿完成收信和写信的工作,按客户的要求编哈那威群岛流行的羽毛扇,他的手上全是天然材料的胶水,又拆了一些不值钱的首饰上的碎宝石点缀,但是今天没有时间做完,只能明天白天继续。 到了十点,他看书补充神秘学知识,练习变身后的力量掌握,进食大量的生肉补充体力、顺便喂克拉拉。 今天的安排也非常充实。 克拉拉在玻璃鱼缸里安心地吃着肉碎,她的眼里只有肉碎,没有仇恨。 克雷顿看到她安逸的状态,甚至有些被感化。 他不禁想到要是自己也这么笨,一定也能获得幸福的。 人要是动了同情心,那简直和发了疯没什么两样,不给自己惹一些要命的麻烦就不能消停。 就像他现在这样,原本和圣杯会没什么关系,突然就必须致对方于死地。 就因为圣杯会让他误杀了一個可怜人,让他心情不痛快。 克雷顿把鱼缸搬到桌上,打算再和克拉拉谈谈。 他在这里单身住了四年,和同居室友聊天可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就算对方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也能提供一些精神上的慰藉来排遣寂寞。 他捞出人头,和她打招呼:“晚上好,克拉拉。” “嘎——”克拉拉说。“克拉拉,晚上好。” 克雷顿不得不纠正她:“你,克拉拉。我,克雷顿。” 他用手指来回点拨,希望能让这个家伙理解人称的用法。如果对方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他们交流的效率可能会相当低下。 “你,克雷顿。没有我,只有克拉拉。” “这不是知道‘你’和‘我’的用法吗?!” 克雷顿突然紧张起来,克拉拉比他想象的聪明,给他一种鱼缸里的鱼也在一直观察人类的既视感。 “大家不要我,大家只要克拉拉。” 克拉拉解释的时候没有多余的情感。 克雷顿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好咳嗽两声,问她自己想知道的事: “我不是乔·玛尼,还会给你肉吃,所以你还想杀我吗?” “克拉拉不想了。” 克拉拉的表情很坚决,如果这会儿她有脖子,她一定会用力摇头。 “那如果见到乔·玛尼,你还会杀他吗?” “克拉拉必须完成使命。” “伱又不认识乔·玛尼,你怎么确定自己找到的人就是他?” “血,哈——欠。克拉拉尝到他的血就知道了。” 克拉拉连打了两个哈欠,她进食后感到疲倦了。 克雷顿对她的判断方式效率之低下感叹:“也就是说你要把见到的人一个个咬过去,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找对人?” “克拉拉见过乔·玛尼,克拉拉知道他长什么样,长成那样的人很少,克拉拉知道怎么找他。” “他长什么样?” “就和你的脑袋一样大,又丑又红,还皱巴巴的。克拉拉不喜欢他。” 听到这里,克雷顿已经可以和任何人打赌克拉拉一辈子也找不到乔了。 不过克拉拉居然看过婴儿时期的乔还是让他感到惊讶,毕竟她看起来是那么年轻,没成想会是和自己同一辈甚至更往前的关系。 “那你为什么当初会把我认成他?” 少女委屈地嘟起嘴唇:“克拉拉太饿了,妈妈说可以吃掉进房间的人。但是只有吃掉乔·玛尼,克拉拉才能得到自由。” 克雷顿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圣杯会离开这座城市已经有三四十年了,乔·玛尼也是之后才出生的,到底是怎样的契约才会牵扯到一个未来才会出生的婴儿。 而且克拉拉一直待在屋子里,到底有谁会一直给她喂食? “你在乔的家里有谁喂给过你东西?” “一直没有,所以克拉拉一直很饿。”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瞧着克雷顿手上剩下的肉,贪得无厌地舔着嘴唇,他只好再撕了一点喂给她。 “你真的在这么多年里什么也没吃?” 少女嚼着肉碎,眼里满是真诚:“是真的,克拉拉不骗人。” 克雷顿对自己被笨东西欺骗的经历耿耿于怀:“可我上次就被你骗了!你说要逃跑我才追上来的。” “因为克雷顿笨。” 克雷顿气得往椅背上一靠,然后又反应过来,手脚麻利地把克拉拉重新塞进充满显影液的鱼缸,端上悬柜,再用一块布完全盖住。 要是不能让她闭嘴,谁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心浮气躁地又看了一会儿书,圣莫雷德教区的教堂也开始打钟。 悠扬的钟声意味着白天又要开始了。 狼人褪去毛发,体型缩回常人水准。 他穿上衣服,洗漱一番,准备再去总治安署一趟。 第三十二章 不情不愿 当克雷顿到了治安署,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柜台前填表。 瘦高的身材,稻草一样的乱发。 是布鲁诺。 克雷顿没听说过侦探和治安官之间会有合作, 布鲁诺填完表,转身正看到他。 “我得说个坏消息,你要的汇报可能要晚点了,负责你委托的助手桑德斯昨天被人举报违反《城市治安条例》,现在还被关着。” “他怎么了?”克雷顿问。 “不知道是谁认出他是个侦探,举报他非法持枪。我已经尽力了,但他至少还要再被关三天。” 布鲁诺说这话没有多气恼,被人举报对于他们这個行业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 《城市治安条例》规定人们在城市之内严禁持枪,除非拥有持枪证。 但还是有大量枪支从乡镇地区流入城市,落到无许可的人手中。 需要枪的人不会因为一纸条例而失去需求,而治安官的数量也不足以维护这样大的一个城市。 侦探这个行业更是非法持枪人员的聚集地。 有名气的侦探事务所当然能办下持枪证,但是布鲁诺这样的小事务所才是行业的大多数,他们经常面对危险人物,如果没有武器保护自己,便有失去性命之虞。 同时,能搞到枪的侦探才容易被雇主信任,因为他们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包含违法的部分。 “为什么不直接交罚金出来?” “罚金要5镑,交完罚金他这几天就白干了,还倒欠2镑。” 克雷顿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摸了摸治安官的银星徽章,决定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看看能不能把他快点放出来。” 虽然圣阿尔文教区的治安署大楼还没有办下来,但他的名字已经在治安官名册上留下了,或许有这样的权力。 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来总治安署领取一把普通点的武器,家里剩下的那把枪太长太醒目,而且具备特殊的标签容易暴露他的经历,不适合带出来。 布鲁诺很快走了,一到冬天,侦探行业就开始热闹起来。 克雷顿把银星徽章放在柜台上证明自己的身份。 “您终于决定成为治安官了,贝略先生,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共事。” 熟悉的招待员比以往都要热情,而他对每个治安官都那么热情。 成了治安官,他们就是自己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您是在圣莫雷德教区注册的吗?因为我这两天没看到您来,还以为您忘了托付给我的事儿.......” 他絮絮叨叨的,克雷顿不得不尴尬地制止他:“我不会忘的,所以她决定什么时候见我?” 他们说的是关于克雷顿要和自己杀的第一个人的遗属见面这件事。 “周四下午,说不准时间,她的工作没那么精确。” 克雷顿垂下头,在皮夹里抽出一张十先令的钞票:“多谢,就当我请你吃了顿饭。” 杀人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处理后续才让人紧张。 “您没事吧?” “没事。” “那我就放心了。”接待员接过钞票:“那是一场误会,您别把它放到心底去。要我说,害了疯病的人确实不该到处走,他们既容易伤害别人,也容易被人伤害。要是把他们全放出来,我们的治安官就不用忙别的事了。” 他说得很好,但克雷顿不喜欢听这话。 为了不揭露出怪物们的存在,他才说这位死者是个疯子,不然没法解释死者出现在自己家又被自己杀死这件事。 虽然死者的死亡该归咎于圣杯会,但因此背上污名却是中尉的责任。 每当别人提起这件事,他就会想起是自己编造的借口赋予了死者恶名。 “你说的不错,我现在需要一把枪,该从哪儿领?” “就在一楼后边儿,我可以给您向库房写个申请,不过最后的数据统计还是归在盖利德先生那儿。不过要枪械的话,您找您那边教区分部的主管问问应该来得更快,也可以带自己的枪去巡逻。” “我已经来总治安署了,只是顺便领取自己的那份装备而已。” “好吧,我这里还有一份新人手册和地图,您需要吗?” “要的,谢谢。” 克雷顿拿着手册翻了翻,很快就明白了治安官现在的情况。 萨沙市的治安官就人数而言是做不到控制整个城市的。 市中心主要是私人安保在负责,治安官处理其余的七个教区,但他们一晚上也难以理清这个城市, 因为有些教区的经济太差,理事会也掏不出钱购置装备,所以得向其他教区求援。 治安官也是有工作时间限制的,兼职治安官白天要工作,而晚上如果花很多时间在赶路到工作地点上,那么能巡逻到的地方就极为有限,而且因为这些教区危险的名声,他们的工作热情也不高。 这也是长老会为什么能轻易让自己的人进去任职的原因。 长老会出资给贫困教区的理事会,然后在决定治安官编制的时候就能往里面塞人。 收起册子,克雷顿还想问问盖利德关于治安官的事,但却被接待员告知他请假了。 没有盖利德的帮助,他只好自己去找桑德斯。 ......... 治安署门前有个从来没见过死人的刑场,那是治安官执法权的象征。 有刑场就有监狱,只是监狱离办公场所之间隔了一段距离,来访的人看不到罢了。 监狱又分很多个,对应不同的罪行。 其中最有名的是逃税监狱和欠债人监狱。 如果是扰乱城市治安,那住的牢房就简陋很多,里面的犯人不会关太久,都是睡几个晚上就放出来了,少有关一周以上的。 克雷顿向这里的看守出示了银星徽章,得到了没有缴纳罚金就不能放人的回复。 他没办法,只好帮忙交了钱。 很快,一个黝黑结实的男人就从里面走出来,身体完全被克雷顿的影子覆盖。 他留着卷曲的铜红色短发,穿着颜色和自己形成反差的白毛衣,出门时可以肉眼看出他的身高不到看守的一半,身高和肩宽的比例放在人类之中属于畸形的类型。 “矮人?” 克雷顿扬起一边眉毛,他注意到对方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手。 矮人是一个很特殊的民族, 盗贼里面有很多矮人,军队里面也一样,两种职业都很青睐他们容易被忽略的矮小身材和巨大力气。 “你就是布鲁诺的雇主克雷顿·贝略?” 矮人桑德斯横眉怒视克雷顿,没有半分被拯救后该有的感激之情。 “我是。” “伱干什么替我交罚金?你以为我为什么甘愿在这里睡觉?” 克雷顿回答他:“因为你没钱交罚金,我听布鲁诺说了。” “你知道还这样做!这不就成了我欠你的吗?!” 矮人愤怒地捏起拳头,肉滚滚的手背上凸显青筋,他的肌肉膨胀起来,撑起翻毛的白毛衣,好像一只河豚爬上陆地。 “不用你还。” “草你妈的,瞧不起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克雷顿开始庆幸自己当兵时没遇到这样的战友,不然有够受的。 还好犟脾气的矮人大多去当了炮兵。 “合同里面没写的事不要干,真是乱花钱,妈的!”桑德斯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转抬头对看守命令道:“你把钱还给他,我要回去坐牢。” 看守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克雷顿轻咳两声:“我觉得这没什么,这点钱对我来说微不足道。我只想让你尽快投入到工作里去。” 其实5镑也没有那么少, 主要是他之前在济贫院豪掷了三百镑,直到客户的下一次寄钱过来,他这个月也得节俭过日子了。 古董商的生活预算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桑德斯回头:“你觉得我不欠,但实际就是欠了一个人情。5镑值不了我的人情。” “我们这里的规矩不允许退费回去坐牢。”看守终于反应过来。 这话很不及时,矮人对他也怒目而视。 克雷顿理清了思绪:“这样吧,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也来蹲这个监狱的时候,就轮到你帮我交5镑的罚金。这样就绝对平等了。” 桑德斯看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看看守,嘴里嘟囔着咒骂了什么,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现实。 第三十三章 一箭双雕 克雷顿以前没怎么结识过矮人。 桑德斯令他大开眼界。 他配上银星徽章,背着从治安署领的霰弹枪,就近找了个廉价咖啡馆邀桑德斯进去坐下聊,然后在对方非常坚定的态度下,只好只给自己点了一份蛋糕。 “我是想要有一个尽量详尽的纸面报告,但在那之前,你能说说你找到卖票人了吗?” 克雷顿相信布鲁诺事务所的水平,但圣杯会的成员却是超凡者,而且从他发布委托开始不到半个月,他不得不担心对方的调查成果。 就算找不到断翅天使卖票人的具体位置,排查掉哪里没有也是一件有价值的事。 不过事务所的效率比他想得还是要高一些。 “当然,你以为自己花钱雇了谁?!那個卖票人就在圣阿尔文教区!就是我找到的!” 桑德斯气愤地跳起来,头顶越过桌面,但高度没有超过上面的蛋糕。 从克雷顿请他进来为止,他一直没有坐到椅子上,而是坚持站着和克雷顿说话。 “除了你,还有谁在找?” “还有三个人,他们辅助我工作。”矮人瞪了克雷顿一眼,他崎岖的脸在这种表情下阴气森森:“要不是布鲁诺说他认识你,我们还以为你在耍我们!” “伱发现了什么?” “那个人根本不是在卖票,别人给多少钱他都收。” “呃——” 克雷顿是没想过桑德斯针对这点做出抨击,不过圣杯会的人本来就不是在做生意,做出这种事也很正常: “那从他手里买票的人怎样?你有尝试跟踪过他们吗?” “当然,这就是我他吗要说的第二点。” 桑德斯皱着脸,圆头多肉的鼻子闪闪发光:“每天来买票的人有一部分是重复的。我还以为他们是那个卖票人雇来的,但是后来发现他没有把收到的钱退回给他们。” “你是说他们天天都来买票?” “是的,他们每天都去。”桑德斯说:“因为时间有限,我只跟踪了其中一个,那个人根本不工作,拿了票就去一家脱衣舞俱乐部,一次看一整天。回到家就吃饭睡觉,他的老婆骂他就当没听到,自己的崽子哭了也不管,是个纯粹的废物。” “其他每次都来的人怎么样?” “他们也是废物。” 桑德斯对他们的不屑发自真心。 “那还真是社会的耻辱.........” 克雷顿输出无效的观点,希望能让桑德斯认为这是一件止步世俗前的委托。 他跟踪的那个人从表面上看确实是个人渣,但如果是收到了超凡因素的影响,那就是相当糟糕的一件事。 克雷顿自己在断翅天使俱乐部看舞蹈表演时,就隐隐能感到旁边观众的反应麻木但一致。 如果的确是超凡因素介入的缘故,那这种手段简直可以称之为心理学说中提到的“催眠”假设。 当然他也只是稍微听说过这个词,深一点的原理完全不懂。 “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发现?” “你以为现在才过了几天?!”桑德斯反问克雷顿,嗓门把其他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克雷顿抬起双手,他一点不想和矮人争吵: “那你有去那家俱乐部看表演吗?” “当然没有,别把我当蠢货!这可是你合同里提醒过的。” 桑德斯虽然服务态度不好,但是质量很有保证,克雷顿点了点头,便请他先走了。 “替我跟布鲁诺问好。” 然后独自吃完了蛋糕。 .......... 克雷顿回到家,重新梳理了一遍线索。 他在找圣杯会的蜘蛛教士,而圣杯会的人在找乔·玛尼。 他不确定圣杯会对于找到乔这件事抱有怎样的坚持,也不确定对方来到萨沙市的唯一目的就是干掉一个人。 也就是说,如果没找到乔,圣杯会的人到底是留下来办其他事还是直接离开是克雷顿无法确定的。 目前的信息也不足以支撑他推断出对方的行动轨迹。 虽然断翅天使脱衣舞俱乐部还开着,但时间过去这么久,克雷顿倾向于蜘蛛教士已经不在其中了,只是把这里当做仓库。 那或许是她建立的一个基地,需要战斗的时候就把受到催眠的人推出来。 俱乐部营业的时间是晚上。 所以如果打算打掉这个地方,在白天最好。 如果以一种不会被怀疑的方式解决这里,蜘蛛教士罗莎一定会回来查看情况,顺便带走有价值的东西。 克雷顿将记忆中的俱乐部周围地形绘画出简易的平面图,细细打量。 他想要用火攻,放火是最简单的办法。 俱乐部处于圣阿尔文教区的落后区域,用电的人少,而用来点火的磷和油到处都是,失火是不会惹人怀疑的方式。 但随后他又否决了这一点。 因为这一片区域的建筑太过密集,道路又过于狭窄,家家户户都储备点灯的燃料。 一旦失火,火势会在俱乐部周围迅速蔓延,而救火的消防水车很难通过那些复杂扭曲的巷道进行救助,伤亡数字攀升到三位数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克雷顿已经视此为一场战争,但他也不想制造新的灾难,因此只能否决。 换一个想法,他自己过去监视, 等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回家时抓一个威吓拷问,或许还能得到蜘蛛教士为何要占据这里的线索。 克雷顿不相信罗莎运营这样一个场所是为了钱。 他要弄清楚她是怎么接手这里,又是打算怎样利用这里获得不为人知的利益。 狼人必须立刻行动,阻止圣杯会的不义之举。 再晚一些........他就要成天忙于工作和治安官的兼职当中了。 他前个月的工作效率十分低下,甚至没空亲自去收货和寄件,许多从外地乃至外国送来的商品还都存在圣阿尔文教区的仓库里没动。 .......... 当天下午,克雷顿亲自跑到断翅天使俱乐部附近观察, 在白天,这里还是很冷清的,主要顾客人群都在干活。 巷子里有一种湿冷的感觉,还有一股腥味儿。 因为外边的一栋楼里居民把洗鱼的废水泼了出来,因着水往低处流的自然法则流向了这里。 克雷顿皱着鼻子监视俱乐部的入口,想要看会有谁进去。 然而在这个时间段,他却见到了一个他想象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玛丽·艾塔。 她今天穿了条驼色的裙子,上半身是同色的衬衫,脚下是一双圆头皮鞋,腋下夹着一只帆布包。 这是非常平民的装束。 玛丽·艾塔腰间没有武器,但步子方方正正,身高也和一般男人差不多。昂首挺胸地好像在参加一场阅兵仪式,要说有一点女人味都是对她的侮辱。 她快捷地走进小巷,步伐没有一点迟疑,显得轻车熟路。 当玛丽走过克雷顿身前,他很肯定对方又是没认出自己来,而且还把墙角堆积的脏水踢到了他的裤子上。 克雷顿的脖子跟着她旋转,眼看她走进了断翅天使脱衣舞俱乐部。 那个入口看起来就很可疑,旁边还贴着看不清面目的女性搔首弄姿的廉价海报,所以可以排除玛丽走错路的选项。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这家伙不是治安官吗? 就算治安官只是兼职,她白天有其他工作,但在这里工作好像也不太对吧? 还是说她实际上是在为圣杯会做事,所以白天才会来这里....... 如果是为圣杯会做事的话,请布鲁诺跟踪自己倒是合情合理了。 毕竟那会儿他刚杀了一个监视者。 不过盖利德知道此事吗?他好像是玛丽的搭档来着。 克雷顿抱着胳膊在小巷里的墙边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一会儿等她出来再带到没人的地方慢慢询问。 希望玛丽不要用武力反抗,那样他就不得不打女人了。 这么说有点残酷,但揍玛丽·艾塔实在是一件没有后果的事。 他就算得罪了她,过段时间估计还是能在治安署正大光明地和她见面。 克雷顿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可怕。 玛丽的这双眼睛看谁都是盖利德,那她还能认清楚自己的家人吗? 他打算一会儿也顺便问问这个问题。 第三十四章 女骑士 克雷顿等候了大概四十分钟, 具体感受是他裤脚处的水渍干了,玛丽·艾塔才从俱乐部里面出来。 她昂首挺胸,在小巷中阔步而行。 在克雷顿阻止她继续前进前,她又一次把脏水踢到了他的裤子上。 “你应该止步了,小姐。” 这一次,克雷顿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真实的敌意。 玛丽停下脚步,凌然不惧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尺,肩宽则有自己两倍的家伙。 “你需要什么帮助吗,先生?” 克雷顿指着下面沉声道:“你把我裤子弄脏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现在说的话真的很像那些游手好闲的流氓。 当他后悔这段发言的时候,玛丽艾塔用了独特的话术及时地让他摆脱了这份苦恼。 “站在这种地方,裤子早晚要脏的。” “但是在你来之前,我的裤子还没脏。” “那从现在开始就学会习惯吧。”玛丽淡淡道,然后吐出了仿佛着哲学内涵的感慨。“在这里,没有人是干净的。” 她不知道克雷顿是谁,但在这片区域住的人确实没人在意卫生,所以对方无疑是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 在意卫生的人来到不在意卫生的地方,而且还带着枪,必然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克雷顿的脸阴沉下来,这个姑娘的嚣张程度仅次于他记忆中的翠缇丝。 不过他还是很好地遏制住了自己动手的冲动。 临时拿了一粒特效药服下,克雷顿源于狼人天性的饥饿感冷却了下来。 药丸里有鼠尾草精油和糖的成分,没有太难吃。 “你说的没错。” 克雷顿突然放松了身体,肩膀塌下来,手臂懒散地垂着,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是这样的,其实我是一名记者,最近在这里调查这片区域居民的生活和娱乐方式。不过白天这里好像没有什么人。看在这条裤子的份上,你能不能回答几个问题,就几個?” 就算已经是同事了,但他还是不愿意利用这个身份套话。 毕竟对方也是治安官体系,查一查白天在这里巡逻的人员名单,一切就都暴露了。 “是这样啊——” 玛丽恍然,挎着包靠近了一点:“如果是这样,我倒可以配合伱!.......” 当“你”的音消失,她甩掉布包,一个箭步拉进距离,裙摆都因为迅猛的速度向后飘,污水在她脚下飞溅。 克雷顿下意识地后退拉开距离,但后面已经是墙,退无可退。 他看见玛丽侧身前冲,左手护在身前,右手则隐藏在身后。 这是握持利器的一种攻击方式。 将手藏在后面可以隐瞒自己的攻击意图。 不过玛丽的这个箭步太急,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激进,克雷顿猜出她要用攻击速度更快的直刺。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中尉丢下枪,手撑住墙一个转身,让开这一下刺击。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沉闷的穿刺声。 玛丽将攒成拳的右手收回,克雷顿看到她夹在指缝间的钢笔,还有土墙上留下的圆形凹坑。 如果他没闪开的话,刚才可能会失去自己的肝脏。 “漂亮的一击!” 作为女性能将战斗水平磨练成这种程度,克雷顿不吝赞美。 他其实不习惯和人这样贴身作战,尤其是和比他矮的人,这类人可以轻松地压低身位,遮住自己的眼睛和脚的运动,将自己的攻击架势细节隐藏起来。 现在虽然还是不习惯,但变成狼人后,他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素质都比以前强了不少。 就算没有掌握任何技巧,他现在也能和一流的拳击手同台竞技而不落下风。 这种身体素质上的碾压很容易给人带来自信,他甚至愿意放对方再进攻几轮。 “果然......”玛丽皱了皱眉头,褐色的眉毛快连成一条。 刚才那是她偷袭之下的全力一击,速度也是最快。 连这一招都能反应过来,她不觉得正常战斗自己会有胜算。 克雷顿无论对方选择如何解决都可以奉陪,但他还是希望不要再打下去。 玛丽·艾塔好像是盖利德的搭档,要是只是误会,因此得罪盖利德是完全不必要的事。 “不过只是几个问题而已,回答完你就可以走了,我想不必如此大动肝火吧?还是说你在隐瞒什么?” “我?隐瞒吗?” 玛丽·艾塔咀嚼着这个词,战意又昂扬了起来。 “或许是吧。当总比满口谎言还带着猎枪的人要好。” 她突然一个高抬腿撑在墙上,然后从大腿上的绑带处又解下一把匕首握在左手,和右手的钢笔形成对照。 然后她脚步一动,握着两件利器冲向克雷顿。 她拧动腰部,手臂像柔软的柳树枝一样抽过来,攻击动作充满韧性的美感。 利刃割开空气,攻势连绵不绝。 既是进攻,也是防卫。 克雷顿一步步后退躲避刀刃,他作为被攻击者,将这种正面战法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利用割、刺等武器的专门用法,玛丽还熟练运用拳面和肘部的进攻。 这是被录入步兵操典中的一种格斗术,名为“美尼亚护身术”,是多恩王国从某个热衷于冷兵器决斗的殖民地那里搞来的格斗技术,包括一整套独特步伐和运使短刀的技巧。 美尼亚护身术的优势是进攻速度非常快,令人眼花缭乱,配合匕首这样的短兵可以一下制敌。 但它的缺陷也很明显——它没有踢技,下方身位几乎是不设防的。 克雷顿深知这一缺陷,但却无法针对性的用踢技去反制。 因为他的踢技水平不够,至少对玛丽·艾塔这样水准的战士是这样, 骑兵的一般攻击方式是骑在马上的,根本不用练踢技。 不过这不代表他拿玛丽·艾塔毫无办法。 克雷顿一边轻巧地后撤,一边一手解下大衣。 “小姑娘,你知道决斗披风怎么用吗?” “哈?” 玛丽·艾塔当然知道了,她的动作都因此有了一定迟疑。 克雷顿扯下自己的厚实毛呢大衣猛地甩在她身上,对于她的体型而言,那攻击范围真的太大了。 玛丽·艾塔只看到一大片黑色掠过,那件大衣便把她手里的武器都打飞出去。 那力道就像被人抽了一鞭子。 然后是第二下,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克雷顿用自己的大衣把她整个上半身都包了起来,她连手都伸不出来。 在少年时,他常和牛羊为伍,因此对鞭子和套索的使用相当熟悉。 决斗披风是一种用于战斗的装束,后来单独成了骑兵的仪仗装备,其使用方式和鞭子、套索,或者斗牛士手里的布有异曲同工之妙。 隐藏自己的武器位置,吸引对手注意力,拨开对手的武器........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蒙住敌人的头脸然后一顿痛打! 克雷顿也是看玛丽第一次出场穿着骑兵装束才问的这个问题,抛开说话方式,他还挺欣赏这个姑娘的,毕竟肯干治安官且有资格的男人都不多。 而且他也是一个绅士,不会随便打女人。 所以他只是简单地把玛丽横着夹在腋下,然后弯腰捡起布包、匕首和枪,轻松地带着一百多磅的重量消失在小巷里。 从战斗开始到结束,时间不到两分钟。 他们的交谈声和战斗的声音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 当玛丽·艾塔头上的大衣被拿开,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角落去呕吐。 克雷顿的手臂一直勒住她的腹部,这不是一个令人舒服的姿势。 吐完以后,她才注意到脚下还有一些铁零件,还有掺了蓝色荧光剂的精炼鲸油从她手掌撑着的墙壁上流下,源头是高处发电系统的供能池装置。 周围是蒙灰的工业机械,充满力量的铁臂已然生锈。 头顶是高大的尖顶结构,屋顶离地面有二十几米高,只有一个天窗在向内射光。 这里是一处废弃仓库。 圣阿尔文教区的火车站沿轨道前进,路上两侧有不少这样的仓库。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玛丽转头看去,那个高大的男人正背着光看她。 第三十五章 转手与接手 玛丽·艾塔沉默了。 这么轻易的被人放到,上一次还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她是骑士的女儿,她不能软弱。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非常熟悉自己的战斗方式,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又都远超自己。 根本无法战胜。 尽管没有被束缚住,她也没有再次对抗的想法了。 沉默了良久,她才问克雷顿: “我能留遗书吗?” 把人拖到废弃仓库里来,她已经断定了自己的命运。 作为治安官,玛丽见过很多起抛尸案,经验丰富,也幻想过不少次自己的死法。 克雷顿对她的务实深感欣慰,但这里有一个困难:“我没捡你的钢笔,你恐怕是写不了遗书了。” “这样啊。” 玛丽不说话了,她坐下来,然后躺下去。 似乎是认定了别的举动都是白费力气,她索性选择了最舒适的姿势保持。 “你应该学习如何听人说话。”克雷顿穿回自己的大衣:“其实真的只有几个问题而已,你回答完就可以离开。不用这么绝望,也没有写遗书的必要。” “喔,但是我不相信。” 玛丽心丧若死,克雷顿只好劝慰她:“说真的,就凭你那双眼睛,我也没有杀你的必要。” 女治安官一下子坐了起来:“伱认得我?” “当然。” 玛丽·艾塔死死盯着克雷顿的脸,想要确定他是不是自己见过的人。 克雷顿任凭她观察,他这身衣服回去就换掉,再也不出门穿,所以不担心之后被认出来。 “第一個问题,你去断翅天使俱乐部干什么?” “工作。” 这不是需要隐瞒的事。 玛丽相信只要克雷顿感兴趣,就一定能查到。 “你在那儿工作?” “我的工作是替不识字的人写信。” 玛丽的语气没有变化,让人分不清她对脱衣舞工作者抱有怎样的意见。 克雷顿指出不合理的地方:“我没听说邮局的写信人会需要‘出差’,你们应该是一直坐办公室的职位才对。” 玛丽告诉他:“有人会为了隐私付钱。” 克雷顿从地上拿起她的包,从里面找到那些崭新的信,一共七封。 “谁委托你帮忙写信?” “那些跳舞的姑娘。你不要拆,那是私人信件。” 克雷顿才不管她。 他简单地看了其中一封信,发现里面是一份给母亲的家书。 信件中的“我”是一个餐厅的服务员。她向母亲抱怨这段时间的工作很辛苦,挣到的钱也不多,好在生活很有盼头,最近找了个机会进入话剧团工作,薪水比以前高多了。 随信还附上了价值一镑的钞票。 “跳舞的姑娘?”克雷顿冲玛丽扬了扬信纸。 玛丽没有看是哪一封信就反问他:“谁会向家人提起自己在干这种工作?” 表演脱衣舞的俱乐部必定还提供某些指名服务。 而无论在哪里,这对于服务者本人而言都是羞于启齿的事。 这是个让人无法辩驳的事,克雷顿在她谴责的目光中拆了第二份信。 第二封信是给姐姐的,信主人的身体虚弱,最近在吃药调整健康,感谢了姐姐的好意,但拒绝对方来城里看自己。 第三封信的目标是信主人的爱人,她劝对方在村里再练习工匠手艺,自己过两年就能凑齐嫁妆和他结婚。 第四封又是给母亲的......第五封、第六封........ 克雷顿把信塞回包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对于圣杯会的了解是一点没有增加,但却接收到了其他领域的不能说是无用的信息。 “怎么没有写给父亲的信?” 他注意到在这些信件里,信主人们,也就是这些舞女们好像才是家庭、团体中重要的经济来源。 这是很不合理的现象。 男人才该是家庭的支柱,这是普世的常识。 “没有父亲的人当然不必给父亲写信。”玛丽说。 她其实对克雷顿说了谎,这些信主人是她认识的,也是从小的玩伴。 她们的父亲都是同个编队的军人。 他们死在战争发生的年代,但不是军队中所有的牺牲者都是死于他人之手。 毒虫猛兽、异样的气候、还有突如其来的疾病,许多事物不含主观的恶意,但都实实在在地威胁着殖民地驻军的安全。 没有光荣的战死就没有抚恤金。 这条规则让不少家庭都陷入困顿,包括玛丽认识的这些女孩,不过她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能允许衣食无忧的玛丽继续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已经说明她们是朋友了,何况她们还请她写信。 克雷顿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人们总是喜欢聚集在同类身边。 而什么样的工作会让人容易失去父亲,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换了个话题。 “那你知道这家俱乐部的老板是谁吗?” “我不知道,她们也不知道。” “你不要替她们回答。”克雷顿冷冷地看着她。 玛丽被那双黄绿色的狼眼注视,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抿了抿嘴唇。 “这种地方涉及逃税,平时有代理人负责,但产权常在几个人手里转来转去,谁也不知道现在落在谁手上。” “罗莎现在还在俱乐部表演吗?” “她一直在。” 这个回答让克雷顿有些出乎意料。 “你和她关系怎么样?这几件信封里有她的吗?” 他的问题并不是多此一举,这些地方的姑娘往往不用真名,信纸上的落款和别人对她们的称呼会完全不相同,只看信是认不了人的。 “一般,没有。”玛丽简短地回答他,一边疑惑这些问题的用意。 “她是什么时候到那里工作的?” “工作有几年了,不过和我和她不熟。” 一直在就说明蜘蛛教士是取代了一个真实的身份,“罗莎”不是临时捏造的身份。 这种区别表明,她无论要达成什么目的,手段都必须足够隐蔽,且性格举止需要模仿原来身份的拥有者,否则身份就容易被怀疑。 可克雷顿觉得自己第一次去断翅天使俱乐部的经历非常不自然,如果是多年的工作者,应该能看出当时观众的异常。 她应该被怀疑了才对。 “她住在哪儿?” “我不知道。” “俱乐部里最近有什么异常发生吗?” 玛丽回答得越来越坦然:“我没听说。” “那些姑娘们有抱怨什么吗?” “我只是一个写信员。” “............” 尽管很失望,但克雷顿也知道没法从玛丽这里得到有用信息了,便将包扔回给她。 “但你也是治安官吧,那就好好看着她们,别让她们受伤。” 他带上猎枪,推开刷了绿漆的铁皮门扬长而去。 玛丽看着他的背影,仍不明白他的目的。 不过她知道,除了克雷顿·贝略以外,又有一个人需要她调查了。 ............... 桑德斯是个炮兵。 或者说他以前是个炮兵。 在运送一门臼炮的时候,一个固定物松脱,炮管从马车上掉了下来,砸在他的右手上,好巧不巧碾碎了两根手指。 虽然他认为这不影响他搬运炮弹和操作大炮,但他的长官却不那么认为,找了个借口就将他扫地出门。 由于伤了桑德斯的罪魁祸首好歹算是军中器械,他领到了一点疗伤费。 但真就是一点儿。 那点钱,他退伍后出来喝了三天酒就没了。 不过也正是因此,桑德斯稀里糊涂地到了布鲁诺的事务所工作,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认识对方的了。 在布鲁诺的劝说下,他开始利用自己的体型天赋进行跟踪工作。 这份工作的报酬不多不少。 不多不少的意思就是指临到月底,他这个月挣得钱就会准时花光。 这在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天杀的!布鲁诺介绍的那个客人多付了5镑的罚金把他捞出来,让他欠了人情! 和克雷顿分别后,桑德斯一路走一路苦恼。 虽然他们达成了他以后要帮克雷顿缴纳5镑罚金的平等协议,但这也意味着他必须随时准备5镑的存款以备不时之需,免得面临克雷顿突然坐牢却无钱可用的局面。 换而言之,他要学会存钱了。 他哪有这种本事?! 桑德斯一路都痛苦地思考着,两腿下意识地往家的方向走。 直到他进门,像往常一样在自己最安心的小沙发上坐下,有闲心打量四周了,才发现周围和自己记忆中不一样了。 陈旧的化妆台,脚下碎裂的地砖,墙壁上闪烁不定的电气灯........ 这里根本不是他的房间,更不是他的家。 他甚至不坐在自己的沙发上,他坐在化妆台前,身下是个高脚凳。 这里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但桑德斯本能地感到安心,熟悉感就像家一样。理智又截然不同地感到唐突和恐怖。 这里是他自己遵循着“回到安心的地方”这个想法迈着双腿走来的。 惊恐之时,一双手突然按在桑德斯的头颅两侧。 他通过化妆台的镜子里倒映出背后,那是一个没有照到胸口以上部位的女人在他身后站着。 陌生和熟悉两种感觉在心底交织,又好像有什么遗忘了,桑德斯试图回想,心底却泛起一阵恶心。 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亲爱的,请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 矮人想要反抗,但连这份念头都感到异常熟悉。 在声音的侵袭下,他迅速失去了意识。 拉个群讨论剧情 看到有些朋友觉得新一章毒,干脆就删掉了 这里拉个群,各位可以进来讨论剧情,提提意见 群号775238945 《狼人狩猎法则》拉个群讨论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心灵创伤 “盖利德,玛丽·艾塔小姐的精神是否健康?” 克雷顿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困扰他两天了。 自从他教训了这个姑娘一顿,她之后每天都会在那片区域的巷道里游荡,似乎是在找他。 克雷顿甚至怀疑她辞掉了工作,就为了白天有时间找自己。 这种频繁的打扰让他每次都得注意风中的气味,免得在路上和她相遇。 在打那一架之前他还觉得没什么,因为他认为玛丽会把他转眼忘记。 但在发现玛丽可以毫无根据地对一名仅是有点可疑的陌生人(指自己)下杀手后,他不得不对这个人敬而远之。 她的精神过于敏感,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一样。 这让她能迅速察觉到克雷顿的谎言,也让她的对抗手段格外激烈。 考虑到盖利德是她的搭档,克雷顿认为他或许有办法劝劝玛丽。 狼人不愿意用最极端的方式解决她,她受到的训练和他如出一辙,虽然年纪轻轻,但那久经训练的痕迹却不是作假,一定是从童年开始训练的。 显然,玛丽有一個和他一样是骑兵的老爹。 说不准克雷顿与她的父亲还有同袍之情。 另一方面,玛丽是唯一一个会为了确定他是否蓄意杀人而自己掏钱寻求真相的治安官。 他当初报案时,治安官们一致相信了他的证词,甚至没有去他家里查看。 这种相信反而让克雷顿无法接受。 因为他应该被怀疑。 道德和正义的存在被某些更空洞的东西践踏了。 唯有玛丽·艾塔, 她的行为证明了还有人在坚守正义。 克雷顿不希望她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狼人的焦虑感染不了盖利德,甭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档案室里永远是安安静静的, 书架并列成行,角落里保险柜层层累积如山,只有这里的管理员知道想要寻找特定档案时,它们该怎样去寻找。 盖利德惬意地靠在自己的位子上,漫不经心地反问他。 “她当然异于常人了,你以为随便找个认不清人脸的家伙就能做我的搭档?” “我以为找个同类更方便。” “同类不行,能办事的都在其他重要岗位上,分配到治安署的全是热衷暴力的家伙。他们是前几个月零零散散出现的新生儿,都不怎么喜欢吃抑制天性的药,激动起来动静大得不得了。比起他们,我还不如找玛丽·艾塔。” 克雷顿察觉到不妙:“战斗?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瘟疫,我告诉她,那些长得奇奇怪怪有攻击性强的新生儿其实是感染了某种来自殖民地的传染病。杀掉他们才不会扩大疫情。她就很听话的去帮我杀人了。好像是因为和父亲的遗言有关,她一直觉得维持治安是她的责任呢。” “你这家伙!” 要是这几个月一直在干这种活,玛丽·艾塔的状态就好解释了。 她确实一直在战场上。 克雷顿呲了呲牙,但找不出可以批评对方的点。 因为...... “过程不重要,结果正确就好啦。”盖利德摊开双手,说出来克雷顿也认同的观点:“我们维护了萨沙市表面的和平,这就是成功。” “说起来,她前不久确实有些困扰。不过因为要我帮忙调查你的事,所以答应继续做这项工作,不过这件事我帮了你,你不用担心她继续找私人侦探调查伱了。” 盖利德稍微夸大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希望克雷顿能理解玛丽在自己手下工作的重要性。 但克雷顿却感到他在推卸责任, 无论如何,找一个纯粹的人类来干这勾当就已经够冒险了。 狼人沉着脸:“这和我无关吧,你本来就要为长老会成员隐瞒身份,这是职责。不要说是为了我。你最好别让她继续和暗裔打交道,要是她真的发现了我们的身份,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那么扯淡的谎言都能信,玛丽应该是相当信任盖利德的。 而盖利德对着自己倒是什么都肯说。 感受到了克雷顿不屑的语气,盖利德坐直了身体,表情开始认真起来: “那要是有一天,所有人都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你觉得谁更适应那样的生活,谁更容易活下来?我可不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克雷顿哑然。 他确实忽略了暗月正在靠近这件事。 如果暗裔的数量再继续增加下去,重新回到古代那样怪物和人类彼此仇视攻击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甚至概率不低。 “你有和自己的家人解释自己现在的不同吗?”盖利德问他。“这种事占据了先机可比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强,要是在月圆之夜强制变身后因为误会被家人枪杀了可不有趣。” 克雷顿抽动嘴角,心脏加速跳动,有一种猛然惊醒的感觉: “我和他们不住一块儿,也不希望他们知道这一点。” 他自己一个人过久了,少有依靠家人的想法。 何况翠缇丝是前修女,想必唐娜在她的教育下也是个非常虔诚的教徒。 教徒一家碰上狼人,这想想就不妙。 尽管唐娜有一定概率是狼人,克雷顿也没有亲眼见过她,但他经过一番思考,坚信自己的侄女目前为止还是个普通人。 原因很简单。 要是发现唐娜是狼人,翠缇丝现在就该提着猎枪赶来萨沙市找自认贝略家族的最后一人算账。 那个女人未必知道狼人到底是谁的血统遗传下来的,但她绝不会把问题归咎于自身。 这是克雷顿的经验之谈。 “告诉他们吧,家人就是会无条件接纳你的存在。就算你不说,他们也迟早要面对的。如果可以,你甚至该把他们接来,享受最后一段陪伴时光。变形者的寿命可也比一般人长。” 盖利德放低椅背,躺靠上去,放松的神情和玛丽·艾塔有几分相似,也不知道是谁在学谁。 “我会考虑的。” 克雷顿还是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他的家乡巴特努是个地广人稀的城镇,交通也非常不方便,但邻里和睦,人人都能自给自足。 翠缇丝和唐娜住在那里未必不比在这安全。 而且他还是不信任长老会。 万一劝她们过来,反而被长老会骚扰就不好了。 克雷顿走出档案室,下到一楼的等候室。 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可不是向盖利德抱怨的,而是为了自己做过的事赎罪。 按照约定,维娃,他杀死的“活死人”的遗孀今天会来。 他已经做好应对责难的准备了。 总治安署并不受长老会的完全把控,这里有自己的规矩。 所以想要见维娃,只能在这里约见,而且必须有人在场旁观。 这是防止有杀人过失的凶手再次情绪失控导致杀人。 今晚还会是个月圆之夜,狼人有狂化的风险,克雷顿提前吃了抑制药,他可不想在公众场合把什么人撕碎。 维娃没有指定晚上见面的具体时间,克雷顿会一直等她,等到晚上十点也说不定。 但大概是在六点这样,一个枯瘦的穿裤子的女人就在一名陌生治安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她就是维娃。”治安官说。 “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先走了。”他征求克雷顿的意见,现在是大部分人吃饭的时间,谁也不愿意坐在这里耗费工夫。 克雷顿对此没有意见,他只是看着维娃。 这个可怜的女人,悲伤让她衰老。 在桌上蜡烛的火光照耀下,每一道皱纹都更加深刻,她看着像死者的母亲。 即使因为气温降低,穿了更多的衣服,她看着还是很瘦。 克雷顿想,她来的这么早,显然没有一份正当的工作,家里也没有孩子需要照顾,否则这会儿应该在做饭才对。 维娃坐下,然后就是许久的沉默。 克雷顿先开口了:“我很抱歉杀了你的丈夫。如果你在生活上有缺钱的地方,我可以提供一些经济援助。如果你们有孩子,我会支付他的学费直到他不再念书。” 在说话期间,他同时递上自己的名片,示意对方,好叫她明白该到哪里找谁要钱。 “这就是你想说的?” 女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平淡得几乎没有语调,又一直没有看克雷顿的脸,分不清是过于冷静还是过于紧张。 “是的,这是我力所能及的补偿。”克雷顿诚恳地告诉她。 “是赎罪吗?” “是我对过错的弥补。” 第三十七章 线索 女人抬头,细致地打量克雷顿富态、充满营养的饱满脸颊,自己的脸则在火光中化作石质雕塑般的质感。 悲伤从一种难以言喻的途径传递给克雷顿。 维娃没有说出什么刻薄的话,她只是问了一件事。 一件克雷顿于情理之中应该了解但他完全没想过要去问的事。 “我想接受你的道歉,但你知道我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问题就像一次强烈的电击,让克雷顿感到剧烈的头疼。 告诉他治安署联系上维娃的那名接待员也没有说明死者的名字,他也确实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这个问题。 所以他只好告诉维娃:“抱歉,我不知道。” 名字是神圣的存在,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终结了谁的生命。 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杀死一個没有名字的人不过是杀死了一个名为“敌人”的概念,杀死“杰克”或者“莱恩”就是真的杀了一个人。 所以克雷顿不会去想自己杀了谁,他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他扶着额头,口不择言:“但这不重要,我联系你是为了补偿活着的人。” 士兵都是该死的实用主义者,当的越久越是这样。 “我已经没什么需要的了。”维娃用早已干涸的眼睛看他,这次轮到克雷顿躲避她的视线了:“我丈夫最后一次出门是为了我们重病的孩子借钱买药.......我现在什么也不需要了,太晚了。” 寡妇从多层衣服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把燧发枪,用颤抖的手握住握柄指着他,眼神中有和死者相近的空洞感。 死寂持续了接近十秒。 但她最终没有选择开枪。 克雷顿沉默地看维娃自己放下枪,把枪放在桌子上。 虽然他有能力制服对方,但他更希望让维娃自己选择。 “其实我也忘了他的名字。”她说,脸色依旧麻木,话也说得很慢。 “这把枪不是我自己的,我买不起。有人把它给我,她说你是故意谋杀了我的丈夫,利用他的死掩盖一些更可怖的罪行。她让用这把枪向你复仇......但现在看来我被骗了,这份建议并不是出于好意。” 心中充满龌龊勾当的人面对枪口必然有所惊慌,克雷顿通过了她最后的考验。 “感谢您的信赖,女士。” 克雷顿垂首低眉,向宽恕了自己的维娃表示尊敬。 敬她的理性与仁慈。 “不过您是否能告诉我到底是谁给了您这把枪?” “我不记得了,自从我的孩子去世后,我的记忆力恶化了许多。” 提及此事,维娃好像在说别人的经历,脸上除了铭刻上去的疲惫毫无波澜。 她没有问克雷顿自己丈夫死亡的真相,也不去考虑给自己枪的人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 只因她在精神的方方面面都已经抵达极限了。 之所以来这里,也不过是应邀而已。 克雷顿看出维娃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士,但他知道,人在极度的悲伤后,健康与记忆都会受损,对世界的看法也会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见过你了,现在我该走了。” 维娃站起来,脚步一个趔趄,克雷顿赶紧上前扶她,维娃很自然地接受了搀扶。 她没有谢谢他,站稳后独自离开等候室。 ............... 调查了几天断翅天使俱乐部,克雷顿基本可以断定自己除了强攻别无他法。 这里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有人在。 里面的姑娘从不出门,她们雇人运送饮食进去。 联系起维娃收到的火枪和挑拨,克雷顿必须承认一个事实。 他的行动可能被圣杯会发现了。 对方已经在防备自己,并且也有主动出击。 如果克雷顿还不能找到蜘蛛教士,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 不过这段时间并不是没有好消息,至少克拉拉在经过了多次投喂后,和他的关系好了不少。 所以克雷顿打算开启下一进程。 “克拉拉,伱可以和我签订契约吗?” 这是他阅读了书本关于恶魔词条的解释后问克拉拉的问题。 在书本上有用一种非常绕口的方式记载,恶魔其实并不具体实体,它们是精神生命,所以才可以远程附体,在人的意识里说话。 人的情感是恶魔重要的营养来源,因此有人会和它们做交易,大部分恶魔都是相当诚信的。 巫师们通过献祭一定的情感和灵性,恶魔就能提供给他们看破人心的力量,或者教导足以玩弄人心的精神魔法。 当初烧在克雷顿身上的火焰其实就是这类魔法。 只能改变他对痛觉的认知,不能烧到别的事物上。 克雷顿对这种力量还挺感兴趣的,既然眼前就有一只恶魔,那么他当然愿意请教一番。 桌上的克拉拉人头一脸疑惑:“契约?什么是契约?” 明明是恶魔,却连契约都不知道.........狼人心中一紧,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证实了。 因为克拉拉太笨,附身的恶魔根本没法传递出自己掌握的信息。 他耐心解释:“就是我用情绪灵性和你交换力量。” “情绪.....灵性......那又是什么?” 克拉拉再一次发问。 “就是你之前吃的东西,不是我给你的肉。” “情绪就是面包?” “你要不附身我吧。”克雷顿诚恳道。 虽然克拉拉偶尔能说出一些惊人的话语,但在真正讨论现实问题时,他还是能明显感受出她的智力水平不足以和常人交谈。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恶魔附身克雷顿自己,这样它的智力或许能回升。 他期待地看着少女人头。 克拉拉的眼睛转了两个圈,非常无辜地和他对视。 “什么是附身?” “你现在是在什么上面?” “克拉拉在桌子上面。” 克拉拉开始用同情的眼神看克雷顿。 克雷顿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不是这个!” 克拉拉瘪了瘪嘴,眼睛看到别的地方去。 她虽然笨,但却知道这个答案肯定没错。 “你从哪儿来?” “克拉拉从乔·玛尼家里出来。” “之前呢?” “克拉拉当然住在克拉拉家。” 克雷顿转过身,伸出狼指甲狠狠挠脸,从额头撕到脸颊。 浮于表面的痛感让他精神了不少。 他反省自己,以为和克拉拉关系变好就能解决问题,还是太天真了。 克拉拉看他的动作,生出了某些误解:“克雷顿在吃什么?克拉拉也想吃。” 克雷顿把脸转回去,满脸红痕,把指甲伸给她看。 “克拉拉不吃了,不吃了!”人头大叫。 克雷顿长叹一口气,深刻理解自己到底在和什么样的存在交流。 这种智力,为什么会有人找她当契约恶魔? “你是恶魔吧——?”他不敢肯定了。 如果不是克拉拉强悍的不死之身,还有连续多年不进食依旧存活的可怕能力,他只会以为这就是格罗涅称之为混虫者的存在。 不过话说回来,翠缇丝书上的恶魔词条好像并没有提及恶魔可以赋予宿主这样的能力。 克拉拉自豪道:“克拉拉不是恶魔,克拉拉就是克拉拉,” “好吧,克拉拉,到底是谁让你杀掉乔·玛尼的?”克雷顿随口问道,他把换过银盐溶液的鱼缸拖过来,还有盖鱼缸的绒布,准备等克拉拉进行最后一次毫无意义的回答后就把她放进去。 要是这个回答也答不上,就说明这颗脑袋对他再没有实际利益价值。 不过克雷顿不会丢掉她,这栋房子太冷清,说话能有个伴也不错。 养克拉拉比养狗便宜太多了。 “是妈妈。”克拉拉说。 她第一次给出了克雷顿想要的那种答案。 克雷顿的动作停住了。 说实话,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先想到的是在习艺所做工的乔·玛尼。 这种想法让他打了个寒颤,耳朵差点变形竖了起来。 “克拉拉的妈妈?” “嗯,妈妈说要我去做事,就把克拉拉带到玛尼家了。克拉拉记得那天是吃了早饭做马车过去的。”克拉拉骄傲地说。 坐马车抵达玛尼家族的老宅.......克雷顿突然意识到和自己聊天的家伙在萨沙市也有一个家。 他终于找到线索了! “克拉拉,克雷顿想去克拉拉家做客,可以吗?” 在这一刻,狼人的笑容无比亲切。 第三十八章 救世军 克雷顿难得回了一次店里。 柜台后的夏绿蒂小姐看到他,眼睛立刻睁大。 “贝略先生,您终于回来了,我一直想着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克雷顿没想过还有人会想念自己,虽然是员工说出的话,但还是很感动。 “是啊,我.........” “多少看一下店吧!” 夏绿蒂严厉道:“上周的黑缎带周报出来,我才发现我们店的广告到期了,现在是新季度,由于行情变化,想要继续占据过去那样大小的版面要付更多的钱,按照我们之前的经营策略,我已经重新买回了那个广告位,但是因为您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资金,这部分由我个人支付,现在您既然回来了,就请结算一下。顺带一提,您不回来,我甚至都没法请假,因为没人能替代我的工作。” 克雷顿的动作僵了僵,开始掏自己的钱包。 “我知道了,我放你一个月假。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去享受假期了。” 他想了想,认为确实有必要让夏绿蒂小姐放一個长假。 这样的话,在这段时间就算店里被圣杯会主动袭击,也不用担心她被误伤了。 至于生意,他还有一些帮手在别的教区,可以通过寄信远程交流,就是麻烦了一点。 然而夏绿蒂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不要,这也太长了,只要三天就行。” “假期时间照旧付薪水。” “请不要这样做,我会误解您在追求我的。” 虽然克雷顿在大众审美上属于是个美男子,但并不是夏绿蒂喜欢的那种类型。 而且两个人相差十岁,她不能接受这么大的差距。 克雷顿为她的直白瞠目结舌。 “我没有这样想,只是最近遇到了些麻烦,需要关店一段时间。”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并没有。” “那也用不着一个月吧。” “你很喜欢工作?”克雷顿不能理解她的反应。 夏绿蒂把手指插进头发,苦恼道:“我只是不想待在家里,呆的太久,我父母会以为我被开除的。” “那就去陪你的情人,想想自己要什么时候准备结婚。” 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结婚的年龄越来越晚了,但克雷顿的思维还停留在巴特努的乡间生活。 在那里,十四五岁就订婚的也不少。 他从楼梯走上二楼,夏绿蒂没有跟上去。 她坐在原地,思考了一番结婚的必要性,然后带着自己的包离开了古董店。 与此同时,克雷顿也在二楼的工作室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个银丝鸟笼。 这个东西不太常见,因为愿意养鸟的人不多,愿意养鸟的同时还愿意买银鸟笼的人更少。 克雷顿已经忘记这东西是怎么收来的了,反正它在店里待的时间和他也差不多长,一直没人要,他只好把它放到二楼收藏起来,现在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没这个东西,他不太好把克拉拉带出门。 克拉拉虽然记得自己家在哪里,但仅凭她的语言功能,想要描述清楚位置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想要让她指路,就必须让她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克雷顿想过把克拉拉放在银鸟笼里,外面围上一块纱布,这样她就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见她。 顺手带上一些家里没有但是需要的工具,他出门将店铺锁上,心情愉悦。 他已经感受到目标在望了。 ........... 克雷顿很快实验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想法很成功。 裹上纱布的鸟笼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带到大街上也没人质疑里面的不是鸟。 唯一询问了鸟笼用途的是房东太太。 克雷顿只是摇了摇鸟笼,克拉拉就在里面按提前说好的啾啾叫,打消了这个多疑的老太太的探知欲望。 令克雷顿感到惊奇的是,他可能并没有比克拉拉更熟悉这个城市。 虽然城市在过去的日子里规划重整过街道,但还是有一些古老的标志性的建筑得以保留。 克拉拉只是看到那些建筑,她就立刻能报出接下去该向左还是向右,语气中递增的兴奋和果断让克雷顿逐渐放下对她智力和记忆力的怀疑。 他们走了一上午,克拉拉也感到口干舌燥。 不过在克雷顿喂了她一点蛋糕后,她的精神顿时又旺盛起来。 到了下午,又经过一些七扭八歪的路径,他们抵达了圣塔洛斯教区的白鸽广场。 说是广场,但这儿没什么抱着娱乐心态呆着的人。 克雷顿看到某条巷子前有穷人排队等救济,队伍竟绕了半个广场。 “就往那儿走,克拉拉家就在那栋房子后面,是一栋漂亮的白房子。”克拉拉看着那条巷子说。 她很期待,但那儿显然没有可以让克雷顿挤进去的空间。 面庞消瘦的人们摩肩擦踵,正听前面高台上穿着墨绿色大衣的军官说话,但眼睛却明确地看向旁边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食物。 几个拿枪的士兵围着看台,让他们不得不听完那无聊的演说,并且重复其中的一部分——那是拿到食物的必要条件。 “......在步往圣城的道路上荆棘丛生,我等以信为履,寻求那真实的道路——” 那军官面容俊朗,一头金发,声音洪亮动听,是个辩手和演说家的好苗子,但克雷顿觉得他实在是挑了一群最不合适的听众。 用食物施舍来威胁他人听自己说话,这是最卑鄙的做法,却是救世军最普遍的做法。 克雷顿认得这些人,他们在军队里还挺出名的。 有一些殖民地矿产资源丰富,环境却十分恶劣。这些地区的驻扎军队没有随军牧师陪伴,士兵便自己研究唱诗和礼拜,然后在险恶的环境中逐渐形成自己独特偏执的信仰。 这些人服役期限到了后便回国,聚集到一定数量后便建立了名为救世军的团体。 他们到处宣称末日到来,唯有入教才能得到永恒的救赎。 克雷顿读中学时就听说过他们,不过这群人目前为止也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他们会做的只是不断宣传而已,而且手段和效果都还不好。 他在退伍军官俱乐部里有见过救世军,但白鸽广场上的这些人毫无疑问是现役的军人。 大概是步兵营里没事做才跑出来的。 不过按他们的脾性,租一片私人地区搞慈善才是常见的。 占据公共场合容易和人发生冲突,还可能被比他们更了解教义的白教徒斥责,当场丢尽面子。 克雷顿看了看巷子口的空间,找准人群的缝隙就往里挤。 然后一把装刺刀的步枪就拦住了他。 救世军的一名士兵站在克雷顿前面,眼睛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鸟笼:“你看起来是个有事做的人,不应该在这儿。” “有事做”的意思就是“有工作”,救世军只接济没有工作的人。 “我不是来领取食物的,”克雷顿抬起一只手点了点士兵身后的小巷:“借过。” 士兵却没有让开:“去那儿也不行。” “为什么?” “没为什么,你找别的路去。”他不耐烦道。 克雷顿看了看他,没有再争执,抽身离开了这里。 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鸟笼里传出克拉拉的声音,因为纱布罩着而有些失真。 “为什么克雷顿不进去?他看起来很弱,克雷顿能打倒他。” “不能打,穿绿大衣的是一伙儿的,他们手里都有枪。” 克雷顿说,救世军的脑子大多不太正常,为了保卫信仰,他们是真敢对异教徒开枪的。 没有很重要的理由,和他们起冲突并非明智之举。 而且他还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群救世军可能是圣梅隆教区的神父联系过来的,是乔·玛尼的求援结果,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占据百格广场分发食物,因为这只是顺路做活动。 只是他目前掌握的信息无法解释为什么救世军会知道来这里调查。 难道说教会也对圣杯会和玛尼家族之间发生的事知情吗? 第三十九章 信徒家庭 “克拉拉也想回家了,那是一栋漂亮的白房子,窗台上有种黄色的花。克拉拉可以在墙壁上画画,不过妈妈从来不夸克拉拉,克拉拉明明比哥哥画得更好......” 克拉拉在鸟笼里絮絮叨叨,克雷顿没有理她。 因为他正叼着鸟笼,卷起袖子用两手的力量扒住墙壁上的崎岖向上爬。 要不是他选择的位置还算偏僻,这种行为一定会被人阻止。 现在是白天,狼人的变身能力受到限制,不过让指甲变得更锋利和结实还是做得到的,爬墙比单纯的人类手指更方便。 费了一番功夫,克雷顿才站到了屋顶上。 他离地快十尺高,能将白鸽广场上的所有景物一览无余。 不过在这个高度,太阳光也更猛烈。 克雷顿可不会轻言放弃,救世军的人虽然已经守在这里了,但他信不过这些意志孱弱且性情古怪的家伙。 他沿着克拉拉指认的路线在连接的屋顶上前进,很快在广场后面的死胡同角落找到了一所外表破破烂烂的房子,看窗户大概有三层楼,外形符合克拉拉对自己家的描述。 白是够白,至少和鸟屎一样白。 但墙壁坑坑洼洼的,这可能和吸收了工业废气的雨水酸度增加有关。 二楼突出式阳台边缘摆了一列花盆,大概有七个。 之所以说是大概,因为它们碎了一半,只留下一些碎片、基底和泥土在栏杆间,有些花盆基底还被泥土盖住了。 房子旁边有一个巨大的垃圾堆,不过好在天气转冷,这里的味道还不算很臭。 “那就是克拉拉家吗?” 因为在高处不会有人看到,克雷顿干脆把鸟笼上的纱布揭开,让克拉拉看得更清楚些。 克拉拉张大嘴巴,眼神好像死了一样。 克雷顿砍她脑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绝望。 克雷顿安慰她:“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没有人打理,房子就会变成这样的。” “克拉拉不想回家了,克雷顿带克拉拉回自己家吧。” “那你可以在屋顶待着,我自己进去。” “那克拉拉还是陪克雷顿吧。” 克雷顿没法理解她的想法,他提着鸟笼在屋顶的斜坡间跑动,来到克拉拉家上方,轻松地一跃,落进阳台,然后推门进入。 这里的灰尘比起玛尼家的老宅不遑多让。 克雷顿突然想到一個问题。 克拉拉说自己有母亲,但她是蜘蛛,蜘蛛的母亲应该也是蜘蛛。 那“蜘蛛教士”这个称号........他又不能确定这个想法,因为混虫者的智商应该不足以得到这种称呼才对。 谁会让克拉拉给自己传教? “克拉拉的妈妈长什么样?”他看了看阳台后面的这间卧室,这里能表明主人身份的私人物品少的可怜。 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有男有女,尺码也各不相同。 这里不像是个人的卧室,倒像是一个装衣服的仓库。 “克拉拉的妈妈是萨沙最——漂亮的女人。” 克拉拉在笼子里自豪地说。 “她也是蜘蛛吗?” 听到克雷顿问这个问题,克拉拉的表情像在看一个怪物:“难道克雷顿会觉得蜘蛛漂亮吗?” 克雷顿一滞,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用常识指责自己的家伙就是克拉拉了。 “只看脸的话,我觉得你其实还好。” “一点也不好!” 克雷顿弄不清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他决定不和克拉拉聊这种话题,而是一心放在探索房子上。 克拉拉家的房子很奇怪。 它的有些设计不像是提供给家庭的,还做出了一些类似监狱的改造。 这里有很多卧室,但每一扇门上都有视窗和编号。 克雷顿随意走进其中一间,发现里面很小,一张床就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地上有一些简陋的手工玩具,而床上则有小尺码的衣物。 他在里面关上门试了试,发现没法从里面锁起来。 隔壁也是一样,里面还有童话书,一些蜡笔和图画。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和克拉拉说话,但克拉拉很快回心转意,又和他好了。 室内不比室外,虽然这里也有很多地方发霉,但形状没有改变。 温暖的感觉甚至仅凭视线就传递到了克拉拉心里。 这里是她的家,而克雷顿是她请来的客人。光是想到这一点,克拉拉就感到一阵激动。 她也是大人了! 随着克雷顿在走廊里前进,她兴奋地叫起来。 “这一间是安德鲁的房间,他跑得最快,但画画很差。这是高舍克的房间,他喜欢跳舞,还有.....这是露娜的房间.......克雷顿不要走那么快,克拉拉来不及介绍啦!” 和克拉拉的感受相反,克雷顿在这个地方越来越不轻松。 除了最开始的那个房间,其他所有的卧室都像是为孩子准备的,但又不算太用心。 一切井井有条。 这个房子太整齐了,他竟没有在卧室以外的地方找到任何一个属于孩子的用品。 那怕有收拾的规矩,这里也该有一些疏漏,比如留在桌椅下的一只娃娃,一条缎带之类的。 但这些都没有,就好像他们只能在自己的卧室里面生活。 只有那些房间里才留有他们为人的痕迹。 克雷顿仿佛看到了一个封闭的监狱,压抑之下,却又有天真的种子在茁壮成长。 他又进入了一个房间,在木地板上看到了带着血迹的抓痕,抓痕的间距很小,数量是五条。 这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克雷顿蹲下,研究地面周围的痕迹。 抓痕不止在地面上有,右侧靠门的墙壁上也有。 “这是豪恩的房间,他很会唱歌。”克拉拉向他介绍。 “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孩子吗?” “是的。” “他们都去哪儿了?” 克拉拉的面容依旧天真,但克雷顿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看她了。 “克拉拉不知道,奉献后他们就不见了。” “奉献?那很痛苦吗?” 克雷顿单膝跪地,从床底拈起了一小片碎裂的指甲,上面的血液已经成了枯黑色。 他细细看着它,询问的声音冷酷无情。 克拉拉没有察觉到这个变化:“嗯,奉献好疼,但是是妈妈的要求。不奉献的话,大家是没法进入天国的。那样,死后就不能在一起了。” 克雷顿将指甲塞进口袋,站了起来。 “我想看看克拉拉的房间。” “克拉拉的房间是211。” 克雷顿回到走廊,通过楼梯下楼,一路数到了克拉拉的房间。 他停在门口,思考了几秒才转动把手推开门。 就像其他房间一样,里面的布置并不出奇,床上的被子叠得很好,墙壁上却有一些涂鸦,显示出这里的孩子有着不同寻常的精神。 再往里面走几步,克雷顿看到地上躺着一条小小的白色连衣裙,匹配的是七八岁的孩子的体型。似乎是从床上掉下来的,已经满是落灰,下面隐隐露出一双散落的皮鞋的轮廓。 克拉拉在鸟笼里欢呼一声:“它还在!克雷顿,克拉拉的裙子还在!把它带回去好不好?”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穿不上裙子了,也没有想过克雷顿并没有带她回自己家的义务。 克雷顿没有回答,他一手捂住额头,再次感到剧烈的头疼。 明明还是白天,他却感受到狼人之血在血管里加速奔腾着,激烈程度唯有他觉醒的那个满月夜可以媲美。 有什么存在于头脑中狂怒咆哮着。 他的黄褐色眼睛在眼眶里颤抖,血丝爬满眼白。 手掌不自觉地用力,狼毛从手背上刺出,左手里的纯银鸟笼传来烧灼感。 克雷顿反射性地将鸟笼甩到床上,然后从口袋里取出用纸包住的特效药服用一粒。 随着药丸咽下咽喉,沸腾的血液稍微缓和。 克雷顿恢复了常态,看了一眼左手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淡化的烧灼痕迹,突然萌生了要将克拉拉从纯银鸟笼放出来的想法,这个想法在之前是绝不会冒出来的。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他很清楚。 “克雷顿在想什么啊?” 不出意外,克拉拉又生气了,任谁被装在笼子里扔来扔去都会生气的。 克雷顿把鸟笼捧了起来,认真地说:“克雷顿在想,克拉拉是个好孩子,克拉拉的妈妈应该向克拉拉学习。” 克拉拉重新喜笑颜开。 中尉将鸟笼仍是提到左手,心里想着要是克拉拉的妈妈还活着,他就把她的头也砍下来。 也不知道没有恶魔附身的暗裔还有没有不死之身。 第四十章 养老鼠的人 克雷顿继续在这座房屋中游走着,搜寻着圣杯会留下来的事物。 他回到三楼,将剩余的房间探索完,才得到了一些收获。 在一个似乎是成年人使用的房间里,他寻到了一本奇怪的经书,封面字体烫金,用的是陌生的语言。但翻开来看,也不过是白教最基础的圣典《先驱录》,里面记载了最初感应到天父旨意的先知们的故事。 其中用红笔着重划出了一部分内容。 “天父命豹、狮子和母狼考验世人,令他们顺服,忤逆者长久居于太阳死寂之地。愿意听从的,灵犬引他们进入仙境。” “不知所谓。”这是克雷顿的评价。 不过这是在三楼唯一能找到的和圣杯会相关的事物,他想了想,还是把它收起来。 重新回到二楼, 但这次克雷顿感到一丝异样。 当他的脚踏下楼梯时,他好像听见有什么在跑动,但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能看到白墙和地板。 这种不寻常的现象让他警惕起来,步子放得更缓。 陈旧的地板在压力下发出格勒勒的声音,那隐秘的跑动声音和震动一下子不见了。 “老鼠?” 克雷顿不能确定。 他和这种毛茸茸的生物在乡下打过不少交道,它们总是愿意和人类做室友,如果巢穴附近没有人类,它们也很快就会搬走,因为它们所需的食物正是人类提供的。 这房子已经空置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怎么还会有老鼠在? 在这个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似乎是人在走动中带动了屋子里滞留腐朽的空气,一些不一样的气味从下一层向上翻涌。 那是一种很新鲜的味道。 新鲜的屎味。 还有人住在这里? 克雷顿的耳朵动了动,头颅转向楼梯下方的拐角。 那里有奇怪的说话声,声音衰老而充满神经质。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上次也说有人,但不会有人,这里只有我们在,不会再有人来了........” 一个披着长发,浑身散发臭味、没穿衣服且疑似人类的黑色生物正托着一只老鼠自言自语着上楼。 克雷顿注视着他,看他扶着扶手缓慢地走上来。 墙壁里的震动感再一次传出,并且随着这個黑色人形的移动而移动。 喧哗声已经可以让克雷顿确认不是幻觉了,他向后退,直到离阶梯有五尺的距离才停下。 那个家伙走到克雷顿身旁,却对他们视若无睹,手上的老鼠倒是窜了下去。 直到克拉拉发出声音:“豪恩,是豪恩吗?这儿是克拉拉!” 这是豪恩? 克雷顿睁大了眼睛。 他可想不到自己刚刚还在惋惜的孩子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靠近,他就发现那个生物表面的黑色完全是积年的污垢和大量毛发形成的结层,恶臭扑鼻而来。 黑色的人形停下脚步,视线突然向下锁定在克拉拉的脑袋上。 他那尘泥覆盖的脸上,唯有那一双眼睛还像个活人。 “是克拉拉?”豪恩的声音里充满震惊。 他很快转移视线,看向克雷顿,然后伸出手抓在中尉的衣服上,用力撕扯几下。在这么点时间里,克雷顿已经看出他的真实面容比自己还要老许多,这时候克雷顿才想起克拉拉好像也是自己的同龄人。 “不是幻觉!”豪恩振奋起来,尖叫着:“这一次终于不是幻觉了!” “克拉拉当然不是幻觉!”克拉拉也大叫。 克雷顿掏了掏耳朵。 豪恩伏在地上又哭又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是妈妈让你们来找我吗?她还记着我,是不是这样?” “你一直待在这儿?”克雷顿忍不住打断他。 “当然,我一直很听话,为了看守那些东西,每天都在这里,一步也没有出去过。我每天都想大家,还写日记。但是妈妈一直没有带大家回来。我一直等着,但是后来盥洗室没有水了,我也弄不到洗澡的水,只好待在底下,不然也会弄脏........”他爬起来,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口吻和看人的眼神还像个孩子。 “那你怎么获得食物?” “我的朋友会带食物给我。”豪恩又靠近了点,一张口,就是一股令人昏聩的臭气。 说话间,一只老鼠从后面顺着脚跟向上爬到他头上去。 克雷顿转头看了眼窗外堆砌到二楼的垃圾堆,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一个人丢弃的生活垃圾。 驯服动物帮自己寻找食物,这听起来像是兽语师。 克雷顿这几天有好好研究携带天赋的超凡者,知道这样的人能与百兽沟通,不过在城市里也只能召唤小鸟和老鼠了。 不过他竟不对克拉拉现在的造型感到好奇,也不问他们为什么从楼上下来,这让克雷顿感到十分的警惕。 “所以妈妈现在在哪儿?我可以去见她了吗?”豪恩追问他。 克拉拉刚要开口,克雷顿的手指就穿过鸟笼塞进她嘴里,替代她说话:“是的,她很想念你,但她还要照看别的孩子,所以就让我来了,顺便带走一些她当时没能带走的东西。” 在当初进入乔·玛尼老宅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圣杯会的人根本没有联系克拉拉。 克拉拉好歹是契约恶魔,蜘蛛教士来到萨沙市连续两个月都没有找她,多半是因为看到活着的乔·玛尼,认为她任务失败就抛弃了,或者干脆是以为她死了。 豪恩的情况未知,但目前看来处境和克拉拉差不多。 豪恩的眼睛死死盯着克拉拉,眼神中的情感甚至可以称之为“嫉妒”和“愤恨”。 他指着鸟笼问克雷顿:“那克拉拉怎么来了?”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杀死了乔·玛尼,但你的任务还要持续下去。” 克雷顿抽了抽嘴角,克拉拉听到他说谎,牙齿开始用力了,但也没有真的太使劲。 看来还是养熟了不少。 “真好啊。”豪恩感叹道,眼中的恶意却完全没有散去。 这个人的反应给克雷顿的印象很古怪,不论他在过去是一个怎样的人,长久的禁闭生活都让他变成了一个疯癫的家伙。 克雷顿不想再和他多说,直入正题:“妈妈命令伱看管的东西在哪里,我需要过去看看它的状态。” “当然,当然。”豪恩邀功似的点头。 他带着克雷顿下楼,穿过堆砌了旧衣物和碎布片做地毯的一楼走廊,经过餐桌上满是腐烂食物的餐厅,还有从门口看就已经不忍直视的盥洗室。 在房屋停水后,豪恩已经没有办法保持自己的干净,只能尽量不上楼,避免弄脏其他地方。 他这几年一直待在一楼活动,导致一楼和上面的楼层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们最终停留在走廊另一端的后门处。 门后是荒草没膝的院子,克雷顿在屋顶上看到过,所以知道,他一直在算室内布局的面积和位置。 然而此处隐藏的事物并不是在院子里。 豪恩指了指门侧的一片异常的地面,那里有一块边缘包铁的活动木板:“地下室的入口就在下面,我的手脏,你自己下去吧。” 说这话时,他还有些腼腆。 克雷顿却不敢相信他,这个入口看起来太过狭窄,想要下去不是那么容易。 如果豪恩趁他下去的时候偷袭,或者在里面放了什么陷阱,他有几秒是没有办法抽出手反制的。 “你也下去吧。我第一次来这里,不太了解这里。” 他让出身位,示意豪恩先下去,但豪恩没有动,看他的眼神变化了。 如果刚刚还是信任和对他妈妈的依恋的转移,那么现在就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克雷顿提起了戒备:“你怎么了?” “你不是妈妈的孩子,而是异教徒吧?”豪恩冷笑着念出《先驱录》的内容:“‘跟随使者的脚步,当满怀崇敬,但若是他们停滞不前,你该知晓他们所言非真。’你哪怕是会内的教友,也一定知道拜见圣物不能让我先下去,否则我就犯了亵渎特使的罪过。” 这种宗教规矩我哪里知道......克雷顿叹了口气,但又因为豪恩离他太近,不敢再用力吸气。 “那你接下去要怎么办呢?” “你们都要死。”豪恩给他们做了人生规划。 “克拉拉也要死?” 克拉拉终于能说话了,她惊恐地看着豪恩。 豪恩也看着她,肯定地回答:“克拉拉也要死,而且因为带异教徒回家,还要下地狱!” 他话音未落,整栋房子都开始震颤,天花板扑簌簌地向下落灰。 从墙壁裂缝里、室内的垃圾堆里,墙角断裂的排水管道里.........数不清数量的黑耗子吱吱叫着钻了出来,转眼就给室内重新贴了层新“壁纸”。仅仅是几秒钟,克雷顿就看见有好几百只出现,后面还在不断涌出。 可能全教区的耗子都在这儿了。 只要数量够多,蚂蚁都能吃人,何况老鼠。 “所以说,我讨厌宗教狂。”克雷顿在耗子们的喧哗声中轻声嘟囔着。 他的右手化成利爪,寒光一瞬间掠过豪恩的脖颈,鲜血从动脉缺口高高地喷射出来。 豪恩的身体栽倒在尘土中,但老鼠还在涌出、集结。 它们铺天盖地,甚至在后门外也传来了啮咬声,离开的道路被完全封死了。 克雷顿意识到一件事。 能够驯服老鼠的不一定是兽语师,还有可能是鼠行者。 第四十一章 诱人的血肉 一些人不知道的是,除了太阳和暗月,最不起眼的常月同样会赐下祝福。 尽管天文学家和占星家已经发现了常月的月光就是源自太阳光的折射,但那份白昼祝福在经过天体折射之后也确实获得了新的属性。 得到常月祝福的人最不显眼, 他们本体柔弱,不会被银和其他圣物克制,获得的超凡力量只有很少几种能通过练习提升。 但某些天赋能力的诡谲之处甚至超过暗裔中的受诅咒者。 兽行者就是一种常月祝福的显化。 他们和暗裔中的变形者有异曲同工之处,比如兽语的能力,但更多的还是差异。 狼人有三种形态:人、狼人和狼形态。 克雷顿还没能掌握最后一种,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变化都是在他原本的人体上进行的。 而兽行者则不一样,他们拥有两具分开的躯体。 一个是人,一个是他们对应的那种动物,但两者都不具备超凡力量——除了那具动物躯体可以享受到和人类躯体同等寿命的好处。 当其中一具躯体失去意识,兽行者的灵魂会附在另一具躯体上继续行动。 豪恩看起来是鼠行者,而克雷顿刚刚把他的人类躯体杀掉,也就是说.........克雷顿看着宅邸内密密麻麻的黑色老鼠们,他还得把豪恩杀一次才算完。 可要在这上千只平凡老鼠中找到拥有人类灵魂的那一只,难度可想而知。 老鼠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向他们。 “克拉拉要被吃掉了!”克拉拉在鸟笼里惊恐地大叫。 鸟笼的金属丝排列紧密,但银实在不属于坚固的金属,老鼠们肯定也不介意在上面磨一磨牙。要是被老鼠吃掉的话,身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复原了。 “克拉拉可别小瞧克雷顿啊。” 克雷顿淡定自若,鼠群包围了他们,但这不代表豪恩能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的生活经验更丰富。 在王国的南部地区,一些人们惊奇地发现,当家里摆上薄荷插花,那些讨厌的啮齿类动物便不愿再关顾那个房间了。 天然薄荷拥有驱鼠的能力。 而克雷顿自从养成吃生肉的习惯后,除了更频繁的口腔清洁工作外,还常常随身携带口腔除臭剂,其中恰好就含有大量的薄荷精油成分。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除臭剂的玻璃瓶,用右手高举然后捏碎,里面包含芬芳的刺激性液体溅出,被他胡乱抹在身上,还有鸟笼上。 这股香味快速挥发,老鼠们向回逃窜得跟来时一样快。 至少在三個小时内,不会有老鼠敢攻击克雷顿。 当鼠群们退去后,只有一只老鼠站在原地。 它当然也对薄荷香气感受到天然的厌恶,但人类的理性让它第一时间克制了天性,仍想指挥其他老鼠不要撤退,但反而被其他老鼠冲撞得失去平衡,没能及时模仿它们的行动,成为一只“合群”的老鼠。 这种勇气和独特之处没有带来好的后果。 老鼠的速度当然是赶不上狼人的,它的结局很明了。 克雷顿也没有想到口腔除臭剂的效果这么好,他把豪恩鼠握在手里观察。老鼠纯黑色的眼珠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他对视,不过这身体可比它的人身干净得多。 中尉的脸此刻对比它来说堪称巨物:“现在我们可以一起来看看圣杯会在这里留了什么了。” 他嘲讽着把豪恩鼠也塞进鸟笼,它蹲在人头上,愤恨地咀嚼克拉拉的金发,引起她的强烈抗议。 打开地下室的门,这里的地下室和克雷顿家的结构相当相似,依旧是一个需要他弯腰低头才能进入的斜坡,不过里面的藏品可比他家更惊人。 一个可怕的血红色肉瘤如同植物般伸出粗长的血管,深深地扎根在水泥地面。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它的高度太高,顶到地下室顶部的地方已经完全贴合成平面了,肉块如同般呼吸般缓慢涨缩着。 诡异的是,克雷顿从它身上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他不敢相信自己对这么丑陋和亵渎的东西还能产生食欲,但想了想自己还吃过克拉拉,心里又没那么难受了。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豪恩鼠,但后者的躯体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老鼠,智力相较于人身大幅度退化,声带结构也不许它发出人类的声音回答。 “克拉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克拉拉正常发挥:“克拉拉不知道。” “看来没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了。”克雷顿自言自语,眼睛一直盯在那个古怪的肉瘤上。 这个东西看起来没有长攻击器官,那就是能吃。 虽然看起来表面崎岖不平,但另一方面也没有找到毒腺,应该是可以吃的。 豪恩之前说这是圣物,是“妈妈”让他守护的重要事物。 克雷顿不知道它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只要是圣杯会在意的东西毁掉就算报复了,而吃掉它也是毁灭它的一种方式。 还有就是,他现在有点饿了,不介意吃点东西。 狼人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清醒,但他开始不自觉地为进食此物的行为做辩护。 最终获胜的是“吃”一方。 克雷顿今天已经情绪失控过一次,服用过长老会给的特效药。 但这一次,特效药也没能克服源自天性的欲望,他主动地脱下衣物,将狼人形态变出来,扑在那团肉块上大快朵颐。 指甲和牙齿插入肉块,鲜血直流, 但它好像没有痛觉神经一般,在被取食的过程中保持着匀速的涨缩运动。 当克雷顿感到强烈饱腹感,主动停止进食行为时,这一团肉块才小了不到十分之一,而且依旧活跃。 “我是怎么失控的.......” 他舔了舔牙齿,没有半点恶心,只感到唇齿留香。 把克拉拉转过去后,克雷顿重新穿上衣服,后悔之余认真地思考起来。 这个东西太古怪,光是一般的切割未必能摧毁它。 或许可以用火烧,又或许他可以多来几次......... ................ “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克雷顿是这么跟格罗涅长老说的。 他不知道格罗涅本人在哪儿,但他在普利策家族宅邸说出了有战利品这一信息后,格罗涅本人就赶过来了。 在对话之前,格罗涅长老就暗示过他,不要说出这个东西的源头属于圣杯会,要是知道了来源还收下克雷顿的战利品,就相当于长老会在支持他攻击圣杯会。 他们和圣杯会的契约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即使大家心知肚明也不可以说出来。 格罗涅拈着克雷顿带回来的一片仍在蠕动的血肉,在放大镜下细细观察,又亲手撕下一点放进嘴里咀嚼,满意地连连点头。 “非常的不可思议.........” 克雷顿问他:“所以这是什么?” “这是一块胎盘。” “我想知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格罗涅干脆将整片血肉放进嘴里,血水四溅地咀嚼着: “它特别的有营养。” 克雷顿不满地伸出右手按在桌子上:“长老,你知道我想要了解得不是这个。” “但知道多一点并不是坏事,特别有营养的意思是指可以增强你的能力,帮你更快掌握狼人的力量。”格罗涅咽下血肉,没有和克雷顿开玩笑的意思:“我建议你可以到菜场集市多买一点,它们对你来说真的有用。” “这个胎盘可不是能买得到的,它看起来就非同寻常,我看到它后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克雷顿说。 格罗涅沉吟片刻:“胎盘有与生命连接的神圣意象,很多仪式都会用到新鲜胎盘,如果是强大奇兽的胎盘,拥有的术式效力也会强的可怕,甚至本身就含有一定含量的祝福和诅咒,吸引伱的食欲是正常的。对了,你吃了大概多少?” “十分之一不到。” “看来你自制力还不错。” 克雷顿知道他误解了一些事:“那个胎盘比我还高。” 格罗涅长老的表情第一次失控了,他紧蹙眉头,开始努力回味嘴里的味道。 “那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恶兽啊!” 第四十二章 平易近人 格罗涅对克雷顿的收获还是感到了一定的吃惊。 拥有这么大胎盘的生物,即使只是凡物,其价值也绝对不菲。 这种生物的生长周期一定长得吓人。 时间会令普通的东西也具备价值。 也不知道圣杯会的人是怎么把这样的东西带到萨沙市的,还是说这个东西一直就在萨沙市? “如果我把它挖过来,长老会有人愿意出价吗?”克雷顿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搞不清楚作用的战利品也得换到些价值才行。 “这是个好问题,”格罗涅的手指有条不紊地敲击着桌面:“但你要怎么把它带来?长老会在这个过程中不能出人手,而且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运输工具。” “切碎了带过来怎样?” “它越完整,拿来做施法材料的效果越好,切碎了就不值钱了。你要是能把剩下的完整弄来,我至少可以付给你六千镑。”格罗涅倒是很想自己收购这個胎盘,但他认定克雷顿靠自己搞不定这个东西,又出于一些原因看不惯这些行为。 “你还吃了一部分,如果它原本是完整的,那这个举动就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在识货的人眼中是最为低效的利用行为。” 克雷顿满不在乎,这是他的战利品,就该随便由他处置。 “我会找人手帮忙的,拜托长老你准备一下钱。” 六千镑是一个克雷顿无法拒绝的数字,他现在存款比这还少一半。 为了拿到这笔钱,克雷顿想起了一个不知道该说是幸运儿还是倒霉蛋的家伙。 圣杯会本来就是跟着乔回来的,他有责任帮这个忙。 “在见到这个东西之前,你有碰到什么宝藏守护者吗?”格罗涅问他。 “欧,这就是我得到的第二个战利品。”克雷顿从口袋里掏出豪恩鼠放在桌上,后者恹恹巴巴的,放在桌上也没有逃跑的迹象。 它和克拉拉的脑袋缠斗了两个小时,最后克拉拉终于忍不住用精神火焰烤了它两个小时。 曾经美好的童年情谊破裂在鸟笼之中。 “一个鼠行者在守护那个巨大胎盘,我想兽行者还是蛮稀有的。伱们有没有办法重新教育他,让他帮我们办事?” 格罗涅多了几分兴趣,鼠行者的能力做商业间谍十分不错:“他的人身在哪里?” “被我杀了。”克雷顿简明地说。 “那它就没用了。”格罗涅瞬间失去兴趣,把豪恩鼠塞回去:“失去人身的兽行者会慢慢变成真正的野兽,大型生物还好点,可以保留很多记忆。老鼠这种脑容量小的动物几乎什么也留不住。不出一个月,它就会变成真正的老鼠。你可以拿它喂猫,至少猫会感激你。” 克雷顿收起老鼠。 好像他收获的两件战利品都因为方式不对而大大贬值,但他没有感到挫折。 反正几乎没有付出什么成本,得到多少都有的赚。 “我还有一个问题。”他说。 “你知道欲望之血仪式吗?” 格罗涅立刻明白了:“你和幽灵交易过了?” 会知道这种事的除了幽灵,没有人会告诉长老会的新成员。 “我不记得具体是怎样了,不过大概是这样。”克雷顿继续自己的疑问:“他说欲望之血仪式可以把人扭曲成不完全的暗裔,圣杯会当初是不是有用它将小孩子转化成仆从?” 老人摇了摇头:“他们要走的时候我才刚来萨沙市,对这些不了解。不过相关的传闻倒是有很多。你可以找一找当年的报纸,他们好像用合法的手段领养了不少孩子。” “我能和幽灵再做一次交易吗?”克雷顿不死心。 他怀疑克拉拉口中的“奉献”就是参加欲望之血仪式的代称。 但豪恩和克拉拉能获得暗裔的完整力量和诅咒,而圣杯会派出的那两名监视者则只背负诅咒而无力量,他想知道其中的区别。 “那你只能等他来找你,我平时也找不到他。” 克雷顿皱起眉头:“他在会里到底担任什么职位?我以为你作为长老可以控制他。” 格罗涅否定了他的看法:“没有人能控制幽灵。只要他们决意走上那苦痛孤寂的求知道路,世界上就没什么东西能控制他们了。***愿意帮我们,这和长老会无关,是私人交情。” “你到底是怎么记得他的?” “因为权能。”格罗涅说。 克雷顿从来没在书上找到过这个词,但是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事物。 “权能是什么?” “就是你所做的一切带给你的心灵力量。真名是有效力的,无论是行善还是作恶,都会有一分权能传递给你,你所做的事约接近你能力的极限,得到的权能就越多。见证你行为的人也会提供给你权能。”墨绿色头发的老人解释到这里,就非常有分寸地停止了。 “它有什么用?” “增加个人魅力。” 克雷顿再一次怀疑格罗涅在消遣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好在格罗涅很快发现自己的避重就轻,弥补了这一过失:“还有记忆力。” 克雷顿阴郁地看着老人。 格罗涅没有表现出来,但狼人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愉悦。 在教导新生儿时,老人能产生一种近似天真的快乐。 “本质上,权能是一种和万事万物沟通的能力,即使你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它也一直运作。你可能听说过一些罪大恶极的罪犯从未接受任何教育,却能靠粗鄙的言语聚拢为数不少的拥趸。还有某些被白教誉为圣人的存在,他们并不是兽语师,但野兽却会被他们轻易驯服,这就是权能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除非经常挑战自己的极限,否则我只有老了才能拥有这份力量?”克雷顿抓住了重点。 “我更愿意这么说:经历和磨练使你强大。”格罗涅笑着说:“我知道你渴望力量,这是狼人的本能。但是不要着急,因为焦急无济于事。” “顺带一提,如果你决定在近期做什么大事,我愿意支援你几个人当助手,他们都是不愿意加入长老会但是又对抑制剂有需求的人,所以随你怎么用。” 老人排出三张照片在桌上。 一个是之前克雷顿在普利策宅邸等候室见过的闪族女人,还有一个是坐在宴会一角的受诅咒者。 然后是朱利尔斯。 “这个.......”克雷顿戳着朱利尔斯的照片:“他好像是你的儿子吧,难道不是长老会的成员?” “我昨天把他开除了。” 提起朱利尔斯,格罗涅看起来还没见到一块三明治高兴。 克雷顿在格罗涅眼前的待遇都比朱利尔斯好。 “虽然这是你们的家事,但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克雷顿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朱利尔斯虽然得罪过他,但一个不爱儿子的父亲更让他感到排斥。 “原因有很多,但主要原因是他败坏我的声誉。人们碍于我的地位不敢得罪他,所以我需要一个敢于管教他的人。”格罗涅看着克雷顿,非常认真:“你揍过他一次,所以我想你不介意多教训教训他。” “你能接受我怎么严厉地对待他?” “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 克雷顿不喜欢这种发展,但也只好答应下来。 在离开办公室前,他向格罗涅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总是愿意亲自来见自己? 面对这个问题,格罗涅的回答充满哲学色彩:“比起一个靠卖本地烟草发家致富的富翁的成功学演讲,我更愿意聆听一名常常跋山涉水的旅人的话语。” 到最后,克雷顿也没能弄明白格罗涅说这话到底是不是在夸自己。 第四十三章 各行其是 为了找人把那个胎盘运出去,克雷顿再一次来到了索洛特教区的习艺所。 乔为了躲圣杯会在这里做义工。 虽然不算特别熟的朋友,但对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干完活后还另有他用。 因为上一次交过钱,这里的人很愿意让他进去参观参观,克雷顿很快找到了正在洗碗的乔,把他叫了出来,提到了需要他帮忙的事。 但乔一口拒绝:“不管你要我帮什么忙都不可能,这和我同佩替神父签下的保护协议有关,我不会出去,门口的守卫也不会让我出去的。” 克雷顿弄不清他和教会到底签了什么协议,但这都和自己无关。 “跟我出去办事,这次有报酬,50镑,” 他料定乔很缺钱,所以会答应的。 果然, 乔一咬牙:“我跟你走,不过别太晚,我晚点要回去照顾孩子。” 听到这个理由,克雷顿诧异地看他一眼,这个人被工作改变太多了。 “也行,你先回去准备,记得带上我给你的枪。” “是,中尉。”乔一個跺脚。 .......... 乔的干劲高涨,但是翻墙的时候还是差点摔断了腿,并且忘了脱围裙。 克雷顿招他到路边的马车里,自己却坐上车夫的位置。 这是他租的车。 为了赚到那六千镑,克雷顿必须有一个帮手。 格罗涅长老说的那三个人他完全不考虑,因为贵,而且有些事不会为他保密。 还是乔好用。 “中尉,为什么车厢里有两把锯子?”乔在车厢里喊,他差点坐上去。 克雷顿头也不回,上下一甩缰绳:“用来加工食品。” 马车向圣塔洛斯教区疾驰而去,索性现在时间只有下午四点,不早不晚,路上行人稀少,他可以放开速度。 预计在两个小时内,他们就能抵达圣杯会留下的宅子,将那块胎盘加工完毕,然后装上车带走一部分。 他对格罗涅说的还是太保守了,地下室的那个肉瘤就算切掉四分之一,保留的部分大小肯定也能符合格罗涅的预期。 至于那些圣教军则根本不放在他的眼里。 到了晚上,对面的战斗力会削弱,而他则逐渐强大。 眼下正要步入冬季,只是四点半,萨沙市的天空就已经漆黑一片,想必那些在黑暗中站岗的军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突然,一种奇妙的光点在克雷顿眼角的天际亮了起来。 这仿佛是什么不详的征兆,他立刻感到战栗,不禁放缓了马车的速度,郑重地望向那一片天空。 有什么在燃烧。 位置大概在圣阿尔文教区。 克雷顿的心情难免有些压抑,那里因为火车站的存在,城市区划的标签是货运和转移中心,“锈蚀银币”对应的收纳仓库也在那里。 希望不是他的仓库失火, 绝对不要是........ .................... 菲利普在明净、剔透的纯白走廊里快步行走着。 他是普利策家族的主人,表面的身份坐拥万金,是成功的大企业家,同时也是古老姓氏和荣誉子爵爵位的继承者。 如果他想要什么,不用付钱,就会有很多崇拜者或者有求于他的人主动送上作为礼物。 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谁的主人,拥有的实际财富也并不多。 相反,他是为了服务某个人才诞生的。 在他年幼时,父亲一喝醉酒就会鬼哭狼嚎:“我们的家族没落了.......”然后照例是一堆废话表达对另一个超凡世界的不满,宣称自己要是年轻时能想办法混进女王的御前宫廷,他们一定比现在享福太多。 但事实上,因为格罗涅·加米尼恩的某个商务行动需要一个有爵位的人做长期担保,让菲利普的父亲得了这份差事,他才有钱娶妻,让这位独子诞生于世。 父亲死后,菲利普认清自己的地位,忠心耿耿地向格罗涅提供自己的服务。 而长老会,这个组织的其他首领都如同格罗涅一样强大、神秘。 普利策府的室内楼层高度远超一般建筑,和市政厅保持一致。人走在其中能轻易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仿佛前往了巨人国。 他停在会客厅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长老们正在聚会。 平时当他们集会时,菲利普光是站在一旁都会感到莫大的压力。 何况他现在带来的是一个关于格罗涅的坏消息。 菲利普还是轻轻敲响会客厅的大门。 他没有敲门前,会客厅里就已经没有交谈声,长老们知道他来了。 两扇巨大的门页被推开,他毕恭毕敬地走进去。 四位容貌老少不一的人正坐着等待他开口。 “格罗涅长老,魏松特机织厂发生了暴动!”他送上了坏消息。 普利策家族是只有两家公司,但格罗涅本人名下还有别的产业,魏松特机织厂算是其中位于本市相对重要的一处,由菲利普协助管理,一个季度能提供五千镑的纯利润。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长老中看起来最年迈,也是唯一一位人类的长老戴斯,他大笑了起来: “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谁不知道格罗涅几乎是赔钱做这门生意,就为了让那块好地不至于被别人抢去。为此既不用电气机械代替人工,薪水也比同行发的多一半,什么样没良心的工人才会感到不满?” 长老中青年女性模样的谢丽尔和另一名老态龙钟的长老费舍尔都低声笑起来。 萨沙市在他们手下发展了三十年,他们很确定不会有人敢找他们的麻烦。 即使是市政厅和教会的人也不会没有理由地起冲突。 菲利普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知道要让这几位长老失望了。 “情况怎么样?”格罗涅问他。 看到格罗涅这样严肃,其他长老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菲利普如实告知:“工人们无差别的打斗,还放了火。好在阿克齐先生赶得快,厂里只死了四个人,但是最近一周生产的织布还没来得及送去车站仓库,全部被烧毁了,手动织布机也坏了十一台。” 格罗涅的脸色稍霁,损失没有超出他的预计。 “我知道了,接下去的事情让安保处的人处理就好,你不用在意了。” 菲利普如蒙大赦,立刻退出了会客厅。 工人们的异常举动显然是超自然力量所为,但安保处也有长老会的正式成员。 “大概是新生儿做的吧。头脑不聪明的家伙乍一获得力量,还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呢。”白肤红发的女长老谢丽尔端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细抿,她上半身衬衫下半身短裙,看着又年轻貌美,混在穿着礼服的老人之中气质却非常和谐。 “总不会是圣杯会的特使吧......”戴斯开玩笑的说,但在格罗涅没有否认的态度下,他又立刻皱眉:“伱做了什么,格罗涅?你不会是违反我们和他们的协议了吧?” 圣杯会离开萨沙市的那段时间,他们几个才刚来这里。 虽然当时正面的战斗力相差无几,但圣杯会在本地的积累可比他们深厚得多,不然也不能在插手市长选举和得罪教会后还近乎全身而退。 “我鼓励一个刚入会的新生儿和特使开战,他们原本就有仇。”格罗涅说。 新生儿不代表力量弱小,只是控制得没有那么好,长老们对这种事并不感到奇怪。 “虽然这不算违规,但也怪不得他们。你想接收新人,就得教他们怎么按我们的规矩做事。”没有头发和眉毛的费舍尔摇了摇头:“我们要安稳,这就是我们退出亚新来萨沙市的唯一理由。” 格罗涅不同意他的看法:“如果圣杯会这次派出特使不只是为了追杀一个人呢?我们已经老了,他们要是想再次回来,我们能阻止他们吗?” 谢丽尔严肃地用酒杯敲桌沿:“我还没老呢。” “但是你只有一个。” “你怎么会觉得他们要回来?”费舍尔问格罗涅:“这个城市的财政收入是一年不如一年,我现在去附近的大教堂捐100镑,神父都要牵着我的手扶我出来。除了口袋空空的穷鬼,谁会想在这儿打拼?何况契约也阻止他们直接攻击我们的人,精神控制除外。” 萨沙市长老会的主要基业都不在本地,确切地来说,长老会不过是他们几个人凑起来捏造的顺手工具。 其主要功能是帮他们舒心地生活。 格罗涅环视一周,叹息道:“那个新人从圣杯会的一处老据点里找到了一块胎盘,那里有咒术保护,是我当初没能找到的一处据点,我用占卜得知,他找到的胎盘属于原界鲸,这就是我今天召集你们的原因。” 原界鲸,这个古老的名字让其余长老陷入一阵沉默。 又是戴斯长老先开口:“原界鲸的胎盘不太常见,也不好运输,看来他们从头就不打算放弃这儿。” 他说的不太常见是“十分稀有珍贵”的意思,不过再珍贵的东西,其价值也是对有需要的人而言的。 偏偏在座的四人都不是很需要它。 “毁了它吧。”费舍尔说。 格罗涅好似布满木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想那个新人已经在这么做了。” “还有什么是我们要做的?”戴斯问他, 格罗涅的占卜能力受到他们所有人的信赖。 “盯紧市政厅,市长又要选举了。”墨绿色头发的老人做出一个预言:“我有预感,这次圣杯会打算用合法的手段将我们驱逐出这座城市。” 第四十四章 拒绝谈判 克雷顿带着乔来到白鸽广场。 但是这一次,广场空空荡荡,只留下士兵们搭的棚子还在,几个流浪汉在广场用废弃鲸油桶烧报纸取暖。 乔一手拿着锯子,一手提着马灯,照亮一个把灌木丛当床的人的脸。 克雷顿比白天更警醒。 救世军的人不见了。 他可就是为了防备他们才选择晚上带乔来的。 “中尉,你.......”乔转头看克雷顿,但立刻吓得倒退两步。 克雷顿不满他的举动:“你干什么?” 乔感到他的口气没问题,才靠近过来,把马灯提高照他的脸:“中尉,你真该照照镜子,你现在的瞳孔大得就像死人,而且还在发光。” “那我死了吗?”克雷顿反问,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又发生异变了。 经过反复地练习变身,虽然变形的速度更快,但代价是更多狼的特质在人型时就会表露出来。 平时瞳孔放大和藏在嘴里的尖牙还不算什么,他指甲的角质增厚,颜色也开始渐渐发黑,更加契合狼爪的颜色。不过他也已经想出一个“挪动家具时手指被沙发碾过导致淤血久久不散”的借口。 “还没有。”乔·玛尼摇了摇头。 他不关心别人的手,所以这個借口对他来说还用不到。 “那这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克雷顿招呼他穿过小巷,走到死胡同里去。 “我听说过这儿,好像是一片鬼屋来着。”乔看着这一片破落的房屋区域,突然想起了自己多年前还在萨沙市的时候,就听说这里有的房子会吃人。 “没有人继承的房子过去十年就会被理事会收走拍卖,但这里的房子逾期了大概有二三十年都没人敢来。” 这个闹鬼的流言应该是持续到今天的,不然广场上的流浪汉们早就把这些无主房屋砸碎玻璃,闯进去休息了。 “鬼已经没了。” 乔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原因有很多,不过解释起来很复杂。” 克雷顿走在前面推开门,却停在门口不动了。 “又怎么了?” 乔觉得今晚的克雷顿有点神经质,没有以前那么果断了。 “乔,为了钱,你可以付出多大代价?” 克雷顿嗅着血腥味问他。 “尊严之外的任何东西,伱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你待会儿可能会见到圣杯会的人。” 乔倒吸一口冷气,他觉得今晚为了挣钱偷溜出来实在是不明智的选择: “你投靠了他们?” “不至于,这是我刚刚发现的事。” “那就继续吧。”乔说:“我这两天才发现,男人没钱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50镑,在某些地区确实够买一条命了。 “放心,你马上就能复活了。” 圣杯会的宅子正门是锁着的,所以他们这一次还是不能走正门。 克雷顿双手抓着乔,铆足了劲将他丢上二楼阳台,然而在乔惊愕的目光中一个蹬墙借力跳出三米多高,手掌勾住阳台栏杆翻了进来。 “你以前有这么厉害吗?” “我最近又成长了。”克雷顿敷衍过去。 他们从二楼下去,这一次的路程比起他上次来大不一样,他上次打开的门又全部都关上,重新构造出如同监狱般的氛围。浓郁的血腥味奇异的只在室内弥漫,似乎有人在门窗设置了看不见的禁制。 就在他带走豪恩不久,这里立刻有人来看过了。 他的狼眼在走廊里发光,鼻子则快速地通过吸嗅捕捉空气中的信息。 乔则带着马灯跟在后面,他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妈的,别是在那儿。” 克雷顿爆出一句乔听不懂的话,然后带着他快步赶到地下室的入口那里。 血腥味就是从那里面吹出来的。 他可以确定那不是那个什么胎盘发出的味道,这种血腥味没有让他感到食欲大增,而让他想起某个具体的人——那个站在高台上展开演讲的救世军小军官。 “出来,我知道你还在里面!” 克雷顿一边说一边用手势示意乔站到侧面,用左轮手枪射击任何从里面出来的存在。 地面的震动感不会说谎。 这栋房子的墙壁被豪恩的老鼠挖出很多空洞,震动感放大了很多倍。 他能感受到有东西在地下室被拖行。 就在他对里面喊话之后,拖行声突然不见了,但没有人回话。 克雷顿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他没有惯着敌人的想法。 他冲到餐厅,将一张板面厚实的长桌子翻倒过来,污物泼洒,然后拖着它冲回地下室的入口,动作之迅疾让乔跳着躲开桌子在地上的横扫,额头还冷汗直冒。 这种力气,乔还从来没在克雷顿这样身材的人身上看到过。 “不说话就别出来了。” 克雷顿把桌子压在地下室的入口上,然后命令乔:“你快去找点钉子来。” 里面的东西不肯回话,他便彻底封死这个入口。 就算里面还有东西可以吃,呼吸也一定会越来越难,他完全可以等一周再来开封。 刺耳的抓挠声从地下室传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股庞大的推力。 可惜圣杯会原本修筑地下室的目的让他们加厚了地板的厚度,想要暴力突破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 乔的视线在他和桌子上来回切换两下,才收起枪小跑去找这里的家庭仓库,然后地下室的声音又让他停了下来。 “等等,我投降。” 这种方法克制一切故弄玄虚,就是有什么陷阱埋伏也用不出来。里面藏着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用力敲击着入口处的木板向他们喊话,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人。 “我还要去拿钉子吗?”乔小声问克雷顿。 “废话,你快点去!” 克雷顿赶他走。 “我只是个流浪汉,用不着那么戒备。”地下室里的男人隔着两层木板大声强调,他的语气是那样言真意切,很难让人不相信他。 不过克雷顿之前进过地下室,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如果是一般的流浪汉见到那个会蠕动的巨大肉块,此刻应该已经屁滚尿流了。 他脚踩在桌板上,对抗地下室往上推的阻力:“我知道你是什么,让我们开诚公布地说话,否则你就死在里面吧。” 下面的人沉默了片刻:“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偷我东西?” 下面的沉默更久了,良久,下面才传来声音。 “你是不是说反了?” 他这句话让克雷顿断定他不是被蜘蛛教士催眠的人,而是另一位圣杯会特使。 不过这未必是个大收获,就像那名鹰身女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是被强迫来的,但也是圣杯会特使之一。 “这个房子在法律上属于无主之物,里面的东西当然属于后面第一个发现它的人。”克雷顿坦荡地告诉他,这是中尉第一次坦荡地说出这句话。 这样蔑视法理的话让圣杯会的来人感到迷茫,就算是神秘侧也有应该遵守的规矩。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我是王国的殖民地战士。” 于是一切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这里可不是插上自己的旗帜就能宣称占领的地方。”地下室里的人突然态度强硬起来。“你的同伙现在应该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亵渎的罪过,你们要用死来偿还。” 砰! 就像是为了应和他说的话,楼上传来一声枪响。 克雷顿大喊了一声乔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 他脸色凝重,因为更重视血腥味的散发源头而没有清查其他角落,这是他作为指挥官的失误。 “我突然不急着出来了,底下还挺安全的。”地下室里的人说,听声音,他又退了回去。 及时的嘲讽让克雷顿狂躁的战斗欲望顿时燃了起来, 这一次,克雷顿没有选择服药抑制。 没有管对方的威胁,克雷顿掀开压在地下室入口的桌子,脱去衣物向阶梯下走去,同时身高和肌肉急剧膨胀,面孔扭曲化作兽颅,黑色钢针似的毛发刺出皮肤,尾巴垂在身后。 短短几秒,兼具修长和魁梧两种体态的黑色狼人躯体就再一次出现,堵住了地下室往外的阶梯。 “那就让我也体验一下这里的‘安全’吧。” 他张着黄褐色发光的双眼,抬手向地下室里的那个面露惊色的青年拧去。 第四十五章 自视甚高 克雷顿秉持着谨慎的态度,一手护住头,一手护住心脏,向地下室走去。 留在地下室的这个年轻人就站在巨大的肉瘤旁,克雷顿下眼的余光扫过,发现他脚边是救世军小军官的人头,还有一具士兵的尸体。 看到克雷顿进来,他突然抽出一把燧发短火枪射击。 他瞄得很准,也抓准了克雷顿低头无法看清自己开枪的时机,克制暗裔的银质弹丸穿过克雷顿的手掌,打在胸口的厚实肌肉上,溅出血花,但也仅此而已,没有进一步击穿肺或者心脏。 弹丸的动能不够,这是唯一的失误。 这样的痛苦已经无法让克雷顿失控了,克拉拉虽然力量不大,但用精神魔法折磨人还是有一手的。 简而言之,他的耐受性提高了。 他没有等到对方扑过来,或者掏出第二把枪射击,于是才放下手打量对方。 金发、蓝眼,还有一张略显幼态的面孔。 这位圣杯会的来人可能还称不上青年,说是少年更合适,只是身高和成年人差不多。 意识到没能一击毙命,少年面露惊容,但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副眉眼让克雷顿感到似曾相识。 狼人大跨步上前,探爪向下扣住他的脑袋。 这个少年的表情趋近惊恐,但并不是因为这份暴力,而是他发现了克雷顿的身份。 “长老会的人怎么敢公然违抗契约?你们难道不害怕调停者吗?!” 克雷顿不知道调停者是谁,但他知道圣杯会的人一见面就认出自己是长老会成员很不合理,他可是新加入没多久,并且平时也敢肯定再没有人监视自己行踪。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有圣杯会的人在普利策宅邸见过自己。 这种事可不好。 狂躁的血液在流动,狼人形态的克雷顿不喜欢别人顶撞自己。 “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说说话,但现在给我闭嘴。” 他握住少年的脑袋,向墙壁撞了一下,少年没有一点反抗,好像就是個普通人,虽然没有立刻昏过去,但也面部涨红,鼻子甚至开始流血。 克雷顿不得不停手,免得一会儿无人可问。 他粗暴地将俘虏拖出地下室,然后一路向上寻找乔。 ......... “我希望女性都能对我友善一点。”乔说。 他的马灯就翻在旁边,火已经灭了,枪不知道丢到哪里去。 最糟糕的是,他还被倒吊在阁楼里。 窗户大开,冷冷的月光照在他光溜溜的肚皮上。 看着是很狼狈,但几乎没什么伤势,抓住他的人也不知所踪。看到这副情况,被克雷顿俘虏的少年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这里的灰尘太多,但克雷顿还是肯定自己闻到一股香水味。 他质问乔:“谁袭击了你?” “是几个不认识的人。” “我刚刚叫你,你为什么不回应?” “我没听到。” 乔一一回答,与此同时,因为面朝窗外吊着,他也看不见克雷顿。如果不是语气没有变化,他可能认不出这个低沉的声线属于克雷顿。 “我要把你放下来了。” 克雷顿用指甲划开绳子,乔在落地前尽量护住头颈,像一块腊肉般拍在地上。 “你有碰到什么超自然的怪物么?” 腰酸背痛的乔按摩了一下冰冷的腹部,转过身面向克雷顿。 硕大的狼头就顶在他面前。 黑暗、强壮,仿佛在故事书里才会出现的标准怪物形象近在咫尺。 “呃....狼人算吗?” 乔下意识地回答克雷顿的声音,然后向窗口回退一步,朝狼人的脑袋打出一击摆拳。 就算从四楼摔下去,他也不要被狼人吃掉! 克雷顿才想起自己没和他说过自己的身份,轻易捏住他的拳头:“忘记说了,我是克雷顿,也是个狼人。” “那没事了,下次可以说得早一点。”乔面无表情地收回剧痛的手。 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他心底却仿佛掀起波涛。 在看到鹰身女妖的时候他就觉得克雷顿的反应太过从容,也没有考虑跟他一起去教会寻求庇护,明明那样更轻松。不过他还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本来不是人,当然更能接受鹰身女妖的存在了,而且也会排斥教会。 如果不是最近一直在和佩替神父收集来的小怪胎打交道,提升了心理适应能力,乔觉得自己大概会尖叫着否认现实。 但现在还好,只是认识的人多了一个身份而已。 这没什么。 “这没什么。”他说了出来,语气好像在催眠自己。 果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克雷顿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倒是对他高看了一眼。 中尉觉得能够立刻适应自己是狼人很不容易,所以乔·玛尼果然也不是凡人。 “伱的人呢,都去哪儿了?”他转头讥讽地问自己的俘虏。 还被克雷顿提在手里,少年艰难地抬手抹去鼻子下的血迹,坚持要让自己体面:“大概发现你之后跑了吧,真是没用的东西,明明手里还有枪,还发誓效忠......” 就算射手是普通人,能有五六把枪在狭窄空间内进行一轮齐射,即使是骑士级也有当场死亡的风险。 “那你现在该认清自己的地位了。” 少年真诚地说:“当然,我这一次真的投降。” 只是这句话让有前科的人来说实在没有说服力。 克雷顿打算就在阁楼审问他,便把他扔进角落,让乔把他绑起来。 “你们今晚来干什么?” “我们来找圣物。” “圣杯会的三位特使,鹰身女妖、蜘蛛教士,还有你,这个名单没错吧?” “特使谈不上,我只是跟着特使办事而已。” 少年的眼神和口气让克雷顿感到不舒服,他想了半天,才发现那是自以为掌握真理的人面对无信者的态度,不过也不全然是这样。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一般。” “确实一般,聪明人不会落到你这样的下场。” 克雷顿的话语一针见血,少年的脸色顿时变了:“没有人能掌控一切,死于莽夫剑下的知名学者并不少。圣人也可能被驱逐出教廷。” “或许吧,但你的成就显然也没有他们那样高。” 说完,克雷顿吩咐乔:“你过来,给他两个耳光。” 为什么不自己干?乔心想,不过他并不拒绝这项差事。 少年的脸上很快多了两个红色的巴掌印。 他怒视着狼人和乔,尤其是乔。 “好了,你该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了,我建议你说实话,有多少说多少。” 克雷顿用指甲戳他的脸,让他转过头看自己。 对付这些圣杯会的人,用怎样的手段都谈不上残忍。 “我们重新来一遍,正好刚才有个问题忘记问了。你叫什么?” 少年的呼吸粗重起来:“摩尔。” “很好,摩尔,你们今晚来干什么?” “我们来寻求圣物的指引,希望借此蜕变凡胎。” “欲望之血仪式?” “它们不一样,圣物是辅助仪式的材料。” “具体操作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豪恩知道,就是这里的守护者。”摩尔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他,按照你的手段,他现在应该已经说不出话了吧。” 他的说法切中了实际。 克雷顿想了想:“乔,你再过来一下。” ......... 第四十六章 近亲 在克雷顿的头部按摩和乔的活血拍打的服务中,摩尔屈服了。 “欲望之血仪式已经举行过了,地下室里的那件圣物的作用不是改变形体,而是加强受术者和天国的联系,好让我们真正取得祝福,成为真正的暗裔。” 克雷顿和乔对视一眼,都觉得好像听错了。 如果他们没理解错,这个词该是圣典里天使们居住的国度。 虽说知道圣杯会的教义和白教目前的主体教义有冲突,但他们没想过代表黑暗的暗裔还能联系至圣天国。 “天国还有具体位置?” 摩尔不得不换了一个词:“天国就是仙境。” “仙境是什么?”乔追问。 这个问题克雷顿就能回答,他这阵子恶补了不少神秘学知识:“据说那里是现实世界的上层,所有超凡力量都源自那里,那里拥有一切传说里的神奇事物,但没听说有人进去过,只有一些天生灵性很高的孩子能在梦中沟通那個世界......总之就是一个除了人什么都有的世界。” 乔感到不可思议:“都没有人,那还叫仙境?” “想去但去不了的地方才最美好。” 摩尔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克雷顿说的话让他感到了一些世界观本质的冲突,他连挨打时都没那么愤怒。 “仙境是天父的许诺之地,那里只有天使,人类唯有经过考验才能达到那里!” 他念起《先驱录》里的句子:“天父命豹、狮子和母狼考验世人,令他们顺服,忤逆者长久居于太阳死寂之地。愿意听从的,灵犬引他们进入仙境。” “暗裔就是人类的考验者,也是天父的牧者。唯有通过暗裔的考验,人类才有资格前往仙境。” 虽然被绑在地上,还被打了好几下,少年还是忍不住向他们进行传教。 这种说法实在是出奇,即使克雷顿在盖利德那里听过圣杯会的传闻,还是第一次知道圣杯会的教义和白教目前的教义是相反的。 白教现在对暗裔的态度好像还是敌视和蔑视多一点, 相对宽容的看法还是觉得暗裔是受诅咒的可怜人,需要自我救赎才能共享太阳的恩泽。 圣杯会的教义已经快偏差到不会让人觉得它们是一个教的分支的程度了。 “我懂了。”克雷顿说。 乔惊讶地看他,摩尔则一脸期待。 要是能让敌人临阵皈依,那他受的这些苦楚都不算什么了。 “你懂了什么?” 克雷顿回答少年:“我懂我是来考验你的了。” 摩尔脸色一滞,随后脸色因为觉得被戏弄而变得通红。 “你一个纯人类在狼人面前宣扬这样的教义,胆子倒是不小,没想过自己是谁吗?”克雷顿咧开嘴角,两排白而利的尖牙凛凛生威。“既然是牧者,偷吃一两个放牧的牲畜也无可厚非吧?” “我可不是纯人类!” 摩尔瞪着他:“我也是暗裔之子。” “但不是暗裔。”克雷顿戳穿他。“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来萨沙市干什么,你真的有用吗?” 摩尔的力量太孱弱,肯定不是暗裔,他不会认错。 “这不一样,一般的人接受欲望之血后会寿命严重缩短,这是对人子亵渎天使罪行的惩罚,但暗裔之子不会,还能通过圣物的指引真正获得力量,回归天使的本性,这正说明我们还留存着圣洁的证明!” “喔,这里曾经是你们为没能继承暗裔身份的孩子恢复力量的地方。”克雷顿立刻推测出这栋房子的用途,心中的疑惑却更多了:“它叫什么。” 摩尔才发现克雷顿根本没在意他想要表达的重点。 他深呼吸几口气,才回答:“圣母院。” 乔·玛尼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我回答了这么多,也有一个问题想问。”摩尔看着克雷顿,做出“伱不回答我就去死”的表情。 克雷顿只好对他仁慈了一回:“我批准了。”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摩尔想不明白。 教士告诉他,圣母院一直是对外保密的状态,圣杯会基地还在萨沙市的时候就是如此,教士们在地下埋入了大量的咒术预防占卜,用奇迹的力量为门窗施加无形的禁制,一般人根本无法找到此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只留了一名不精通战斗,而是更擅长生存和传递情报的守护者在这里。 “克拉拉带我来的。” 克雷顿说,至于对方是不是认识这个名字就不归他管了。 摩尔显然认得这个名字:“她还没死?” “你认得她?” 摩尔的表情很复杂,他看了眼乔,让后者陷入困惑。 拖了几秒,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她是我姐姐。” 这个回答倒是解释了克雷顿为什么看他觉得眼熟,不过克拉拉能有这么聪明的家人的事实还是让中尉感到惊奇。 这倒不至于影响他处置摩尔的手段。 聪明人才知道自己在做怎样的事,他们更值得受到惩罚。 “你们的妈妈是谁?”克雷顿执着地要砍下她的头,他没忘记自己当初的想法。 “阿西娜·柏吕阁。” “就是蜘蛛教士吧?” 摩尔侧过脸,出卖这些信息令他感到羞耻:“人们是这样称呼她的。” 乔·玛尼蹲下来看摩尔,他不知道克拉拉是谁,但也有自己的问题。 “我很早就想问了,你们为什么一直追着我跑?我不过是偷了你们两件东西而已。还是说你们怕我把赛特拉斯镇发生的惨案公之于众?” 摩尔认得乔·玛尼,他唾弃这张脸,而且刚刚那几巴掌也让他们之间的态度急剧恶化。 “我们才不在乎你说什么,重要的是你弄坏的那个东西,那是辅助圣物打开仙境之门的钥匙。” “它已经坏了,因为是我亲手把它摔碎。”乔在摩尔眼前挥舞着拳头,发泄自己被追杀的不满:“你们拿不回去了,知道吗?你们拿不回去了!” “它不会坏,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保存。” 摩尔直勾勾地看着乔......的下半身。 “所以你们的圣物是什么东西?那个钥匙又是什么?”克雷顿故意隐去了自己知道它是个胎盘的信息,他想看看摩尔会不会在这点上撒谎。 “就是个骨头做的护符,大概。”乔说。 “放在地下室的圣物是原界鲸的胎盘。”摩尔眼角抽动:“那是唯一可以同时存在于现实和仙境的生物,想要沟通仙境,就必须依靠它做材料。至于乔·玛尼带走的那个钥匙,则是原界鲸的阴荆骨。” “那玩意儿已经碎了。”乔·玛尼再一次强调。 “但它的效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使用它的个体上。”摩尔冷冷地看他:“使用它的方式就是摔碎它。” “这可令人意想不到。”克雷顿拨了拨自己吻部旁边富有弹力的长须。 “所以你们要怎么做才能把那份力量带回去?” “我们要带走乔·玛尼对应钥匙的身体部位,那就是效力转移的地方。” 摩尔的回答让乔胯下一凉,他干巴巴地问克雷顿:“中尉,人类好像是没有那块骨头的吧?” 狼人点点头:“确切地来说,是没有。” “我们原计划要将乔·玛尼属于生殖系统的部位全部挖出来,避免任何效力流失,但是没想到你躲起来了。” 说到后半句,摩尔又看向乔。 乔·玛尼面色不善,他郑重地宣布:“我们现在是死敌了。” 这话不只是说给摩尔听的,他是在向所有要割去他珍宝的人宣战。 第四十七章 肆意妄为 这样的宣告实在没什么力量,明明这段时间都是圣杯会追着乔跑,成为死敌也不过改变情形。 “但是你们本来就要杀他吧?和他的父亲有关。” 克雷顿好奇圣杯会与玛尼家族的关系,乔更是竖起了耳朵,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玛尼家族曾是我们教会的一个代理人,好像是掌握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拿来威胁我们要脱离教会,作为代价。我们签下契约,倘若乔·玛尼终身作为普通人生活,我们就不再打扰他,若是他主动寻求超凡的力量,就会有执行者杀了他。不过他既然没有死,就说明克拉拉早就背叛了我们。” 摩尔轻描淡写地说:“这件事在我们教会里也流传很广,但直到半年前,还没人相信乔·玛尼活了下来,都把这件事当做一个笑话。” 既然有这样的坏印象,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自己的语气惹对方不快: “您要什么?”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那就留你还有用。” 克雷顿差点因为这个滑稽的人笑出来,不过摩尔能这么想倒是给了他提供方便: 他尽量保持严肃:“那么告诉我,阿西娜可能会去哪儿?” 他们是救世军。 “你见过克拉拉,她和阿西娜很像,因为都是寄生魔。” 这是在钻契约的空子,而且相当巧妙。 克雷顿舔了舔鼻子,他想起了地下室里那个小军官的头。 克雷顿并不这么想,因为他本来就是暗裔,这个圣物对他而言没有很高的价值,但他需要引导摩尔误判这一点。 “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觐见圣物,就算没有钥匙,它也能让我们瞻仰仙境的光辉。可惜,圣物已经被破坏了。”摩尔在心底咒骂着在原界鲸胎盘上留下牙印的存在,但他不敢直言怨忿:“它有一些缺口,虽然可以修复,但现在肯定用不了。” 乔从回忆中回神,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突然又听到了有关自己的内容: 尽管不认识这些人,但他们看着就不好得罪。 门房毕恭毕敬地出来迎接他们。 摩尔突然转过头:“她还活着,你没杀了她?” 克雷顿一爪子拍在他身边:“你说谎!我没有闻到她的气味。” “我说的是真的!她用了别人的身体!” 克拉拉可是看过婴儿时期的乔,说明他们共处一室过,那个笨蜘蛛没理由不动手。 少年尽力把上半身往后仰,那个快有他上半身一半大的狼头非常有压迫力,而且还在不断喷出热气。 “伱知道怎么修复它?”克雷顿问他。 天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理事会派来的。 “理论上是可以的。”摩尔说,他看了眼乔:“不过用活人我们没试过,他的精神介入可能会干扰与仙境的联系。但如果只有他自己的话,连接仙境倒是轻松。” “她看着你长大。”正在挠自己颈部毛发的克雷顿说。 天黑了,但街上正有一条光亮的长蛇路过。 “理事会没有消息。”查理斯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是我们的私事。” 它的每一个鳞片都由提着灯、挎着枪,手臂戴着十字袖章的士兵构成。 “你的母亲,”他回想了一下才说出那个代替了“罗莎”的蜘蛛教士真名:“阿西娜现在在哪儿?” “即使是暗裔,其中也有会因为凡胎拖累而没能进化完全的家伙。作为教士的后代,她的身体和能力却在沟通仙境之后还没有能得到完全的祝福,这才被拿去当契约恶魔的身体材料,去看守玛尼家的独子。结果现在.” “她能用别人的身体?” 克雷顿没从书上学到过寄生魔的内容,他努力从克拉拉身上还原蜘蛛教士的形象,认为那些蜘蛛腿一样的东西可能是插入尸体的脖子操控骨骼移动的,但同时得出结论: “那她的脑袋应该也不灵光。” 这些大兵趾高气扬地踏着正步从酒馆前路过,一直踏到圣索洛特教区的济贫院门前。 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六十岁出头的老人已经感到精力不济。 “我杀不死她。” 乔一脸茫然,他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可我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啊!克拉拉是个女名没错吧?我也听到你们用的是‘她’。” “中尉?” “那我现在还不想。” 正常的士兵和济贫院可从来没有交集,不过因为是同样信教的救世军,他还是认得领头的那个军官。 脸上和脖子的疼痛提醒他,就算他不知道,这会儿也该说知道。 他说的话句句都好像出自好意,但克雷顿却觉得不适。 狼人对他没由来的自信感到惊奇:“可你还是人类,怎么敢确定自己之后能做得比她好?”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查理斯要带这么多士兵过来。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乔从父母遗留的爱中摆脱出来,睁大眼睛瞪克雷顿,他拒绝涉入这种稀奇古怪的仪式里。 或许克拉拉真的背叛了圣杯会,又或许.她只是不忍对婴儿下手。 “私事?” 他可不记得有哪个女人陪了自己那么久。 “随你怎么想,不过如果我是你,就会尝试过去看看。” 事情很快传到了院长那里,他从床上起来,给富态的身躯换上衣服,急切地要下楼要跟他们说话。 “吃了她吧,或者把她扔进炼钢炉,这样就能完全地杀死她了。” 有希望的人才会认真做事。 克拉拉只剩一个头,见到乔也没法把他怎么样,而且更大概率是认不出乔。 乔看克雷顿没有强制自己的意思,松了口气。 “因为比她做得好才是正常情况。” 克雷顿打算回去再问问她。 查理斯指了指院长背后的济贫院大楼:“今天下午,有一个女人联系到了我们,她自称是这里的工作者,拉着鲁道夫去聊天,但最后他们都没回来。这样不行,士兵在夜晚要归队。” “不是我要什么,是我们的人在这里失踪了。” “你会见到她的。”克雷顿告诉他。 “因为当时的裁决者让克拉拉待在他爸妈的屋子里,只要看到她,就算是探寻超凡。” “我不知道,不过她借走了一个身份。” “你来的不巧,她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摩尔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又怎么样,她背叛了对圣杯的誓言。就算是我的母亲犯下这样的罪责,也该挂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 “克拉拉才是异类,你不要以为寄生魔是她那样的。”摩尔字里行间透出对自己姐姐的不屑一顾,并且克雷顿注意到他对自己的母亲也直呼其名,毫无尊敬。 克雷顿觉得摩尔没资格指责自己的家人。 青年军官对他的态度很满意,颔首道:“那么,我们要进去搜查了。” “那么,现在的乔能否发挥出圣物的作用。”比起乔的家事,他更关心现在能拿到什么。 院长毕竟不是教区理事会的干事,只是下一级的管理者而已,平时不用出门就能工作。因此对救世军的行动知之甚少,倒是对那些相对偏激的传教方式有所耳闻。 “当然,当然。”院长点头,打心底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克雷顿也开始想知道乔是怎么活下来的了,他看了眼乔,就知道后面的话乔肯定没有听进去,这位“命定的受难者”正沉思着过往的事,泪流满面。 “她是你姐姐吧?” “她是要杀死你的人。”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的摩尔说。 他自觉下一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他悄悄瞥了乔一眼,又收回目光。 “我知道。” 针对这个质疑,摩尔却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来规避:“我知道的事没有一件涉及机密,所以都可以告诉你。” “晚上好,查理斯先生。”院长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查理斯,又看了看后面的二十来个士兵,心里打鼓:“各位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是理事会有什么消息吗?” 既然用来打开仙境之门的原界鲸胎盘和另一件钥匙都凑齐了,好像他们也不缺什么了。 摩尔在第一次羞愧之后,说出自己母亲的情报竟没有半点犹豫。 “这是为什么?”克雷顿问他。 军官一挥手,就带着士兵们绕过院长,从他背后敞开的大门鱼贯而入。 院长瞠目结舌,随后追了上去: “等等,你们这么做是不符合章程的!”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防不胜防 虽说济贫院乃是教会和政府合资的慈善机构,但它同样有盈利的手段。 每一次开放,济贫院就会接纳上百个穷苦人进入,然后让这些人吃些东西,睡上一场,然后他们必须为济贫院干上三天活。过几天再换一批。 视性别、年龄和疾病的区分,有力气的就去砸石头,力气小的则去拣棉絮。 几乎没什么力气的,则拉去工厂刮设备上残留的鲸油液滴。 这些活平均下来,每个人一天也要干十四个小时。 那名教士看起来强壮又机警,腰间还别着一把和军官款式相同的左轮枪,不像是会在习艺所任职教育孩童的人。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士兵们一部分围了上去,另一部分则举起步枪瞄准教士,怒视着他。 克拉拉住在圣母院,而摩尔则住在圣杯会位于其他国家的圣母院里。 “习艺所的入口在哪儿?” “好吧,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不过这里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转告神父。” 他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查理斯在走廊里向前闲庭信步地走着,一间间视察被控制住的贫民们。 “时间过得好快,我得回去了。”乔·玛尼起身,略带歉意:“回去晚了,教士们就会发现我偷偷溜走,所以今天帮不了你了。下次.呃,下次” 男孩叫乔,女孩是南希。 他的父母和圣杯会达成契约的时候他还没出生,为了契约的一方在未来详细地履行义务,契约用一种神奇的方式限制了约瑟·玛尼只能有一个孩子,并且还规定了孩子的名字。 这相当于在殖民地的那几年苦日子白过了! 只不过出了济贫院,他们身上的伤病和年龄依旧会让他们找不到工作而已。 “那么护工宿舍里面有没有这样的人?” 用这个名字的寓意就是为了将没能继承暗裔力量的人救赎回来。 “我在外面看到隔壁应该还有人,为什么这里室内没有通道?” 乔扶着额头:“别提了,一想到这个名字是圣杯会给我的,我就吃不下东西。” 他接着全心全意地劝说查理斯,但对方对他一下子失去了交流的兴趣。 他们夜晚外出其实是违反军规的,只是军营一直管得不严。 士兵们则无法接受这个条件。 查理斯转头看他,军装的立领遮住了他的脖子:“你让这里三十岁以下的精壮男子都站出来。” “我不会走,请通知治安署和教区理事会。” 尤其是他今天还弄丢了克雷顿的枪。 “我要去看看,给我钥匙。”军官说,他直视老人的眼睛。 “没想到乔这个名字不是你的父母起的。”克雷顿感叹道。 “你怎么” 本该寂静一片的济贫院顿时充满尖叫和哀嚎。 虽说他也不把这里的受接济者当一回事,但放这么多人进来也绝对违反了章程,要是让教区理事会知道这里的事,在他们和军营协商问责之前,他会先滚蛋。 军官捂着胸口后退,没几步就倒在地上,鲜血从绿色军装的枪眼里泊泊流出。 他们不是没试着打开门上的锁,但那把挂锁大概有十磅重,看着比城防臼炮的炮弹还结实。 乔才知道克雷顿不是人类这个消息不久,还不能适应这一点,看见熟悉的人变成怪物让他感到心灵受创。 院长对上他的眼睛,哆嗦了一下松开手。 虽然这些人的力量很弱小,但他们确实有特殊之处。 诚然,蜘蛛能够编织一张神奇的网络,但若是一点靠近的念头也没有,那它也没法主动粘上对手。 铁栏杆再坚固,子弹还是能穿过缝隙的。 尤其是那些手臂上的长毛在挠他的脖子。 院长只感到一阵恍惚,但随后很快清醒,只看清军官皱眉的样子。 是认识的人,而且还知道是谁让自己做事军官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的一位兄弟跟着济贫院的女护工一起失踪了,现在还没有归营,我只是想找到他而已。” 摩尔倒在克雷顿和乔·玛尼身后,说出所有情报的圣杯会特使已经没有了存活价值,克雷顿不会因为他看着小或者和克拉拉有亲缘关系而放过他。 这名教士面皮抽动,突如其来的景况让他也感到吃惊,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 这里一个房间能挤六个人,而一个带枪的士兵就能威慑住一个房间,所以人手还算充足。 但士兵们只是一推,就将他们赶得远远的。 军官上前一步,示意教士也贴近一点听。 教士看了看坚实的铁围栏,认为稍微靠近一点也没什么,于是走上前去。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如今作为贵族的长官带他们外出时死了,还是死在面前,他们的后果可想而知——被剥夺这一身军装,退伍费扣空然后被扔回原籍。 尤其是在秋季转冬的时节,他们用颤抖的手完成这些有份额要求的工作,所用时间还要多加一阵子。 有士兵们帮助,他检查了每一层楼的每一间房间,但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 白天会为了传教付出精力和金钱的救世军在此刻又失去了同情心,闯入他们的房间将劳累过一天的穷苦人从睡梦中统统拽起来,在他们的抱怨声中举枪威胁,或是赏他们一枪托。 到了后半句,他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因为他用的是左轮手枪。 “济贫院不收这样的人进来,您要找的士兵肯定不在这儿,否则门房会知道。” 黑衣教士狐疑地看了看他,在胸口点出十字:“或许是他又一次听到那些声音了吧,有时候选择逃避和放纵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要诚信祈祷,天父会赐予他勇气的。对了,你们有按时服用镇定剂吗?不要跟随那些声音走。” 查理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跟着自己的士兵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教士点点头,若有所思:“伱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他明天或许就能回来了,你不用太担心。” 他想承诺什么,但无论承诺什么都没有说服力。 他一缩脖子,伸手把那些狼毛拨开:“还有什么事?” 不过这种方式在克雷顿眼里可称不上救赎。 “刚刚不是我开的枪,我的子弹没有少” “查理斯兄弟,神父没有让你来这里吧?不要打扰这里的人们。” 那把左轮手枪被摩尔找来的“忠心”手下带走了。 这是一种强力,但也容易误触走火的枪械,为了安全,大部分左轮手枪的使用者会选择空出当前的弹仓,这样即使误触,也不过是空击一次。 “我们去拍张照片,怎么样?” 这种想法持续到一位黑衣教士从里面出来,隔着铁栏杆与他们对话。 阁楼窗户透入月光,照亮了这片空间。 “我最近还好。”他牵动嘴唇。 “那儿有墙拦着,到了晚上就不让进了,门都是锁着的。” 他高举双手,同时侧身展示自己腰间没有拔出来的左轮手枪。 他的笑容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好像还不理解救世军的身份。 “看在天父的份上,停下来吧。”院长终于找了个机会拖住查理斯的胳膊,苦苦哀求。 总之,这些受接济的对象并非白吃白睡,他们同样是劳动者。 那个位置是心脏。 他的宽慰恰当但不负责任,查理斯知道这不可能。 他们的身影在士兵们眼中重叠的那一刻,查理斯突然尖叫起来。 院长希望军官能打消这个念头,习艺所所长由圣梅隆教区理事会跨区管理指派,说话比他重得多。要是所长向理事会因为他带路这件事告状,那他真是非滚蛋不可了。 他也是这么操作的,所以六发装的左轮弹仓里只有五发子弹。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枪响。 查理斯冷眼看着士兵们遵从自己的命令,等待习艺所的负责人醒来开门。 中尉已经从他那里搞明白了,这个圣母院里所有孩子都是圣杯会成员自己的,或是从别处找来的“残次品”。 军官带着他的战士们下楼,命令他们对着那一墙之隔的高大铁栅栏极尽破坏之能,其中包括脚踢和开枪。但这道铁围栏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坚固,插在地下的桩子极深,地上的部分受力后晃也不晃,实心的纯铁连子弹都能弹开。 这比死还可怕! “开门,或者我们开枪!” 他们从小和自己的父母分开,在恢复暗裔身份之前,他们的亲长也不会承认他们是自己的家人,所以要凭亲缘关系要挟蜘蛛教士是不可能的。 院长东奔西走劝说救世军们停下,还有五个护工也在帮忙。 “那是习艺所,建筑的事,我哪儿晓得呢。” 军官转头看墙壁,那里是习艺所的位置。 “护工宿舍里的人现在全在这儿了,宿舍您刚刚也看过了。”院长迫切地想打发他走。 “确实是有点晚了,但我们还有一件事可以做。”狼人亲切地将爪子搭在乔的肩膀上。 “为什么?” 克雷顿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不这么做,圣杯会怎么知道你在我手里呢?”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出名 萨沙市是一个文化城市。 文化城市的意思就是指这里的工厂不太多,而低端手工业比较发达的意思。 这里的人采用一种慢速的生活节奏。 城里最多的是书局和琴行,钟表行和裁缝铺则是整个城市的骨架,一切都令人感到休闲和雅致。 但是最近几个月,有些事情闹得很不痛快,让城里人都不体面。 乔撇过头,冷笑:“我说,我还没有工作,然后还被她可怜了。而且她和第一个一样,简直是个工作狂。还告诉我,她读过大学,所以不出来工作可惜了。”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他记得那个姑娘是从别的教区过来的,青春漂亮,嫁妆也不少,但因为学历太高,反而不受绅士们的待见。 这些由市民选举或自荐的家伙找尽了借口。 民众们不禁开始担忧,他们人身的安全已经无法由治安署保障,难道连精神净土也将一并失去? 第三件事则有些离奇。 而有的人已经找到了. 圣索洛特教区,习艺所,所长办公室。 一些人开始自发寻找报纸上的地点和人物,试图寻找到照片背后的真相。 乔对神父的辛勤努力只是哈了一声:“第一个姑娘,听说我曾经在骑兵连混,非要和我交流格斗技巧和剑技,把我拖出去一顿好打.” 《茶间报》。 “还能有什么问题?!”乔挥舞着汤勺,气急败坏:“我是要娶一个老婆,不是去当别人的老婆!” 他和佩替神父之间有私人协议,虽然不是落在纸上那么正式,但他觉得还是遵守比较好。辛苦背了这么久圣典,要是最后没能受洗,他就只能去当个食不饱腹的神学家了。 那简直是和中提琴手一样可有可无的职业。 佩替神父正在看那张民间小报,他看着还年轻英俊,实则人已中年。 乔越说越气,如果不是佩替至今没能把圣杯会赶走,他完全可以在萨沙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开始干起来。 在人心不古的当前世道,神职人员和普通人一样饮酒纵欲的情况已然屡见不鲜,但当众犯下杀人罪行还是史无前例。 佩替咳嗽两下:“那第二个姑娘呢?” 在保守的萨沙市,男人们不喜欢比自己聪明的姑娘。 领全薪的职业治安官则公开声明,那是受到狂犬病以及其他类似疾病影响导致的治安问题,无法通过纯粹的暴力解决犯人,为了避免疾病传播,以及伤害到当事人的情绪,他们也拒绝将逮捕到的犯人公示于众,而是送往特殊医院进行治疗,由赛恩大学的医学部门进行治疗。 “当然,她当然是个完美无缺的姑娘了,是我不配!所以我请她走了!” 伤亡人数接近三位数。 一部分负责严重伤害案件的治安官引咎辞职,同时对他们负责的案情讳莫如深。一部分则私下传播着怪物进入城市的谣言,还有一些人表示什么也没发生。 治安官的说辞则更多。 神父对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那个姑娘是他这里的熟客,每次介绍男人给她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最终导致失败。 “如果我没记错,你才在这儿待了几天,一周有了吗?” 各教区本就因为治安力度不均而对治安署的行动有所争议,现在许多人更是确信治安署保护不了大众。 同信仰的人结婚以后生活更美满,这是常识。 佩替认为乔如果和她能在一起绝对算是高攀:“我想她已经酌情放低了婚姻要求,你作为绅士应该再迁就她一点,而且她都说你行了。” 上面引用了奇怪的照片,内容是一个带狼头套的神秘人拽着一个遮住口鼻只露出上半张脸但依旧能看出很不情愿露面的男人让他正对着镜头,背景似乎是在室内,他们背后是一堵画了树木符号的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教会的“庇护”质量没有让他满意,乔更希望快速出击消灭圣杯会,他急着出去工作。 当地有名的《茶间报》上这样写道:“当他们贴近交流时,查理斯先生没有料到自己多年的老友会袭击自己。事后,查理斯先生的下属在教士安东尼的六发满装的配枪中只找到五枚子弹,但安东尼声称少装弹是出于个人习惯。很难想象一位饱受神圣熏陶的神职人员能做出如此恶行,如今教区理事会正在和军事法庭正在争夺关于安东尼教士的审判权,他的结局尚未可知。” 某个名气并不响亮的新报纸上,刊登了一个由私人购买并安放的大版面内容。 “那就巧了,查理斯当时就是为了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年轻男性,并且还发动了院内的护工一起找,你猜查理斯有没有带他的人搜过厕所。”神父将报纸甩到桌上,看着不太高兴。 “我觉得是你。” “你还没有做好婚姻的准备,但让我们请姑娘来见面也是你自己的主意。” “我在济贫院帮忙。” 他将报纸抬高到正常人头部的位置,又折叠一次,遮住下半张脸的男人的脸和旁边的乔·玛尼是完全重合的。 义工虽然管吃住,但没有钱拿。 标题是“在这里”。 “也不算太短,这里的每一只虱子都和我混熟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这个救世军的少尉查理斯前天晚上就正好死在济贫院,伱当时有看到他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 乔不是因为挨打而愤怒,而是因为这次比试毫无意义。 治安官们的公信力无可挽回的下降了。 “我打赌她对每个男人都说你行,好快速进入后续的谈判环节。”乔愤愤不平道:“因为能接受她条件的人根本没有!平时不要工作,要好好照看她精神失常的母亲,白天上班前早早起来给她做饭,她上班后在家打扫屋子和洗碗,晚上下班后还要支持她治安官的事业,后半夜才能等她回家。” 受害者一部分当场死亡,另一部分活下来的人则声称自己看到了怪物。 只做义工,他这辈子都结不了婚。 这下瞒不下去了,乔只能举起双手:“我招了,好吧,我和朋友出去玩儿了,总是闷在这里也不行。这里的事我一点儿都没告诉别人。” 第二件事虽然相对较小,但在萨沙市的精神影响力却非常大。 “最糟糕的是,她打完我以后又说这样也行,那谁不行?” 佩替觉得上述内容和乔·玛尼正在做得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有人认为这是犯罪预告,或是某个地下团伙招募人员的秘密广告,而报社的同行则认为这完全是自导自演,是为了博人眼球而伪造夸大的卑劣行径。 “那么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这上面,是你?” 托这片版面的福,这家报纸的销量前所未有的高。 一是市区治安水平下降,暴力犯罪事件激增,事件数量是往年同季的三倍,严重程度则远超往年。 乔·玛尼穿着围裙,拿着汤勺,非常诚恳地说:“我觉得那不是我。” 有了存款,才有生活的底气。 “第二个是我熟人的助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的下一句就问我在哪儿工作,每个月挣多少钱。” 不过因为照片只有黑白两色,这让他们的搜索难度升高了很多。 “你们玩儿得可真大,拍一张照片就全市出名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佩替背过手,同时也背过身。他的金色头发和圣洁的脸一样闪闪发亮。 他移开,又挪回去,确信报纸上的男人和乔·玛尼有着同一张脸。 “是我介绍的姑娘让你不满意吗?”佩替认为乔的态度应该放尊重些,毕竟他真的给乔找了两个姑娘,而且都算得上美人。 他精通三门外语,在印书局和出版社做翻译工作手到擒来。 一提起这个姑娘,乔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一手叉腰。 神父直视他,希望他能快点承认。 他当时提起自己的履历可只是想在姑娘面前表现最英武的一面而已,谁能想到会有人真的试试他的水平。 不过无论是财力还是容貌都算是上乘。 “哈,帮忙。”佩替微微点头,看不出喜怒,只是拿出第二份报纸。 乔双手横握汤勺,对着神父的后脑勺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我当时可能在厕所”乔转动眼珠看地面,试图蒙混过关。 乔坚定地摇头:“不可能,我一直待在习艺所,只偶尔去济贫院做饭。” 这不是什么低俗的行为,有相当一部分教徒依靠教堂神父介绍婚姻对象。 一时间萨沙市人心惶惶。 “我觉得除了有点在意经济情况以外,她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一名令人尊敬的传教士攻击了同为教徒且熟识的救世军军官,无论是从常世的情理还是于私交而言都令人难以理解。 “我知道——但你们对付圣杯会的举措能不能快一点?”乔的语调里无限忧伤。 “我们刚刚找到了一些有趣的线索,或许能抓住圣杯会来人的尾巴。”佩替说,话题突然变化得严肃起来。 (本章完) 第五十章 不要乱想 “这一次救世军和我们圣梅隆教区的冲突人尽皆知,为了公平,查理斯少尉的尸体还放在治安署公证处那里等候尸检。”他停顿一下:“他们说是安东尼开枪杀了他,但你应该不会这么认为吧?” 乔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样。 佩替派来辅助,或者说监视他工作的两名教士虽然古怪,但还算是可敬。 “我知道巫术可以造成那样的结果。”佩替指着自己的心脏:“如果提前把一枚子弹放在这里,然后用巫术点燃其中的火药,那确实能伪造出枪击的后果,但弹壳会留下。” “巫师还能这么做?”乔吃惊极了。 虽然偏执,但救世军在军部里也是出名的信仰坚定,他没想到佩替神父会给他们一个异教徒的评价。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军部的人没有给这些士兵以同情,太多的阵亡士兵家属没有得到公正的补偿。 就和佩替谈起教会多有不敬,乔·玛尼也不给军部好脸色。 那个裹着斗篷的娇小身影身体听到呼喊后只是一颤,没有停下,而是加快了脚步,在小巷里踩得污水四溅也不在乎。 “当然能了,巫术就是利用自然界元素为自己所用的力量,即使对于学徒而言,隔空点火也不是难事。”佩替的说法相对于教义有些新奇,在某些守旧派眼里甚至算得上离经叛道。 玛丽·艾塔头一次经受自己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经历。 她向曲折的巷子里喊道,虽然没有看见脸,但仅凭身材和步伐,她就能识别这是她认识的朋友。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那些夯货?” 这几天在寻找那个盯梢俱乐部、极有可能是侦探的男人时,因为对方最后说的那些话,她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的朋友们有插入某个事件里,或者做错了什么事,以至于引来侦探调查她们。 一个裹在灰色斗篷里的女人从俱乐部出口出来。 玛丽更不在乎,只是发自本心地追了上去。 玛丽·艾塔曾经住在这里,但那时候她还小,这里也没有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她怀念自己的童年。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那枚弹壳的位置,从子弹上脱落下来时还带着高温,根据它对地面野草和湿泥烧灼的痕迹显露,可以确定它不是从安东尼的枪里落出来的,事实上左轮手枪在射击后弹壳并不会落出,只是查理斯少尉的手下一再纠缠,认为安东尼教士可能也掌握了巫术,引发了不可知的变化,所以我们才不得不继续庭审。” 佩替走到桌子后面坐下:“你以后就知道了。” 虽然他是军部出身,但不代表他对军部有什么好感。 因为她只记得她们,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说和她们继续做朋友的概率也更大。 乔还没有反应过来。 当初有一大批人是被自己的学校老师鼓动上战场的,虽说乔是好运没去前线,但他的不少同学和朋友都没能回来。 “西尔维娅,你们真的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经济情况的差距,她们稍微疏远了一些,但还是愿意和玛丽说说话。 好像她们不再出门了。 因为将面部也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了很小的观察空间,她没有发现玛丽的存在,径直从她身前经过。 应该说正是当过兵,才会讨厌王国军部。 “你的意思是?” 玛丽·艾塔请了十天的假期,就为了找到那个神秘的高大男人。 虽说这不合邮局的规矩,但玛丽在这之前没有请过一次假期,偶尔任性一次也没人管。 后续又过了几天,她也发现了朋友们的异常。 “他们不是同样信仰天父吗?” “是这样好吧。” 直到最近,情况发生了变化。 因为这里靠近火车站,每天都会有大量还有价值但是没人要的垃圾从车上抛下。 就在玛丽遇到那个神秘男人的那天,她像过去一样走进俱乐部,但那些朋友们却躲在化妆室里拒绝和她见面,写信的要求也是隔着门提出。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她们在小巷里追逐着,时不时踢起几个小石子、啤酒瓶盖,将在垃圾边觅食的老鼠惊走。 佩替在乔放心的时候吐露出更糟糕的事:“他们是真正的异教徒。” 光是这些东西,就足以让该教区的穷人比其他地方更富足。 不过身体也更差就是了, 现在,他也接替习艺所所长一天的工作,因为后者被带去审问了。 也正是因此,她那天没有和她们多聊,只是按要求写了信,就急匆匆准备赶回邮局。 断翅天使俱乐部的姑娘们占她朋友的大多数。 这些姑娘一直拒绝玛丽的接济,即使沦落至此,她们也希望能在面对朋友时能抬起头来。 直到所长回来为止,他都得暂停自己在教堂的活动,那里还有其他神父帮忙住持。 乔想了想,又疑惑道:“你这么确定治安官能抵御圣杯会的暗中操作,难道他们能对抗巫师?” 她今天也算是等到了. 不过不是等到那个男人出现,而是等到了自己的朋友出门。 “查理斯少尉生前最后几小时时光表现出了一些异样,他死前似乎是想以寻找失踪士兵为借口在济贫院找到一个年轻男子,那大概就是你了。这很可能是圣杯会的人唆使或操纵他的精神导致的。但介于他过去的经历,这份疑点并不被双方法庭采纳。” “伱放心,救世军的人并不是可鄙的异端。” 他先是觉得神奇,很快又感到麻烦。 “所以,我向上申请了专人过去进一步检查尸体伤口。但考虑到本市军部已经很久没有超凡者加入,思维眼光还是五十年前的样子,他们大概会阻挠我们一阵,争取那无聊的话语权和威望。而制造这起事件的人一定会抓紧在那段时间里破坏尸体上的痕迹。一旦尸体被破坏,我们和军部的高层肯定会沉溺于互相指责的快感之中,无暇管理正事。” 一旦考虑到超自然力量可能介入,所有案情都会充斥无数疑点,纠缠不清。 玛丽没有对方那么熟悉这里的地形,但是跑步功底更胜一筹。 圣阿尔文教区的脏乱差远超其他地区。 “就算巫术留下的痕迹暴露出来,也不能就此证明这是第三方插手吧?救世军那群人一直神神叨叨的,没准他们真会些巫术。”乔耸了耸肩,他不看好这个安排。 佩替轻轻摇头:“解决他们做不到,但我已经说服了总治安署的人,让他们派最精锐的治安官轮流看管尸体。直到查理斯少尉的遗体送往医院前都是如此。等尸体离开公证处,我们也会派人一路陪同,这能最大限度地阻止圣杯会的人接触到尸体。” 那会儿她还能记得认识的人,而她目前还能当做是朋友的人和那时候是同样的一批。 不超过五分钟,她就追上了对方。 “西尔维娅。” 当玛丽询问她们为什么不肯露面时,她们的回答只是“不方便见人”。 “要是圣杯会的人没有来破坏尸体呢?”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去,大概还以为她顶替了那个人的工作在监视脱衣舞俱乐部。 “他们只是以为自己在信仰天父而已。”佩替注视着乔的蓝眼睛:“我不知道他们在那些海洋和极地的深处听到了什么声音,但那些声音显然不是来自天父,没有镇定剂他们甚至戒不掉那些幻听。这样的人连冥想都做不到,不可能掌握施法能力。” “啊?” 于是她也懒得再东奔西走,干脆站在他和她第一次见面的位置,靠着墙等他。 在这里,还有回收价值的莹白色劣质鲸油在泥里流淌,鱼腥味甚至能深入居民的骨髓,生锈的破损零件被人们插在墙上当防盗刺,但也有刺伤屋主导致严重破伤风不治身亡的案例。 玛丽找了几天,但那个男人再没有出现。 “西尔维娅,大家最近是怎么了?你们有什么麻烦是不能告诉我的?” 这里使用劣质鲸油的人太多,肺病几乎成了乡土特产。 西尔维娅还在喘息,玛丽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向她问话了,随后她听到朋友带着哭腔朝自己尖叫。 “别靠近我!”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真相 西尔维娅瘫坐在地上,绝望地喘息着。 什么人都好,偏偏是玛丽 “是我,玛丽。” 玛丽·艾塔还以为西尔维娅患上了和自己一样的毛病,她伸出双手,微微放下身段,像召唤小动物一样走向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抬起右手遮住脸,双腿蹭着地面向后挪。 “拜托了,玛丽,回去吧,这阵子别来找我们。”似乎是情绪的缘故,她的声音也变得不同,比起过去更像另一个人。 玛丽轻轻将她扶起来。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玛丽想了想,又说:“这样,你们准备好便于携带的财物,然后来我家,先不要留在这里工作,免得那个女巫找上门。” “你说什么?”玛丽怀疑自己没有听清,这种说法简直像是从小孩子的童话书里翻出来的。 “俱乐部里的罗莎,她是个女巫,她什么都告诉我们了。我们最开始也不信,但她有办法让我们继续工作,让观众看不出来我们的状态,就用一些特殊的药水和熏香让她的巫术起效,不过只能在俱乐部里有用。” 但奇妙的是,她还记得之前的亲友,她的记忆一片灰色,唯有关于这些人,他们的一颦一笑在记忆中都仿佛刚刚发生那样新鲜。 她摘下兜帽,露出棕红色的卷发。 “你会忘记我们吗,玛丽?” 她说着,才突然想起盖利德虽然提到有这么一个诊所,但从来没有带她去看过。 听起来俱乐部的大家还有理智,她们还有救。 “可如果我变了呢?” “你可以信任我。” 西尔维娅抬头,露出来的眼睛充满哀求,她问出一个玛丽没有想过的问题: 玛丽把手按在西尔维娅的肩上,另一只手牵着她的手,想要把她从泥地上扶起来。 “可我们抛弃了先知,他可能死了。” 西尔维娅从怀里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放在她的手掌上。 “西尔维娅,现在请告诉我俱乐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最近都躲着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们的。” 在手心下,她感到舞女的身体在颤抖,而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后,这样的症状减轻了。 既然童话传说是真的,那么邪恶女巫当然也是真的。本能告诉她,这些就算不是那个女巫干的,她也必然对这些变化乐见其成,很可能还在利用她不知情的朋友。 光看这一头长卷发,就算她遮着脸也一定算得上美人。 “可以给我看看吗?”玛丽伸出手。 最后她只能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西尔维娅,你这次出门是做什么?” 棕红色的毛发一直蔓延到本该白皙平坦的额头上,甚至没过了眉毛。 “这些帮助有条件吗?” “我知道这不容易。” 舞女低下头,鼓起勇气说出那令人难以启齿的真相: 竟没有一个人想要告诉玛丽真相,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他后来死了吗?”玛丽问。 西尔维娅有些紧张,摸向胸口确定物品的存在与否:“我们刚发现没收来的那把武器还带着,我们不想留着它,这可能被先知的敌人追踪到,所以我打算找个地方丢掉。” “这样可以吗?我听说女巫都会占卜。”西尔维娅担心道,她生怕连累到玛丽。 多年骑士训练虽然让她有失女子的细腻,但勇气和争斗的意志却更胜男人一筹。 西尔维娅定了定神:“后来,我们发现那个老宅子里,先知说的守护者已经死了,就死在后门的地方,尸体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他非常惊讶,让我们都上楼去搜查,自己独自去觐见所谓的圣物。” 她想相信盖利德,但西尔维娅说的这种状态又无法用已知的常识进行解释。 西尔维娅捂住脸,她感到愧疚,这种心态在玛丽看来不太自然。 西尔维娅拉下绷带,露出额头到眼睛的位置。 玛丽安慰她:“这样的结果还好,你们没有听从他的话杀人,维护了心中的良知。” 而且那个在俱乐部门口盯梢的男人也问了自己关于罗莎的问题,这种情况或许不是偶然。 玛丽想着,伸出手搂住西尔维娅,表情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柔和起来。 “你们一直是我的朋友,变成什么样都是。而且这只是一种疾病,并非不能治疗。我听说过,我在治安署的朋友都知道它,最近的报纸上面也登了,还有很多人都这样。但只要能够及时治疗,你们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我会和你们一起去诊所,直到你们痊愈。”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玛丽再也无法记住他人的脸,同时失去了“想象具体形象乃至颜色”的能力。 “罗莎现在在俱乐部吗?” 玛丽拍了怕腰间的枪套,自信道:“她占卜的速度一定没有子弹快。” 她想起了盖利德叫她处决的那些人——那些沾染了殖民地瘟疫的病人。 玛丽握住握柄,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熟悉这把枪的材质和款式。 玛丽在看到西尔维娅的真容时没有半点触动,直到她听见这些关于异变的描述。 女治安官心里难过,如果一切还像小时候那样,她们可以无话不谈。 “这也不是你们的错。” 玛丽打算找那个女巫问个明白。若是谈不成,她不介意动用武力。 玛丽的心跳也加快了,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枪套,武器让她感到安心。 她的果断坚决富有感染力。 听到她的回答,西尔维娅缓缓推开她,自己靠到墙下,悲哀道:“这不是病,我知道这是什么,黑暗的时代在回归。” 说起杀人,西尔维娅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比起西尔维娅对罗莎的信任,玛丽更倾向于是女巫制造了这一切。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对死亡的,尤其是自己亲手造就的死亡。 “你们做了什么?” 玛丽不想放弃她们。 “我们在楼上等待,很快就听到楼下有声音,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拿着枪走了上来,我们记着先知的话,逼迫他把枪丢给我们,但是我们下不了手,只是打了他几下,然后合力把他吊了起来。” “她要我们表演特定的曲目,还让向一个外地来的少年先知宣誓效忠,尽可能地满足他的要求。” 说到这件事,西尔维娅再一次开始颤抖:“她要是回来,一定是向我们报复。” 为了防止传染,她亲手杀死了很多人。 “就是这样。” 即使四周无人,她还是快速地拉上绷带,带着哭腔说:“我是这样,其她人也长了类似的东西,珊迪的手开始长鳞片,每两个小时就要泡水,否则就开始流血。露易丝背后长出了巨大的肉瘤,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还有南希,她现在用舌头才能嗅到气味我们在变成怪物!” 玛丽恍若未闻,她向西尔维娅缠满绷带的脸伸出手:“你的脸怎么了?” 在巷子的阴影中看,她的上半张脸几乎失去了人类的感觉,灰色的瞳孔甚至在隐隐发光。 玛丽上前牵起她的手,给予她温度和勇气: 西尔维娅摇头:“我不知道。后来楼下又传来打斗声,但是很快结束。南希说她嗅到了一个可怕的怪物在靠近,而先知的气息变得虚弱。我们也听到楼梯在发出巨响,因为实在害怕,就都跑了。” “不会的,就算认不清别人,我也一直记得伱们。” “你看,就算穿着斗篷,把脸包住,我也一样记得你是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下意识地拨开她的手:“什么也没有!” 自从父亲死后,玛丽在极端的悲痛中度过一周,随后这认不得人的毛病才首次出现。 她和俱乐部里那些坠落到泥泞中的姑娘们曾经一同骑一匹马,互相换裙子穿,现在没有人再提这些事了。 “那个先知说自己有一个办法可以利用圣物带我们领略天国的奥妙,然后他带我们去了一间老宅子,又发给我们枪,然后说,那里只有一名守护者,要是有看到其他人进来,就让我们杀掉他们。” “大家.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从一个月前开始,我们的身体发生了异变,有些.不太像人。” “我一样记得你。”玛丽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个被称为先知的家伙应该是最近才来俱乐部的,他们的感情不该那么好。 玛丽深吸了口气,理智和对朋友的信任在此刻彼此冲撞。 西尔维娅忧郁地回答:“当时我们是想告诉你的,但是后来又突然都觉得这可能会吓到你,所以.” 这是一把特制的游骑兵左轮,目前只有骑兵中的长官才会配发这样一把枪。 她的父亲也有一把。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知礼节 离杀死摩尔过去了大概五天时间,街头巷尾就已经开始传播狼头男的新闻了,相信过不久就会出现寻找照片背景的人。 这其中克雷顿助力颇多。 花一点点钱,雇几个人去传播谣言,然后收获的效果比他预期得还要好。 新闻就是这样,很多时候真相都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有的人不相信,有的人觉得这是个解决救世军的好机会,双方都是这样,但宣传的侧重点不同。”盖利德为人类的愚蠢摇头叹惋:“行了,你话真多。快走吧,我一会儿要陷入麻烦事里了。”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能通火车的城镇都不会比真正的乡下更清新。 这样的办事效率低得可怜。 当然,这也和萨沙市本身条件有关,这里没有什么珍稀的天然资源,交通也不便利,所以没那么多双眼睛觊觎这里,长老会可以很自然地将这片土地划为囊中之物。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那些凑热闹的人都不可能找到,那只是一个幌子。 克雷顿不能理解这种状态:“可总得有个管事的吧?” 盖利德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跑腿的,你要想知道,自己去找长老。” 这个事实让他满意。 “那么关于圣杯会,他们又是什么态度?”克雷顿诚恳地请教盖利德。 说到一半,盖利德转头小声嘱咐着西蒙让他学习怎么写案件记录,随后又回头对克雷顿说:“格罗涅长老上次安排给你的人现在都加入了治安官补贴人手,他们现在在公证处等你。查理斯少尉的尸体的第一手检查权落在军队那儿,需要你们一会儿把它送过去。” 富足的人更愿意施舍善意,这是普世不变的真理。 克雷顿觉得长老会的一些举动是缺乏诚意的。 现在,他虽然没有把那个原界鲸胎盘带给格罗涅,但这件圣物实际已经在长老会的掌握之中了。 总治安署的一楼大厅越来越冷清了,布鲁诺前不久因为他劝桑德斯存款一事而感谢他,免费提供了一条情报:最近一个月,在黑市关于枪支走私的订单爆发式增多,似乎有相当一批人决定用自己的办法保护街区。 之后格罗涅希望他能够代劳解决圣杯会的蜘蛛教士,但又对这么做的动机不予解释。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先处理长老会这边的事务。 成功人士的基础素质就是“不要脸”。 临时从口袋里翻出银星徽章佩戴上胸口,克雷顿提着申领的步枪走进治安署大门。 “长老会要的东西已经得手了,现在的目标只是维持下去。”盖利德指了指窗外,“你没发现萨沙市的空气特别好吗?” 克雷顿斟酌着措辞,他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这些存在: “这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他最近一直在看书,按照翠缇丝送来的书中描述,幽灵是受诅咒者,除了了解他人的秘密之外几乎没有欲望,因此都是中立的存在,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盖利德知无不言,没有另一位幽灵那么喜欢藏私,也可能是因为这些不算秘密的缘故。 唯一的难点是克拉拉可能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施法的。 “别把长老会当成什么权力集团,我们上面没有别人,只有四位长老,但是他们经常不在。大部分规定变更都靠投票决定,就像大航海时代的海盗一样公平。” 克雷顿只听出一个意思:“听起来长老会好像什么都不需要。” 抓住乔的那些人既然没有按摩尔的说法杀掉乔,就说明他们还能够正常思考,并且和圣杯会的联系还不够深。枪落到这些人手里不会出什么乱子。 豪恩鼠在杀死摩尔的那个夜晚不见了,因为它被放在衣兜里,而克雷顿变身前需要脱衣服,这漫长的过程让它有充足的时间离开。不过由于它已经失去了和人交流的能力,克雷顿没有尝试去找它。 克雷顿本来就想走了,盖利德最后说的话反而让他止步。 救世军少尉查理斯的死亡他也是看到了,立刻就带着盖利德去了圣母院遗址,找到了查理斯的人头和另一名士兵的尸体。 借给乔的枪不见了,不过克雷顿也不太在意。 虽说现在要步入冬天了,气温降低后尸体不易腐烂,但拖了五天还没拿去解剖也可以称得上过分。 克雷顿以为西蒙会因为曾经在普利策府上的不友好交流而感到尴尬,但这个人现在又好好地和他打招呼。 “格罗涅长老就行,前提是你完成他交待给你的差事。” 克雷顿皱眉,唯有这个他不能理解: “这就是你昨天通知我的事?我不是已经证明了他是被圣杯会的人杀掉的吗?为什么军队的长官还在和教会打擂台?长老会没有告诉他们这一点吗?”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这些举措未免不太尊重人。 “幽灵还能预言?” “你老了就知道了,真正的预言是不存在的,这只是对某些规律的总结。” 盖利德说第一次去普利策宅邸有很棒的宴会,结果让他等了很久也没见到话事人,后面还有朱利尔斯出来捣乱,格罗涅到场的后半段更是纯粹的合作关系演说。 克雷顿确信自己除了可以攻击圣杯会的优势外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他们产生冲突的几率就很小。 但他不是,所以他没理西蒙,而是直接跟盖利德搭话:“老兄,我提供的线索可是把那件圣物的位置也包括进去的,格罗涅长老承诺的六千镑什么时候能到账?” 克雷顿默不作声,他没去过几个城市,而且认为萨沙市的空气质量没有自己的故乡巴特努好。 在那几天里也或多或少地发生了一些事,这导致克雷顿没有拿到预期的报酬,还丢了点东西。 克雷顿起了心思。 “我怎么知道他现在会在哪儿,他有那么多套房产。你们把我招进来,关于神秘侧的事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们真的有想在招人?” 他现在有一只可以契约的恶魔,如果能中断克拉拉现在的契约,签下新的合作契约,学习并掌握精神魔法,那他对付蜘蛛教士一定会轻松许多。 克雷顿找到盖利德,他在档案室教育新人治安官。 圣杯会这里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他们寻找乔·玛尼的热情会比单纯玩侦探游戏的人更高,等一段时间反而会让他们的存在于人群中更突出。 柜台后的男招待一天比一天热情,对于这些长久在这里工作的人而言,治安署的衰落也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当然,不是和古董有关的工作,而是治安官的那一份。 盖利德瞥了陷入吃惊情绪的克雷顿一眼:“强大的暗裔比你想象得更纯粹,长老们真的只想要维护一个令人安心的秩序,为此才建立了长老会,你不要把它当成军队那样联系紧密的集团。” “长老们喜欢清新的空气,但又不想要住进森林,所以他们直接改造城市。城外种植了上千亩的森林,那都是近三十年格罗涅长老雇佣无业者制造出来的。比起排放废气的工业机械,长老会在萨沙市的工厂产业更愿意雇佣大量的人工。费舍尔长老是一位食尸鬼,所以建起私人墓园和诊所为自己提供食物。谢丽尔长老喜欢看书,她的大书库和赛恩大学有着密切合作,她耗费重金收集那些据说失传的历史文稿,不惜代价,是有名的藏书家。” 照片上的背景就是在他暂停营业的锈蚀银币里,那里他正好收藏了世界上第一批出售的照相机,立刻就能拍照。 克雷顿换了一身黑大衣出门,惯例租了辆马车去圣梅隆教区的总治安署。 “就像你住的房子的前一位租客吧。” 人们比起真相,更愿意为了有趣的故事掏钱。这也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花边小报仍能存活的原因。 这是五十多岁的人对三十多岁的人的教导。但克雷顿没听说过其他老人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句话严肃对待,但盖利德看起来好像不是在说笑。 这个人或许能取得成功克雷顿这样想。 如果圣杯会注意到了这条新闻,蜘蛛教士就有可能派人寻找照片上的那个地点。 这些已经满足了自身欲望的存在确实比其他人更值得信任。 他出门下楼,看见玛丽·艾塔正迎面上来。 “别生气,这其实才是最好的,不是吗?”盖利德哈哈一笑,双手下压,“这说明伱不必经常为长老会做事。除非你自己问,否则没人会主动提起那些事。” 他见识过一位富有的侯爵,为了收藏刀剑不惜一掷千金,一项爱好的花费就能带动整个产业,但对方也没能让城市按着自己的想法改变。 他这话既是对克雷顿说,也是对西蒙说。 “如果我想要学习法术,有哪一位长老可以提供帮助?” 新人是西蒙。 克雷顿只要嗅闻有哪些人身上带着一样的气味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她了。 她没能认出他,一脸阴沉地经过,带着一种风雨将至的气息走向他出来的房间。 “搞不好盖利德真的会预言。”克雷顿陡然一惊。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不愉快的正式会面 克雷顿其实还有一个觉得可疑的地方,那就是摩尔知道他是长老会的人。 他最近才加入长老会,而且联系很少。 见到摩尔的时候,他身上也没有带那个能够证明会员身份的绿色手帕。 知道他会员身份的人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那就是翻阅过他的档案了,那归盖利德管。 可盖利德是幽灵,那一类在受诅咒者中也算得上奇特。 救世军的查理斯少尉不会例外。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不过让患有精神疾病的女性来做治安官还真是离奇,他们还以为玛丽·艾塔是独一无二的。 不寻常的是它的头。 他们旁边坐着的是两个穿短衫的帮工,听到人齐了,顿时蹲下去要抬尸体。 幽灵依靠掌握活人的秘密增进自己,知道的秘密越多也就越强大,但他们的“强大”在于不可干涉,但是也同样会失去干涉他人的能力,而说出活人的秘密则会削弱他们。 但他刚从档案室出来,肯定那两个人现在没空回答问题,便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三个新部下上。 克雷顿走到尸体边,半跪下来掀开白布,底下的景象比他的经验有些不一样。 克雷顿发誓自己只是想问她的名字而已,忘记了服用镇定剂的人会神智不清醒这件事。 也是,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吸血鬼呢? 克雷顿记得自己在圣母院遗址的地下室找到了查理斯的头,也就是说尸体应该是没有头的。 “芭芭拉。”小妇人说,然后在克雷顿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接着说:“是吸血鬼。” 她含糊地回答克雷顿:“我没看。” 一位职员点点头:“当然,我们看着它慢慢变成这样的,这真叫人看不下去,所以我们给它盖上了白布。” 为结婚的双方记录双方财产数额,好在离婚时进行妥善的分割。为意外丧失父母的幼儿所继承的遗产记录,避免新监护人在履行职责前就偷偷消费。为收到特别侵害的人定损,方便保险公司按章赔偿。还有保管欠条、证词等服务。 这尸体送到公证处前就被动了手脚,根本没有争夺尸检的必要。 “那么之前负责看守尸体的是谁?” 被诅咒者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并不是,我们今天刚来。” “谢天谢地,他们人齐了!快把尸体抬走吧!” 公证处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这里的工作目的就是展现公正。 克雷顿的鼻翼翕动:“夫人,你用西利托还是奥日?” 虽然现在天气冷,但尸体也已经有些味道了。 克雷顿庆幸还有玛丽·艾塔,她和盖利德走的近,见识了不少怪东西,有些涉及超凡的问题可以不用遮遮掩掩。 “盖利德之前有来这里看过吗?”他问职员。 但此刻尸体上又分明有一个查理斯少尉的脑袋,只是口鼻歪斜,外表的肌肉融化的蜡似的,里面则像没有骨头一样变了形。 “镇定剂。”克雷顿说。 克雷顿心中波涛汹涌,现实中却只是点了点头:“很好,芭芭拉夫人,回去记得用药加大剂量。” 空气一下子沉寂了。 “至少我要检查一次。”克雷顿告诉公证处的职员们,他的眼神让他们息声。 如果它还饱满,那说不定还是蜘蛛教士伪装的,但现在这样 一个破口袋里肯定装不下什么了。 教会派来的一老一少没有笑,他们冷漠地看着长老会的众人。 克雷顿抬手阻止他们:“等等,我还要检查一遍尸体。” “我不知道,没准吧。” 妇人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些许颜色,略带惊讶:“西利托,医生推荐这个。” “它的脸之前就这样吗?” 门口的职员看到克雷顿还问了声他的来意,得到肯定答复后整个人好像得到了第二次生命那样激动。他冲到后台,克雷顿能清晰听到他朝自己的同事大喊。 这里是公众场合,还有外人在。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克雷顿倒是给他看了查理斯少尉真正的人头,但他一次也没来看公证处本该无头的查理斯的尸体,其他人也不知道把那颗真正的头弄到哪里去了,这就导致一直没人发现这里的查理斯不该有第二颗头。 克雷顿又看向格罗涅发配给自己的三个人:“你们来时它也是这样?” 虽然盖利德属于长老会安插在总治安署的重要成员,但他的职责并不包括这里,他只负责帮暗裔隐瞒身份和犯罪记录,偶尔帮忙联系长老。 他指着尸体问公证处的职员。 就算是职业证人,天天面对一具会不断腐烂的尸体也受不了。 “伱们在说什么?”朱利尔斯侧着耳朵问。 “他从没来过。” 陌生的受诅咒者把自己包在纯白的一套大衣、帽子、眼镜和口罩里,他的回答简短轻快。 以为自己是吸血鬼的精神病人才符合常理。 他还记得克雷顿的那一扑,因为还没来得及施法,他对胜负的结果耿耿于怀。 克雷顿摘下帽子,揉了揉头发再重新戴上,走到门口向里探望,就看到一具盖着白布、躺在担架上的尸体。 “你们每派一次人就要检查一遍?” 朱利尔斯双手插在他那满是口袋的大衣里,并不很想回答他的问题,但在克雷顿严厉的目光注视下还是第一个开口。 天气冷时死的人都这样,表面看不出腐烂,而是慢慢枯干。 总治安署的公证处就在一楼。 被芭芭拉一开始的严肃神情和怪异举止吸引的职员们听到克雷顿的话,突然惊醒,哄堂大笑起来。 而圣杯会本来就是个秘密组织. 克雷顿打算再观察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关注自己。 职员反问:“档案室的盖利德?” 所以教会和军方都一致同意把尸体留在公证处,免得有人偷偷对尸体做手脚。 “是的。” 克雷顿重新给尸体盖上白布,站了起来:“好了,我们接着说正事,这具尸体一直由你们看守吗?” 他并不避讳这一点,朱利尔斯则很快因为这个答案失去了兴趣。 职员说出一连串不认识的名字,其中夹着一个玛丽·艾塔。 帮工走开几步,让他靠近。 到了战争后期,他的精神因为受尽折磨而敏感脆弱,为此用过不少药。 芭芭拉也才意识到这好像不该说,伸手捂嘴。 职员催着他,希望尸体能尽快远离工作地点。 不止克雷顿,受诅咒者和朱利尔斯都愣住了,呆呆地看她。 “那我推荐奥日,我的体验是它的效用虽然没那么快,但好处也是没那么刺激,能让人渐入佳境。” 克雷顿叹了口气,他就知道。 “尸体还不能运,我有些问题要问最初的管理员。至于你们几个,趁现在向我介绍一下自己。” 他们对面是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那个地中海发型,鹰鼻勾起,皱纹深刻。年轻的则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征,穿着黑色教士袍,但看着却给人一种狠角色的感觉,正握着胸前的十字挂坠默默祈祷。 尸体的皮肤和一般这个季节死的人倒没什么区别,依旧紧绷在肉上,底下还透着点红色,这容易让人以为这是健康的血色,从而对它生出“还活着”的误判。 这里的职员都是干练的职业证人,即使治安官的声誉跌至谷底,他们对外留下的印象仍是道德无缺,品性高尚。 “是这样。” 曾经在等候室见过的美丽闪族妇人穿着当时的衣裙没有变,仍是咬着自己的拇指,上面的血迹结块后又流出新的,眼神已经没了贪婪,除了密布的血丝外只有空虚和痛苦,看起来非常可怜。 “福伦丁。”受诅咒者说。 “朱利尔斯。”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久仰大名 “这边两位呢,怎么称呼?” 告知三个新人自己的姓名,克雷顿看向教会的代表,其中地中海发型的老人站起来,露出下面垫的干黄色牛皮手提箱来,才叫人发觉他的真实身高比看着矮。 “我是来这里出差的检尸官阿奇尔,一会儿陪你们到军事医院就留下来。” 旁边的青年教士没有说话,似乎是还没祈祷完,更大概率是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不过这不重要,老人替他介绍:“这位是格林,目前是我的护卫。” 克雷顿忽视他,敲了敲门,等待里面人的回应。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公证处的门又被推开了,玛丽·艾塔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他。 推荐一本好书 “感谢你们的回答,”克雷顿后退几步,拉开门:“祝你们交流愉快。” 这里人来人往,护工们运送药物和病人都十分勤快。 “这可能是安保处的人临时放回去的。” 军官没给任何人机会,他吹响了一个哨子,外面又冲进来几个卫兵,将风尘仆仆赶来此地的客人们和蔼地从手术间请了出去。 回到档案室前,西蒙正站在门口拨动着自己狮鬃似的茂密头发,似乎在想怎么把自己弄得体面一点。 克雷顿眯起眼睛,他还没说话,玛丽就先发言了:“对于此次判决,作为公证方的治安署也有监督的义务,有必要进行旁观。” 于是两人都看他,玛丽开口: “你说。” 克雷顿回到公证处,重新掀开白布。 “草。”中尉骂了句,但下意识地小声。 克雷顿联系了一名护工领路,好让治安署请来的帮工知道该把尸体送到哪儿。 这个军官看起来年龄和克雷顿差不多,黄色头发梳成背头,抹了很多油,面部肌肉松软,两颊突出,下巴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说不清想要维持一个怎样的风格。 克雷顿要是还在服役,因为这句脏话和对方打起来,那铁定要上军事法庭挨整。 门啪得合上了。 “是这样没错。” 朱利尔斯轻蔑地一笑:“小姐,你还真是贴心” 盖利德将声音提高到和她一样:“伱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死!区别只是死在谁手里,以及还有谁要一起死!” 到了一个空置的手术间,治安署请的帮工离开,健壮的男护工们麻利地把查理斯的衣物脱掉,整具尸体送上解剖台,不留半点布条。 他们一共九个人,都上了车,并且非常平安地抵达了萨沙市圣贝姬军事医院。 “他是自己人。” 克雷顿和她握手。 职员敲了敲柜台让克雷顿看过去:“马车就在外面等着。一共三辆,钱已经付过了。他们也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欢迎你的加入。” 克雷顿先问盖利德:“盖利德老兄,圣母院地下室里查理斯少尉的头你放到哪里去了?” 帮工抬起尸体,检尸官阿奇尔和格林教士也都站起来,准备一起走,门口却又传来声音: “等一下,我也跟着去。” “在你看管尸体的过程中,有感受到任何异常吗?” “请进。” 克雷顿点头,又觉得还有人没到。 克雷顿其实只是想询问职业检尸官对尸体现状的看法,但对方误解了他的问题,还以为这是个质问,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让这些人接着等在这里,他要上去问盖利德和玛丽·艾塔这具尸体的事。 这次是公证处的职员说话:“他们不来,就在军事医院等着你们。” “查理斯少尉现在脖子上还有一颗头,人不能有两颗头,所以我觉得还是挺重要的。” 这个女人的手臂和腿看起来都很结实,至少比他强得多。 是盖利德的声音。 克雷顿想了想,把白布盖了回去,站起来对自己的三个新部下发出命令。 “当然不,我知道规矩。” 克雷顿不知道他在满意什么,但显然他满意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值得骄傲。看他肩章,上面显示的图案说明他的军衔还是个上尉,比自己退役前更高一级。 玛丽弄不清楚他和盖利德讨论的第一个脑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亲身经历的事还是可以肯定。 “玛丽小姐,你有什么想法?” 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玛丽·艾塔问盖利德:“他是谁?” 阿奇尔背后,格林教士垂下的双手捏起了拳头。 “我就没碰过它,谁知道它现在在哪儿。这很重要吗?”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一点儿也没有?” 克雷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军部的人把事情闹大之后,对查理斯本人的处置又不太上心,也没有派人来接尸体。 那姑娘瞪着眼睛:“我之前难道不是?” “请两位冷静,我这里有一个问题急需你们解答,问完我马上离开。” 盖利德指着克雷顿对玛丽说。 治安官们除了芭芭拉夫人,个个面色不善。 他想,或许可以借着三方代表都在的场景把圣杯会的事情公布。 “现在可以走了吗?”朱利尔斯抱着胳膊问。 “军部的代表呢?” 教会请来的检尸官阿尔奇也开口:“基于公平公正的原则,我们必须.” 听到讥讽,玛丽立刻用一种好像要记住他的眼神看他,于是朱利尔斯又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他还要等上面的长官来才可以开始工作。 “那尸体是谁送来的?” 军官慢条斯理地摇头打断他:“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义务,还有什么原则,现在,你们最好都给我出去。” 克雷顿弄不明白她的用意,运送尸体不是一个需要很多人手的工作,他们已经有八个活人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才有一个很懂得打扮的军官走进来,后边又跟着两名精壮的士兵。 尸体已经停放在公证处很多天了,就算现在拆开脑袋也没法说和救世军的人有关。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平民了。 看到玛丽追了出去,他轻松地出了口气,是时候换人应付这个小姑娘了。 “带上你们的枪,出发。” “没有。” 到了手术间,他就打开箱子,在旁边的工具台上清点自己的工具,清点完毕也没动手。 后面的人提着各自的装备跟在后面,这份差事对他们而言就是悠闲且无聊。 他进来后立刻看了看怀表,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是军事医院,但贝姬医院同样招收普通病人。 他们把查理斯少尉送上推车,呛啷啷地推过走廊。 他推门进去,看见玛丽·艾塔正站在盖利德前面,脸上写满了气恼。 他听出玛丽可能知道了暗裔的事,不过这和他无关,只有盖利德要为这阵子的欺瞒付出代价。 “是救世军的人,死者的部下。” 克雷顿立刻关上门,免得声音传出去。 玛丽点点头作为肯定。 “这不可能,公证处的职员说尸体一送过来就是有头的。”克雷顿否定了他的说法,转而问另一个人:“玛丽小姐,我听说查理斯少尉的尸体一送过来,你就被安排看管尸体?” 无论是第几次看,查理斯皱褶的脑袋都像刚出生的婴儿,有一种软和的质感。 “我只是担心你的反应过于激烈。”盖利德很镇定,因为他证明了这个担忧是正确的。 她的理由太过高尚,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无法理解。 “你们怎么还不走?” “我是第一批负责这具尸体的治安官,如果尸体有问题,我也要承担看管不利的责任。所以我要跟着你们一起去,如果他们检查出问题,就不用再多跑一趟,直接通知我就行。” 盖利德毫不犹豫:“他是克雷顿·贝略。” 这个情况显然出乎盖利德的意料。 医院负责此次尸检的医生很快到了,他戴着口罩和手套,拎着一个和阿奇尔差不多的手提箱。 这个军官踢着锃光瓦亮的皮鞋到解剖台旁看了看死者,又好奇地转身看从治安总署赶来的这几位客人。 玛丽气得大喊:“我都不知道我杀了谁?!” 《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克味西幻,文笔比我好得多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第一次见面 那名军官的态度太差,以至于令人咂舌称奇。 克雷顿找士兵问了他的身份,不用怎么套话,士兵们就很骄傲地为他们介绍这位贵人。 他原来也是一位骑兵长官,姓名叫法斯拉格·库列斯,是本地人。 本地人在家乡当兵是极轻松的一件差事,他也没去过前线历练,单是在后方便能从容升迁。这有很大程度得益于他的贵族血统,还有与之匹配的大方阔绰.另外再加上一个有钱的男爵哥哥。 加洛林·库列斯在五位候选人中名列第一是倒数的排序法。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不过这点差距总比他和普通人来的小。 克雷顿现在是越来越不习惯坐下了,总觉得坐下会让反应速度变慢,应付不了突发事件。 克雷顿猜测,摩尔和阿西娜来到萨沙市的目的完全是不同的,她指点摩尔去圣母院寻求仙境只是随意出手帮助自己的孩子,真实的目的则是借助救世军混到军队里去。 介于这里是军队的地盘,大家也只能忍气吞声,即使是朱利尔斯也沉默了。 已知圣杯会的来使只有三人,摩尔的帮手肯定是近期找的当地人。 而催眠能力失效,克雷顿认为只有两种原因。 “我是阿西娜·柏吕阁,听说你在找我?” “克雷顿·贝略。”她贴到克雷顿身边,轻声问他,声线柔弱。 如果他确信那些手下完全收到掌控,自然也不必多此一举。 克雷顿带着步枪走到一处没人的拐角靠墙站着,耳朵则捕捉着空气中的闲言碎语。 摩尔声称他是临时决定带着自己的手下来觐见圣物的,这种行为是为了增长信徒的信心,培养忠诚。 “当然是你能力的持续时间。”克雷顿亲切地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你的能力极限了,摩尔去圣母院之前,你和他分离有三天了吧?这几天也没有回脱衣舞俱乐部是吗?” 现在他既不属于军队,又不属于这座城市。 “你怎么会这么想?” 今年有意竞争市长的人们都站了出来,好事者为这些人排出名单。 救世军的人堵住了圣母院遗址的唯一一条路,如果克雷顿是摩尔,他绝不会为了一件不必要去做的事情和军方起冲突。 五年一度的市长选举即将在今年年末展开,但在去年,人们就已经开始猜测谁会是这个位子的有力竞争者。 那种力量并不是直接精神掌控,而是对人已有的想法的放大。 虽然这个护士不是真身,蜘蛛教士却肯定在附近看着。 这也导致他没有注意到东西两面人来人往的走廊,偏偏有一名白衣护士脱离直线的轨道,正朝他所在的角落走来。 阿西娜没有让这具躯体推开他的手,仿佛乖巧的恋人一般任凭克雷顿抚摸,而眼眸中流露出纯真的好奇。 在这里开枪引起误会,蜘蛛教士当然有能力隐藏,他是绝无幸免的道理。 蜘蛛教士想来也是会这类法术的,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只会是因为她根本没去见圣物,不知道它有受损。 能让他觉得对方不应该背叛自己的基础,只有阿西娜的催眠能力。 他伸出一只手抚上护士纤细的脖颈检查痕迹,这样,必要时也能一下制住她。 做了几年生意,他以为自己变成小市民,圣杯会的到来让他又退掉了这一层认知。 士兵就是拿了枪的流氓,这已经是一般人的常识了。 蜘蛛教士犯了两个错,但或许她根本没在意那些人。 他的哥哥叫加洛林·库列斯,是圣阿尔文教区的名人。 军队再差,他至少知道还有人可以帮忙看着后背,有人愿意提着枪跟自己一起上,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情谊,而是因为那严苛的军法。 克雷顿记得这个名字。 但克雷顿知道根本没用。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什么三天?” 治安署一起来的人在拐角另一侧的长椅上休息。 她只要让一名士兵“走火”,无论什么异常都能被掩盖下去。 渐渐地,克雷顿陷入对生活的哀思,整个人都好像升上无尽哲思的宇宙里。 克雷顿用得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她鼓动第一个死者的遗孀维娃朝克雷顿开枪,但失败了,克雷顿认为那次她该是对维娃使用了能力。之所以没能成功,可能是因为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会失去其他情感,某种程度上更理性的缘故。 他也不是全然落入下风。 “我猜不到三天。” 护士嘴角抽动,露出一个假笑:“不要对我说太复杂的话,她反应不过来的。” 直到摩尔的帮手逃之夭夭,他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二是时间超过了极限。 虽然是贵族身份,也有钱,但他最出彩的两样优势比起其他候选人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这里几乎没什么人是可以信任的,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家人。 护士姑娘声音也放得很轻,但分量却很重。 克雷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阿西娜的催眠能力早在他遇到摩尔的那一天就已经弄明白了。 一是条件不符合,被催眠的人受到放大的想法本身很微弱,即使放大,也不足以让他们坚定地执行阿西娜的命令。 “不过附身的能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用,你的真身在附近吧?” 他们的站位只要再往走廊偏一米,治安官和教会派来的人就能发现他们不正常的姿态。 他知道阿西娜杀死查理斯少尉的时候,她和摩尔不在一起。 “那我换个说法,我们应该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市民面对战斗可派不上用场。 “你很明智,这次也是我请人来看伱,不要再杀错人了。”护士年轻的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但这笑容并不属于她自己,深层次是另一个存在在和克雷顿对话。 显然,摩尔的手下没有听从命令杀死乔的原因不止是其中一个因素,而是两个因素都具备。 克雷顿和乔刚刚抵达圣母院的时候,摩尔正在拖尸体,这可能是用来修复原界鲸胎盘的一种祭品仪式。 同时,他刚退伍时常常感受到的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又回来了。 蜘蛛教士在和他对话! 意识到这一点,克雷顿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他的背部离开墙面,拿着的步枪枪口微抬,但也意识到军事医院里有为数不少的士兵,这里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开枪的地方。 一遭人打扰,克雷顿的灵魂立刻坠回大地。 这些治安官倒是都有武器,但并不存在共同利益,更没有并肩作战的必要。 如果是雇佣来的黑帮,那他就不会说什么“宣誓效忠”,更不会在感到背叛后露出那样的表情。 当然,这只是个猜测。 而且这个姿势虽然在外人看来有些奇怪,但不是不能理解。 这个她显然指的是阿西娜现在操纵的身体。 摩尔可能不聪明,但也不会是傻子。 考虑到蜘蛛教士截止目前从来没有散发出独属她自己的气味,克雷顿甚至怀疑白天站在高台上做传教演讲的查理斯少尉已经被阿西娜·柏吕阁替代了,尸体则藏在某个圣母院之外的地方,同时留下了某种信号让摩尔帮忙处理。 护士终于变了脸色:“你知道吗,克雷顿,你敏锐得有些恶心。”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重视的和不重视的 上一次被人这么夸奖对于克雷顿来说是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不过因为当时说这话的翠缇丝是家人,所以可以原谅。 克雷顿给阿西娜又记了一笔。 不过她的反应倒让克雷顿确定了一个新的信息——阿西娜的催眠能力对他不起效,她没有信心单对单地制服他。 但同时,她也瞧不起他。 格林对着门口跃跃欲试,但看着手无寸铁的老人,还是留了下来。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阿奇尔没有立刻打开他的工作箱,而是扑到尸体旁进行快速检查。 他一只手拄枪,一只手去抓头发,但因为还戴着帽子而不得不停下手,最终也不知道该把手放哪儿。 他虽然声音低,却坚定得很。 短暂的优势抵不上环境加成,这里到处是持枪的士兵可供驱使,不能随意调查蜘蛛教士的真身位置。同样,蜘蛛教士大概率不会在这里攻击他,她一向选择隐蔽的策略,这应该不是顾忌克雷顿,而是有别的存在更有威胁。 他已经退伍了,法理上统治所有国民的女王又远在天边,那么除了自己的内心,什么也指使不了他。 “没事,你走吧。” 所以用不着格罗涅鼓动,他自己就决定赶走圣杯会。 “我可是杀了你儿子,你不知道吗?” 法斯拉格和医生一起从手术间出来,他脸上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这没什么可说的,一般人都不喜欢看尸体解剖,何况看一个小时。 克雷顿立刻追寻着气味冲了出去,玛丽·艾塔紧随其后,再然后是一身白的福伦丁。 “所以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她的态度甚至有些谦卑,像一个学生在请教老师。 “原来是个无信者。” 狼人嗤之以鼻,他觉得她在耍自己。 “长老会给了你什么,让你甘心替他们做事?” 查理斯少尉的尸体还躺在解剖台上,胸腹部被完全剖开,肋骨张开,像多了两块反长的方形翅膀,腔子里空空的,五颜六色的内脏被整齐地拿出来排在一边。 他才成为暗裔不久,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而对方的名声甚至隔着城市传到了长老会。 “你说的很好,但比起我,你更该去说服长老会的长老们。” 法斯拉格转头看了眼军医,再回头时态度软化了一些。 他也无法理解对方竟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阿奇尔的胡子抖了抖,拎着手提箱站出来,冲着军官说:“我还要进去。” 克雷顿叹了口气,阿西娜消失得太快,他还没能从状态中脱离出来。 军医摘下手套,对从长椅上纷纷站起的人们宣布:“致命伤只有一处,就是心脏刺穿,任何用枪的人都能造成这样的伤势,没什么特别的。” “好了,怎么选择随你,狼人,这次我还有事要做,下次再见,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克雷顿直视护士的双眼,她的眼神清澈,看上去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想法在说话: “我不是在替谁做事,而是我的利益暂时和他们是一致的,我们都需要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仅此而已。” 蜘蛛贴着克雷顿轻声诉说着,这高人一等仿佛自己才掌握了真理的语气和违背世间常理的理由让克雷顿再次感到不适。 面对这样的回答,阿西娜同样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阿西娜·柏吕阁选择在这里找他交流非常谨慎,但她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儿。 克雷顿选择在萨沙市落脚可不是偶然,这座城市在某种方面仍保留了罗伦战争发动前乡镇宗族亲戚之间那样的温情,落后但朴实,而他是个相当怀旧的人。即使那些温情和他无关,他看着也能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她的脸色瞬间铺上了一层绯红,仿佛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因此为自己的冒失而懊悔。 阿西娜恍然,但她没有立刻失去兴趣,反而若有所思。 “我要再做一遍尸检。”老人几乎是威胁地说:“这是最基本的协议,如果你连这也不同意,就会有人到你的长官面前说话,重新考虑你在军队的前途,而那个人不会是我。” 他带着军医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任凭治安官们和教会的人涌进无人的手术间。 长老会的投资反而是意外之喜。 话说到这里,他开始感到厌倦,和自己厌恶的存在共处一室就够令人不快的了,毋论交流。 只有少数几个离得远得追了上去。 阿西娜必须弄明白他们之间的冲突,否则她无法安心。 调停者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也是巴力大公的信徒,它能品尝出人心的滋味。 “他只是个人类,成为暗裔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不靠我主垂怜,即使用欲望之血催化成功也比正常暗裔更虚弱。而你不一样,你有成为教士的可能性,只暂时是还不习惯自己的身份而已。你还有救。”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他的结论出得很快——仅是十秒不到,这位专业检尸官就脸色大变,抬手指着门口大喊:“把他们带回来,他们把肉挖走了!” 克雷顿能追逐她的痕迹到现在,调停者也没有现身。 “因为我不喜欢你们。”这是克雷顿最终说出口的,淳朴的就像一个未涉世事的孩子,然后又补充:“而且你们违法了。” 几乎是瞬间,不需要解释“他们”是谁,所有人都理解了他的意思。 克雷顿反问:“火焰已经蔓延到隔壁街区了,我又怎能不去救火?” 他开始怀疑他们的血脉会让他们丧失对血亲的亲近情感,然后不禁担心自己。 法斯拉格挥动双手,站在门口驱赶他们。 晦涩的咒语声中,因为前面几个人的提速奔跑而条件反射激动起来的医院守军被背后的无形冲击轰中,思维慢了一拍,没能及时跑动追赶,很快被医院自己的护工和病人堵住了去路。 克雷顿觉得她的言论很可笑。 “你看看我们的长官,他多喜欢一个人逞英雄,然而收尾还是得靠我们。”朱利尔斯对着咬着手指的芭芭拉摇头叹气,但最终还是从腰间抽出一根装饰着一圈细碎宝石的黑色短杖,带着茫然的吸血鬼冲进走廊。 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家伙在杀圣杯会的人,为了隐蔽这一次来萨沙市的目的,她目前为止甚至没有主动策划过一起反击,到底是怎样一副贪婪邪恶的嘴脸才会想将他们赶尽杀绝? 她更好奇了。 她是这样,格罗涅也是这样。 阿西娜还想说什么,但摩尔已经露出过类似的表情,克雷顿提前打断她的演说:“就算你们不是火焰也是毒蛇,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仁慈的神,尤其是圣典里面的,因此你不必向我传教。” “好了,如果没别的问题,趁着我现在要干活儿,你可以想办法逃跑了,我们下一次见面不会这么和平。” 长老会想要钻漏洞,无论是请雇佣兵还是招新人入会来达成袭击圣杯会特使的目的都是不可能的。 另一边,意识到蜘蛛教士的态度并非伪装,克雷顿的呼吸一滞。 为了让长老会相信他们来这里不会待太久,阿西娜刻意签订了一个相对宽松的契约,和圣杯会有过节的人在加入长老会后同样能攻击他们,但这看似简陋的契约也是有证人来见证已经负责惩戒的。 阿西娜很严肃:“伱到底是为什么找我们?” 他可没有什么信息优势。 这是克雷顿的直觉。 满怀算计的灵魂消失了,剩下的是一个妙龄少女。 这说明他绝对是认真的。 在这之后,他又等了半个小时,军方对尸体的检查终于结束了。 阿西娜无所谓地笑了笑,走近几步亲切地搭住克雷顿的肩,透明但幽暗的瞳孔自下朝上地打量他的脸,眼神甚至称得上慈爱。 “你觉得我们是火焰?这是个严重的错误,年轻人” 法斯拉格好像受到了侮辱,眯起眼睛,放下手,当即不客气地问他:“你还要进去干什么?” “好啦,这没什么特别的,你们得到结果了,还不快走。” 护士对着狼人眨了下眼,随后触电般收回了手,并且后退一步。 他回过头时却看到护士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确定要站在输家的一方?让我给你一个建议,两个月内什么都不用做,到了明年,你自己就会放弃这些愚蠢的想法,主动申请加入我们圣杯会。” 看到克雷顿深邃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她怯生生地问: “抱歉,先生,有什么事吗?” 话出口,他陡然一惊,决心要把这个句子记下来,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名诗人。 “行吧,随你,我还拦你怎么着。平白叫人说我的不是” 他侧身给护士让路。她的脚步仓促,慌张地离去了。 “有的。” “就因为这个你想要杀我们?可是你还没有损失吧?” 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能够说出来的不多。 “我以为一切都够明朗了,还有什么问题是你不知道答案而我知道的吗?” 她这么坚持反倒让克雷顿感到惊奇——不是因为她的结论,而是另一件事。 “我只是有几个问题需要你的答案。” 克雷顿无所谓。 “我该干什么?”家庭主妇芭芭拉看着好像已经不需要她的现场问。 朱利尔斯偏头想了想,告诉她实惠的做法:“你可以趁乱偷点输血袋囤着。”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便捷式搭档 天知道法斯拉格和那名军医到底是怎么走的,不到半分钟时间就在走廊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在他们还留下些气味。 克雷顿在人群中尽力奔跑着,但因为他的身材高大,想要避开别人不要撞上就变得很难。 事实上,他还没有撞到别人,人群就已经乱成一片。护士们拖着装满药品和水桶、工具的推车紧紧靠墙,桶里的水都甩了出来。护工试图阻拦他但又临时改变主意闪到两侧,瘸腿的伤者拖着一条腿从轮椅上下来,把代步工具丢在路中央. 照这么下去,非得引起什么大乱不可。 老实说,如果不是运气之神眷顾,那他的枪法还真不赖。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他的心脏轻盈地跃动,过去的感觉突然就找回来了。 两个敢动手杀人的人,两杆能随时射击的长枪,再是两匹体力优秀的军马。 马鞍不仅是对骑兵的保护,也是对马的保护。多恩马和陶顿马不一样,没有马鞍和缰绳的控制,这些马匹很容易选择爆发式奔跑,快速的耗尽所有体力,任人宰割。 克雷顿看了眼枪,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将枪插进皮带的缝隙里。 克雷顿没有忍让他的意思,对方用的也是左轮手枪,容错率很大,可以连续射击,威胁性极大。 没错,虽然军事医院内部通道多且杂,但马厩只有一个。 “那我就当是了。”玛丽说。 克雷顿先用长枪管挑起他的下巴,然后用枪口顶着他的脑袋: 等玛丽和克雷顿赶到马厩旁边的时候,他们都已经骑上马出医院大门了,正好从眼前的拐角经过,还没发现后面有人跟着。 那个黄毛军官和军医大概是没走寻常路,直接翻了窗,速度比克雷顿预想的还快了不少。 所以在法斯拉格第一枪失误后,克雷顿也迅速地朝他开枪,一枪就打中了法斯拉格多肉的大腿。 玛丽·艾塔看着他们的背影绝尘而去,紧紧咬住嘴唇。 他没有犹豫,手指直接扣动扳机。 他们双腿夹着马腹,用口哨代替骑兵的铁哨,催促着坐骑赶上前面的人。 快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从克雷顿侧后方响起,他回头,看见玛丽·艾塔正从旁边超过了他,迈着两条长腿越过人群,完全没有依赖什么过人的嗅觉。 克雷顿因此,也因此刻的心情,多少有些肆无忌惮。 “我想某人比我更早犯法。” 法斯拉格·库列斯作为骑兵军官,再不济也是能骑马的,而以他表现出来的性格绝不像是甘愿靠两条腿走路的人,而马车的马不用时也会栓在马厩里。 法斯拉格看着克雷顿举着的长枪,咽了口唾沫:“袭击士兵可是犯法的,你这坨狗屎最好就此停手。” 但是和圣杯会合作就不一样了。 虽然这些马还还没有配鞍,但克雷顿从小骑得就是不配鞍的,这不是什么阻碍。 克雷顿直接拆掉两间槽门,将里面的马搂着脖子带出来。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注意到他的手指用力时,克雷顿一个侧身躲过了击发的枪口。 “你要是能骑,那就一起追上去。”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要隐瞒尸体上的痕迹?” “阿西娜·柏吕阁,你见过那个女人了吗?”克雷顿握着枪慢慢朝他走去。 不过那些刺鼻的药味和脓血的味道也在破坏他的嗅觉,冲淡气味痕迹。 法斯拉格捂着伤口咬牙切齿,他脸色煞白,还淌着汗,头发又如同染了色的黄棉花,活像个刚淋了雨的粘土人偶。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为此,克雷顿放慢了不少速度。 抬头看了看克雷顿的脸,骑兵的女儿翻身上马。 军官捂着腿倒地了,哀嚎的声音还不如马的真情流露,武器都甩到一边。 他们为了追上那两人的马匹,双腿都用了力。 但克雷顿凭借自己的力量就拔出腿来,其轻描淡写的程度让法斯拉格看得目瞪口呆,他举枪对准前中尉。 克雷顿同样举起长步枪对准他:“你才是,放下枪,然后告诉我伱都和谁达成了交易!” 法斯拉格的坐骑很快因为他的马术不精而摔倒,腹部被碎石砺划开一长条伤口。 玛丽从怀里抽出一把左轮隔空抛给克雷顿,后者在高速移动的马背上稳稳接住: “这是你的枪吗?” “那你就死在这儿吧!” “好小伙,我们跑一跑。” 火光一闪,铅质弹头就砸进地下,留下一个明显的黑色孔洞。 不过他们也不用追很久,能爆发一次的时间足够了。 克雷顿跟着法斯拉格冲进一片无人区,这里是城市内的废弃采石场,地面有很多碎石子,对马匹很不友好。 被六七百磅重的动物压住,通常是需要队友帮忙才能脱身的。 他骑上一匹,牵着另一匹的鬃毛往前引,在玛丽身前放手。 狼人不知道女治安官有没有抓住军医,但他倒是把法斯拉格逼入了绝境。 似乎是没见识和参与过追逐战的缘故,对方的决策已经逐渐混乱了,策马进入了一个他自己也不熟悉的区域。 “不许动!别靠近我!” 如果破坏尸体,妨碍教会的检尸官是他上司的授意,那法斯拉格绝不会夺路而逃,他会理直气壮地折返,呼叫人手公然教训治安官,因为有人会立刻帮他撑腰。 克雷顿也很快醒悟到了这一点,跟着玛丽·艾塔的路线冲了出去。 这种情况对于一般的骑兵很不利。 没有任何交流,克雷顿和玛丽各自锁定一个进行跟踪。 在她背后,克雷顿却顾不上这么多,朝他们出来的方向走,背后偷袭了正在关后院大门的马倌,一拳就让他昏迷过去,顺便在他后颈衣领里塞了一张五镑的钞票作为补偿。 克雷顿突然觉得自己不再缺什么了。 没有经历过战场的人不能很好地克服疼痛,法斯拉格甚至对于战斗的重要性都没那么清楚,若是克雷顿同驻地当兵的几个老家伙,就算是受伤了也一定会坚持到子弹打空再躺下。 法斯拉格的余光没有瞥见这片区域有人,心中突然喜悦起来,他要让自己的秘密永远沉寂下去。 他闯进后院,里面有七八匹军马。 只一枪,小指头大的铅弹就从马匹的眼睛里打了进去,克雷顿只听见胯下马匹传来一声哽咽似的长嘶,随后的扬蹄差点把他摔下去,然后马儿便朝着左面瘫倒,压住了他的一条腿。 只要他们看住马厩,就能防止对方离开。 黄毛的中年军官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狼狈地爬起来,癫狂和惊恐地抽出自己的手枪朝克雷顿骑的马开枪。 大路上,法斯拉格听见后面有新的马蹄声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是治安官的人后突然紧张起来。克雷顿看见他朝军医说了一声,军医也向后看,然后拉着缰绳朝另一个方向加速,法斯拉格则催促马匹向相反的方向冲刺。 “你敢杀我吗?”法斯拉格用额头顶着枪管。 克雷顿没有回答,而是收回枪,然后再次给枪膛装药,单是这个举动一下子让法斯拉格的脸更白了几分。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做事需要一点耐心 看见法斯拉格还想坐起来,克雷顿先给了他一枪托,再用枪口抵住他的胸部按下去。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现役骑兵军官愤怒地大喊。 他的马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丢弃主人向着平坦的来路跑走了。 “谁让你带走查理斯少尉的身体部位的?它现在在伱们身上,还是被你们丢到哪儿了?” 他抱着腿,涕泪四流,比之上一秒的自己判若两人。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克雷顿抬起靴子狠狠踢了他一脚,但随即看见法斯拉格的瞳孔突然张大,脸上的表情无缝变换,定格在一个狰狞的表情。 想通这点后,克雷顿又看向法斯拉格。 那是本国第一家发展跨城市业务的大型侦探安保公司,至今已有五十年历史,成员大多是退伍军人再就业,其专业性令富人们赞不绝口。 “我的腿,妈妈!” “自杀?”克雷顿呸了一声。 在他们靠中间的位置,有两个人正享受着护卫服务。 她说的在理,法斯拉格略微放下了心,同时又有了新的困扰。 他从小在萨沙市长大,也没听说过长老会的存在,更不相信和库列斯家族同样荣耀的普利策家族只是黑暗中怪物们推上台的代理人,因此对她多有怠慢。 一个女巫当然是不值得信赖的。 法斯拉格在枪脱手后立刻昏厥过去。 不出意外,他看到法斯拉格举起左轮,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就在狼人头疼的时候,他看见法斯拉格停止了哭嚎,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样,双手扒在碎石地面上拖动着身躯,留下斑斑血痕。 女人的容貌过人,金发蓝眼,比身边的男伴从容得多,即使是一条廉价的蓝色裹腿裙也能穿出贵族气质。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后果。 他提起法斯拉格向回走,没走几步,就听见手里的人痛苦地大喊起来。 它什么时候起效?起效有什么条件?它目前是只对法斯拉格起效吗? 狼人能对抗这种力量吗? 克雷顿蹲下来,在法斯拉格身上翻找着,但并没有找到最初的目标。 出于观察的心理,克雷顿没有立刻阻止。 克雷顿的心底冲上来一团火,再蠢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尽管在讨论这类事情,他们也没有避开虎克侦探事务所的人,在暗月示现出回归迹象的这半年里,这些武装安保通过大量的雇佣事件档案总结,比普通人更早发现了不寻常,并且依次开拓了新的业务。 这种手段大概是为了嫁祸,但既然他在,这种手段就不会起效。 做一个士兵,然后用军功混一个爵位一直是法斯拉格的梦想。 “当然。”女人恭敬道,但其中有几分真实只有她自己知道。 “长老会的人总是这样,暴力、傲慢,以为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他们垂垂老矣,却妄图拖着整座城市和他们一起腐朽,他们的耳目无处不在,对抗他们的人只要被怀疑,就会遭到严酷的打击。如果不是我使用了血肉粘土的魔法将另一个伪装成您,恐怕您现在已经遭遇不测了。” 于是目标改变。 她的手从后搭上法斯拉格的肩膀:“让我们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只要忍一忍,暂时做个死人,我们将得到千倍、万倍的回报。只要你的哥哥知道你还活着,其他人无须在意。” 这种力量是他无法理解的,更不知道如何去对抗。 这处废弃采石场靠近城市外围,四处平坦,根本藏不住人,也就是说阿西娜根本不在这里。 至于这个“别人”,甚至可以是教会。 无论是安保,还是暴力镇压罢工的任务都能完美完成,是武装侦探中的翘楚。 也不能不管这个人,他好歹是个现役军官,在外面受到袭击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克雷顿交足了罚金也至少要被关一个月。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就在克雷顿离开采石场不久,一个武装小队抵达了这里。 不过在这之前,克雷顿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直到今天这具尸体的出现证明了一些东西。 但既然有更方便的办法,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这之后,穿着绿色军装的无头的尸体终于停止了翻滚,但手指还在反射性地抓握。 他也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他退后几步,转身观察着周围,同时举着枪随时戒备。 护卫人员有七个,都戴着圆毡帽,提着单发的步枪或霰弹枪,个个体格精壮,皮肤黝黑,脸上警惕而自信。他们统一的黑夹克衫上还有厚实的皮革披肩,背后的“虎克侦探事务所”字样说明了他们的隶属。 在短短时间内,透过这具身材和自己别无二致的尸体,他竟体验到了来自未来的志得意满,仿佛已然功成。 他一点一点地靠近掉落在地上的左轮,缓慢但坚定。 法斯拉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狼人的桎梏,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他双手撕挠面部,来回打滚,克雷顿看见他脸上的皮肉像融化的蜡一样变形、五官收缩到中心,形成恐怖的漩涡,他也渐渐没了声音。 失去了先机,身体还受伤,法斯拉格不可能再用枪对他造成伤害。 “没准吧。”阿西娜看着尸体,嘴角带起一抹微笑,不慌不忙道:“可接受我上一次的提议的后果本就是会令你得利,没有意外的话,结盟是自然而然的事,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多此一举呢?”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死了,我还要归营,否则就是逃兵。” 那只手冰冷但柔软,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们走到尸体前,男人的身体抖了一抖,声音透过围巾,变形地传出:“这就是他们干的,阿西娜?” 短短十五秒,一个活人因为不可描述的力量步入死亡。就在克雷顿的面前,他沉默地看完了全程,手里的枪还在,却感到十分无力。 砰! 克雷顿抬手就是一枪,将法斯拉格手里的枪打落,巨大的冲击力可能还折断了几根手指,不过这种损失在本次突发事件中堪称无关紧要。 “但这也说不定是你的魔法,有魔法的话,做到这种事肯定不难。” 这里离医院至少距离两公里, “您还想回去当兵?”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讥讽,但恭维居多:“法斯拉格少爷,我们的合作要是成功,您甚至可以成为百万富翁,这无论是用来买一个更高的爵位,还是购置产业做投资都可以。” 长老会的刺杀虽然意味着危险临近,但也证明了这位圣杯会特使带来的情报所言非虚,这让法斯拉格坚定了决心。 这个女人不久前找到他,告知了他关于另一个地下世界的故事,而提出的提议几乎会改变整个城市的格局。 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收紧,法斯拉格的头颅凹陷,宛如粘土般显示出一个只有四根手指的掌印。 他对另一个自己的尸体惨状又惊又怒,但不代表他会立刻相信圣杯会的说辞。 那是一男一女。 男人拉下围巾,面容赫然是另一个法斯拉格。 说明这种植入记忆的能力一旦发动,距离将不会是限制。 那些手指般的沟壑逐渐加深,最终将整个头颅撕裂。 男的虽然不矮,却缩着背,用围巾把下半张脸包得严实,帽子下的黄头发非常瞩目。 他都不知道。 事态的变化让克雷顿猝不及防,他必须回去通知别人这件事,并且向长老会申请更多支援。 感受到肩膀上的压力,他下意识抬其右手,按住女人搭在上面的手。 “回去之后,我要再看看你的‘诚意’。” 蜘蛛娇笑着贴近法斯拉格的后背,咬着耳朵告诉他:“当然,我的诚意有的是。”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就当无事发生 当克雷顿向回走的时候,耳边听到马蹄声从后面过来。 却原来是玛丽从后面过来。 她精神奕奕,看起来比克雷顿这边要顺利,胯下骑的马也突然有了马鞍,显然是军医的马。 克雷顿叫停她,否则她又要一个劲地向前冲,认不出他来。 “东西拿到了?” 玛丽摇了摇头:“他们没带走查理斯的身体部件,那部分肉直接被扔到医院烤火的炉子里,阿奇尔喊我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医生现在还活着吗?” 克雷顿问了个一般人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玛丽却第一时间理解了。 她皱眉反问:“法斯拉格也死了?” “我想是的。” 克雷顿同样得到了军医已死的情报,不禁有些气馁。 肉搏他还有几分自信,但对于魔法却一窍不通。 他早年间在罗伦服役,不是没有遇到过当地反抗军中推举出来的萨满、祭祀,他们个个都声称会巫术,有不死之身,能诅咒王国的驻军流血生疮,远在国内的子女也困于暴病。 克雷顿那时一点不信,他的部下倒是将信将疑。 为了少跟这些神神叨叨的敌人打交道,避免队伍士气低落,他当时一贯的做法是先侦查出敌人据点,然后立刻申请炮击支援。 隔着三公里,大炮的齐射也能轻易撕碎敌人的阵地,坏处只有捡不到完整战利品这一个缺点。 现在想来,这可能是他至今没在罗伦发现本土超凡者的原因。 依赖大炮和火枪这些不适合在城市内运作的武器也间接导致了他现在对魔法束手无策的困境。 “一起回去?”玛丽伸手问他。 克雷顿没有两人一马的想法,他要去找格罗涅,但眼下的事又不能不管,便嘱咐她:“你悄悄把马放了,步行回去。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我去干什么了。还有,让其他人都先走,就当事情办完了。” 玛丽出奇地信任他,收回手下马,然后问道:“有必要告知教会的人吗?他们或许能提供帮助。” 克雷顿摆了摆手:“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不寻常了。” ........... 既然有玛丽·艾塔代劳,克雷顿就没有再回军医院,也没有回总治安署。 他转头租了马车去市中心的普利策府。 但是这一次格罗涅没有来见他,因为这里的下人也不知道格罗涅去哪儿了,只让他在等候室休息。 有四个人的时候,等候室显得拥挤,只有一个人时,这里又过于宽敞。 克雷顿拿起一根烟,夹在指间犹豫着要不要久违地来一支。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吓到了。 直接挨了一发炮弹的人他都见过,但有人被那种无形的力量杀死在他面前还是第一次。 那种力量邪恶过头,真叫人胆寒,简直就像地狱的恶魔才有的......恶魔...... 他陷入了沉思。 等候室的门被撞开,一个拿着大号啤酒杯的同样大号的老头站在门口,一只胳膊撑在门框上看他。 “狼人?” 克雷顿没有被叫破身份的恼怒,他从老人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军人气质,不是军医院那些没上过战场的士兵可以比拟。 他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回答道:“我是。” “那你不用等了,格罗涅今天回不来。” 老头的体格将门框都快塞满了,就算是克雷顿也比他矮一个头,肌肉含量更是远远不如,他那一身夹克衫对普通人而言简直和大衣没两样。 克雷顿反问他:“你又是谁?” “我是戴斯,另一名长老。”戴斯一举酒杯,向他一敬,但没有接着喝。 克雷顿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见到第二位长老。 不过他转念想,和哪个长老说圣杯会的事大概都一样,于是便开口将自己经历的事说出来。 然而这名长老无动于衷,听他说了几句就打断:“这些事别和我说,格罗涅才喜欢听这个,本地的事都是他在管。” 克雷顿倒是很肯定没人喜欢听这个,而他的目的也不止是诉说而已。 “其实我是来询问应付魔法的手段的,圣杯会的巫师将一个人的脑袋隔空捏碎了,我需要能够反制魔法的手段。” 老人一口气喝空了酒杯,表情甚是不屑:“魔法......你在他们念咒前先开枪不就好了?魔法的射程再远也远不过子弹。” “问题就在于我看到人念咒,那个巫师不在场。” “不在场就能影响现实,那是召唤术士。” 克雷顿不觉得这个区别有差。 “术士都是感应者,对付他们可比对付巫师更有难度。不过你看到的咒术应该是恶魔的力量,那需要很复杂的仪式才能起效,不能即时在战场上使用。” 克雷顿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到找出阿西娜真身的办法上。 戴斯长老走进来坐到克雷顿对面,一个人占满整个沙发。 “听说你现在在对付阿西娜·柏吕阁?” “是的,她总是有办法调换自己的身份,我该怎样找到她?”克雷顿虚心求教。 “你有麻烦了,她既是寄生魔又是召唤术士,天赋能力和咒术配合,连我也没办法抓到她。” 老人沉吟片刻,给出了解决方桉:“不过狼人对付她应该是很方便的,你们和月亮的联系比其他暗裔更紧密,精神能力一般没法对你们起效。你可以在你怀疑的人面前使用战吼,术士的精神抗性比巫师还强,你杀掉视野里所有不受影响的人就行,准不会漏掉她。” 他设想得很好,这个方法简单快捷,具有相当高的可操作性。 老人不禁为自己的战术思维没有懈滞感到自豪。 “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确实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克雷顿反应道。 “你说。” “战吼是什么?” 克雷顿听说过一些土着人或者是冰岛的住民会运用吼叫威慑敌人,但他从来没有亲自接触过。 如果只是单纯的吼叫,他也没觉得自己狼人形态的声音有什么特殊变化。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把酒杯驻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战吼是狼人唯一一个类法术天赋,怎么,你不会吗?” 克雷顿是个野生狼人,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双手扶着膝盖摇头:“我不会。” “你可以练练嗓子,就像唱歌那样。”戴斯长老冷静地提议。“你该试着多在晚上对着月亮歌唱,说不准就找到感觉了。” 克雷顿怀疑这个做法的有效性, 他不止一次在浴室里朝着窗户小声唱歌,但一无所获。 “这真的有用吗?” “我一个人类怎么会知道狼人的天赋怎么磨练?”老人感到不耐烦了,他没什么教导新人的欲望,刚才的回答不过是暂时的兴趣使然,现在兴趣又消耗殆尽了: “别对我的身份那么惊讶,那不重要。现在听着,我的所有关于狼人的经验都源自被我杀掉的那几只,它们都会战吼,所以你应该也会,如果学不会,那就是你的问题,就这么简单。” 第六十章 参政 戴斯长老的逻辑无懈可击,但也没有更多办法解决这一点。 克雷顿从第一次变成狼人到现在一直在大量进食并锻炼躯干,他的极限力量已经可以抓碎一寸厚的实木板,平稳抬起上吨的重物,最开始变身需要二十秒,现在能在七秒内就完成变身,不可谓不努力。 但关于玄而又玄的特殊能力,他没有一点头绪,只好暂时搁置此事,另外提起阿西娜·柏吕阁提供的信息。 “那名圣杯会的教士声称,只要两个月,到了明年就能占据优势,将长老会赶下台。” 他没说“我们”,长老会目前对他展露的仍是个空荡荡的壳子,大部分组成和维护这些据点的都是普通人,经验丰富且愿意指导新生儿的超凡者很少。唯有两位长老和幽灵们令他印象深刻,这在本地显然不是一个有强大聚合力的团体。 克雷顿还是不敢相信这一点。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市长候选人发表自己独到的政策意见,承诺改变之后的福利,平时用演讲吸引民众收获选票,当选上市长后实施政策计划,兑现承诺,这是一个正常的上位流程,虽说大部分上任的市长都没能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但多少还是能改变一点现状。 他退伍后那段时间也有各种毛病,不过古董商是服务业,倒是给了他改变的环境。 戴斯换了个说法:“那如果某个地方有你想要的东西,但是不能带走,你会不会想要去看看呢?” 戴斯长老察觉到克雷顿的心思,半秃的眉毛拧起来,上半身极有压迫感地向克雷顿倾斜: “我们要打造文化城市。”胳膊比克雷顿大腿还粗的老人说。 “那城市的未来怎么办?”克雷顿感到愤怒了。 长老会的顶层和底层中间几乎什么都没有。 看到他的表情,老人皱了皱眉,觉得有必要让会员也能理解这个理念: “我听说你也有在做生意,有钱后会想出去旅游吗?” “某座城市出现重要的新发明,但短时间都不能普及到其他城市,你愿意去见证历史吗?” 克雷顿受不了了,就算干掉阿西娜是自己的决定,但他也希望长老会能多一点诚意: “那你们这些长老到底在干什么?” “那就对了,这座城市太大,太难以掌控了。” “久负盛名的剧团在国内巡演,但是路线不经过你所在的城市,你愿意暂时离开城市去看表演吗?” 他下意识地用命令语气,克雷顿对此倒没什么排斥。 “我要说的不是.等等,赛恩大学,他们还有法师?”克雷顿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对方说到的是那所有名的大学。 长老看克雷顿:“你不了解市长选举吗?要说能够一下子获得优势,那一定是能从根本取缔我们权力的一方才能这么做。圣杯会的战术很有可能是让他们支持的候选人登上市长宝座。唔——”说到这里,他又沉吟起来。 这个问题让克雷顿回想起了自己的殖民军生涯,他叹了口气,忏悔式地摇了摇头。 “靠旅游业和房地产撑着。” “旅游?房地产?”克雷顿感觉戴斯长老的想法比圣杯会还要离奇:“怎么可能就靠这些撑起这座城市?” 戴斯几乎是在劝说他了。 老人收敛了气势,背部向后靠:“你想得太多了。” 狼人对这种团体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归属感。 戴斯比了个数字的手势:“把城市人口降到四十万以下对我们而言最理想,也更方便管理。” 戴斯长老虽然身上也有军伍气质,但说起商业规划时又头头是道:“当然有可能了,现在的有钱人越来越多,他们除了工作,都不喜欢待在空气污染严重且道路狭窄逼仄的大城市里。现在富人间流行的做法是在不同的乡镇地区买房,空闲时就出来度假。如果我们这儿能提供不逊色于大城市的文娱服务,环境又和乡下一样好,你说他们会不会选择来这儿花钱?” 克雷顿问戴斯长老:“我记得每个市长候选人都有不一样的政见,你们给他定了什么方向?太普通的观念可吸引不了民众。” 克雷顿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戴斯长老的话让克雷顿想起格罗涅当初第一次留自己在办公室对话的既视感,那位老人有些特殊的远见,虽然偏颇,但却正合他意。但这个说法还是让他不能理解。 老人冷哼一声,对他的逃避很不满意:“我们最近一直在着手对付他们,确切的来说,现在只有你这边的行动没有到达成既定目的了。” 这真是太奇怪了,整个长老会的中层干部几乎见不着,在据点干活的基本都是一般人类,主力的暗裔们跑到海外打工,四位长老却都在萨沙市。 市长的权力大,但不至于大到能随意排斥长老会,尤其是他们还是萨沙市重要的资本注入,当前的市长对于他们还是相当友好的。 克雷顿对长老会的政治目的还有些好奇。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这些暗裔会有什么样的计划。 “年轻人学了知识,但萨沙市又没有需要他们的位置,他们还是只能做体力活。但凭借识字的技能去其他城市谋生更划算。而失去了大量年轻劳动力,就不会有人愿意在这里办厂,污染这里的环境,毕竟总不能办厂还从外地招工人。” “那他们我的意思是会里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超凡者了吗?格罗涅长老之前说会里有300个人,他们应该各有本事,而我只要一些间接的帮助就行。”克雷顿努力让话题回复正轨。 “肯定是这样了。”戴斯长老信誓旦旦:“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长老会早就倒闭了。” “不是这样的,我是觉得萨沙市已经是文化城市了。”克雷顿认真地反驳他:“沐光大教堂和赛恩大学都是这座城市的智慧结晶,并且拥有独特的文化价值,但这个强项已经没法再做提升了。我们没有更多的资源去建设新的文化财富,主要问题不在于金钱的多寡,而是时间。五年时间根本不够,我们还没” 克雷顿停了下来,听他说话。 “不过那只蜘蛛一直活着也不像话,这样,你去教会问问,还有赛恩大学,他们那里的法师还挺有水平的,你问问谁有兴趣捕捉一只寄生魔。” 这有一定诱惑力,但克雷顿认为知识的价值不在于包装,他可以买普通的复印本,所以还是摇了摇头。 克雷顿没有那么喜欢看剧,所以又摇了摇头。 “到明年格罗涅猜得果然没错。”留着银色寸头的大个子长老自言自语道。 克雷顿是个乡土情节很重的人,一旦扎根就不想动,所以他摇了摇头。 克雷顿不堪受辱:“我们还是聊聊圣杯会的事吧。” “不要大惊小怪,这个世界上的科学家很多都是法师,只不过水平参差不齐。” 这种组织结构在他这个前军官来看非常不合理,他甚至没有找到负责暴力行动的人。 “难道伱觉得我们办不到?” “老会员大多在殖民地工作,在萨沙市的都不能离开自己的职位,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我们的目的其实只是投资各类公办学校和教会学校,提高平民的识字率而已。” “或许是我还不够有钱,所以想象不出有钱以后的生活。” “确实如此。”戴斯又提起杯子,随即发现里面所剩无几,悻悻然地放下,提起了一件新的事:“不过格罗涅认为有一位偏向我们的市长应该能应付此次事件,所以他安排菲利普·普利策也去竞选市长,大概后天,这个消息就能上报纸,我们也会在街头巷尾做宣传,你记得年底投票给他。” 他连用了两个“他妈的”,克雷顿觉得这个评价非常偏颇,尽量为自己辩解。 无言的尴尬出现了,并且持续了好一会儿。 何况想要发布命令,主要的执行部分还是靠教区理事会。 长老会只和三名特使签订了互不阻碍协议,圣杯会的其他人进入萨沙市还是不需要顾忌的。 “有珍奇的典藏书籍在别的城市展览,你愿意过去看看吗?” “他说什么了?” 就算是长老会,这种想法也过于异想天开了,没有城市可以在失去了大量青年劳动力后还保持活力。 这一连串的提问都得到了否定的结果,戴斯长老定定看着他几秒,随后不敢置信地报了粗口:“他妈的,格罗涅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年轻的老东西?!没有好奇心和享受欲,你他妈的是什么品种?狼人苦修士吗?” 长老会在各教区都有自己收买的干事,就算新市长上任,能对长老会造成的影响也有限。 “恕我直言,这个城市需要识字的岗位并不是很缺人。” 戴斯长老对他的愤怒感到诧异:“我们年纪都很大了,不去工作才正常。” 克雷顿无力地向后靠,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理由。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新线索 戴斯长老的身上有骑士的训练经历,或许年轻时也是个威名远扬的人物,但克雷顿已经没兴趣去了解他了。 和长老会的长老们聊起政治,他总有自己慢人一步的感觉。 他还是习惯做一些自己当前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放眼机遇和意外同样莫测的未来。 克雷顿畏惧改变。 “好吧,我理解你们了,也清楚你们不会再帮忙。我会独自杀掉阿西娜的。不过投票的事情还容我考虑,这太冒险了。” 戴斯长老坐王座一样手按在双人款式的沙发两边的扶手上,同时发出一声对保守者的嗤笑。 克雷顿没有在乎他的态度,只是拿起自己的帽子戴上,然后提起枪出门。 “既然是暗裔,就别再当自己是人类了。” 他听到背后戴斯长老在说话:“不是谁都有资格守旧的。” “我记着了。” 克雷顿礼貌地回应一句,顺手带上了等候室的门。 接下去,他计划去断翅天使俱乐部。 玛丽·艾塔找到了他的枪,而断翅天使俱乐部的员工既是蜘蛛教士的手下,也是玛丽的熟人,她从哪儿弄来的一目了然。 那天晚上在圣母院遗址为摩尔办事的人就是那群舞女。 .................. “暂停营业” 一块熟悉的牌子挂在脱衣舞俱乐部的门口。 之所以说它熟悉,是因为锈蚀银币店铺前也有一块,连木牌上的字体都一模一样。 克雷顿并不意外,既然玛丽联系上了俱乐部里的舞女,而她们为圣杯会效力的意愿又没有那么强烈,暂时抛弃这里防止被阿西娜找上也是自然的结果。 她们抛弃了摩尔, 阿西娜未必喜欢摩尔,但她肯定更不喜欢人类。 所以逃离这里是明智的选择。 但克雷顿也不想立刻通过玛丽联系她们。 她们还不可信,他要自己调查一番这里的情况再去询问,以免对方隐瞒。 门口不远处的巷子里还有两位站街的女郎,在傍晚的黑暗中面对面靠墙点着烟,侧脸看着巷子外的街道, 这个视角显然不能把握俱乐部的情况,克雷顿因此判断她们站在这里只是凑巧。 他从后面靠近找上一位,她看到克雷顿时还有些惊喜,向他推销自己,但知道他是来找俱乐部舞女们的时候又低声骂了句,回答了他的几个问题,看到小费后又喜笑颜开。 克雷顿的口才不太好,所以他向来倾向于花钱解决问题。 从站街女郎那里,他知道这个这个俱乐部是最近关的门(虽然这能推测出来),而有些经常来的顾客昨天晚上还来过这里,她们也是知道这件事后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从那些有需求的男人们身上挣点钱。 但是到现在为止,她只看到克雷顿一人,这可能是时间还太早了。 克雷顿回到俱乐部门前,随手扯开牌子,后面的铁门还是锁着的。他双手扒住婴儿小手指粗的铁栏杆向反方向用力,铁条在一片吱呀声中张开了足够让他伸进手的空隙。 他伸手进去,把插销拔掉,开门进去。 走过阶梯和短廊,解开帘子,后面是漆黑一片的剧场座位和舞台,一点光没有。 克雷顿从怀里摸出一盒火柴点上,这是他在普利策府的等候室拿的。 微弱的火苗亮起,他找到这里墙壁上固定蜡烛的灯架位置,穿过座位排列间的缝隙,过去一个个点上。 这里的白蜡烛似乎用得很勤,没有落灰的新蜡泥都盖在地上,大概是在表演后还会用到这片会场。 克雷顿走上舞台,脚步声在这偌大的空间里回荡。 脚下的木板因为压力发出格勒勒的声音,好像随时会裂开。 而且在同时,面对那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的行为也给克雷顿带来了压力。 倒不是说现在就有什么发现,而是他从小就害怕站到这种万众瞩目的地方任人看,舞台对他来说就像医学院教室里的解剖台一样。 因为他很确信没人喜欢听自己说话,一切反常的东西都似乎酝酿着针对他的阴谋。 当然,观众席上还什么都没有,所以他现在大可以放心。 克雷顿抬头看头顶漆黑的布景灯和打光器,又拉上两侧深色的帷幕,试图在内侧的黑暗中找出什么有关精神暗示的联系。 他一无所获,而且还感觉这里有点臭。 这不是人类的臭味,而是活的动物的毛皮味道,还是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这可能和暗裔有关。 克雷顿又点亮一根火柴往舞台后面走,气温越靠里面越浓郁。 除了动物的味道,还有血、脓还有排泄物的味道,这让他提起十二分小心。 后台只有四个简陋的房间,第一个房间放表演用的面具和戏服,做仓库用。克雷顿从里面找到了可以手持的烛台,点上为自己照明。 对面的房间里面是几个没倒的便盆和两大盆水,或者说可能是水。 克雷顿忽视便盆,靠近水。 里面已经混合了一些浑浊的液体,血和脓的味道就是里面传出来的。 他伸手在里面捞了一把,摸出来一些闪闪发亮的鳞片。 “她们在这里杀鱼吃?” 克雷顿做出猜测,但这个猜测很快又被推翻。 他的第二次尝试捞出了一些泡软的碎肉和人体皮肤碎片,但分量很少。 “看来她们没那么享福。” 克雷顿觉得自己大概了解这里的舞女的情况了,她们肯定有一部分人在转变为暗裔。 人类转化成暗裔的这个过程并不是一贯和平的。 克雷顿自己第一次变成狼人的时候几乎撕裂了身上超过一半区域的皮肤,白天都不敢出门,直到进食后才恢复,这导致现在他那一身殖民地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皮肤褪色严重,和不经世事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里不属于人类的气味还是多了一点,几乎有十个,而且没有打斗的痕迹。 就算是暗月保佑,这里的人突变成暗裔的比例也高的过分,长老会遍搜全城也不过能召集六十个可以沟通的新生儿,这里就占六分之一。 他立刻想起了“欲望之血”仪式。 如果是那种亵渎的咒术,确实能一口气增加“暗裔”的数量。 克雷顿都不愿意承认他们是暗裔,就他目前接触到的接受过欲望之血的人而言,称之为“病人”更合适。 只要接受了欲望之血,不是寿命衰减就是智力发育不完全,相当于一个后天赋予的绝症。 但如果这里的人都接受了改造,又如何在观众面前隐藏自己? 克雷顿还记得布鲁诺的矮人助手桑德斯提供的情报,虽然大部分回头客都有遭到催眠的嫌疑,但这里其实还是有不知情的人会突然买票进来的。 面对这些人,舞女们到底该怎么办? 他把视线投向后面尚未探索的化妆间。 第六十二章 神智飞升 在化妆室里,克雷顿很快找到了一本笔记。 笔记中的字迹用的还是花体,这里的妓女显然接受过不低的教育,只是在种种不可大肆宣扬的原因下沦落至此。 在笔记中,他找到了阿西娜为这里留下的影响。 在那几页,纸面的边缘卷起,有留下手指捏揉的痕迹,显然被翻阅的次数极多。 上面有几个不同的笔迹,比起日记,更像是备忘录。 舞台前帷幕紧闭,但他竖起的耳朵却听见稀稀拉拉的行动声。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但如果有心抑制,这点躁动很快又能平息。 他已经是一个狼人了,难道还能变成另一种怪物吗? 克雷顿几乎是诚心诚意地点亮了所有房间和观众席两侧的灯台灯架。 他能感到那种力量来自天空,温暖而甜蜜,令他下意识地渴望更多。 健硕密披黑毛的巨大身躯横卧在舞台中央,狼人胸口的起伏逐渐平缓,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种陌生的气味分子闯进他嗅觉发达的鼻腔。 带有香气的烟雾少见的没有让他的鼻子不适。 狼人从美梦中惊醒过来,愤怒地追索着气味的源头。 仓库里有半捆香茅草竖在墙角,他把它们塞进一个空桶,搬到舞台上点燃。 有什么在呼唤他。 一种冥冥中的联系出现了。 克雷顿低头看手,他的掌心颜色有些发黑,这是往常满月夜下才会有的狼人化前兆。 难道有人避过了他的侦查? 可视之不见,又闻不到气味,就算是阿西娜也没法同时做到两项,这才需要时刻转移真身。 “在熏浴的过程中祈祷天父赐予自信,抹盐时向天父祈祷获得勇气,以圣油点额时向天父祈求幸运。” 沿着舞台行走四圈之后,克雷顿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向上看,但只能看到天花板。 “老巴克,你也在啊。这个俱乐部怎么最近不卖票了,我都以为她们关门了,结果今天才发现是改了。” 因为水分太多,火势不大,烟倒是很多。 他对着笔记摸了摸扣子,下定决心。 谁在那儿? 他认为值得一试。 就像时钟指针一样精准,做完这些步骤,他的心里仿佛响了一声,一种有别于运动后的躁动感在血液里流淌,但是很轻微。 他隐隐能理解教徒们为什么热衷于祷告了。 回到舞台上,他做了点准备,然后在一片亮光中释放了自己。 这些只是笔记中的主要步骤,旁边还有对细节的标注,例如蜡烛只能用白色,圣油怎么调配的方法,还有祈祷时该用什么姿势。 “.” 但是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克雷顿不信神,但又隐隐期待着,渴望得到上位者的回应。 只有含银的饰品不在,它们都被带走了,但克雷顿有一枚银扣子可以代替。 “祈祷后沿舞台边缘顺时针绕行四周,点亮舞台灯光。” 随着黑亮的毛发刺破皮肤,人眼转化作兽眼,他越发感受到自己的灵魂飘向高处,这是之前的变身中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哈哈哈哈.不过说真的,这里的姑娘怎么样?我还是第一次到里面来,不过刚才那位黑发美人还真是不错,不知道要价怎么样。” 当人把自己的所有都托付给另一个存在,责任和压力也就都消失了。 抛开象征意义,这种植物的药用功效非常广泛,在医学领域可以说比烟草还受欢迎。 他想起来自己进门时破坏了正门,之前受到阿西娜和这里布置影响的人终于能进来了,还有那些会逃票的人。 不过也广泛用于处理食材。 克雷顿的眼神稍微掠过这些条件,很快发现自己不用多费心思。 是常月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克雷顿的本能告诉他,如果是彻底的狼人形态,他可以更清晰地体验那种感觉。 虽然不信教,但克雷顿同样是在香茅草的烟雾中诞生的。 他在化妆室的桌上找到了剩余的材料,舞女们准备的材料并没有用完。 “实时晚六点,月见时,点亮室内所有蜡烛,在舞台上燃烧香茅草,在烟雾中熏浴身躯,香茅草烧尽后,用盐搓磨裸露在外的皮肤。最后以圣油点额,同时涂抹饰品。”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他整理了一下舞女们在阿西娜安排下所要做的事,它们具有相当的宗教意义,且目的性明确——在观众面前隐瞒自己。 带着惊醒的愤怒,狼人扯开帷幕,将头探了出去。 这比在自己家乡更令人舒适,仿佛婴儿在母体中那样自然而然。 这项工作理应是多人完成,只靠他一个人花费了更多时间,他做完前置工作后常月的位置发生明显变化,需要最后再出门进行校对。 这导致克雷顿在往自己身上抹盐的时候很不自在,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制作腌肉。 克雷顿的理智又回来了。 克雷顿他捕捉到了一个信息,离开的想法又搁置了。 隔着帷幕,克雷顿的耳朵抖弹一下。 他现在还是狼人状态,要是被普通人看到 他迅速缩了回去,但他也知道这个动作很明显,当务之急是恢复人形,穿上衣服想办法溜走。 想要知道舞女们的转变缘由,依步照做是个好办法。 流畅矫健的狼人躯干在烟雾中拔高。 那些祈祷直通神明。 “大概是生意不景气,想更加.直入正题吧。” 克雷顿在白色的烟雾中张开双臂,尽量让烟雾触碰到所有位置。 那种感觉无比安心。 他不相信神的仁慈,但他相信神的智慧,相信那非人的智慧能解决一些问题。 真是个可怕的失误! 观众席上,面目看不清的男人们有条不紊地从前门涌进,落座到前排,居高临下地看着舞台的方向,后面还有一些人探头探脑,看见没有查票的工作人员,竟也大摇大摆进来,跟着前面的人落座。 “黑发的姑娘,哪儿有这样一个人?” “祈祷在室内,但需要面朝常月的位置。” 在三重祈祷之后,他沿着舞台慢慢行走,听着脚下木板的挤压声在回响。 在这个过程中,克雷顿的思维渐渐放松。 他突然听到了奇怪的议论声。 舞女们给这段流程标注的标题是“净化”。 他躺倒在地上,几乎要沉醉在这氤氲的幸福感中。 “准备纯净蜡烛、盐、圣油、香茅草,含银的装饰品一件。” 他甚至想,就算今天什么线索都找不到,在这里睡一觉也是好的。 那个复杂的装置使用了类似宝石切割工艺中的镜面设计,只要一根蜡烛就能将舞台照亮。 既然狼人对精神控制有更强的抗性,加之舞女们在圣母院也没有表现出受控制的征兆,他认为按照笔记来做应该没有风险。 他尽量排空心思,去按照笔记上的想。 这里已经被他搜了个遍,根本就没有找到别的活人,那些舞女可都搬走了。 他回到后台,通过梯子上到头顶的铁架上,操控那个镜面装置为舞台打光。 至于欲望之血仪式会改变什么,他倒不在乎。 盖利德曾说,一些暗裔会认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又在神秘学中被称为仙境,克雷顿原本不信,但现在相信了。 “我这阵子没钱来,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她可能是新人吧,看我们一眼就缩回去了,嘿嘿嘿,真是娇羞。” 他脱离家乡巴特努后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间隔半个小时,开门营业。” 还是说又是一个类似幽灵的受诅咒者? 她是敌人吗? 顾不上穿衣服的狼人在帷幕后困惑地思考着,锋利地兽爪无意识地抚按着吻部,理顺毛发,在这种安心的气氛中,他突然灵光一现。 “等等,那个黑发姑娘说的不会是我吧?!”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遇人不淑 克雷顿的胃有些痉挛。 当意识到那些人讨论的女人可能是自己,他的毛发都竖起来了。 这辈子没人这么看他。 狼人使劲摸了两把头顶的耳朵和突出的吻部,才确定自己的脑袋现在没有变回人形,冷静下来想了想,又肯定以他原本的长相同样不可能被误认成女人,毕竟有那么大把胡子放在嘴唇边。 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魔法影响了那些观众的眼睛,让他们把一头和马差不多大的狼人看成了美女。 熟人,怎么又是熟人?! 这个侦探难道最近又没有工作了吗,还有闲心来脱衣舞俱乐部放松?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他是布鲁诺。 但克雷顿捂着鼻子,犹豫不决。 至少他没法一边跳舞一边弹奏乐器。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远处俱乐部入口的帘子又被掀了起来,一个瘦高的身影走了进来,熟稔自在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加入到观众席那些背光的黑色人影中。 阿西娜催眠了那么多人反复来俱乐部观看表演,显然也有类似的深意在其中,这似乎是行之有效的一种方式。 这话很不客气,而且截至目前,俱乐部的其他成员都没有出现,舞台上只有一名势单力孤的女性。 既然没人能认出他来,他多少能自在一些。 就在枪响之后,那种来自天空的联系越发清晰,观众们“求生欲”的注入让仪式继续了下去。 “快点啊!” 这里在圣阿尔文教区算得上偏僻,在治安官赶来之前,他至少还有十分钟时间来处理这里的事。 因为今天来的总人数太少,倒也免了踩踏事件发生之虞。 即使近在咫尺,他们也没能看清克雷顿的真实面目。 受到冒犯的男人们开始向“她”逼近,试图用身躯和力量威慑她,重新赢回尊重。 他现在可是穿着大衣和裤子,而女性穿裤子在王国文化中无疑是放荡的行为。 他显然是带着任务过来的。 刚露头就被枪指着脑袋的布鲁诺只好站起来,将自己的燧发手枪扔到地上。 观众们等不及了。 看着观众们的表情,还有舞台上朝自己逼近的男人,他很确定这群人的愤怒并不稀缺,但仪式带来的感觉仍然没有变化,说明愤怒情绪可能不在仪式必备材料之中,他决定是时候换一个情绪。 “出来!” 顶着美女的幻象,中尉做出如上公布,随后从腰间把左轮拔了出来,对准旁边的石膏软墙开了一枪。 当即有三个男人冲上台捡自己的钱,然后因为别人多捡了自己的钱而争执起来。 他的感知范围几乎将整个地下剧场都包括进去。 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上升。 “今天暂停营业。”克雷顿收回心思,代替舞女们宣布。 “我可是投了钱的!” “不表演开什么门?” 他把那本笔记翻了又翻,仍没有找到是哪个步骤在起效。 今天晚上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测试那个仪式的问题,因为就算他能抛下尊严,一个人所能做到的事仍是有极限的。 他最终下定了决心,将舞台上的杂物全部清理到后台。然后将一侧帷幕拉到底,同时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回身将另一侧也拉到底。 或许还需要再研究研究。 即使是陷入催眠状态的那些人也在短暂的发愣后纷纷大喊起来,跟着其他人朝着出口的方向奔跑。 如果不是想测试集体的愤怒是否能对仪式起效,他肯定会偷偷溜走。 “我们可以谈谈,女士,暴力一点也不美好。”大侦探摇着头说,他完全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认识的朋友。 后排的观众开始催了,他们似乎是随机找到这里的,因此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个。但又因为受到催眠的观众不说话,他们反倒占据了场上的所有话语权。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观众席上传来口哨声,同时还飞过来几枚硬币砸在他脚边。 布鲁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视线聚焦在舞台上的冲突,既不阻止也不离开,神情冷静。 这里可是脱衣舞俱乐部,他可不会照搬这里的工作方式! 他恢复人形,穿上衣服。 他现在更关注自身在仪式中感到的神秘联系。 “拿上你们的钱,赶紧滚下去。” 观众们果然很愤怒。 听到这个称呼,克雷顿冷笑着靠近他,用布鲁诺无法理解的力气将他拽上舞台。 他站在舞台中央稍微咳嗽一声,回音却完全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克雷顿的余光注意到了这点,不过他暂时没工夫考虑大侦探的想法。 克雷顿在舞台上闭上眼睛,双手自然垂下,仰面向天。 枪响在剧场这个半封闭空间中震耳欲聋。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笔记上所写的“净化”仪式步骤并没有明确地标注结尾,或许“开门营业”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在民间巫术传说中,许多巫术的生效方式都需要真挚的情感。 他既不会,也不想。 “投了钱的可以自己上来捡走。”克雷顿说,他没有感受到改变,或许是愤怒的力量还不够。 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帷幕外已经传来了催促声。 那些座位的数量、破损的位置,间隔的距离和高度差他一瞬间就能得出答案。 这一发子弹震慑了朝他逼近的男人,不止如此,还让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看到布鲁诺后,克雷顿的呼吸一滞,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提起。 所有步骤都是正常的白教仪式,但他没听说有哪个牧师可以让一个男人看起来像女人。 “说的好,我也这么认为。” 这下克雷顿完全确认自己的形象是什么样的水平了,他甚至有点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兴奋。 不过这不重要了。 “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我可不是卖唱的姑娘,我是入室抢劫。” 还有躲藏在座位间的布鲁诺,这位侦探正掏出自己的枪,蹲着身试图通过椅背的掩体绕到舞台侧面,准备制服“歹徒”. 克雷顿猛然睁开眼,提前一步举枪对准布鲁诺即将露头的位置。 克雷顿添了把火,他看见仅有的几个不受控制的自由观众露出了蔑视、气愤乃至惊讶的表情,好像不敢相信一个婊子(在他们的视角中克雷顿仍是在俱乐部工作的女人)敢这么跟他们说话。 在那个奇妙的魔法中,他的胡子大概也会被曲解成柔顺的长发。 克雷顿注意到在布鲁诺的位置上,他的人已经消失了,但克雷顿没有看到他离开。 那至圣之物正在观察这个世界,它同时观察上下四方,不用眼也能看,不用耳也能听,没有实体也能触碰。 克雷顿完全放心了。 光是克雷顿听说过可以用真爱解除的诅咒已经能凑够两个营的数量。 接下去是不是该离开,他有些不确定。 虽然暂时拥有了超凡视界,但这种视角也只流于表面。 一个善于观察且经验丰富的侦探能为他的探索帮不少忙。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粗中有细 “你这次接了谁的单?” 在拽布鲁诺上舞台的时候,克雷顿不忘问他这件事。 “你......认得我?” 这个问题让布鲁诺心里一惊,他试图甩手停下,但狼人的力气显然比他大得多,几乎是把他拎到了舞台上。 “的确如此,不过你不用知道太多。” 克雷顿一拍侦探的背,力量大到让他前冲两步:“帮个忙,一会儿就放你走。” 布鲁诺转身看他,眼神向上扫过他的头顶,然后又一路向下。 “怎么了?” 克雷顿故意拿腔换调,免得叫他认出来。 就算现在的形象不是自己决定的,被人知道这件事还是相当丢脸。 然而布鲁诺打量了他一番,随即一脸古怪地叫破了他的身份。 “是克雷顿·贝略?”他随即通过对方的微表情确认了这个猜测,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抢进两步,激动地伸手在克雷顿身上来回摸索,确认着某些存在: “这个身高和衣着,发色和眼睛,我就知道是你!但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目测的第一感觉是你比我矮,但平行的视角高度又表示结果不是这样。手掌的大小也和视觉传递的信息有所偏差,还有胸部.....好吧这是真的,你肌肉还真多.......这是使用了什么魔法吗?” 布鲁诺从来就是个迷信的人,对于超自然现象一直抱有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 他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这下克雷顿也不好瞒下去了,摊开手:“真是个好问题,可惜我也正想找人问呢。我自己可办不到这件事。劳您大驾,帮我找出这个形象改变的原因。” “所以这里真的涉及到魔法?”布鲁诺退后两步,让舞台的景象在他眼中缩小,完整地容纳入视野。 他要记住这里,这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这个反应出乎克雷顿的意料:“你接了什么任务,雇主还会和你讨论魔法?” “我不能说,而且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布鲁诺下巴一抬:“那可是个大人物。” “还能是市长不成?” 侦探实诚地否认:“倒也没有那么大。” “那我们之后再聊,现在我们动作最好快点。我刚刚开了枪,治安官说不定就要来了。” 既然布鲁诺对超凡现象适应得很好,那克雷顿也不用多说,直接拽着他往后台走。 “我刚刚举行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魔法仪式,这就是我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像个女人。但是仪式中所做的行为都没什么了不得的,都是教会平时做活动时公众能看到的,我怀疑是其他的东西在起效,现在需要你帮忙把影响的源头找出来,我好解除这个状态。” 克雷顿不知道这个效果会持续多久,要是是永久性的........那太可怕了。 “你是为了解除这个效果?”侦探不用催也开始走在前面,他伸出手,手指在粗糙劣质的壁纸上划过。 “不然呢?” “我其实觉得还挺好,你现在可真称得上是个美人儿了。”布鲁诺调侃道。 贝略是个曼西斯姓氏,意译成多恩语就是“美人”的意思。 他这么说可没有半点敷衍,要是克雷顿能看到自己现在的形象,也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黑色自然卷曲的半长发在肩膀垂下,更衬托出皮肤白皙;饱满额头之下是挺拔的鼻梁和艳丽的红唇,神秘感中带着自信。最惊艳的就是那黄褐色双眼,水润得像碧玺石,在暗澹的光线下也闪闪发亮,彷佛蕴含着澎湃的野性。 他诚心诚意地告诉克雷顿真相:“现在的你就是去舞会里声明自己只做壁花(指在舞会中不和人跳舞,躲在角落里自行其是的孤僻者),愿意主动邀请你的人也一定数不胜数。” “你别他吗恶心我了,快点找线索。”克雷顿抱着胳膊催促布鲁诺,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好。 在经过化妆室时,他看了镜子,里面的模样根本没有变,说明这是一种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的幻术。但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虚幻形象,但也知道幻象里是没有自己心爱胡须的容身之地的。 布鲁诺在一间一间房间内检查,那本笔记也在检查范围之中。 他读完笔记,回头问克雷顿:“你听说过逆十字法吗?” “我没听说过。” “想当然的,因为这种做法相当亵渎,且只对宗教仪式起效。” 他把笔记拿在手里晃了晃,克雷顿只好做出求教的态度来:“你说吧,我很感兴趣。” “很简单,就是把你之前做的仪式反向再做一遍,但是祈祷的部分保留,但对象改成恶魔或者别的异教的神,然后就能把仪式效果解除。” 克雷顿将信将疑,布鲁诺在此之前没给他留下过神秘学专家的印象: “你确定它有效?” “不妨一试。” 布鲁诺耸了耸肩,反正变成美女的人又不是他。 克雷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而且这个做法隐约有听说过。 要是能恢复形象,也就不必在意后面治安官上门的事了。 于是这位披着美女幻象的狼人立刻退出去,回到舞台,逆时针沿着舞台边缘绕圈,心里对着唯一叫得上名的恶魔克拉拉祈祷。 他完全没有感受到有亵渎感,反而因为祈祷的对象是克拉拉,心理还觉得有些滑稽。 转圈,祈祷,抹油,涂盐,香薰,熄灭蜡烛。 当流程整个逆转,再次做到最后一步时,随着白蜡烛的火焰熄灭,克雷顿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也重新摔落下来。 真的有效! 他对着手掌皮肤下的血管看,兽性代表的黑色重新沉寂下去。 张嘴喊了两声,回音也变回了男人的声音。 克雷顿跑到后台,找正在履行私人委托的侦探确认自己的形象是不是也变回去了。 布鲁诺手里正拿着瓶瓶罐罐,检查化妆室镜面后有没有藏私人隔间。听到招呼声,他回头看克雷顿,随即很失望地摇了摇头。 “还没结束吗?” 克雷顿右手捂着额头,心情沉重。 侦探手里还拿着东西,像一只伸长脖子的树懒那样颓丧道:“不,我只是觉得刚刚那张脸更好看,可惜以后见不到她了。” 知道他关心的是这件事,克雷顿立刻改换了态度,冷面相对: “你想变可以自己变。”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前台传来骚动,舞台再次咯吱咯吱地想起来,声音的嘈杂显示来者不止一个人。 “谁在里面?!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布鲁诺娴熟地把舞女笔记塞进自己怀里,然后伸手拉克雷顿。 “治安官来了,我们躲一下。” 就算刚刚被目击到的开枪罪犯是一个女人,看似和他们无关。但他们两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俱乐部后台同样是一件需要解释的事。 “不用躲。” 克雷顿站在原地,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治安官徽章别在胸口。 “你怎么又成治安官了?” 布鲁诺睁大了眼睛,他对克雷顿的认知还停留在对方编织的“执行军队机密任务”的形象里。 治安官虽然同样是武力机构,但两者绝不兼容。 治安官的自由度就决定了上级不能随时随地找到自己的下属,这在很多情况下是致命的缺陷。 “人生就是这样跌宕起伏,成为什么都不奇怪。” 克雷顿发出一声感叹,然后扬长出门。 两个别着银星徽章的男人正端着枪站在挂起帷幕的舞台前边,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 毕竟犯罪者可能已经离开,也可能还留在舞台后边拿着枪械伺机埋伏。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克雷顿正从帷幕后面走出来,这个动静更让他们神经紧绷地举起枪。 “嘿,别激动。” 克雷顿第一时间举起双手打消他们的敌意,然后又放下一只手指着自己和对方款式相同的徽章:“我比你们来的更早,可惜那个枪击犯已经跑了。” 在目击证人的证言中,射击他人的犯人是一个漂亮女人。 这两名治安官看了看克雷顿的胡子,轻易地抹去了他的嫌疑。 他们放下枪口,甚至宽慰克雷顿:“贫民区就是这样,稍微不注意,连耗子都能抢下口中食。” 克雷顿应和着他们,又编了个“自己是舞女熟人,正在帮她们清点损失”的理由,这两个治安官便识趣地离开了。 等地下剧场恢复寂静,布鲁诺刷的拉开帷幕,走出来看: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以后我要是因为非法持枪蹲大牢可得靠你了。” 克雷顿回头看他,对声张违法犯罪的行为避而不谈:“你找到那个仪式的问题了没?” “当然找到了。我一直是专业的,而且它藏的位置相当明显,我倒好奇你为什么没找到。” 布鲁诺斜伸出一条腿,用鞋尖磕了磕舞台地板,地板就很识相地响了起来。 “舞台是空心的。” 克雷顿皱眉:“舞台当然是空心的,不然要耗费多少木头?” “但是一般舞台不会这么响,不然连音乐声都会盖过去。” 布鲁诺转身,从克雷顿看不到的拐角拖出一块长木板:“这是我在某张床的底部找到的,你看看它的材质和颜色。”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克雷顿也注意到了这点。 这块长木板的属性和舞台地板一致,它正是从脚下的某个地方抽取下来的。 第六十五章 尸泥 克雷顿尝试理解布鲁诺:“你的意思是舞台的某一块木板被替换了?” “你的理解稍有偏差,确切的来说,是舞台现在缺了一块木板。” 布鲁诺拄着长木板站着,他长得又瘦又高,看起来像个扭曲的字母符号。 克雷顿细致地检查舞台地板,结果和侦探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恕我直言,我没看到哪里有空缺。” “布鲁诺,伱有兄弟姐妹吗?”他问侦探。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那些线条仿佛并不只依附在平面上,而是延伸到空气里,哪怕那部分看不见也能令人感受到。 克雷顿疏忽了这一点,差点就放走了眼前的线索。 邦!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从背影看,那人留着墨绿色长发,还扎着马尾,衣服背面甚至还有口袋。 克雷顿深沉地托着下巴,下意识地拨弄着胡子:“要是有一天,你长出了猪鼻子、狗耳朵或者什么别的什么玩意儿,你会和他们说吗?” “她们肯定杀了人。”布鲁诺说,这里的事情严重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赭色线条交叠划分出的空格内,有七八种已经干枯的香草束和谷物穗,它们消散了所有气味,冷冷地躺在格子里。 他正拿着一卷报纸,注视着古董店,似乎在盘算着是等候开门还是破门而入。 在下层地面,一些赭色的物质涂抹出奇怪的图案,像极了传说中的符文。 动物的血肉被切下来,在没有阳光的地方放置几个星期直至彻底干燥就会变成这样。 朱利尔斯回头,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克雷顿是知道罗莎的气味的,阿西娜曾穿着“她”去过锈蚀银币。 这个人家庭不幸福。 按照正常的推理,她们可能是弄到了一部分血肉刻画了这些符文,然后请外人帮忙加速舞台的修复,最后再杀死他避免消息外泄。 “给我一份备份。”克雷顿说。 他徒手扳断木板,拆除舞台地面。 那些交织的线条要是让克雷顿自己来临摹,可能要花两三个小时,还是在专门用来作画的大份画纸上。 布鲁诺一边低头绘画,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有三个兄弟,一个姐姐。” 布鲁诺蹲下来戳了戳地板:“可惜我们手头没工具,不然现在就可以把地板掀起来检查。” “暂停营业”的牌子就紧贴在门上,但这类告示牌对黑暗世界的人来说可没有多少威慑力。 尽管已经失去气味,他们还是能认出这是什么。 阿西娜·柏吕阁留下的符文比他们最开始看到的还要复杂一点。 看信不回信也是翠缇丝的习惯,要是她再保持这个习惯下去,可能哪一天死了还能瞒克雷顿好几个月。 他爬起来回头,正看到克雷顿拿着半截地板,参差的断口显示出破坏者非同一般的蛮力,而地面上有一个刚出现的空缺。 剧场内一旦寂静下来,布鲁诺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就变得相当刺耳。 布鲁诺将视线从笔记上挪开:“人怎么会长出那种东西?” 随着舞台地板的拆除,缺口下渐渐显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物。 “他们住在哪儿?” “要是会呢?” 不过这里就有一个治安官当面见证了这些事,让他不用考虑职业的保密协议会不会和隐瞒杀人案件的道德良知产生冲突。 上个月他给翠缇丝的回信至今没有得到回复,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有收到信件。 布鲁诺围了过来,对那些线条抱有充分的好奇。 克雷顿很快休息好了,他花了大概三十分钟,终于让舞台表面的木板不能再挡着下面的图案。 出乎意料的是,有人在门口。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它们由基本的几何形套成,层层叠叠,光是看见它们就令人头晕目眩。 而克雷顿其实还没有拆掉舞台的一半。 既然没有单独作业的机会,克雷顿就没想再隐瞒自己具备超凡力量的事。 克雷顿坐在舞台边休息,心里开始琢磨另外一件事。 少了一块木板,中空舞台的表面缝隙加大,不再致密,因此更容易因为挤压碰撞发出噪声。 巧合的是,克雷顿刚好知道还有一个人肯定是死在了这儿。 罗莎,真正的罗莎。 而这个奇怪的图案完全由血肉绘成,由于结构复杂,已经露出来的部分消耗的用量不是一只鸡可以完成的,至少也是一头羊才行。 “那你和安装舞台的人想得差不多。”布鲁诺拍了拍直立的木板:“答案有时候就是这样直白——那个在舞台下藏东西的人把地板全拆了,安装回去的时候因为排序方式错误,导致有这样一块木板装不回去。” 随即,他们经过一番友好的商议,克雷顿决定回店里一趟带相机过来。 店面门前,“锈蚀银币”的镀铜牌子在风中招摇着,声音不好听,却让他感到宁静。 克雷顿紧赶慢赶,总算是回到了柠檬街。 克雷顿明白他什么意思。 介于教会如今已经不管民间神秘学爱好者尝试召唤恶魔的行为,只是画一个稀奇古怪的符文显然是不需要保密的,所以如果那个失踪的流浪汉是死在这里,俱乐部舞女们刻画符文法阵的原材料可能也来路不正当,不能被法律接受。 “我就知道这个任务没这么简单。” 他没听说过类似的事。 “好。” “和现在没差别,只要我没到非躺到床上度过余生不可的地步,就绝不会告诉他们我的事。”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侦探又低头绘画。 “其实也不用那么急。”他幽幽道。“不过.也行。” 布鲁诺的表情也谈不上好看。 “我来之前打听过消息,但没有听说这里有暂停营业的消息,倒是有一个流浪汉上个月在附近失踪。而且他住一个桥洞的‘室友’很确定他是来了这里,因为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室友面前时,正是在炫耀自己捡到了一张散落的俱乐部入场券。” “我真该把照相机带过来。”克雷顿说, 听到他这么说,布鲁诺立刻用一种愤慨的眼神瞪视他。 两道诡谲的弧线划过,形成简易圣杯图案的双耳。 尽管这往返过程要耗费大概两个小时,但能保住布鲁诺的手指,让他明早吃饭时还能有割掉烤面包焦化外圈的力气。 克雷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决定以后再不和他说这个话题。 这下连布鲁诺也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反正不在这个城市就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要把舞台拆开来,精细地加工生肉画这么大的图案,这不是一群女性能在一天内能解决的事情,因为舞台的状态,她们至少有一天无法营业。 克雷顿吸了口气,如果这是个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他打算回来拿照相机是临时和布鲁诺讨论后决定的,怎么可能提前到这里等他?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回到这里?”他一边质问朱利尔斯,一边靠近,手则隐蔽地拂向腰间的左轮手枪握把。 这是干涸的血肉。 侦探一个哆嗦,整个人失衡朝前扑倒。 虽然血肉都剁碎了,还有用香料去味,可只要凑的血肉够多,还是能还原出本来的气味。 克雷顿认出他来了,是朱利尔斯。 克雷顿在舞台已经扩大到足够令人躺直的凹陷处蹲下来,用手指沾了点用于绘画的物质,严肃地注视着它们。 “是你啊,狼人。下班时间还能碰到确实很巧,不过别自作多情了,我是来这条街找‘树’的。”他抬头看店铺的二楼窗户,脸色凝重:“占卜水晶显示,‘树’就在这里。” 克雷顿看到他拿的报纸上是自己提供的照片,不禁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渴望成名 朱利尔斯说的“树”,就是克雷顿之前发到报纸上那张照片背景里的树。 用乔勾引阿西娜出来找是克雷顿想出来的主意。 当时的做法是弄一条新闻出来, 拍一张和乔的合影送上报纸,并且造势到确定对方能看到的程度。 只要圣杯会需要乔,他们就一定会派人出来寻找,而人的活动总是会留下痕迹的 但自从军医院事件之后,现在他知道阿西娜图谋的东西远不止有乔的宝贝,那这个手段的效果就没那么有效了。 当然不是说他取消了这个计划,但即使在最开始,克雷顿也没想过会有长老会的人在研究这个诱饵。 起码比和人打没收益的赌好,克雷顿心想。 大概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断翅天使俱乐部。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到了二楼工作室,克雷顿从保险箱里搬出沉重的照相机扛在肩上,朱利尔斯则凝视着墙上的树状涂鸦。 克雷顿在背后叫住他:“你为了一个没有赌注的赌约能熬夜奔波,面对真的能体现自己价值的工作反而想去睡觉?” 等他下来时,朱利尔斯和侦探却好似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正相谈甚欢。 “那你还挺认真的。” 他扬起眉毛故作高傲道:“你最好确保它真的有价值。” “那这个法阵的具体作用能不能解析出来。”他问朱利尔斯。 他以为这家伙回去就只是拿相机而已,没想到还带来一个人。 对于这种鄙视的眼神,克雷顿全然当没看到:“先生们,我希望在我工作的时候,你们不只是在闲聊而已。” “赌注是什么?” 制造幻象对他来说没用,他就想重新体验神智飞升的感觉。 “其实你还可以尝试说服我,没准我会答应呢。” 他和布鲁诺正在研究圣杯会留下来的符文,这个小子似乎有在研究魔法,或许能想办法拉他过来帮忙。 “这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欲望之血仪式也做不到这点。” 克雷顿走过去,一把抓烂廉价壁纸。 这个“找树”的活动几乎可以算潮流了,但他还是不想被长老会的其他人发现自己在参加这种事。 也不知道他们之前到底聊了什么才能扯到这一点。 “我一会儿拿完东西又要锁门了。”克雷顿敲了敲门框提醒他。 “行了,进来吧。”克雷顿转身往里走,朱利尔斯跟了上去。 克雷顿堵在门口看朱利尔斯,等着对方讲出自己的目的。 布鲁诺指了指舞台到后台之间的l型墙:“我们多少还是有一些研究成果的,只是还有待证实。朱利尔斯先生认为这个法阵还并不完整,符文可能除了地面,还能绘制在其他平面上。” 虽然格罗涅把他塞到克雷顿手下,但在私交方面,两人之间是不存在信任的。 朱利尔斯很不痛快地偏过头:“那我就没事了。” 墙壁上果然还有一些符文。 这里的奇珍古玩(假的)之多,即使朱利尔斯是富裕人家的儿子也啧啧称奇,很快忘记了不快。 巨大的闪光和烟雾让他感到排斥,因此他尽量快速地结束摄影工作。 布鲁诺看了一眼朱利尔斯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划分为克雷顿的朋友。 “这里是你的?” 这么晚还能拉出来打白工,这个年轻人和克雷顿的关系应该不错,可偏偏他的表情又表达出另一种意思。 克雷顿从后台爬上布置灯光的铁架台,提起巨大手提箱似的照相机盒子,用伸长的镜头筒垂直对准舞台地面,一连拍了好几张作为备份, 要不是这里是克雷顿的店面,他可不会多费唇舌。 克雷顿向布鲁诺招手:“你给他看过笔记了吗?”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克雷顿真挚的夸奖总是不能得到他心中预期的效果,朱利尔斯的脸色是越来越臭了。 朱利尔斯能看出来的东西都是克雷顿已经亲身体验过的,因此他有些失望。 互相握了握手,交换了姓名,他们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法阵上。 朱利尔斯自然也记得,他抿着嘴唇和侦探打招呼。 “我和人打了赌,要在一个月内找到图片上的位置。”朱利尔斯艰难地回答,他倒是想绕开克雷顿偷偷入室调查,但第一次见面时狼人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反复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和平解决问题。 撩开入口帘子的时候,他们正看到布鲁诺在舞台边上跺脚搓手,舒活血液流动免得受冷,他看到克雷顿身后多了一个人,动作顿时停下了。 然而朱利尔斯只是警惕地看着狼人,好像自己立刻要被拐卖走一样。 朱利尔斯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我要回去睡觉了。”他失去所有兴趣,转身就走。 朱利尔斯看克雷顿的表情像见了鬼。 “你找树干什么?” “那张照片是你发的?” “现在,你跟我走,我这里有工作要交代给你。” 克雷顿扳着朱利尔斯的肩膀送上前:“他是朱利尔斯,姑且算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而且对于神秘学有一定研究,我觉得他在我们的调查中会有用。” 笔记里面可不仅有记录仪式,还记录了俱乐部舞女们身体发生异变后购买药品进行养护的私人清单。 看到他也是这个反应,朱利尔斯才将信将疑:“真有这回事?!” “现在你知道这件事了,但我建议你别到处说,不然打乱了我的工作,格罗涅长老可能要生气。” “如果说,它还能让人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暗裔,你觉得可能吗?” “就算没有益处,探索本身就能带来乐趣,锻炼我们的头脑。”布鲁诺说。 “证据都在仓库里。”克雷顿又看了看地下的法阵。“你有能力布置类似的法阵吗?或者拆分这个法阵,让每个功能都只用对应一部分我们能看懂和临摹的线条就行。” “这位绅士是谁?”侦探问克雷顿。 这句话倒是十分有效。 长老的儿子很不自在:“没什么赌注,就.玩玩而已。” 而朱利尔斯则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同地点头:“可惜庸人太多,没法理解这种高雅的娱乐方式。”说着他就把视线控制着跟随克雷顿移动。 而且还真找到这里来了。 “这确实是我的店,伱还有什么事吗?” “它的结构比较复杂,而且比较偏向圣.”朱利尔斯说了一半,开始想起这里的其他人都是外行人,便长话短说:“它的功能至少有两个。一个是精神幻术,一个是放大人的灵感。或许还有别的功效,但至少我目前没看出来。” 他想不明白朱利尔斯怎么会关注这张照片。 布鲁诺摇了摇头:“还没呢,后台也没来得及去。” “这和你有什么.”朱利尔斯说到一半,张着嘴巴看克雷顿掏钥匙开门走进店铺,然后转身看着站在门槛外的自己。 在来的路上,他就叮嘱过朱利尔斯,别把长老会的事泄露给一般人。 分化法阵的功能,这样重新布置仪式的条件可能会降低。 朱利尔斯摇头否决了他的想法:“你别想了,就算是自然系法阵,一旦和宗教扯上关系,很多原理就再难以发挥作用。教会运用的超自然力量被统一称作奇迹,讲究心、灵、肉的三位一体,构成神圣不可解构的一。想要对奇迹的运用进行拆分工作,这不是我能办到的事。”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占卜家 “要复刻这样的奇迹,你得找一名教区主教才行。“朱利尔斯皱着眉头下结论。 克雷顿对他的结论不甚满意。 主教很多,但教区主教很少。 整个萨沙市所有教区加起来才七个教区主教(圣索洛特教区目前没有任职者),而且他一个狼人可没有本事请动神职者。 在克雷顿的记忆里,神职者们的形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的巴特努生活,那些神侍们会在盛大节日离开教堂,穿着华丽长袍走到大街上公开讲经,神情骄傲且从容,一言一行都彷佛在诉说真理。 他至今相信那些人无法用金钱打动。 克雷顿转而问另一个问题:“那么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提升我的灵感?” 朱利尔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好像是封印者?既然你是个狼人....生日那天是什么月相?” 封印者就是古老的暗裔家族将自己伪装成人类延续下去的一种成果,丧失力量,但也失去诅咒,直到暗月再次召唤,他们的血脉才会重新复苏,迅速恢复那兽性的力量。 虽然格罗涅禁止他调用会员资料,但他被克雷顿打过,很确定那不是新生儿该有的力量。 克雷顿算了算,告诉他,那是一个满月夜。 “满月夜诞生的狼人更偏向武斗派,看来你只能慢慢积累了,除非靠一些特别的魔药和仪式提升。”朱利尔斯说:“不过仪式往往需要代价,购买魔药更常见。我听说在某些殖民地,我的同行会拿蟾蜍来入药,我们则用沼泽湿泥、鹅膏菌和进口木乃尹粉什么的,效果都还行,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魔药买。” 这个回答让狼人非常难受。 “听起来我真是该慎重考虑。”他半嘲弄地道。“那你的占卜水平怎么样?” 朱利尔斯自信地笑笑:“我多少还有些造诣。” “阿西娜·柏吕阁,你能知道她在哪儿吗?” 虽然平时游手好闲,但朱利尔斯还是知道蜘蛛教士的名号。 他的脸色垮下来,很不情愿地说出事实:“不太行,我手上没有她的材料,而且她也算我的同行,法力比我更强,有办法反制占卜。当然了,这全然是年长的优势。” “什么叫她的材料?” “除了生日、出生地这类信息。就是头发、爪牙、血肉、之类的实体素材。不过有经验的施法者都会隐瞒自己的资料,用仪式消去遗失实体素材的活性。最靠近的东西基本上就是他们亲人的材料,不过效力又降了一个档次,而且如果双方感情差,效力还会随之降低。” 朱利尔斯掰着指头算给克雷顿听,多少有些懈怠。 他听说过圣杯会,那里似乎是一个父母和子女关系并不怎么亲近和谐的地方,而那群人随着传教,正在试图推广他们的生活方式向世界各处。 不过他无所谓,加米尼恩家族的家庭氛围感觉已经不会再坏了。 克雷顿摸了摸胡子,他突然发现,有一个非常符合标准,深爱着阿西娜,而且阿西娜还不知道她活着的家伙存在着。 好像圣杯会的所有人都断定克拉拉已经死了。 假设克拉拉能派上用场,他找到阿西娜的进程就会非常快。 只要阿西娜没有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位置和身份,那他只要一枪就能解决她。 “如果我说,她的女儿在我家里,而且她的女儿非常仰慕她,你能用她做到什么程度?”他试探地问。 青年法师愣了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你是怎么抓到她的?” 克雷顿不愿意多说,敷衍了过去:“没人要她,我就把她捡回去了。” 这听起来不像是正经人家会做的事,侦探布鲁诺在背后挪动脚步,离克雷顿远了一点。 朱利尔斯倒是显示出莫名其妙的宽容和理解,没有再追问下去:“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能把占卜结果缩小到大概半个教区的范围。” 那就是这个城市的十六分之一。 “这也够了。” 克雷顿很满意:“那一会儿你来我家.......” “咳咳,我听到有人说自己会占卜。”布鲁诺为自己的幸福发声:“能帮我占卜一下我找到真爱的时间吗?” “我今天有事。”朱利尔斯告诉他。 “那我们一起走吧,正好去克雷顿家拿显影液冲相片。”侦探厚颜加入克雷顿的队伍。 对于他的状态,克雷顿有些看不下去: “你不要变成乔那样执着于结婚的人,会变得不幸的。” 布鲁诺悲哀地看他:“你这样有钱的人永远也不会懂得结婚的幸福,那是我们这些穷鬼少有的且合法的幸福来源。” “我还以为森威特啤酒就是你老婆呢。” 克雷顿最后举起相机,将墙壁上的法阵部分也拍了下来,然后转身带着朱利尔斯向出口走去。 侦探也跟了上去。 “酒瓶可不会做饭。”他都囔着。 .................. 克雷顿是不想把布鲁诺牵扯到自己的事里的。 所以他带着朱利尔斯进了书房,就把侦探锁在门外,让他拿着显影液去浴室冲相片。 书房里有三座高大的书架,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 朱利尔斯还在寻找暗门和密道的位置,却看到克雷顿从钉在墙上的置物架上抱下来一个用绸布罩着的玻璃鱼缸。 狼人变魔术似的手一掀绸布,露出里面的人头来。 “她是这个人头?!” 朱利尔斯的表情逐渐见鬼。 克雷顿感觉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新手,长老的儿子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没什么好稀奇的吧,暗裔都不太像人,你自己不也是吗?” 朱利尔斯神情复杂:“我没能继承父亲的血,是纯人类。”他扯开话题:“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还有,她还活着吗?” 鱼缸里的克拉拉勐然张开眼睛。 朱利尔斯后退几步,差点撞翻椅子。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没见过?”克雷顿终于扬眉吐气,他第一次嘲笑别人没见识。 朱利尔斯站稳了,很是不忿:“难道你还是人类的时候见过会动的人头?” “呃....我见过不会说话的。” 克雷顿把克拉拉拎到桌上,她和他们打了招呼,狼人又让朱利尔斯采了她一点血,没有遇到什么反抗。 “你们在干什么?” 克拉拉天真地看朱利尔斯把自己的血涂在一个水晶吊坠上,闭目呢喃着晦涩的语言。 克雷顿犹豫了一下,告诉她:“我们在帮你找妈妈。” 第六十八章 挤占市场 克拉拉是个善良的孩子——抛开她曾经试图杀掉克雷顿这件事不谈的话。 在杀掉摩尔后,克雷顿和她郑重地聊过乔·玛尼的事。 这个总是好运的糊涂蛋在他出生后就被送到了圣阿尔文教区的老宅子里,而他的父母因为工作问题,绝不能和他在一起住。 而克拉拉作为他们和圣杯会签订的契约中负责惩罚的执行者,可以说她照看乔的时间比他的父母更长。 在圣杯会使用的契约陷阱导致乔只要看到克拉拉就会死,但克拉拉选择了在乔面前隐藏自己,克雷顿相信这是她出于本能的善意。 他得多想想计划了。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如果没有的话,那我这段时间雇佣你就好了,周薪4镑怎么样?” “我可是个巫师。”朱利尔斯强调自己的身份。 克雷顿立刻理解了他。 尽管称得上朋友,但克雷顿一直认为布鲁诺的事务所毫无前途可言,盖因这个事务所从老板到员工全是省不下钱来的人。 “当然,但薪水高低和身份无关。你要是肯干更辛苦的工作,当然可以拿更多。”不过克雷顿不觉得朱利尔斯会愿意做辛苦的工作,他太骄傲了。 克雷顿抬头看他,然后认真摇了摇头:“你爸爸可能不这么认为,他说你这段时间要听我的,就和福伦丁还有芭芭拉一样。” 人要是没有事干就会堕落。 因为肆意妄为被踢出长老会,平时也不工作。难怪格罗涅把他塞到自己这里。 克雷顿看到青年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了。 这第一家侦探事务所继承了在雇佣军团作战的丰富经验,冷酷无情,又学习了跨国企业的经营模式,多地连锁,且客户文档共享。一经创立就将国内制度落后且仅服务于当地业务的冒险者公会全部干倒了。 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不用他说,克雷顿也猜出了这个水晶该怎么看。 在市中心,私人安保和武装侦探多的吓人,火力可能不比圣塔洛斯教区的驻军强,但更为凶险。 正是因为这家事务所,现在那群什么都干的人不再自称“冒险者”,而是自称“侦探”。 克雷顿怀着复杂的心情询问克拉拉,他不知道现在的克拉拉还会不会回到圣杯会,尽管圣母院的守密人豪恩已经给过她一个教训,但童年在圣母院接受教育的经历仍占据了克拉拉所有有效记忆的大多数。 他照着灰线靠近的方向向下看,得到了一个最差的答案。 克雷顿把克拉拉放进鱼缸,盖上布,然后过去给布鲁诺开门。 这个青年巫师正对着水晶吊坠念念有词,然后从大衣上的众多口袋中的一个里掏出一把烟草塞进嘴里咀嚼。 “在这样最坏的时代,我提前找到了庇护之舟,不可谓不幸运。”侦探在走廊里感叹道。 这个城市大部分地区还是和平的,商业竞争也很少。 对于虎克侦探事务所,克雷顿知道的比一般人还多一点。 侦探也忙着调配显影液。 信徒的生死观和世俗大不相同,宗教告诉人们,死亡并不是完全的痛苦。而克拉拉在关了四年禁闭后才被折磨到想要送乔·玛尼上天堂,实在是一件情有可原的事。 也没看到他有借助工具,烟草就在他的嘴里燃烧起来。 不过不是好名声罢了。 “那可不成,它现在是我们事务所的会议室。”布鲁诺搓着手,他实在不想再碰冷水了:“我就借一个房间。” 他想质疑的点其实在于布鲁诺的临时工们居然有了长期经营侦探助手的打算。 当然,她自己是弄不明白的,这完全是克雷顿询问后推测出来的结果。 无论吃喝了多少,她还是会持续感到饥渴,根本无法得到满足,就像圣典中受了神罚的罪人一样。 出了书房,狼人对布鲁诺的情况奇怪起来:“你最近生意变好了?竟然还能和员工开会?” 因为最近老是听到“暗月归来”的说法,狼人立刻警觉起来,脚步一滞: “最坏的时代?你知道什么了?” 侦探正卷起袖子,湿漉漉的手臂拎着克雷顿提供的洗相片材料,抖个不停:“你这里有什么房间是不用的?我需要一个暗室。”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他暂时需要我而已。” 朱利尔斯将水晶放在桌上,聚精会神地观察线条游走的方向。 克雷顿打开抽屉,把总治安署发的治安官手册拿出来。 为了指导新手治安官巡逻,里面有较为详尽的萨沙市地图。 布鲁诺跟着克雷顿走进借他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并且满是灰尘,欠缺打扫。墙壁上还有些克雷顿低价从赛恩大学美术学院学生那里收来的作品,它们存在的意义不是让克雷顿享受美学,而是在灰尘里等待作者地位抬升,到时候克雷顿好把它们转手卖出去。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她在哪儿?” “在萨沙市?”克雷顿下意识反问。 “托我聪慧大脑的福,近来确实不错。”布鲁诺把相片夹在腋下,脸上神情颇有些得意:“不过这些进展也仰赖难以预料的天赐礼物,你知道的,有时候一个有钱的大主顾比个人多年的努力还重要。” “你和他说了什么?”他不打算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这么决定确实符合他父亲的想法。 那里是富人区,很多人都有持枪证,路人的威胁性比其他教区高很多。 “好吧,只是我习惯性的夸张罢了,你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看剧。”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接下去就是伱自己的事了,我可没时间陪你们玩捉迷藏游戏。” 在那里,任何直接的暴力都可能收到超额的敌对力量。 克雷顿没有立刻给出明确的答复:“我需要看看再评价。” 圣杯会和玛尼家族的契约中也有恶魔做仲裁,也就是摩尔口中的调停者。 占卜结果出来后,朱利尔斯将烟草咽下去,迅速将水晶吊坠收好起身。 朱利尔斯拿过手册,在桌上平摊,随后提起吊坠悬在地图上方,水晶中的灰线再一次移动。 布鲁诺的助手大多是退伍老兵,而且是那种军衔不怎么高,水平不差,只是因为残疾退伍的士兵,他们因为伤痛,对酒精和镇定剂有大量的需求,往往要同时兼职几份工作才能养活自己,其中私人手工业又占大多数,这也是萨沙市居民的常态。 “她在市中心。” 朱利尔斯闷哼了一声:“不管怎么样,那是你们的事情,我用不着他安排。” 这意味着克雷顿不仅要在私人武装云集的地方找到阿西娜的具体位置,还要在所有人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杀掉她。 比如他知道这家事务所的创始人曾经是一名陶顿骑士,而且后来还参加过黑衫军。 “最近我在政府部门当文员的朋友看到他们的人了,他们正在商议购买土地的事项。”布鲁诺说:“他们好像打算在这里建立武装侦探的训练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的行事具体,这简直和军队没什么两样。” “要是我们找到了你的妈妈,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要是我能呢?”朱利尔斯问。 克雷顿假装没看见他的动作:“我建议你把相片带回家,反正你的卧室也不用。” “那你现在有工作吗?” “你应该知道虎克侦探事务所吧?”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分享自己的经历。 他咀嚼几下就冲水晶吊坠喷出一口烟气,剔透的晶体具备吸力般收拢了所有烟雾,灰色的杂质形成线条,在多面体中迅速游动着。 因为古董商也是类似的存在。 克雷顿从两面相对的墙上各拿下一幅画,然后在钉子上缠上铁丝,要将它们连接起来,制作一个建议的悬空晾架。 克雷顿耸了耸肩,只好出门,领他去清理房间,看到他们出去,朱利尔斯则很自然地坐下来,翻阅书房里的典籍,审查新上司的文学素养。 克雷顿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倒是惊讶了一下:“当然,他们那么有名,我想普通人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声。” 临时工的日程安排都不一样,能够凑齐开会才是少见的事。 布鲁诺腾出房间做会议室,说明他的事务所终于集齐了一批正式工。 他的视线越过克雷顿,往书房里一扫而过。 克拉拉一直在违约,因此她也一直受到惩罚。 克拉拉做出冥思苦想的态度:“克拉拉想想克雷顿先不要走。” “别急。”朱利尔斯告诉克雷顿,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水晶:“你这里有地图吗?拿过来。” “我一直住在这儿。”克雷顿安抚她(但水平低下),然后转头看朱利尔斯。 在富人区,将生活氛围比作死水都是对死水的一种赞扬,那群佣兵来这里实在是大材小用。 “第一流的侦探事务所来了,其他事务所就要倒霉了。”布鲁诺叹道,不过悲哀的情绪没有多浓烈,因为他已经得以脱身:“以后能落到他们头上的业务估计都是虎克侦探事务所挑剩下的,没多少利润,而私人开的小事务所多半要因为缺乏客户倒闭,所以我才说这是最坏的时代。”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小中见大 在某一方面,钱包里的钱财越少,它的重量反倒越大。 钱包的位置不在腰间,而在下巴上。 囊中空空的人往往被那份重量拖得抬不起头来。 布鲁诺现在觉得自己稍微能抬起头来了,因此话都比以前多了。 以上这些抱怨说是抱怨,其实也隐含了自得的意味。 不过克雷顿的反应和他想象的又不一样,中尉看起来心事重重,似乎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也很大。 “难道你最近打算转行当侦探?”布鲁诺调配显影液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是,但又差不多。” 克雷顿终于体会到布鲁诺辛苦手绘符文半个小时后得知自己还有私人相机时的情感变化了。 他放下缠铁丝的双手,长出一口气,好像捕获到猎物的勐兽般突然安定下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布鲁诺回忆道:“一个月?可能不到一点。怎么,你和他们有过节?”他好奇地问。 “还没有,但说不准之后会有。”克雷顿在大衣上擦了擦双手。 由于黑衫军雇佣兵团和军方打过交道,而虎克侦探事务所又脱胎自黑衫军,克雷顿对于他们的定位略有了解。 虎克侦探事务所继承了黑衫军的一切优点。 他们信誉好,行动快,执行力强,而且在国内暴力行动的合法性得到了某些大人物默许。 在正常情况下,这群见钱眼开的家伙在萨沙市开拓业务绝对是赔本的投资,但如果他们得到了什么消息,认为这里有利可图,那他们的作为就可以解释了。 就如同政府发布各类法桉前夕,总有那么一群提早认清行情的官员会从变化之中寻嗅商机。 而现在想在萨沙市大闹一场的只有圣杯会,它不是那种可以站在明面上的组织,所作所为都需要隐蔽,所以克雷顿推测那群教徒和虎克侦探事务所之间存在合作关系。 要是能从虎克侦探事务所那里得到联系阿西娜的方式,他之前谋划的所有计划都可以取消了。 “你知道虎克事务所的人现在都在哪儿么?”克雷顿平静地问。 然而他越是平静,布鲁诺越没法相信他。 侦探察言观色的水平是一流的,布鲁诺确信有一些凶险的矛盾在暗处碰撞,只是和他无关,他的本能却叫他警戒起来。 这种受蒙蔽的感觉让他不适。 “我听说他们进城后入驻了铜马旅店,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布鲁诺还是决定说出来。“在刚入住旅店的一天后,他们其中有些人就不见了,可能是接了活,又或者是跟随土地规划局的办事员出城量地了。” 他毕竟是一个敏锐的侦探,用“听说”这个词只是自谦,比起一般人,他更有动力和能力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我怎么什么消息都没听说?”他忍不住问。 “一点私人小事而已。” 克雷顿敷衍他,而且根本没用心。 “你在这里做你的事,结束后记得带上门,我带朱利尔斯再出去一趟。” 铜马旅店是一间位于圣阿尔文教区的旅店,和断翅天使俱乐部在同一教区。 “就当我没问过这档事吧。”布鲁诺知道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只好退后一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请朱利尔斯先生帮我占卜?对了,我还不知道这位朋友住哪儿。” 克雷顿怔住了,他好像还没考虑到朱利尔斯的身份问题。 要是让布鲁诺知道这个人平时住在市中心的豪宅里,这个侦探还不知道要幻想出什么样的背景,私下跟踪调查还可能被长老会的暗裔发现。 见不得人的暗裔对上鬼鬼祟祟的侦探,他不觉得这能是一场和平的见面会。 “这样,你要找他,可以先通知我,再由我转达你的邀请,他要是答应,我就安排他和你见面。” 布鲁诺被这样复杂的见面方式冲击到了,他转头看书房的位置,又回头看克雷顿,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什么人,是哪一个国家的王子吗?你的秘密职位难道是在外交部工作?” “朱利尔斯不是王子,不过他家里的人不希望他和我们这样的一般人接触,他们很有钱,而且很不好惹,我不建议你偷偷跟踪他......” 他光明正大的劝阻,布鲁诺倒是听进去了,但依旧坚持自己的结论。 “那和王子也没差。不过.....我怎么感觉你在带他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这是他父亲要求的。” 布鲁诺恍然,他对这种行事作风再熟悉不过:“我能明白了。” 他就是被父亲塞进军队的,总有一些老家长喜欢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入死,美其名曰“磨砺”。 克雷顿走出去,到书房通知朱利尔斯这件事,并要求他和自己一同出发去铜马旅店。 出了房子,拐过一条街,他立刻转了个方向。 “这好像不是去阿尔文教区的路。”朱利尔斯看着远处的钟楼说。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双腿则踢踏着正步,无聊地跟着克雷顿。 “确实不是。”克雷顿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你不信任那位侦探朋友?我倒还挺喜欢他的。” “我现在不相信巧合,他出现得太巧了,很难不让我产生怀疑。就算他的人格值得信任,也可能会被操纵人心的能力利用。” 朱利尔斯点点头:“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克雷顿一个停步,然后向后转,走到朱利尔斯身后,转换了带路者的功能位置。 “去你家。”他说。 ................ “我希望你们可以白天再来找我商谈工作事宜。” 格罗涅穿着绿色毛绒睡衣和拖鞋坐在克雷顿对面。 他们现在在市中心偏圣梅隆教区的方位,而且这栋房子还不算大,甚至没有克雷顿租的房子大,当然价格肯定更高。 他也是刚知道格罗涅住在这里。 朱利尔斯无所事事地回自己房间睡觉了,留他和自己的老父亲交流。 这里的家居还挺简约的,绿植装饰倒是很多。 克雷顿收回打量室内风格的眼睛,转而落在老人的身上:“抱歉,我还以为您在晚上会更精神。” “不是所有暗裔都会在晚上精神百倍。”格罗涅面无表情道,似乎有为自己被吵醒这件事感到愠怒:“至少我更喜欢夜晚休息,你要记住了,贝略先生。” “那我再次致歉。” 克雷顿斟酌了下词句,便将自己关于虎克侦探事务所的推测说了出来。 他对于布鲁诺的行事动机尚且有疑虑,更怀疑铜马旅店可能布设陷阱,因此希望长老会能够给予援助。 格罗涅撑着脸思考了片刻:“你知道福伦丁的能力吗?” 福伦丁就是他派给克雷顿的受诅咒者。 福伦丁和吸血鬼芭芭拉都是克雷顿名义上的部下,但克雷顿总觉得这些非专业人士为了特效药而卖命十分不值,潜意识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 “我还没有了解过他。” “你要杀人的时候记得带上他,他很有用。” 格罗涅说着,右手握住左手的大拇指一用力,竟然将整根指头折了下来。 那断口处没有血,克雷顿看见断指上木纹似的皮肤扭动着,底下的血肉也重新聚合成别的形状,渐渐形成了一根木哨子。 “吹响这根哨子,你能短暂地和植物对话,植物能记忆短期的对话声音,帮你进行窃听。不过这根哨子只在一周内有效,一周过后直接丢掉就行,不用还给我。” 克雷顿接过哨子,一想到这是个老头的拇指,就内心抗拒把它塞进嘴里。 第七十章 慎重对待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要休息了。” 格罗涅·加米尼恩眯着眼睛,声音比白天迟缓不少,身上凸显出老年人特有的困顿。 克雷顿看着长老虚弱的样子,心中没由来地想要试探一下,但随即涌现出更多理性杜绝了这个狂妄的设想。他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将圣杯会的圣物的位置告诉你们了,而你答应的报酬还没给我。” 格罗涅疲惫地叹了口气:“这种小事,下次让朱利尔斯转告我就行。” 他虽然有些心疼,但没有觉得这个消息不值六千镑的想法。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没人敢保证自己能对付所有魔法。”格罗涅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除非你能够掌握奇迹,那是信徒才能掌握的力量,但不限于人类。奇迹的力量来源于生命本身,比起进攻更擅长恢复和抵御外力。而所有奇迹都传承自古老的圣者.也就是白教所说的先驱,不过圣者不止有圣典里的那几位,还有一些具备强大力量的名字遗失在历史中。” 克雷顿也尴尬地笑了笑,他确实有产生过这种想法。 他是实用主义者,什么好用就用什么,拿不到的东西就略过。 克雷顿转身,看到格罗涅将一张支票从桌上推了过来,努了努嘴。 “我知道的最近的狼人氏族在魏奥底,叫黑爪家族,不过他们只招独狼。”格罗涅说。“你要是想加入他们,最好别说自己加入过别的组织,也别让他们知道是我们指引你去的,戴斯和他们闹得不太痛快。” 他的语气真诚恳切,克雷顿也在不同人那里听过这个说法,因此没有感到沮丧。 他倒是没有“克雷顿是专属自己组织的成员”的想法,轻轻松松地就将这件事说出来了,很有生意人一码归一码的干脆风范。 “伱的肉体力量很强大,诞生时的月兆应该是满月吧,但因为当时暗月没有回归的迹象,所以你的本命星其实是常月,更加偏向肉身学派。好处是不容易被精神控制,但灵感也相对僵化,而魔法是一门需要用灵感和元素沟通的技术。这么说吧,除非你愿意从现在开始改变生活方式,用长期亲近自然或饮用魔药的方式提升灵感,否则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止步于学徒水平。” “我想是这样,所以我们的主要目的不是杀掉阿西娜·柏吕阁,而是找出和她有联系的市长候选人,弄明白她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不。”克雷顿礼貌道:“我不是来要钱,我是希望能用那六千镑换取一个学习魔法的机会。” “你不会以为我们这些老东西在偏僻的萨沙市做生意是因为实力太弱吧?” 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想要学习奇迹,首先要有敬畏之心,无论对象是人,还是某种现象,亦或者某些已经不存在于世上的事物。并且要求内心纯粹,唯有如此,才能结合心、灵、肉的力量,成就三位一体。” “20头大象还不够吗?”克雷顿反问。 “所以他们真的打算靠市长选举来干扰这座城市?”他追问。 克雷顿回想起蜘蛛教士在军医院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详的预感翻涌上心头。 克雷顿郑重地说,戴上帽子,起身准备离开。 “要是他们也这么想,我们倒可以轻松了。”格罗涅戏谑道:“可怜戴斯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正指望在于人世谢幕之前留下一场精彩的战斗,圣杯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谁让我们和教会、萨沙市政府签了三方协议,在手段合法的竞争前提下不可以随意开战,引发骚乱,违反的一方会被其他人共同讨伐。相同的协议也曾经摆在圣杯会的案前,他们吃过教训,不敢也不愿意用超凡力量向我们宣战。” 他向门口走出几步,却听到老人的声音在背后捏腔拿调:“贝略先生,你的东西还没有带走。” 多恩是一个很大的国家,如果没有人指点,他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同类。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消息是无价的。 听到他的问题,老人笑了。 格罗涅不说话了,但看他的眼神变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大象”是一个专有名词,因为在国际贸易中,一头经过训练的大象正好值300镑,人们便用这个动物来指代金额。 他虽然不知道学习魔法要付多少钱,但在那些传奇事迹里,贫穷但力量强大的流浪巫师一抓一大把。 那你还说这么多.克雷顿不禁腹诽道。 “我记住了。” “那谢谢。” “但是我不会释放奇迹。”格罗涅突然抬高声音,冷冷地道。“要学奇迹,你只能找教会的人学。” “为什么你们好像都不把圣杯会当一回事?” 魏奥底是一座东边的城市,离萨沙市不算太远,但坐火车过去也要四五天时间, 他现在已有的线索随着时间推移只会逐渐失去精准性,去魏奥底再回来可能要花十天,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不过魏奥底还是要去,他在明年会有足够的时间。 格罗涅的嘴角咧开,露出和皮肤颜色一致的木纹牙齿。 “我说的代价不是钱,而是精力。”格罗涅看着狼人,眼神变成审视的方式。 克雷顿肃然起敬,他认为自己符合条件。 不过克雷顿还需要慎重考虑。 圣杯会入侵萨沙市的计划已经在执行了,长老会的人却没什么改变,也不召集会员声张此事,好像完全不在乎阿西娜的行动一般。 “那我想知道怎么对付会魔法的敌人。” 如果作为同类被认同的话,一定会有人愿意向他解释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而不是像长老会这样既不管理也不解释。 阿西娜太自信了。 “你知道学习魔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从参军开始,他就相当敬畏大炮和武装飞艇,而且最近几年除了工作以外可以说是无所事事,内心简直不能更纯粹: “我想奇迹就不错。” 就算不是为了学习战吼,也是为了寻找同类,熟悉新的社会。 克雷顿稍微修正了对长老会的印象,他将大额支票细心收好,又忍不住问: “刚才的消息是免费的,别和别人说加米尼恩亏待了你。” 格罗涅慢慢攥紧手掌,眼中的情感比凶狠更贴近漠视:“关于虎克侦探事务所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确实很有可能和圣杯会展开合作,而且又都是外地人所以随你怎么处置,但小心别让消息传出去。” 克雷顿心情复杂地回应他:“这一点我知道。”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隐秘行动 从格罗涅那里离开后,克雷顿立刻向回走。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天色发白,而他的家里人去楼空。 布鲁诺已经带上洗好的相片走了。 从滞留气味的浓度判断,这可能是半个小时内发生的事。 克雷顿检查了书房的门锁,他离开前有锁门,用来防布鲁诺的好奇心。 没有换下外出的衣服,克雷顿到书房拿起了之前带去过普利策府上的蛇木手杖剑,准备再次出门。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侦探不禁裹紧了衣服,但也因此提了神。 “当然,我还不想遭他的猜忌,他给的钱可不少。” 他悄然地行走着,左侧老墙后的住宅里,不知是什么引发了第一声狗叫,随后四面八方都零星地传来回应,寂静被打破后,又有人声骚动起来。 三个月前他就被这些人找上了,被要求为他们的长官服务。 他听说在王城,女王建立了新的、名为“皇家警察”的治安机构来管理亚新,联合在役的皇家卫队,一共是三万名武装者在保卫王城,但即使如此,恶性伤害事件每年还都是四位数,并且不是勉强突破四位数的地步。 此刻他们都抬起头来看布鲁诺,眼神已经从赌局中脱离,理性而冷淡。 开门的夜莺有不同意见:“我觉得不行,他有酗酒的习惯,而且他只有在留在这里的情况下才对我们有用。” “你们觉得他怎么样?”拍照的夜莺问。 听到这样的回答,夜莺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把照片推向侦探的方向:“拿走它们吧,就像你现在的雇主要求的那样交给他,但别再表现得这么快了,加洛林是个很谨慎的人。” 布鲁诺找了个椅子坐到他面前,听出对方的意思后反问道:“这有什么问题?你们可没说这件事必须我一个人才能做。这次情况特殊,如果没有助手,我一周也搞不定。在结束调查之前,那些舞女说不准就回来了。” “证据已经找到了,我想我来的不算慢。” 虽然和克雷顿所在的区域不过几条街的间隔,贫穷的感觉却扑面而来。 中尉走出室外,将手杖夹在腋下,为房屋锁上了门。 情报部的成员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在这次调查中,还有谁参与了?” 他们也是观察了布鲁诺很久才决定和他接触的,对于完全陌生的对象,贸然接触只会单方面暴露自己。 而侦探本身又是普通人,普通人在晚上可没有那么精神。 因为退伍士兵的身份,他还算受信任。 他一边思考一边寻觅着路牌,直到在一处从外形看不怎么出奇的屋前停了下来。 侦探的理由无可挑剔,但所作所为太急切了些。 情报人员抬头审视布鲁诺:“你觉得他会愿意加入我们吗?” 但这份信任还不足以让这些人告诉他自己的真名。 忽明忽暗的路灯下,布鲁诺哈了口白气,又将照片袋子夹在腋下搓手搓脸取暖,稍微恢复了一点温度。 “我的一个朋友,也是一个忠诚的王国战士。” “他的素养还不错,可以考虑留用。”和布鲁诺谈话最多的夜莺回答。 其中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人第一个翻阅了照片,然后传给另外一个人,自己走进房间。 这样想,本地的治安官还是发挥出了不错的水平。 几分钟后,闪烁停止了。 那些职员则被称作夜莺。 除非来圣莫雷德教区对布鲁诺的工作来说是节省时间、能提高工作效率的选择。 离去前,他对着漆木的门板忍不住叹了口气,深觉得最近的生活真是比工作还要忙碌。 大概是哪一家主人发现自己屋子进了窃贼。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门锁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其他东西也一件没少,他感到欣慰。 光是拆那些舞台木板就够费力的了。 布鲁诺手扶着膝盖回忆道:“我感到高兴,因为我一直觉得那些东西存在,它的出现证明了我的正确。” 布鲁诺提着装相片的袋子在幽暗的街道上警惕地左右顾盼,他带了匕首,但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信心。 他还有些事要弄明白。 而这位侦探的目前的工作又和断翅天使俱乐部有关,克雷顿不得不多想。 这样一个人还处于工作之中,却因为个人爱好而深夜来到另一个教区,以至于回程时间过长,大概率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工作。 “最后一个问题,当你看到那些这些符文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始终坐着的夜莺问。 在这里,空气湿冷且粘腻,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管里,在人的皮肤上肆意攀爬。 萨沙市的治安力量比起庞大的人口而言杯水车薪,很多地带都无法得到管辖。 侦探在注视中将洗好的照片从口袋里拿出来,散在桌上,他们顿时被吸引过去。 晚上可不好找出租马车,走几条街才可能找到一辆还在营业的马车。 布鲁诺一向是个对工作负责的人,但他的身体并不好,退役后长期酗酒和服用镇定药物的日常让他比过去反应更迟钝,且多了嗜睡的毛病。 布鲁诺思考了片刻:“他不太缺钱,不过我可以帮伱们问问。” 萨沙市比起亚新小三分之一,人数则是六分之一,但治安官却不到一千,少于亚新治安力量的三十分之一。 “你不仅不算晚,还比我们预期的快了两天。但是这不够稳妥。”正在检查照片的人说,他说话的同时,看照片的眼神也很认真。 “那就算了。”这名夜莺干脆地了结了话题。 布鲁诺面对夜莺的提醒笑了笑,收拢桌上的照片放在袋子里,随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然后他看到地上飞溅的显影液,又欣慰不起来了。 他当初还以为克雷顿也成了皇家情报部的下线,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否则夜莺不会不知道他。 但仔细一想,这又是无可指摘的。 但在最近几年,酗酒的坏习惯让他逐渐失去了这个优势,遇到阴冷的天气还容易关节痛,尤其是眼下这个季节。 当然,布鲁诺并不是一名正式的夜莺,他只是一个官方的线人,大概是这么称呼的。 克雷顿认为这种行为是很荒谬的。 布鲁诺跟来他家,表面上的理由是神秘学爱好者的瘾头发作,想要和朱利尔斯多交流占卜的事,而且顺路也能将照片冲洗出来。 这里街道脏乱,路灯损坏,也没有治安官愿意来这里巡逻。 他没有细问那个朋友的姓名,又或者觉得不重要。 布鲁诺敲门,门从里面打开,然后他走了进去。 里面除了帮他开门的人,还有两个人坐在厅里,中间的桌上是扑克牌和酒瓶。这三个人都是纯正的多恩式金发,相貌不起眼,似乎有做伪装。同时体态给人以精干的感觉。 皇家情报部,这是他们的机构名称。 在照片上虽然没有出现人,但某些痕迹显然不是布鲁诺做得到的。 他曾是一名侦察兵,但在武力方面比普通人强的有限,最大的优势还是跑得快。 凌晨两点,本来该是寂静无声的时间,但在圣莫雷德教区的贫民区却还是热闹得很。 “那就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他们达成了共识。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城市变化 “应该就是这里了。” 克雷顿皱着眉看眼前的破屋子,怎么也想不出就离自己不到三条街的贫民区会有什么人能雇得起布鲁诺。 这个地方白天空,晚上吵,一直穷。 如果不是他退伍那会儿患上了听不到噪声就睡不着觉的毛病,他才不会租这附近的房子,现在没搬走也只是习惯而已。 冷风擦着他的脸颊掠过,气味在嗅觉系统中接受理智的分析。 如果雇佣布鲁诺的人真的别有用心,见到他之后也不会坦言相告。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穷人反倒不喜欢用锁保护他们的财产。 当!当!当! 教区的钟声响起,穿透门窗,象征着新一天的开始。 一般人可不会那么敏感。 他怀疑这里是布鲁诺自己租的安全屋,如果是这样,侦探的举动倒可以解释了。 但如果这里是布鲁诺的安全屋,没有其他活人住着,克雷顿又觉得这里该有锁。 监视他的另一名教士也因为调查走了,他现在真是个自由人,学习教义都比以前轻松了。 工作量增大,但工资却是固定不变的,任谁来都要发火。 要不是乔·玛尼就在旁边盯着,这口唾沫大概就在锅里了。 这些刚睡醒的人们精神却不甚饱满,都是疲惫且忧虑重重的样子。 克雷顿立刻确定,这里不是布鲁诺的安全屋。 这种富有冲击力的景象让克雷顿回过神。 在凌晨光明正大的敲门要求进去就更不合理了。 克雷顿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经过的地方,确认没有留下痕迹,然后原路从后门退出。 “别的超凡者,难道是长老会?”克雷顿猜测。 尽管这里没有其他人的气味,但他也肯定这里是有什么别的人在,只是已经转移走了。 虽然刚搬来圣莫雷德教区时,他因为拜访邻居的想法来过这里几次,那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初他在这条街道上见到的人数可没有这么多。 不过盗窃的收益很少,这里的人又把硬币藏得很严,找到它们很需要费些精力,所以几乎没有人以盗窃为生,于是乎白天的工作时间还算可以放心,因为小偷也要上班。晚上警觉些,一天也就安全地过去了。 他扒在窗口向里看,但里面一点灯光也没有,同时也没有呼吸声,甚至没有其他生物的气息,只有布鲁诺的气味还残留在里面。 “穷人怎么一天比一天多?”济贫院原本的厨子啐了口唾沫在地上。 他检查这栋房子也花了不少时间,此刻天色发白,钟响之后还有鸡和狗在院墙后叫的此起彼伏,失去落叶的树木和墙角下生长的野草一样,在惨白的阳光下像雕塑一样伫立着。 克雷顿皱起眉头,现在贸然进去可能会被发现。 当然,是曾经的。 这里的娱乐项目实在太少,听人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三年时间绝不足以让成年男子的人数翻好几倍。 乔·玛尼不禁感慨,在这里做活虽然没有钱拿,权力倒是越来越大了。 他用锅铲翻炒了两下带肉片的炖菜,香气四溢。 马夫因为要经常出门采购,自觉消息总是比其他济贫院的员工灵通些,也往往也是事实。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济贫院的院长也因为救世军头目查理斯少尉的死而被理事会拉去调查了,作为少有的读过书的文化人,乔·玛尼甚至还开始帮佩替神父做账,不过这妨碍他同时兼顾厨师的职务。 这个侦探自己家都是乱哄哄的,没道理反而把安全屋收拾得干净。 空气中有淡淡的咖啡香味,但客厅的桌上收拾的很干净,厨房的杯子、碟子整整齐齐地摆在碗柜里。 他晚上没有吃过东西,现在必须回去用餐才行。 乔·玛尼一边给锅里加水,一边竖起耳朵听。 门没有锁,这很奇怪。 调查圣杯会的超凡者和阿西娜不可能是一伙的,如果不是长老会的人,他的试探可能会被当做冒犯,平白增加新的敌人。 因为许多护工都不在,只好来帮忙盛菜的马夫把桶往地上一放,叹息道:“还能怎么着?救世军的查理斯少尉死了,现在白鸽广场那里的救济站就不开了,塔洛斯教区的穷人都跑到我们这里来。” 克雷顿思考了几秒就放弃了,这里的人数变化和他的目的无关。 但厨子不信他的话,嗤笑了一声:“他们那儿能有多少穷鬼啊?还能和这里比?我们现在做饭的时间可比之前延长了一倍!一倍!说不定到了下周,你买的卷心菜就又不够那些懒虫吃了。” 他回想圣阿尔文教区的贫民区,那里是火车停靠的地方,大部分外来人员来萨沙市都是在那里下车,要想知道萨沙市的变化,先到那里看准没错。 他搜查了一遍,只找到一个印着一家五口的相片似乎能证明这里的主人身份。 很快,出门上工的人群开始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从零星几个走上街到黑压压的一片。 那些狭小的房屋里涌出的人数比房屋的数量多得多,热量和人味驱散不了冬天的氛围,反而平添了几分哀伤。 克雷顿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还是觉得奇怪。 但因为他在今年于冬季之前很少去那里,所以也无法判断那里的变化是否和这里一样大。 因为他们买得起的锁通常很容易破坏,而愿意在贫民区盗窃的犯罪分子也断然没有因为一把锁而放弃犯罪的君子之德。 为了节省房租,这里通常是几个家庭共租一间房,因此贫民区的地方虽然不大,人数却十分可观。 他通过后门走进屋子,里面很安静。 狼人比普通人饿得更快。 加上多恩人喜欢灰黑色衣服的特点,人与人之间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们看起来就像没赶上时间南归的大雁再次抱团结群,统一的思想和境地将他们联系起来。 尽管只有几条街的距离,他却很少来这里,理由很简单,这里什么都没有,而且卫生条件欠佳,气味难闻——在他还不是狼人的时候就能感受到这点。 他们对气味追踪的方式有应对,并且非常习惯这么做。 如果最近一个小时的风速没有太大变化,那么他可以断定布鲁诺大概在二十分钟内刚刚从这里离开,在这之前还停留了一阵。 当然是安静的了,因为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厕所没有使用过的气味,卧室里的被褥也没有褶皱。 克雷顿想办法绕到另一边,从后门进去。 如果一天不用工作十五个小时就更好了。 既然是超凡者,那他就没必要追踪下去了。 另一名厨子将桶抱上灶台,却不急着把菜倒进去,而是看着马夫,等他自辩。 “你们一定没听说,上个月在殖民地有不少当兵的被裁了,现在都回到家乡来了。”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事与愿违 “我是听鱼市的麦德琳太太说的,他们踢掉了好几万个大兵,她的外甥就是其中一个,上周才坐火车回来,现在还没找到工作。那些人好多都没拿到全饷,还有什么都没拿到的,军队只给他们发了欠条,说是让他们凭欠条找当地政府领饷。好多当兵服役时间太长,家都没了,这里又没什么工作给他们,现在钱花完了,就跟那些穷光蛋一起厮混了。” “他们本来就是穷光蛋,从没听说过哪个当兵的能剩下钱的。”厨子们不屑地摇头,又动起来配合着装菜。 乔·玛尼在旁边听得很尴尬,他觉得这些人在说自己。 装完菜,其中一个厨子放下桶,把盖子扣上,又转过头看马夫:“这也不对啊,我们萨沙市才有几个人当兵,都退回来了?” “谁知道,不过还有些外国人也跟着他们来了。” 这样的人搭配上殖民地来的宁肯接受低廉薪资也要抢到工作的外国劳工,乔简直不敢想自己家乡接下去的治安水平会下降到何等地步。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而在冬天,很多地方是没有事做的。 而如果是成批裁军,通常军队会在春天或秋天将这些士兵送走,这是播种或收获作物的好时候,无论是粮食还是经济作物都急需人手帮忙,回乡的士兵们也正好找工作,想想办法还能存点钱。 急需工作又没有掌握手艺的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而多恩王国只在青年中招募士兵,他们在该做学徒培养技能的时候去军队学杀人,回来后又没有用武之地,成了多余的存在。 乔·玛尼握住锅铲的手停止动作,他抬眼望去,看见是佩替神父站在那里。 神父的金发闪闪发光,蔚蓝的双眼有神,他的眼睛先是从锅碗上扫过,随后才看向人。 厨子里的负责人拍着胸脯保证:“尊敬的神父,我们今天已经尽量提早了烹饪的时刻,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能送进餐厅。” “注意墙壁完整,不要让老鼠打洞混进来。” 职工们看着神父,等待他做决定。 他也是当了兵再回来的,但这个情况和他退伍那时又不一样——当然不是士兵拿不到钱这件事,这种事还是很常见的,罗伦战争的时候就是这样,尉官及以上才能拿到全部的钱。 “没有。”乔回答。 马夫扭头在自己负责的锅里捞了片肉尝试生熟,含糊道:“就是殖民地的那些人,罗伦、以东什么的。” 就在多年前王城阅兵的时候,亚新东区的惨状已经铭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群有着军事素养和心理疾病的穷人在冬天被遣散,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怎么不算了,女王陛下发的公告可也称他们为某某国民。” 炖菜陪面包是济贫院的早餐。 乔·玛尼报出自己知道的数据:“确实是这样,虽然我们采购物资用的是批发价,但最近在门口排队等待接济的人数量多了快一倍,批发价也不顶用,圣塔洛斯教区的贫民因为距离近,所以也来了不少。上个月有一位先生捐了300镑,但院长还没来得及通知我们取钱的方式就被军方带走了。” 神父微笑依旧,手却摸着十字项链不停。 就算是农民,冬天也很少下地,而是去打短工。士兵们现在要解甲归田也没事干,但多出来的嘴却是实实在在的。 “给孩子们多吃点,他们将来才能有用,在这个年纪,他们应得更多的怜悯。”他说。“你们好好配合,一会儿尽快把菜带到餐厅分发。平时也要注意厨房的整洁,不要在这里吐痰” “今天的早饭还有多久好?” 萨沙市是手工业城市,甚至还保留了很多相对原始的职业。 十月裁军,算上路程和休整伤病,这批退役的士兵大概要到十一月才能恢复过来。 因为习艺所也来这里用餐,他算过那些孩子们的消耗。 “我们都盯着呢,肯定没有这样的事。”胖厨师保证。 厨子中较胖,资历也更老一些的那位却对这个决定感到不服,他瞪大了眼睛:“神父,我们不应该先降习艺所的餐费吗?那群好吃懒做的小鬼没必要吃那么多,要是送他们去寄养家庭还得多花一笔钱。” “佩替神父,我们的钱可能不够用了。”马夫哀痛地说。“最近接济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房间还足够,但在食物的消耗远超上个月,如果不能降低食材的质量或数量,我们会在月中旬就把预算花光。”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马夫和厨子就“殖民地国家算不算国家”这一点争执起来,各抒己见,大有古代学士们愿意捍卫真理至死的几分美德。 看到推门而入的人,马夫和厨子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那你想办法算算账,把这边济贫院的餐费降下来。”神父嘱咐道:“至于院长到底把存款藏在哪儿,我会去问问的。” 单独申请退伍的士兵离开军队后找不到工作也就算了,毕竟是少数,而且主动申请退伍的士兵多半是已经想好了谋生的办法。 想来想去,也只能解释为真的是孩子们把食物吃掉了。 吱—— 有一段时间,习艺所陆续少了很多孩子,食物消耗的量却增加了。他以为是习艺所的所长耍了把戏增加收入,但又想不通已经做好的食物在这个封闭的机构里又能换什么利益。 “是这样吗?”佩替看乔,他不怎么关注济贫院的来客,因此这部分账都由乔来清点。 “这很好。” 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仰赖于周围的土地适宜种植,粮食从乡村运输到这里几乎没有成本,这才能维持住这种“悠闲”和“复古”。 佩替满意地点头,但又看到马夫怯生生地举手,便要他说话。 真正重要的问题在于季节不对。 现在赶来萨沙市的都是成年人,年龄决定他们进的是济贫院而不是习艺所,虽然两个机构的效果都没差。 “曼西斯?米伦提?还是塔林?” 佩替却没有继续商议的意思。 哪怕那些士兵和他是同乡人,他也不会信任他们。 那些消耗快赶上成年人了。 这片大陆上最富裕的国家的首都里被金钱创造出一片地狱。 他毕竟是这里的负责人,对于食物的多少还是有了解的。 佩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习艺所这边接收的孤儿有增多吗?” 乔·玛尼却没心情听他们吵架取乐,王国裁军这件事让他想得更多。 “军队的长官脑子都发霉了吗?”乔低声咒骂着,他可不希望萨沙市变成其他大城市那样,每个济贫院门前排上几百人的队伍,冬天还要组织收尸队处理冻死的僵尸。 不幸是会传染的。 毫无疑问,要削减餐费该从那里开始。 现在不一样了。 胖厨子偷偷把脚踩在自己刚吐过唾沫的地方遮住。 他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老鼠就在地上大摇大摆地爬过,站到佩替神父脚前。 空气凝固了。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好久不见 就在胖厨子保证了厨房的整洁程度一如既往后,立刻就有一只老鼠在众目睽睽之下,怡然自得地爬到佩替神父脚前,这让他觉得大失颜面。 “这个耗子一定刚来的,您看它那么瘦,肯定是还没吃过这里的食材稍微等一下,我马上解决掉它。” 他向神父做保证,随后蹑手蹑脚地拿起灶台边的火钳,抡圆了膀子准备从后面送这只老鼠下地狱,只要打准了,沉重的铁头一下子就能砸开这颗小脑袋。 但这只老鼠的大胆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那四条裸露的粉色脚爪一用力,竟跳上了佩替黑色的教士服,沿着下摆往上爬。 老鼠没有回应,但类人的指爪依旧紧紧抓着佩替胸前的十字项链,身体在他的手掌里蜷缩,一如虔诚的信徒于神像前祈祷。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佩替困惑地看厨子,失去了往常的冷静和理性。 吸引它的是神父的穿着,那神圣的形象比其他事物更为有力的抗争着遗忘。 老鼠没有回应,只是顺着手臂继续爬回他的胸口,眷恋地抓着黑色的教士服,更进一步地伸出爪子抓在银十字项链上,专注地投入全部的精神,一刻也不肯离开。 但老鼠一动不动,这些经文并不能让它感到触动。 “真是稀奇,神父,你看看这可怜的瘪肚皮,它该是饿死的。” “现在知道我的真名的人,大概只有克拉拉了。”他想。 “是这样啊.” “我马上去。” 神父还没有从重逢的喜悦中脱离出来,他几乎忘了死亡的含义,因为那是不幸的,不该立刻降临在豪恩身上的东西。 佩替茫然地看着它,直到厨子的大嗓门在背后响起。 “神父,餐厅已经布置好了。呃您在做什么?” 那段时间虽然是在异端的地方生存,但餐前的时间却有着令人怀念的安宁。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佩替没有因为厨子的举动发怒,他还在思考。 “我没事。”佩替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双手自然垂下,只是右手握住老鼠的尸体,低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就在见到它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这句话不带恭维的情绪,而是发自真心,毕竟他还没见过在厨房里见过饿死的老鼠呢,他顿时觉得自己关于“它没有闯入厨房多久”的说法多了几分底气。 怎么会有人会思考老鼠的死亡?厨子奇怪地看神父一眼,注意到他手掌上的秽物,因为保全对方面子的想法没有提,只是回答道:“它死了有一会儿了,您摸摸看,它肚皮都凉了。” “您没事吧?”厨子在旁边关切地问。 “但说不定,做老鼠比做人要好。”他伸出手托住老鼠,在寒风中将温度传递过去。“这回我终于可以带你出来了。在伱失去所有记忆前,我还来得及为你施洗,真正的施洗,就像我的老师对我做的一样。” “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啊。”佩替叹了口气,“你的人身果然被杀掉了,真可惜” 它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 当他说可惜的时候,嘴角却是勾起的。 啮齿类动物很快爬上了他的胸口停住了。 “他不动了。” 又一个熟悉的兄弟姐妹死了。 因为摸不透佩替神父的想法,他把老鼠还了回去,而不是直接扔在地上。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厨子用他肥粗的指头捏了捏老鼠没有脂肪积累的肚皮,轻易地折断了几根骨头,随后啧啧称奇。 看到它所在的位置,厨子的动作僵住了,想打又不敢打,最终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厨子试图绕到神父正面,因此看到了他手上的东西,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怎么会.死了?” 鼠行者的灵魂被困在小型野兽的体内,人格日渐钝化。 佩替不去看她的理由和豪恩一样。 兽行者可是有两条命,怎么会活不下去呢? 没有人有意见。 佩替将老鼠拿在手里,但一步不动。 又过了几分钟,手掌中仍是没有一点动静,并且感到有些湿润,佩替不得不停了下来,疑惑地摊开手掌。 老鼠不知何时松开了握住圣十字的爪子,在他手里蜷缩着,透明的液体从身后流出。 佩替回到建筑里,墙壁隔绝了外界寒风,他的身体在行走中逐渐恢复温暖,于是越觉得手里鼠行者的尸体在发冷。 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但佩替却站在原地不动,低头观察那只老鼠。 自己已经接受了正道的救赎,要是豪恩还是以前那样,那他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曾经亲如兄弟的异端了。 “菲帕斯说,让我们去示剑之地,接受义与赐福。欧力尔信服他的智慧,因此称是,做了他的随从,他们拄着杖,走过巍峨的高山与酷热的沙漠,还有那展示苦刑的城池、森林的幽径之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恍然豪恩在握住十字架后就死了,只是他当时沉浸在喜悦中,没能察觉。 “我给您留了菜,现在该还热着呢。” 佩替习惯地轻声念诵着《先驱录》的章节,他们还小时,在圣母院吃饭前都需要先背诵圣典。 厨子伸手过去捏起老鼠,很快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它死了。” 但那黑色眼珠里映入的还有信仰的最后残存,意念之强烈甚至压倒了兽性——它不是因为见到了曾经圣母院的同伴而冲出自己的藏身处。 佩替抬起右手,盖住老鼠,然后抬头看他们:“你们继续工作,我来处理它。” “好久不见,豪恩。”他绽放出笑容。 佩替不禁有些恍惚,心中觉得轻快,在他人目光中压抑的情感瞬间都释放出来。 那也是他许久未见的“姐妹”,当初那批孩子们中为数不多的还活着的人。 过去正是出于这样的忧虑,他才从不想联系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兄弟姐妹”们。 曾经是兄弟姐妹,但再见面就是异端仇敌。 而造成这一切的圣杯会又回来了,今年真是没有好消息的一年。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加深印象 克雷顿·贝略在白天来到普利策宅邸,他看到芭芭拉和之前见过的所有受诅咒者们坐在走廊长椅上,非常和谐地看着对面的白墙出神。 他们坐着的地方远离人烟,似乎连仆人的存在都让他们感到心烦。 克雷顿也不知道芭芭拉为什么能和受诅咒者混在一块儿,但他这次不准备找她,以后也不准备找她。 这个吸血鬼在成为暗裔前似乎就是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小市民,这样的人既没有战斗技巧,意志也不足以弥补不足之处,即使有特效药抑制还可能因为精神状态而失控,跟他一起去找虎克侦探的麻烦只可能白白送了性命。 格罗涅说福伦丁的能力不错,他才勉强接受让业余人士加入进来。 克雷顿心底叹气,慢慢转了回去。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克雷顿又坚定了不带上她的决心。 这些受诅咒者听到声音,都抬头看克雷顿,然后除了芭芭拉和福伦丁还在关注他,其他人都很快失去兴趣,继续看墙。 二是他最近见了不少家中几无亲情可言的人,即使芭芭拉的家人依旧健在,也未必能如他期待的正常家庭关系那样对待她,因此不能做出保证。 一是他确实不清楚芭芭拉的家人是否还健在。 “我就在这儿不会走。” 没事时会给自己开膛破肚的家伙听起来就很危险,但那是另外一种危险方式。 “我不会打斗,但我恳请您教我,我肯定会学好的,我有天赋。” 短短几秒过后,克雷顿甚至看到自己呼吸出的白气都浓郁了许多,这种冰冷的感觉仿佛将深冬提前拽入了这片空间。 克雷顿听着他好像刚刚入眠的人被吵醒一样愤怒的语气,一时分不出来这个说法是否是出于真心。 女吸血鬼焦虑地咬着手指。 “我知道了。”福伦丁坐直了身体,音量抬高,但还是十分低沉:“下次不用提前这么早说,我随时可以行动。” “福伦丁,长老有说过你的职务是服从我的指挥吧?” 纵使克雷顿身强体壮,还是在那一瞬间汗毛倒竖,身体僵硬。 克雷顿注意到她的衣服似乎一直没换过,还是那套洗的发白的蓝色裙装,但并不比第一次见面时更脏。 芭芭拉说得信誓旦旦,但克雷顿实在不放心让一个精神病人拿着武器跟着自己,没有伤害过别人的人反而会因为经验少而滥用暴力。 “您不能这样。”小妇人的眼里充满绝望,还涌出了泪花,好像被夺走了一切希望。 尽管这些长椅上的受诅咒者统一地遮挡着面貌,但克雷顿还是能轻易通过身高找到自己的目标。 “上次你在治安署领到的枪在哪儿?”他问。 “这不行,我不想再多说了,我要走了,下次再会。”他抬手虚按一下转身就走。 她张开嘴巴,惊讶地看中尉。 “那么您能做什么呢?” “就在这儿。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寒流并不是只有一波,而是持续作用在四周,不断扩散。 而且福伦丁似乎更喜欢白色的服饰,一整套白色的织物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底下扎出一圈干枯的黄发。 “我真的能行。” 她还没学会伤害别人,已经在严重地伤害自身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夫人,恕我冒犯,但有些事不适合您这样的女士去做。它需要我们用更野蛮和血腥的行动去应对。” 克雷顿很快意识到气温改变的战术价值,但竟不敢相信这是芭芭拉能做到的。 他僵硬地坐着,比起清晨更为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照在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温暖的氛围传递给他,反而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具刚从沙子里挖出来的包着绷带的麦斯里木乃伊。 芭芭拉的自我辩解没什么说服力,但连能力诡谲的受诅咒者都这么说,克雷顿倒迟疑了,他也想听听芭芭拉的能力。 说到家人,芭芭拉露出被背叛的悲痛神情,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似乎她现在还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 克雷顿顿时又觉得她待在长老会更好一点。 听到克雷顿这么问,芭芭拉轻松下来,她向福伦丁伸手,后者把一把手枪递给她。 不过狼人的体质很快适应了低温。 芭芭拉在背后叫住他,怯生生地问:“贝略先生,这里边没我的事吗?” 克雷顿转了个枪花,再将枪转交给左手,插到紧勒住的腰带和衣物的缝隙中,然后义正言辞道:“那这把武器我就带走了,您在这儿好好疗养。要是有什么不太需要暴力的工作,我自然还会来找您。” 他说到一半又停下。 “我也可以的。” 随即一股强烈的寒流从背后袭来。 克雷顿劝慰道:“我建议您找个医生,然后搬回家去,会里的消息传递靠信件就行,你的家人一定还在等” 芭芭拉眉毛紧蹙,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严重的焦虑让她把手抬起捂住嘴巴,然后又下意识地用利齿咬住自己的虎口,嘴唇边缘鲜血直流,这更佐证了克雷顿的观点。 福伦丁倒是说话了:“我建议你也带上她,她还挺厉害的。” 克雷顿退后几步,生怕她扑上来夺枪,但她没有。 她手忙脚乱地试图把左轮手枪插在裙子的束带上,但被克雷顿看准时机劈手将枪拿走。 芭芭拉感激地看了福伦丁一眼,但这句话并不能帮上忙。 “我只是来告诉你,晚上有个行动需要伱帮忙,时间可能比较晚,所以你在白天可以多睡一会儿。” 克雷顿充满诚意地关切他,中尉已经从格罗涅那里知道不是所有暗裔都不用睡觉,所以他希望福伦丁知道晚上有事做后能够按个人情况好好休息,到了晚上干活的时候不要再像这样疲惫。 既然达到了目的,克雷顿立刻转手就走,他已经好几天没工作了,需要回店里赶进度。 “他们都不信我说的话,我才不要回去,他们都在对我隐瞒!没有人信我!” 小妇人说,她的声音疲惫,似乎这也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有些事就是不能让外行人来做,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无形的寒风穿透了厚实的毛呢大衣,直达骨髓深处。 福伦丁用一种冷酷的语气娓娓道来:“我之前看她用一把裁纸刀给自己开膛破肚,现在居然还能活着,我想,她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家伙。” “好,那行动等我通知,我之后会再来找你。” 克雷顿转过身,眼神在瑟瑟发抖的三名受诅咒者身上扫过,最终为她的坚持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你被录用了。”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三方会审 然而克雷顿在白天并没有能工作多久。 到了十一点,军队的人就来了。 “先生,请和我走一趟。” 小个子的传令兵松垮垮地站在门外,在克雷顿打开门后才下意识地站直,否则他就显得更矮了。 克雷顿问了传令兵几个问题,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虽然他让玛丽·艾塔隐瞒了他们追上法斯拉格的事,但法斯拉格毕竟死了,其无头尸体当天傍晚就被人找到,并通知了最近的贝姬医院,通过衣服上的肩章和随身品,其他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而克雷顿和玛丽那天在军医院异样的举动还是被不少人记住了。 关于查理斯少尉死亡一桉的验尸结果扑朔迷离,总治安署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疑似并不公正。 因此当天从公证处出发的所有人都需要被传唤过去接受审问。 克雷顿并不害怕,他对军队的事务很熟悉,有足够的的把握脱身。 很快,他在传令兵的带领下来到圣塔洛斯教区军营的一个房间前,在进去之前,他看到老验尸官阿奇尔正带着护卫格林从里面出来,被一名士兵引到另一个房间去。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不像是受了诘难的样子。 而玛丽·艾塔则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翘着脚。两个士兵就一左一右地站在她旁边站岗,眼神时不时抛到她身上去,脸上露出坚毅的警惕神色。 但除了他们之外,克雷顿没看到芭芭拉和朱利尔斯、福伦丁他们。 “下一个。”房间里叫道。 玛丽·艾塔站起来走进去,克雷顿则坐到她的位置上去,于是士兵们再也不警惕地望着这儿了。 房间的门关上后,克雷顿就开始关注房间里的声音,但因为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他没听出什么来。 门很快又打开了,玛丽走出来。 “下一个。”房间里面又叫道。 克雷顿看见周围没人可能有进去的意愿,便自己走进去。 里面的情况让他略显放松。 一名军衔比法斯拉格还高的军官,一名主教级别的神职者,还有一名可能是政府官员的存在。 没人能够一家独大。 但他同时注意到,房间里的窗帘是拉上的,桌上有一盏奇怪的灯。 那盏灯的灯罩材质像是象牙,又做了许多精细的镂花在上面,电气灯发出的灯光透过灯罩,呈现出粉色的暖光,让室内的气氛略显暧昧。 在光线的照射下,克雷顿的暴露在衣物外的部分都感到奇痒——包括眼球。 他抬手想要遮住眼睛,却看到自己的手掌在光照下显得非常暗沉,而不是像在正常光线下那样,血肉厚度较薄的地方还会透光。 克雷顿在自己的血肉中看到了黑色的絮状物,一些扭曲的骨骼之类的东西,这是狼人之躯的证明。 他之前也能感受到它们,但一直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的,这盏灯倒是让他长了见识。 这盏灯似乎是一件奇物,不过既然是这三家,能拿出这类神奇的物件也不足为奇。 克雷顿稍微紧张了一下,但随即安定下来。 长老会提供的福利都是和官方对接才能做到的,他狼人的身份在这些人眼中可能并不是秘密。 “你是长老会的成员吧?他们好像提起过你,但那是上个月的事情了。”政府官员模样的人问。“我们最近在调查查理斯的事情,昨天的事太突然,关于你们的档桉还没来得及调动,不过在谈话之后还是会进行重新检索,你要慎重回答。” 在“成员”一词上,他咬重了音,显然指的不是普通的组织成员。 “我是。” 克雷顿注意他们的表情,他最担心的神职者也没什么反应。 不过说来也是,虔诚的教徒在暗月回归之际也是可能转化为暗裔的,大部分教会的神职者都不是没有人情的宗教狂。 如果不是过去的一些想法和经历,克雷顿甚至有投靠他们的打算。 “他当然是了。” 军官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偏过身对官员冷冷道:“谁都知道长老会在扩张,这和你们的懒政不无关系,要是这群怪胎哪天约好了一起走到街上变身吃小孩,我都不会感到奇怪,到时候你们又能指望谁?”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没有避讳克雷顿的意思。 “他们的行为是合理的,纯粹商业化的,我们不能拒绝合法的商业行为,我们也支持教区理事会进行有限度的自治,选择谁来负责公众安全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官员澹澹道:“如果这些这点让你感到不适,请向女王陛下呈函,我相信她会给出公正的裁决。” “你尽管说吧,但女王会知道,像你这样擅长写公文的人再多,也比不上一发子弹的分量。” 军官的忧国忧民之情有多少克雷顿不知道,但他的态度确实能代表很大一部分军队中人。 可以看出来,克雷顿是他们今天第一个遇到的暗裔,否则这样浅显的话题在他进门之前就该吵完了。 “先生们,不要忘记你们在工作。” 圣塔洛斯的教区主教提醒他们,他手里拿着权杖,因此克雷顿能猜出他的身份。 另外两人收敛了些。 神职者还是比较受人尊敬的,在他们的调停下,大部分人都愿意暂时息事宁人。 “名字?”军官问。 “克雷顿·贝略。” “职业?”官员问,他翻出新的一页纸准备记录,其他两人则一动不动,没有动笔的打算。 “我靠卖些老掉牙的东西过活。”克雷顿说。 “那就是废品商了。” 官员说着就要落笔,狼人只好放弃自己浅显的幽默感,补救道:“相近的很,但那些老掉牙的东西还有不少价值,都是奢侈品。” 官员这次懂了:“那就是古董商。” 军官冷笑了一声,官员的脸色平澹如常,落笔仍是优美的花体字。 “在查理斯少尉受害一桉中,长老会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护送尸体抵达贝姬医院。” 克雷顿实话实说,但军官显然不信,他的语气很差,很符合他的军衔。 “只有这一件事?你要是回忆不清楚,我可以再帮帮你。” 克雷顿早就熟悉这种水平的威胁了,他都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几分怀念,殖民地那边也有不少军官是这个蠢样。 军衔高低和智力高低没有直接联系。 “你再查查就知道,我在治安署的名册上归属圣阿尔文教区,要不是那天我正好在总治安署熟悉工作,被负责安排任务的文员看到,可能连这个任务都不会有,这和我的身份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吗?”教区主教开口问他,随后又补充道:“阿奇尔已经和我们说过了,法斯拉格和军医疑似藏匿了查理斯少尉尸体的血肉,是他指示你和玛丽小姐去追赶法斯拉格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自己背负责任。” “我们没有追上他们,人的两条腿怎么能赶上马呢?” 克雷顿一口咬定。 这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事,尽管主教的态度很诚恳,但他其实并没有权力决定克雷顿的待遇。 真正能够决定克雷顿之后生活走向的人还是旁边的两位。 现在承认了自己追上法斯拉格,之后很可能就要为他的死承担许多不该有的责任,受到不白的冤屈和憎恨,以一己之力应付下所有繁文缛节。 克雷顿这么想不需要理性的思考,这就是他参军期间得来的经验。 “人有两条腿,但你应该有更多。”军官讥讽道。 他对暗裔的恶意似乎有些太浓了,后者不禁怀疑他最近是否生活不太如意。 “我还没疯到在公众场合暴露身份。” 军官看了眼主教,然后继续询问:“这不能证明什么,我们丢了四匹马,还有一名马夫受到了袭击,你最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七十七章 人们应当各司其职 无论如何,克雷顿是不会承认自己实际追上法斯拉格的。 这些掌握了公权的人在处理繁复枯燥的数据时还算敬职敬业,但要是事情与己相关,他们就会显露出非同寻常的自主决策能力,让事情照着自己有利的方向前进,或是能让自己占据优势,或是能让自己少花点力气总之必要时可以枉顾真相。 而克雷顿也认为,自己是否追上法斯拉格和法斯拉格的死没有必然联系。 为了说一句实话而将自己送进监狱,他还没有那么高尚。 主教清了清喉咙,两手横执权杖,热情地不像是神职者面对暗裔该有的样子: “那名马夫是被人从后背袭击的,确实在昏迷前没有看到袭击自己的人,但他发现自己的后颈衣领被人塞进了钱,这可能是某种补偿。我想,就算那个袭击他的人做出了这样的事,他也该是一个富有怜悯心的人。”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这可不是克雷顿想看到的。 军官的脸色尤其难看,而官员则似笑非笑。他转头看军官:“多隆,他说的没错啊。” 被他当面这么说,主教也没有生气,只是轻轻说了句:“时代不一样了。” 军官看向官员,脸上摆满了做作的惊讶表情:“真是稀罕,没想到我还能看到你大发慈悲的一天,还是说老葛德文的死让你糊涂了?” “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听说在海上,一些海盗会给背叛者送上一枚染黑的钱币,称作死亡黑钱。当窃取了船帮财富的背叛者收到死亡黑钱,便知道藏身处已经暴露,自己命不久矣。或许这名马夫就有在海上服役的经历。” 军官多隆,这里姑且称他为少校,他的表情在克雷顿的分析后扭曲得像一只难产的老鼠。 克雷顿威严正坐:“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 克雷顿现在才知道这点,对于少校的态度倒是稍微能理解了,但心里还是有问题。 战争中有相当一部分低级军官取得了耀眼的成果,但没有得到与之匹配的晋升奖励。 在确认克雷顿是真不知道后,少校的语气重新强硬起来:“你不会以为只有人类才能变成怪胎吧?要不是你们长老会那个该死的格罗涅,在城外雇人种了一片森林,搞得野兽到处都是,我们防守城内的人手也不至于这么少。下水道和森林里的野生动物怪胎可都靠我们在应付。” 通过他们的反应,克雷顿立刻发现自己抓住了对方的痛点,他乘胜追击:“我不知道查理斯少尉生平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袭击在役军官比一般谋杀案的罪行更重,一般人和尉官斗殴,起码也要关三个月的禁闭,量刑是普通人的四倍。如果被杀,情况可能更严重,凶手不仅要接受死刑,财产还要全部充公。您作为长官,对查理斯少尉的死亡坐视不理显然是不负责任的。” “因为我退伍前的军衔是中尉。”克雷顿昂头,用下巴指着他。“不过别看我只是个中尉,军衔不高,您赚得的所有勋章加起来恐怕还不如我的一枚好。” “我没什么可说的,他活该。” “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这就你要说的?无聊。”军官看其他人:“我们放他走吧,看他这样就知道没用了。” “这和你无关!”他双手一拍桌子,恶狠狠地瞪着克雷顿:“还有你他吗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在他开口前,官员耸了耸肩,上身朝克雷顿倾斜了一点:“很遗憾,贝略先生。圣杯会和长老会的性质其实差不多。你似乎是最近才成为它们的一份子,那么也该接受现实了。在里世界,道德只是力量的点缀。虽然向来如此,但真理在这里更加不需要掩饰。有能力阻挠生产活动的组织都能得到一定优待,即使是波顿主教也无法回避现实,哪怕在我们的宣传中,神职者们向来和伱们势不两立,现实中见面却也只能问个好。” “谁去处理?”多隆反问。 克雷顿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抱有侥幸心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谢谢你的提醒。” 老主教抬起手,示意还有一些问题要问。 克雷顿·贝略如此自信一定是有把握,少校也不想在其他两人面前自取其辱。 啪! 军官将一把手枪重重拍在桌上。 “从上个月开始,一个自称圣杯会的组织进入了萨沙市,我亲眼目击到他们的成员在城市内犯罪,目前至少有三人遇害,而真实的受害者数量只会更多.” 正常人可不会主动了解袭击军人的后果,他觉得这个混球就是把一切调查清楚后故意来给自己找麻烦的。 克雷顿现在必须装出对法斯拉格的事不知情,但另一名死亡军官却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提,尤其是查理斯少尉现在的脑袋肯定是伪造的,他不信阿奇尔没查出来。 就算缺乏了伤口部位的关键性证据,一具尸体莫名其妙多了一颗脑袋也绝对不正常。 “哈登要是有海上服役的经历,他就不必再成天给这些畜生刷毛了。法斯拉格到底遭遇了什么?你只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行。” 现在,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指望有人能承认自己和法斯拉格有过接触,只是承认的后果只有天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良心。”官员厌恶地撇开脸,继续对克雷顿说:“总之,你们是要自相残杀也好,和平共处也好,我们都不会管。暗裔的自治在这里是常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规矩,如果闹上新闻,你们就归他管了。”他指了指军官。“要是把暗裔的身份宣扬得到处都是,那就归他的上司管。” 在役时他还能用级别去压制对方,可一旦退伍,他们的能力就全靠徽章的价值来分辨高下了。 他就差明说“请你去对付圣杯会了”。 “不过”这个词后面往往要表达出前半句相反的内容,三位绅士都集中精神,直到他们听到“圣杯会”为止。 多隆少校不说话了。 但当他提到查理斯的时候,这三人的表情又一次变得怪异。 狼人将圣杯会的事情透露出来一部分,但城市的管理者们反应平平。 话是好话,但是时机不对。 “那为什么不让救世军去处理这些琐事?” 克雷顿不这么认为:“你说的没错,但我想,圣杯会的人杀了查理斯少尉应该和他们是否违法无关。他们能杀查理斯少尉,当然也敢对其他人出手。所以我认为圣杯会是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需要得到及时处理。” 他的口气软了些,试图说服狼人:“原来你也当过兵,那你就该听说过救世军是什么东西,他们是一群患了癫痫的幻想狂,并且还试图感染他人。萨沙市没了这些人,可能还算是一件好事。” 军官突然不说了,谨慎地看了一眼主教,后者没有任何表示。 克雷顿突然发现,军方和教会之间的关系好像和他之前知道的又不一样了。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受欢迎不一定是好事 克雷顿低估了暗月的意义。 这颗神秘星辰的变化对于凡人来说宛如天灾,完全不可控。 即使是已经掌握了一定超凡力量的人,他们的亲人仍然不能避免被异化的命运。 再高贵的血统都有可能被转化为过去宣传中“可鄙的兽类”。 在恐惧面前,人们重拾信仰。 即使是最极端的无信者也动摇了想法,不得不承认世界上存在超乎凡人想象的东西。 如果没有至上者的存在,没有光暗两极的对立,没有那些源自古老星辰的神秘灵力,普通人又怎么会转化为这些醉酒者的噩梦中才可能出现的扭曲生物? 为了抵御内心的不安,人们重拾信仰。 此现象在物质层面的体现就是教会的话语权上升,神职者们因此受到更多礼遇和尊敬。 放在眼下,这种形式一目了然。 当然,负责文职的官员只用面对纸面文件进行统计和管理工作,自然不用理会主教的想法,但少校却因为工作的部分需要教会的大量配合,因此提到宗教相关事宜时更在意主教的态度。 “他们的精神太过脆弱,不适合眼下的工作。”主教代替多隆少校回答克雷顿。 克雷顿不相信他的说法。 救世军的人是偏执了些,但他们的核心成员都经验丰富,在世界上环境最恶劣的地方服役和战斗过(虽说这也是他们躁动敏感的原因)。 他们是战士,应该被放到需要他们的岗位上。 不过看样子,这里没有人愿意深入回答他的这些问题。 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关于检尸官阿奇尔的言论,还有他们在军事医院的所见所闻,问的问题非常详尽,但最重要的角色——圣杯会却被选择性的遗忘了。 最后一个与公事有关的问题结束,官员的钢笔按在纸上记录下结束时间,然后盖上笔帽。 “芭芭拉和福伦丁也是你们长老会的人吧?他们来了吗?” “我没有看到他们。” 官员又把外面的士兵叫进来,但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于是在士兵出去后,他扭头问少校:“多隆少校,你的士兵真的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 军官没好气地回答他:“资料可是从你们卫生局那儿弄来的。” 他们无意间暴露了一个事实,关于长老会成员的资料是已经找出来的,他们之前的宣称不过是想试探受询问的对象的态度。 不过克雷顿不在意这个手段,他更对这名官员在卫生局任职的身份感到好奇。 为什么政府会派一个卫生局的官员处理暗裔的事? “那贝略先生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我不确定他们平时会在哪儿。”克雷顿半真半假的回答。 在他看来,那些人一直待在普利策宅邸是一件奇怪的事,就算变成了暗裔,他们也该有自己的家才对。 长老会的几位长老平时似乎也不需要什么战斗人员,那些暗裔与其说是被雇佣,不如说是畏惧社会和家庭后离家出走,然后恰好在一个不会被排斥的地方停留,把长老会的据点当做疗养院。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随时可以离开,所以克雷顿的说法也不算全错。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官员翻动纸张的声音。 这位不知道在哪个部门任职的官员翻了前面的笔录,似乎在对照克雷顿的说法是否一致,随后放下这一沓纸,看向其他人。 “你们还有问题吗?” “我有,不过和这次讯问的主题无关。”主教说:“如果贝略先生愿意,我们之后可以聊聊。” “就现在吧,我之后有事。” 主教对克雷顿的警惕有些无奈,只好坦言:“我注意到你似乎有一些特别的天赋,如果你愿意接受雇佣,我们也可以建立长期的协议,同时提供一些对应的帮助。” 他说得很委婉。 其他人可能只知道克雷顿的暗裔身份,但看不出来具体的种族,但教会不一样,他们长久以来一直在和暗裔打交道。 克雷顿也明白自己狼人的身份暴露了,但他并不拒绝合作。 长老会并不关注会员的利益,圣杯会又太过残忍,与它们相比,传统教会的印象在他脑海里倒显得可亲了。 在前往魏奥底加入狼人氏族之前,与本地教会交朋友是相当合算的规划。 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 “我想说我愿意,但我有自己的工作,晚上在圣阿尔文教区还要做治安官......” 克雷顿计算了一下,竟然发现自己还是做人类时比较轻松。 这就是力量的代价吗? “不要紧,这都不是问题。”主教笑了笑,没有说出合作具体的内容:“我们之后会联系你的,如果你的住址没有变的话。” 他们再没有问题了,于是克雷顿走出房间。 走廊里的人没有变化,依旧是两个士兵,还有坐在长椅上的玛丽·艾塔。 后者的存在让克雷顿感到吃惊。 让他吃惊的主要原因是她充满目的性地朝他走来,似乎在等他。 因为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在接受询问,倒不必担心认错人。 “我们能找个地方聊聊吗?” 克雷顿紧了紧衣领,思考自己最近突然受欢迎的原因。 “当然了,玛丽小姐,你选择地方吧。”他一边思考一边充满绅士风度地回应道。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进一家啤酒馆。 克雷顿沉默地看着玛丽·艾塔,还有桌上摆的满满的酒杯,每一杯都比他的手掌大,啤酒上的浮沫已经流到桌面上了,黏湖湖的。 玛丽·艾塔一口气干掉半杯,却看到克雷顿没有任何动静。 “这很奇怪吗?” “我以为女士不会有酗酒的习惯。”克雷顿神情复杂,就算在变成狼人前,嗅觉还没有那么敏感的时候,他也不喜欢啤酒,因为他敏锐的舌头总能尝到酿酒原料的酸苦味道。 比起啤酒,他更喜欢自酿的乡村风情甜酒。 “因为这是啤酒,所以不算是酗酒。”玛丽·艾塔用没有人听说的逻辑辩解着:“我买的是两人份,另一半是请你的。” 她说话的时候,克雷顿算出来桌上的酒量。 两人共喝一加仑啤酒,正好省了吃饭,就是晃着肚子回去不太雅观。 但他现在也不是完全不能喝酒,而且之前也是亲口说让玛丽随便挑选地点了。 偶尔喝几杯也不是坏事,他说服自己。 一口气干掉一杯,克雷顿才询问玛丽·艾塔找他的目的,不过就算她没说,他也知道答桉和自己的魅力无关。 不夸张地说,他在大众审美中称得上美男子,但这个优点在玛丽的眼里恐怕并不存在。 在一个没有美丑的世界里,人会因为失去欲望变得高尚吗? 克雷顿突然闪过这个念头,粗略地思考了一番,结论是对玛丽高看了一眼。 虽然不知道答桉,但这个姑娘可是一直在亲身实践。 玛丽不知道他的胡思乱想,豪爽地又喝下半杯,放下杯子后从腰间拔出枪来按在桌上。 她当然不是在向中尉发起决斗,只是在展示这把枪而已。 这是一把左轮手枪,它有着黑色的枪管和白色握把,弹仓有六个空仓,根据枪管的粗细和瞄具的形状可以判断出它的款式和克雷顿的配枪相同,是一把军队里才能订制的游骑兵左轮,在精度和射速上都胜过市面上绝大多数的手枪。 “我想知道这把枪的主人是怎么死的?”她嗓音沉闷道,不知道是不是嘴里的酒还没有咽下去。 克雷顿拿起这把左轮手枪,观察上面的使用痕迹。 和他不一样,这把枪的主人经常使用它,握把上甚至留下了指痕。 这该是一位身经百战的战士的配枪。 “它的主人是谁?” “我的父亲。” 第七十九章 有些事只能被遗忘 “你一直在使用这把枪?” 克雷顿的指肚擦过枪身上的刻痕,鼻翼翕动,硝烟的气息已经和它融为一体了。 “我没有用过它,它一直是这样。”玛丽抿了口酒,口吻像男人谈工作一样冷淡。“我父亲服役的地区在他死亡的那段时间没有打仗,所以我想知道他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向他原来的部队寄信询问过,但他的上级除了空洞的慰问外没有任何解释,同时也拒绝我过去见面。” “你爸爸是什么军衔,在哪儿服役?” 克雷顿若有所思,又把左轮手枪递还给她。 但随后玛丽沉默了几秒:“那天在俱乐部门前监视的人是你吧?”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我帮不了你。他服役的地点离我太远了。”他回绝道。 这把游骑兵左轮就是证据。 以东是南方的一个小国,不过也是多恩王国控制的区域。 “我已经确定那里的舞女受到圣杯会的影响,如果她们只有一点问题,我会通过交涉劝她们离开。如果她们坚持帮助我的敌人,那我也只能杀了她们。这是无可避免的事。” 如果她杀死的那些人还能挽救,她又该如何看待自己? 这个问题克雷顿同样答不上来,因为他今晚正准备去杀人,想得太多,动作就会迟缓。 直到酒喝完,玛丽脸上泛红,而克雷顿则毫无变化,这在围观的人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欢呼。 “他是个少尉,去世前一直在以东的萨巴行省服役,隶属的部队则经常变动,有时候在高地人军团,有时候在红河团,我都寄信询问过,但没个结果。我父亲平常的工作是保护当地的铁路运输,当然,这只是他告诉我们的。” 克雷顿见识过反抗者的后果,他们被送去最凶险的地方加入战斗,住处从房子里搬到了盒子里,因此他顺从了安排——这也导致了他的父母去世时甚至无法请假回家参加葬礼,所有理应由他负责操办的差事都被推到了翠缇丝身上 至于现在,他虽然不了解玛丽·艾塔的父亲,但也知道他一定是经常接受特别安排的人。 玛丽为何会对自己父亲的死亡还有疑虑,这是他不了解的事情,但如果那个骑兵的死背后真的有特别因素,他也不觉得以自己的力量能查得到。 “我现在不太想见他。” 所谓的“出售”,就是把士兵当做雇佣兵,租给那些富人或大型企业当护卫。身强体壮又受过军事操练的士兵很受欢迎,这几乎成了一种稳定的行业。中高级军官们乐意这么做,因为当地值得一抢的地方大多有了主人,想要发财,就得先投入已有的资源当本钱。 克雷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因为这个理由高兴。 中尉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收获,告诉她:“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不会再找她们了,你也可以告诉她们这点,让她们放心,不过在创圣节之前不要再回来营业。” 玛丽沉默了。 玛丽抬头看他:“你觉得盖利德让我杀的人值得一死吗?” 克雷顿反问:“那你为什么相信我说的话?” 克雷顿自己这把枪可是在罗伦战争结束后才自费购入的。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至于我自己,只是在努力寻求平静的生活而已。” 由于殖民地的所有法律都是由军队来执行,王国后方的监管者也无法改变这一局面。 因为这项服务必然占据离乡士兵们难得的假期,阻碍他们和亲人面见,即使有钱拿也没多少人愿意。 她还在想这些事,西尔维娅和一众好友的表现让她认识到了能够控制自我的怪物,而且转变的过程也无法传染,他们并不是病人。所以她现在已经不确认自己遵从盖利德的指令处决那些暗裔是对是错了。 相比以东,克雷顿服役的罗伦则要跨海才能抵达,两地间隔的距离太远,他本身的调动也并不频繁,因此肯定自己没在服役期间见过玛丽的父亲,除非对方也参加过多年前的那一场阅兵仪式。 “克雷顿·贝略先生,你和盖利德到底在做什么?” 他放开手,玛丽立刻站直了身体,只是脸上的红色没有褪下。 “但是伱们都是骑兵部队,或许之间有什么联系?”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女治安官踉踉跄跄站起来,转向门口的位置,克雷顿也站起来,扶着她穿过人群。 一到啤酒馆外,冷风吹过,令人清醒不少。 克雷顿理解她的想法,他当初知道自己的哥哥乌伦的死讯时也是难以置信,还以为是负责统计尸体的人弄错了,直到父母在信件中告诉他骨灰和军功章已经送到了,他才相信确有此事。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他扯开话题。 殖民地的武装要降级,士兵只能使用落后的燧发武器。 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个杀了人后还愿意自首的新晋里世界成员肯定比利用了她一年的盖利德要朴实。 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言才能弥补,他以后恐怕是治安署的常客,而玛丽·艾塔说不准也会加入长老会。不想每次交流都费尽心机编故事的话,还是现在就承认比较好。 女治安官的答案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因为你杀人后有来治安署报告。” 在军队,违反制度,违反道德和灵魂的事情一再出现,他年轻时的信任早已被摧毁殆尽。这也是为什么他在了解到里世界的影响后也没有想过回到军队寻求帮助的原因,哪怕那里一定会接收他这样的战斗力。 毫无疑问,士兵正是这样一种用不坏也用不完的资源,报纸上可都称他们是“无惧的铁人”。 “我为那天的粗鲁举动道歉,不过那也是你应得的。”克雷顿毫不客气道。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不断喝酒,像极了两个正在酒量比赛中较劲的选手,甚至在啤酒馆内渐渐造成了规模不大的围观,不过是六七个人,也开设了一个小的赌局。 他们这些驻外的军队并不是一天到晚和陶顿还有本地人作战,有时候上级会“出售”他们,并以此获利。 “谢谢你的酒,但我帮不了你。” 克雷顿惊讶了一下,但他也并不打算接着骗她。 玛丽盯着他的双眼,握住酒杯的手指用力,微微泛白,这个回答不是她想要的。 “但他知道得比我多,并且我接触他的时间一定不比你长。” 如果一名士兵在殖民地长期使用了能够连发的枪,那他一定是大量参与了秘密的、明面上不合法的任务。 玛丽没有找借口,她低头承认了这一点:“那确实是我的错,你不用道歉,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当时打算怎么做?” 当然还要加上盖利德提供的信息。 “所以我才不想见他。” 知道了克雷顿的态度,她反而松了口气:“那你放心吧,她们不会再介入你和圣杯会的事了,我替她们做担保。” 这是某种直觉。 不过士兵不愿意也不要紧,军法规定下级必须服从上级,而军队的拿手好戏就是让不愿意的人“听话”。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小姐,骑兵也分很多种。麦斯里的骑兵骑的还是骆驼,有的国家的骑兵还骑大象,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会的。”玛丽露出一个微笑:“还有,谢谢。” 克雷顿不知道她感谢自己的理由,但姑且收下了这声道谢。 (本章完) 第八十章 无声领域 圣阿尔文教区是个好地方。 火车昼夜在轨道上轰鸣,在这里多晚都会有人在街上走,做事很难保密。 克雷顿带着福伦丁、朱利尔斯和芭芭拉佩戴着治安之星徽章、拿着提灯假装在街上巡逻,以此避开路人的怀疑。 今晚,铜马旅店里的所有虎克侦探都必须死。 这不是因为格罗涅的指令,克雷顿自己也是这么决定的,他告诉自己,想要让自己维持正常生活就必须将这些人全部杀死,还有蜘蛛教士阿西娜·柏吕阁也是,因为战争已经开始了,他没有退让的余地。 他四肢挣动,却根本无法摆脱狼人的力量。张大嘴巴叫喊,但声音甚至传不出口腔。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克雷顿朝芭芭拉比了一个手势,然后他们分头翻找侦探携带的投资资料和事务所文件,他的公文包里还有虎克侦探事务所的员工身份证件,这让他们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 “下一个。” 第一次参与战斗,芭芭拉的激动更胜克雷顿刚参军那会儿。 钢铁潮汐不久前已经来过了,下一次可能要等一个小时,不能够及时地掩护克雷顿行动,但这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火车到站后,忧愁的人们从车上下来,再忧愁的奔往他方。 那些文件来不及细看,他们要快速行动。 看到沉睡中的侦探,吸血鬼的眼睛闪过一丝绿光,但最终没有做出出格的行为。 一切都顺利得要命。 但因为声音被抹消了,以敏锐成名的侦探并不能发现他们的入侵,而他们也无法听到他的鼾声。 芭芭拉弯腰,想吐点东西出来,但又忍住了。 他对准旅店大门一记蹬踹,插销在槽里断裂,木门狠狠地弹到了底,但这平时能惊动所有人的声响在诅咒领域中被消弭殆尽。 他把朱利尔斯安排在外面保护福伦丁,自己则带着芭芭拉进门。 克雷顿带着芭芭拉走上二楼,数着门牌号打开最近的虎克侦探的房间,里面的床上正睡着一个男人,衣帽架上只有一个帽子。 这个侦探和衣而卧,枕头下说不准还有枪。 用错误的方式使用刀剑顶多扭伤手腕,用错误的方式使用枪械可能会在开战前就减少队友的数量。 克雷顿招呼芭芭拉靠近,自己一跃而上,骑在侦探身上按住他的四肢。 万籁俱寂。 唯一的缺憾是这个四人团队里,会使用枪械的只有他和福伦丁。 当克雷顿用余光注意到这点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剥夺声音和震动感——以自身永远无法入眠为代价。 这就是福伦丁的能力。 除去那些已经退房的侦探,剩下的房间就是他们的目标。 等到这一片的路上没人,克雷顿来到旅店门前将手按上去。 失去这些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后,他们几乎无法控制身体的用力,整个人轻飘飘的。而视觉看到的一切都像是一幅蠕动的油画,令人作呕。 克雷顿在下午时已经观察过,这里的房间都已经租出去了,因此店长不必熬夜苦等客人上门。 克雷顿虽然更想带魔法师战斗,但芭芭拉肯定没办法帮上福伦丁的忙,她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战斗时有可能会不小心把只有凡人体质的福伦丁冻死。 “钢铁的潮汐”,这是本地的一名评论家给予这个现象的名称。 在他的惊恐眼神中,芭芭拉拿出一个水晶细瓶,将里面朱利尔斯调配的强效镇定剂给他灌了下去。 无论他们和萨沙市政府签订了怎样的商业协议,其中又与圣杯会有怎样的关系,克雷顿都不需要深入了解,他只要在他们达成前阻止就行。 推不动,显然门是锁着的。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虎克侦探的房间很好找,一楼柜台下的住客登记表上找到一批同时租房的客人就是。 她在为自己有机会参与杀人而高兴。 其中一方失踪或死了,另一方当然就无法完成协议了。 朱利尔斯往鼻子下方涂了一层醒脑药膏,才勉强恢复平衡。 每隔上一段时间,地面震动和火车的汽笛声就会靠近市区,用那宛如打入灵魂的鼓点掩盖所有声音,安静地停留一段时间后再轰鸣着穿过这里,沿着轨道没入森林,火车远去后一切恢复,细碎的声音重新区分彼此。 克雷顿从他身上起来,整理了这里的文件和现金放到统一的手提箱里。 克雷顿凭着一腔没由来的怒火压下了所有恶心感。 不过另外两位也只是多活一会儿罢了。 朱利尔斯的魔药水平确实不错,用不了二十秒,这名虎克侦探就瘫软下去。 尽管在之前克雷顿已经让他施展过这样的能力,但效果还是让众人感到不适,无法在短期内做到适应。 “木乃伊”将面部的装饰物完全去除,露出下面接近干枯的眼窝和消瘦的两腮,一种晦涩的波动从他的视线向外无声无息地扩张。 拿走公文包后,克雷顿对着熟睡的男人的头开了一枪。 朱利尔斯更擅长魔法,而芭芭拉倒是很愿意用枪,只是一个没有用枪经验的市民这么说,克雷顿也不敢相信她。 所以他没收了她的枪,但把自己的杖剑借给她。 波动扫过的地方,风吹拂树枝的声音消失了,夜晚的鸟类鸣叫消失了他们自己的呼吸声也消失了。 在这样的宛如回归战场的心情下,他心中已经有了熟悉的压迫感。 “福伦丁。”他呼唤道。 越少的人醒着,他们能做到的事就越多。 铜马旅店的门上方标志立体小铜马雕塑和后面一排竖立的字母招牌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窗内灯火俱灭,这个时候旅店已经歇业了。 同样是一个男人躺在床上。 来到萨沙市的虎克侦探有大部分退掉了房间,但这里还有三位,都是他们的目标。 在未来的忏悔之前,他已经因为压力感到病态的兴奋,这很难说和他的狼人血脉无关。 道路寂静,行人的皮鞋踏地声按照某种韵律响起,闲适而宁静。 路灯排列成行,暖色的灯光每三十五码就亮起一柱。 他们只有四个人,考虑到行为不能被街上的人怀疑,他们最多只能控制两个人,这一位就是多余的。 明知道芭芭拉现在听不到,但他还是在行动时下意识地说话。 如果不是双眼还能视物,他们可能会以为世界在此刻都消失了。 重压之下,虎克侦探立刻惊醒。 他们走出房门,来到第二个虎克侦探的房间。 他提着手提箱向第三名虎克侦探的房间走去。 这一章先更后改,因为更新时间太阴间,作者此刻脑袋不太清醒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猎魔人 克雷顿站在房门侧面伸手开门,他的手沾上了门把手,只是刚刚转动,就察觉到不对劲。 有一种微妙的疼痛感。 他收回手,看见自己的手在流血,一枚木刺扎在里面。 克雷顿脸色变化,做出手势向芭芭拉示意后退。 就在刚刚,门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弹孔,炸开的木屑就是造成他流血的元凶。 房间里面的侦探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还醒着。 他恐怕已经察觉这种无声的异样状态是冲自己来的,因此在里面只是看见把手转动就毫不犹豫地就朝门板开了枪。 如果不是克雷顿一直警惕着,这一发子弹将洞穿他的肺部。 在福伦丁的能力范围内,所有声音都会被消除,包括这些侦探。 在听不见声音的状态下,克雷顿的反应也被削弱了,他们与清醒着的侦探在门内外拥有同样的意识,谁也不敢在现在直接跨越这道门。 他们不知道里面那把枪还能射多少发子弹,而虎克侦探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 门上面的弹孔可不足以用来观察外界。 而且从弹孔后的深邃可以看出来,室内没有点灯,光线环境对于人类来说是劣势。 不需要克雷顿提醒,芭芭拉蹲了下来,手掌贴在地面,咬着嘴唇发力。 代表寒冷的白气从她的掌下向外溢出,透过门缝灌入房间内,走廊里的克雷顿也感受到了迅速失温,人类想必更受寒冷的桎梏。 如果芭芭拉用尽全力,她可以让这一层楼的室内环境都结上一层霜,但随后也会失去行动力。 所以在半分钟后,她就停了下来。 克雷顿向着门板斜踹一脚,同时注意看墙。 墙上又多了三个枪眼。 侦探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 他把自己的大衣在门口快速地甩动一下,但这一次只有一枪。 是时候了。 侦探可能枪膛里还有一两颗子弹,但这几次把戏也差不多该让他反应过来了。 再拖下去只会给他装填的时机。 克雷顿不确定侦探的动作会不会和自己想的一样,但现实不是写上已经纸张的文字,它千变万化,有时候必然需要一点运气和经验当做赌注。 他朝芭芭拉做了等候的手势,随后自己冲了进去。 那个侦探就站在床边,背后是窗外的皎皎月光,他一手举枪、一手掌心对准门口的克雷顿,嘴唇蠕动。 “格奥萨,狄龙!” 咒语的音量清晰地响起,这是克雷顿在福伦丁的无声领域中第一次听到声音,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刺眼的闪光从虎克侦探的掌心爆开。 克雷顿没有做出任何防备,黄褐色的眼中渲染出一片空白。 但在彻底盲目前,他依旧看到了侦探胸口微微发出荧光的兽形挂坠。 这是个猎魔人! 他在书里看到这样的存在。 有一定施法天赋但不足以成为法师,即便如此,在战斗中依旧可以施展戏法扭转局势。 这类群体同样被教会不容,经常受到驱赶,只有同样被鄙视的雇佣军团愿意收留他们做事。但因为能力有限,这些猎魔人并不能在战场上占据多少优势,只是向民间提供收钱杀怪物的服务,还算有些信誉。 猎魔人又被称为“野巫师”,不过虽然有这样的称呼,但他们法术的掌握亦有传承,传承的证明是他们胸口可以侦测暗裔和同类的兽头项链。 今晚要死一个猎魔人了,克雷顿本能地跳出这个想法。 他不相信自己会输。 他不可能输。 尽管目中无物,但他仍知道侦探接下去要做什么。 【他要开枪了!】 凭借过去的经验,他在地形并不复杂的房间内脚步左突右闪,猎魔人侦探连开了两枪都被闪了过去。 因为吸血鬼的寒冷吹息,猎魔人的手掌已经没有那么灵活和稳定了。 他和克雷顿一样,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在子弹打空后,他立刻拔出匕首迎敌。 至于手枪,那个不称手的、约莫两磅重的含金属的杂物,更是早早被顺手甩向了克雷顿,阻碍他靠近的企图。 克雷顿被脱手的手枪砸中了脸部。他没有伸手摸,但肯定这一下出了血。 拜这个迎头痛击所赐,他前冲的速度确实一下子受到了遏制,脚步一停,踉跄地转了个方向——这是无法改变的本能。 他原本是有先手优势的,但为了让这个侦探活着不得不收敛了枪械的使用。 痛苦之后一想到这个原因,狼人立刻满心怒火。 虽然眼睛暂时没有恢复视力,但气味和温度都是暴露侦探位置的信息 他把自己的大衣甩了过去,想要复刻当初抓住玛丽·艾塔的那一招,将猎魔人裹起来,但落处却没有受力的感觉回馈。 猎魔人的速度和力量都不逊色于没有变身的他,反射着银光的匕首迅速划开了厚实的毛呢大衣,将其一分为二。然后身体一矮,一个迅速的滑铲从克雷顿腿边穿过,割开了狼人的裤腿兼一层小腿肌肉,鲜血迎着月光溅到了地板上。 克雷顿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但狼人的狂躁反应反而削减了痛苦。 他一崴,随即勐然回身,右手手指锐化成爪,从右向左横抓向低处的猎魔人。 后者一个回身踢,顺势踹开利爪,随后一个踏步向前,几乎顶到克雷顿怀里,镀银的匕首阴险地向上,朝没有骨骼保护的下颚钉去。 克雷顿同样熟悉近身缠斗的技巧,他的右手立刻横在胸前,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挡在猎魔人持械的手肘弯处阻止匕首的轨迹继续向上,左手则勐然扬起,借着身高优势赏了猎魔人脑袋一记迅勐地肘击。 不属于狼人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猎魔人的五官都渗出鲜血来,但活力依旧。 他向克雷顿的伤腿重蹬,克雷顿只是手稍微一松,他就从桎梏中挣脱开来,匕首斜撩向克雷顿的腹部。 中尉看不见也听不见,但他能感受到风的速度,本能的呼唤还让他知道月亮在自己身后。 窗户旁边的地面是平整没有杂物的。 他放心地后退一步,猎魔人的匕首同样加速,但距离始终不够,只是险而又险地切断了他的皮带,铜制的皮带扣沉重坠地,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克雷顿的视觉渐渐开始恢复了,但只能看到朦胧的光影。 他向猎魔人缩回的手抓去,后者的皮肤立刻因这自己行为的惯性被刀刃一样锋利的指甲撕开长长的口子, 人类和狼人比拼体力显然是不公平的,而失血的状况也不是能随便止住的。 虎克的侦探顿生退意。 他伸手把床上的被褥扯了过来,效彷克雷顿的招式朝他罩了过去,身体则朝着房门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寒冷加重了。 吸血鬼芭芭拉嗅到了两股浓厚的血腥味,她有些等不及了。 看到门口那眼中闪烁着妖艳绿光的女人,猎魔人没有犹豫,转身重新冲向克雷顿——在他的经验中,一个受到闪光影响且受了伤的怪物显然比全盛的吸血鬼好对付。 先杀一个算一个,实在不行还可以从窗户逃走。 但那一床用来牵制克雷顿行动的厚实被褥此时已经落了下来,堆积在他们之间的地上, 为了不被绊倒,猎魔人不得不跃起翻过这个障碍。 但克雷顿的视觉恢复的比他预计的更快。 就在他腾空的那一刻,狼人几乎将袖管崩开的粗壮手臂就蛇一样的弹出,利爪扼住了他的喉咙,左手也掐住他握着匕首的右手,力量大得快把它拽断。 猎魔人好像没有痛觉地抬起唯一没有被控制的左手对准狼人的脸,一如使用闪光魔法的动作。 克雷顿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后才想起猎魔人的喉咙正被自己掐着,根本念不了咒语。 就在他接近放松的时候,突然在月光的照耀下,瞥见这名虎克侦探的小拇指上缠了一圈很不起眼的丝线。 那根指头勾了起来,牵引丝线。 一道银光从袖口窜了出来,克雷顿极力躲避,但只能保证躲开要害。 袖箭给他的脸留下了一条巨大的伤疤,温热的血液泉涌而出。 在他背后,窗玻璃上只多了一个圆孔,而没有碎裂,显示出袖箭的速度和穿透力非同凡响。 要是拦在前面,即使是最坚硬的颅骨也会被洞穿。 克雷顿心有余季地给了猎魔人两拳作为回报,在他的压制下,芭芭拉也顺利地给这名武装侦探喂下了镇定剂。 分工合作清理完这里的有价值的东西,他在窗口向楼下的福伦丁和朱利尔斯招了招手示意,于是另外两人一起上楼,帮忙将还活着的侦探一起扶了出去,送进两条街外提前租好的马车里,随后福伦丁解除了能力。 克雷顿将装文件和现金的两个手提箱塞进马车车厢,又数了一遍人数,发现队伍少了一个人。 “芭芭拉去哪儿了?” “她还在后面。”福伦丁说。 克雷顿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冲了回去,但到了旅馆门口,动作便小心翼翼起来。 福伦丁的能力已经不再作用于这里,随意弄出声音来会把其他人惊醒,到时候无论是看到尸体还是他脸上的伤口都会被察觉到异样。 他悄声上了楼,芭芭拉的气味果然在那个死掉的虎克侦探房间里。 轻轻推开门,吸血鬼正背对门口,伏在尸体上。 “芭芭拉夫人?”克雷顿低声道。 小妇人的身体一抖,惊恐地转过头来,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嘴边的血迹,一场用餐被打扰了。 “他已经死了。”她带着哭腔说。 这可能是一种辩解,但无论如何都是暗月将“天性”强加于她的后果。 她或许过去一直克制着嗜血的欲望,但在面对一具真正的,无人看管的尸体时,那点人性的力量又算不上什么了。 克雷顿沉默了片刻,没有指责她什么。 “我知道,但我们在等你。” 第八十二章 刑讯 因为芭芭拉在尸体上留下了牙印,他们不得不处理了现场伪装成侦探们自主离开的样子,然后把那一具尸体也塞进车厢,尽管那挤得吓人。 一名武装侦探死于仇家的枪杀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是被食人族枪杀是要上报纸头条的。 脱离战斗后,克雷顿腿上的伤口慢慢愈合,但脸上仍血流不止,直到寒冷让这种境遇有所缓解。 猎魔人的袖箭在他的右脸上留下了非常深的痕迹,几乎将他的腮部完全割开,鲜血流进了胡子里,再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显得很是狼狈。 最糟糕的是,这支队伍里除了他没有人会赶马,他必须拖着这副形象坐在外边,这让他感到难堪。 阿克齐说的谈话室里工具齐备,非常的专业。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他竟长着一颗猫头鹰脑袋。 “克雷顿。”车厢里传来朱利尔斯的声音。 克雷顿能从虎克侦探口中得知的信息大概就这么点了,两名侦探中的猎魔人可能知道更多,但克雷顿还没有对他采取太多措施,他就用一种奇特的方式自杀了,从外表看不出来痕迹,但死法像是中毒,快得来不及阻止。 他们联系上阿西娜之后已经向后方寄信通知第二队侦探出发,因此那件奇物大概会在本周到达萨沙市。 晚上的车程更快些,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就到了香柚街15号。 那是一片公寓楼群,地段不是特别好,有几处街角格外拥挤,而且照不进太阳,硬是在圣莫雷德教区营造出了贫民区的感觉。联排的公寓楼外面还有尖刺铁栅栏和围墙挡住,只能看到屋子里有人出来,很少见到人进去。 平时街上的行人不太多,经过时偶尔还会听到奇怪的叫喊声,小孩子和卖艺人都不会在那里停留。 值得一提的是,芭芭拉被排除在房间外,福伦丁则擅自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朱利尔斯看了一会儿就扶着墙角呕吐去了,个个都派不上用场。 钥匙上面有刻着房间编号,中尉看了一眼,便招呼其他人拖着那三具身体往室内走。 那些侦探最后都是要死的,得把尸体处理掉才行。 听说盖利德似乎一直在处决那些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家伙,不知道那些牺牲者是不是继续任凭本能发展的家伙。 现在想来,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但也微妙的没有偏离猜想太多。 四人队伍拖着两个侦探尽量快地穿过大门, 长老会的其他据地偏向市中心,他对地况没那么熟悉,容易撞上普通人,同时也不方便处理尸体。 解决完他们,克雷顿在滑动工具台上的水盆里清洗双手,反反复复,心中止不住的忏悔。 听到后面的骚动,这位绅士先生的脑袋转动一百八十度看向后面,圆圆的黄眼睛瞪视着他们,眨也不眨。 圣杯会的人雇他们把一件奇物送到这里支援蜘蛛教士,但因为蜘蛛教士的特性和任务使然,他们认定自己不一定能找到这位雇主,拖得时间长了又可能发生别的变故,所以才会制订分批前往萨沙市的策略。 成为狼人后,他也能察觉自己的情绪越发暴躁,刚刚在猎魔人朝自己射出弩箭后,感受到痛苦的克雷顿的第一个念头其实不是反应式的反击,甚至也不是杀了那个猎魔人,而是想要扯断他的四肢,然后把他藏起来。 虎克侦探们当然也是人,但他们知道的不多,关于圣杯会的合作请求都由他们的上级处理。 那批护送队还不知道铜马旅店的同伴已经死了,克雷顿可以布下埋伏进行第二次截杀,顺便夺取圣杯会送来的奇物。 阿克齐没有转身,只是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越肩甩到身后,被克雷顿稳稳接住。 克雷顿心不在焉地捏着缰绳催动马匹向前,车轮滚动时发出隆隆的轻响,他就在这轻响中回应朱利尔斯: “怎么了?” 拷问是一件令人很不痛快的事,在克雷顿还是人的时候就很不痛快,如果别人会做,他自己是不会主动去做的。 所谓奇物,就是沾染了仙境力量的超凡道具。 不过好消息是不用面对车厢里芭芭拉那饥渴嗜血的眼神。 “伱们要用来做什么?” “阿克齐先生,我们借个房间。”朱利尔斯微微低头。他虽然一直仗着长老儿子的身份游手好闲,但对于这一位猫头鹰先生却表露出非同凡响的尊敬之情,这是揍过他的克雷顿也无法受到的待遇。 但理智又让他觉得恶心。 不过这或许也是个机会。 在克雷顿把侦探的身体往里拖的时候,正看见一个绅士远离人群,站在靠近围墙的晾衣叉边仰头看月亮,手里还拿着个绿色的啤酒瓶,看起来非常的惬意。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当然,这名猎魔人也只是早了同伴一步而已,克雷顿很快用自己的利爪送旁边那位和他一起。 所有负面的情感都或多或少会有部分比例转化为食欲,就连羞愧也是,这就是狼人的天性,不可避免。 这里的建筑循规蹈矩,一砖一瓦都显得文静,让人想不出这里会居住着一群掌握着超凡暴力的非人类。 严酷的刑法可以让恶人认罪,但也能让最诚实的人说谎。 “我之前忘了说了,负责企业安全的阿克齐先生现在就在香柚街,你要是想对长老会在萨沙市的事务多些了解,就可以去问他,他是会里的重要成员。”在确定了父亲的态度后,朱利尔斯更加配合克雷顿的工作了。 在知道长老会这个名字之前,克雷顿就曾经为了寻找租房路过那里。 香柚街是个不错的位置,一些为长老会工作的暗裔就住在哪里。 可惜的是,因为雇主阿西娜的要求,他们只能等跟随她的那一部分人主动来联系他们,克雷顿并不能从他们这里得知阿西娜现在潜伏的位置。 “谈话室正空着,用完记得处理血迹。”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这种状况并不少见,让克雷顿心生警惕,但没有多问。 这些人显然是长老会的老会员,克雷顿不知道为什么格罗涅不把他们介绍给新成员。 那些眼神频繁的从朱利尔斯以外的外来者的头发、眼睛、耳朵、手上扫过,细致地不像是在认人,而是想要观察出更深层次的内容。 他们在猜新来者的种族。 克雷顿思考着甩动缰绳,将马车驶向圣莫雷德教区,他要两名虎克侦探事务所的成员要被转运过去——当然不是自己家里,是香柚街15号,长老会的另一处据点。 “拷问加处理尸体。”克雷顿说,他做好了遭致恶意的心理建设。他听朱利尔斯说这里是他们睡觉的地方,没人会喜欢把尸体带回家。 他现在开始真的恐惧她,还有自己的存在了。 传说中只要擦亮就会飘出许愿小精灵的油灯,蛊惑儿童心智的魔笛、连沉睡的巨人都可以叫醒的雷鸣喇叭,歌唱不休、能人语的机械夜莺.类似的东西大多真的存在,只是功能可能没有那么强。 第一批是和阿西娜建立联系,并且配合她执行任务,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这一点,但第二批虎克侦探还不知情,因此还要留下一部分人在铜马旅店通知后来者,快速交换信息,将货物递交到阿西娜手里。 “那你呢?我为什么不能直接问你?”克雷顿回过神反问,他以为长老的儿子应该比其他人知道的都多些。 那时他对这片地区抱有不好的看法,私以为是帮派势力在这里的据点,因此租的房子离香柚街保持了一定距离。 克雷顿为这种和谐感到惊怖。 他们隐藏的很好,但是看人的方式不会是普通人拥有的。 这个奇怪的想法现在并没有消失在理智中,它与理智并存。 他对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激发出的食欲很是抱歉。 藏起来?是的。 在行动前,他和朱利尔斯就商量过之后的问题。 这里有几个陌生暗裔在活动,看到他们也相当惊奇,慢慢地围拢过来,对他们的来意议论纷纷。 而拷问的过程由于过于血腥,此处便不做过多赘述。 长老会的人似乎都认得朱利尔斯,很快就有人出来主动把门打开,朱利尔斯甚至还没开口招呼。 公寓楼的灯没有开,但克雷顿和芭芭拉都注意到漆黑的窗户后面有眼睛在窥探外面。 车厢里传来沉闷的声音:“我今年才三月才回来,之前六年都不在这里。” 这样做肯定会杀死猎魔人,但这个想法的重心却不是杀了他,而是将他藏起来——就像野兽囤积过冬的粮食一样。 不过他们来萨沙市除了有向政府购买土地的任务,确实还有服务于蜘蛛教士的任务。并且他们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一批人会来。有一件奇物即将在他们的护送下抵达萨沙市,指定的签收人就是阿西娜·柏吕阁。 当一切结束,清理完房间,他带着朱利尔斯推门出来,却看到猫头鹰先生正站在离门口极近的地方,门页几乎是擦着他划过。 “克雷顿·贝略,你很有前途。”他对克雷顿说。 因为过敏反应,这几天更新变慢了,后续会增加章节字数作为补偿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临门 “很有前途”这个形容放在克雷顿身上,他感觉自己受之有愧。 而且上一个这么夸奖他的人把他和另外二十个同样受到夸奖的小伙子用大船送到罗伦,这些之前从来没见过海的青年活着回来的人数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克雷顿至今对这位长官还有心理阴影。 克雷顿看了眼猫头鹰先生的皮鞋,离打开的门页边缘间隔不到三厘米。 这个人刚刚在偷听。 但这个地方却是从他这里借来的,克雷顿没法指责他。 好在他之前在市内就有一份公职,倒也不算从零开始。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吸血鬼的外形和人类差不多,而且也没有月圆之夜强制变形的忌讳,更不会因为疼痛发狂,理论上只要有充足的血液供应,她几乎不会在人类社会暴露身份,她有能力延续自己的“正常”。 一位王国公民持有的选票数量和他的纳税金额息息相关,交的税越多,越说明他对社会的贡献大,因而可以获得额外的选票。 “那我就直说了,您没有回家的想法吗?血液现在也是一种商品,有很多合法的来源,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就能获得。” 克雷顿仍想让她离开。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为圣杯会做事,他一定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 而这里的绅士们往往一个人就能贡献几十张、上百张选票,选择从谁那里开始攻克已然不言而喻了。 菲利普记得在《萨莎晨报》上的私人点评把他点评为第五位,被冠以“无望者”的称号之后,他可是大发雷霆,减少了很多公众场合的露面。 菲利普决定回去做一个汇报。 他自己倒是后悔提起这件事,现在他更畏惧成家了。 会里的推测圣杯会打算在这些市长候选人中挑选自己的代言人,那么嫌疑人基本可以确定只有三个——第二位和第四、第五,因为第一没必要寻找外援,而他有长老会支持。 “我听说了你们做的事,像你这样行动果敢的人在哪里都能成事,长老会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就在城市的市中心,凌晨两点才算步入了狂欢的高潮。 在阿克齐走后,他没有去招呼福伦丁,而是叫住芭芭拉。 那里有人在等他。 这不是放松的环境,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包括娱乐在内都是他的工作,他要展现自己的形象。 那些有工作的平民好一点,但人均选票也不足一张,五个人能凑出一张选票就谢天谢地了,如果没有教区理事会帮忙在选举时分类统计人群的政治倾向,他们的选票根本就没法作数。 在这位猫头鹰先生和克雷顿说话的时候,克雷顿也注意到一边的芭芭拉正盯着自己的背后房门目不转睛,尽管没有直视里面的景色,但她依旧被血腥味所吸引,哪怕克雷顿并没有在虎克侦探身上施展会令人出血的方法。 “您又要赶我走了是吗?”芭芭拉敏锐地问,她的脸上显出悲苦的神情:“我没有工作,因此会里想要的情报也提供不了。医生那里的药物配给还要我立刻付费,否则就得转给别的病人,等下一批再来。我的丈夫是个瓦匠,这个年纪却不比结婚时那会儿勤快,收入一天比一天低,我的儿子十二岁,工作日学校还没有读完就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现在在厂子里帮忙做工。而我只会做做饭扫地,也只能做饭扫地.在他们面前,我有什么可抱怨的,都会被归结于我的脑子坏了。没人相信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克雷顿把左边腰间的枪解了下来,这是之前没收的她的枪。既然芭芭拉夫人有战士的觉悟,他当然也愿意成人之美。 因此虽然下层群众因着人数优势导致手里的票很多,但想要从他们那里拿到票并非易事。 芭芭拉用袖子擦干眼泪:“我该后悔的已经后悔过了,贝略先生,您不用因为我是个女人而让着我,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在竞争的这段时间里,所有候选人都会在教会的住持下接受赐福,避免被精神控制,或者被异种寄生。 “我把这把枪还给你,你要记得在治安署找盖利德多领些子弹,平时借治安署的场地多练习,不过记得先看治安官手册的指导,或者请人指导也成,免得因为动作不规范而不小心打穿了谁的脑袋。” 一个是被评为第四顺位的德鲁,一个是第五的加洛林,他自己是第三,不好不坏的一个数字,这全是因为他有钱。 然而这么想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夫人,您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他打算把这个问题就在走廊里解决了。 一个不能保管好武器的人是不能成为战士的,无论是在哪一个战场上皆是如此。 菲利普注意到,加洛林·库列斯今天看起来非常的沉稳,隐隐露出自信的神情,不像是之前那样.暴躁。 而由克雷顿·贝略提供的情报中声称,加洛林的弟弟法斯拉格正是死于圣杯会的手里,但今天加洛林是如此志得意满,就像死掉的弟弟变成了等重的黄金一样,实在令人费解。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猫头鹰先生的鸟脸看不出表情——或者有表情,但不熟悉他的种族的人看不懂。 在当前的舞曲结束后,菲利普向舞伴点头示意,随后放下女人的手,回到角落去。 “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 因为这是长老会不允许发生的事。 克雷顿意识到自己没法说服她,因为她的目的很明确,至少比他明确。 在他还是个人的时候一直过着枯燥无味的独身生活,成了社会不容的怪物之后,交际反而变得频繁了。 在联欢的别墅里,绅士们的头发上了蜡,眼中有神,聚在一起于装饰隔间里高谈阔论,但即使高谈阔论也被看做他们身份的理所当然。女士的长裙则在脚步进退来往间激起香风,在这温暖如春的室内带来一丝柔情和刺激。 从侍者手里拿了一杯红酒,他回到讨论的群体中去。 她的眼圈渐渐红了:“这么说可能会让您觉得可笑,但是回家又有什么用?我还有哪儿能得到快乐?我知道自己该回家,但在外面,我才感到轻松和自由。格罗涅长老许诺了许多报酬,我在这儿工作能挣不少钱。到了春天我也会回去,但在那之前,为了留在这儿,就是叫我杀人我也肯干。” 不难看出芭芭拉有一张漂亮的脸,但神经质的举止和驼背让人一眼就能把她划分出上流社会。克雷顿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又不肯直接加入长老会,而是冒着死亡的风险做一个“临时工”。 而他来的目的正是为了想办法反对这一点。 菲利普的眼神撇过另外几个角落,他看到了另外两名候选人正在与人交谈。 克雷顿有些尴尬,长老们都没有这么说过。 “我记得的。”芭芭拉郑重地接过手枪。 “您过奖了。” 那些输送鲸油和电流的线管埋入墙壁,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与乐队的奏曲交相呼应,令人头晕目眩。 在黑暗中,他们对视着,算上芭芭拉,一共有三双眼睛在发光。 现在他们所在的舞会是由一位教区干事举办的,主题是针对萨沙市周边地区的商业性开发进行私下交流,磋商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办法。 “如果我有空的话。”克雷顿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心中有些微妙的触动。 他开始猜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您是指哪方面?”吸血鬼迟疑地问。 口鼻散发的血腥气在吸血鬼的感官中也是如此清晰。 注意到他的情绪,阿克齐话锋一转:“能找到伱,盖利德的运气真不错,如果你愿意在处理完手头的事后更多地参与长老会的事务,随时可以来这里找我要一份工作。还有这位夫人也一样。”他看向芭芭拉。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而不是到广场上去,这就和本国的选票制度有关了。 这实在是个有趣的现象。 格罗涅给菲利普的任务是竞选市长,因为这是一个临时的任务,之前并没有铺垫,他现在必须参加更多的公众活动彰显存在感,并演讲自己的政治理念,以此赢得绅士们的选票。 有这样的优势却一心扑向危险的火焰,这是他无法理解的行为。 “尽量把枪贴身藏好,不要把枪交给别人,哪怕那个人是你的队友。” 克雷顿最后做出了警告。 话说到这里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至于那些逃税的罪犯、找不到工作的平民、流浪汉,他们自然连一张票也没有。 萨沙市周围的乡村多的是耕地,并且大都掌握在城市人的手里,但如果在场的人一致同意占用农业用地去建立工厂,或拿去种不可食用的经济作物,那么就得更多地从外地进口粮食填补不足,本地粮食市场势必要掀起骇浪,提升粮食价格,而失去了耕地的农民也要进城和市民抢工作。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先见之明 舞会进展到三点,绅士女士们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异性交际活动,分成男女两派混到不同的空间里去。 他们有不同的话题要谈。 在这个时候,菲利普已经和他周围的几位绅士已经在之前的讨论中阐明了观点,他用心思精简了理念,这时候便能清晰地指出了商业化郊区土地的弊端,引导众人的观念。 在长老会这么多年,他虽然没有成为超凡者,但磨练出了优秀的口才。 等到他发言时,文稿早已在心中写好了。 其中最可怕的就是精炼鲸油。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他的视线穿透人群,又见到了熟悉的咬牙切齿的失礼神情。 “的确,圣阿尔文教区的铁路对于城市商业贸易来说是一个极大的优势,但目前而言还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城市用地的占用率已经趋近饱和,工厂的兴建势必会带来乡村环境的污染,虽然有利,但必然会进一步污染奈德丽河,还有本该清新的空气。大量的工厂带来大量的污染,我知道各位都和我一样,不会喝酒、果汁以外的饮料” 他表面激昂,内心则冷静的像一条蛇。 不过没人怀疑菲利普的用心。 三是普利策家族名下还有海外造船厂,河道疏通后,菲利普对航运的运营经验绝对能支持他抢先一步发财。 “现在市内的酒厂酿酒采用的是本地原料,它的根基也是粮食产业。将耕地转化为工业用地,所有粮食相关的产出都会减少,而产品价格则相应提升,有家庭的工人必须在好好吃饭和喝酒中选一个,否则饮用污水会让他们身体虚弱。” 三十万镑,这个数字令在场的绅士们集体动容。 加洛林并不能经常做意见领袖,今天他的发言却实在地代表了一部分人的利益。 而当他打算开始下一句,前两个词汇刚刚出口时,加洛林却打断了他: “那为什么我们不卖酒给他们呢?我想啤酒他们还是消费得起的。” 他们是本地的家族企业管理者,当然也想走出这个城市发展业务。但其他城市的竞争更激烈,不那么容易插手挣钱的行业,而萨沙市——他们的家乡还是一片未经开垦的处女地,正适合启程。 在商业上,竞争者之间的关系就是大鱼和小鱼之间的关系。 而当他们真的想消停的时候,手上的钱又能保证他们去哪里都成,因此用不着后悔。 “我敢这样说是因为那时候的船还没有现在这样快。”菲利普回答老绅士,一点不在意加洛林有没有说完:“以前的船有多快?十二节?十三节?那已经落伍了,现在我们有的是十八节的快船,您想想看能跑多远。一个月能在最近的城市进行多少次来回,就是运棺材钉也有的赚。况且.” 二是家族的延续确实需要靠这种绝对长期的收益来维护,一个人或许只能活几十年,但对于其后人而言,等到收益与投资持平并不是难事。 虽然这份信任不能说超过对菲利普的信任,但至少已经让人对他改观了。 “加洛林啊,不要以为我是为了损害大家的利益才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赚钱的好办法早就出现了,只是大家很难注意到而已。”菲利普放下酒杯,环视着在场的人。 “加洛林·库列斯先生,让我们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正饱受空气污染的毒害,而其他城市也正在向着深渊迈进。我想,如果萨沙市能在这些污染中保留一点原始,这该是全国的城市中都显得弥足珍贵的宝物,届时我们的身价或许都会随之抬升,因为保护了可贵的自然资源而得到荣耀。” 工厂第一个摧毁的就是本地人的居住环境。 其污染物主要由各类工业酸、金属颗粒混合的废水蒸汽,以及管道渗漏导致的精炼鲸油外泄。 在烟草的香气中,他扬了扬手里的酒杯,示意自己和绅士们是一路人,引得不少人会心一笑。 绅士之间传来了窃窃私语。 库列斯家的两兄弟真是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 修复河道的事情,格罗涅已经委派他与市长会谈了,但市长至今没有松口,这可能是对方任期内最后能够决定的大工程。要是拖到明年,现任市长下台,新市长要是不是他自己,就是他的竞争对手,绝不会动用资源帮长老会达成目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没人再看加洛林一眼。 他不打算仍由这个设想继续下去,因为格罗涅似乎不打算搬走,那他也只能跟着留在萨沙市。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绅士将烟斗从嘴里抽出来,忧心忡忡:“整治河道要花的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怎么知道未来的航道能弥补我们的投资呢?伱的想法是好的,但我经历过它还在运作的时期,那时候的情况并不比现在繁华,否则我们也不会废弃码头区。” 为了完成格罗涅的任务,他调查了许多卷宗,这都是以他的公职身份能够合法接触到的,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些信息都被人视而不见。 “您说的非常有道理,那现在就没饭吃的男人该怎么办?谁给他们工作?城市人吗?他们自己都没工作,现在每天都至少有二十个人问我,‘库列斯先生,您的手下还缺人吗?’我也只好回复他们二十遍‘抱歉,不缺’。然后看着他们在冷风中裹着衣服离开。”加洛林捏出一根卷烟叼在嘴里,用火柴将它点燃。随后喷出一口烟气,全程眼神只在火焰上停留。 “我们这里的条件可已经比其他城市好很多了,稍微恶化一点也没那么严重,工人们可以在这里攒了钱再回到乡村生活,用不了几年,他们的身体就能在田园风光中调理好的。”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如果码头能重新恢复启用,我想那片湿地很快就能因为各位的精神活过来。恢复航道至少能为城市提供三千个就业岗位,上百个管理职位,而且短期旅行比火车票更便宜。如果各位能支持我的提案,我保证不会令各位失望。” 加洛林笑了起来:“我们的朋友有些异想天开了,他.” 一是菲利普要竞选市长,想要做出一番大事造势也理所当然。 虽然奈德丽河延续到城市边的分支河道堵塞,市民的用水依然依赖这条大河,谁都知道河水会有生活污物排入,但这是没法避免的事。 加洛林·库列斯的言语间已经不把本地人当回事了。 “你不能因为一个美好的猜想就阻止大家挣钱养家,普利策先生,这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有这点时间思考,你不妨把城市都走一遍,检查那些坏掉的路灯,它们才是你的责任。” 加洛林笑了:“那我们就引进新的、更坚强的独身工人。只要我们放出风声,会有这样的人来的。至少最近一直有。” “各位可以想想,我们真的是稀缺生产商品的工厂吗?我们缺乏的是便捷的交通!大家应该听说了,我最近对奈德丽河至我市的河道淤堵这件事非常上心,因为只要疏通河道,许多问题就都解决了。” 现在菲利普和加洛林两人针锋相对,他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当做其中一方的拥趸,给对方添了风头。 普利策家族的业务就是路灯、电力相关的,菲利普对这些危害知道的非常详尽。 菲利普的提案是如此诱惑,而风险也不算大,之前因为加洛林的说法还有顾虑的绅士也立刻决定回心转意,支持他的提案。 如果能借这些人的帮助,或许就能在年底前通过这个项目。 纯粹的鲸油是无毒的,但因为其可食用的特点常常造成库存丢失,赃物混入食品市场后便无迹可寻。为了防止这种现象,后来的鲸油提炼厂会在工业鲸油出厂前添加对身体有损害的某种矿石荧光剂,当鲸油燃烧时就会产生大量的毒烟,令人咳嗽。渗入土地,则土地不能再耕种。 菲利普吸了口气,八字的卷胡子骄傲地贴附在嘴唇上:“只要这项提案在市政厅通过,普利策家族愿意投入三十万金镑用于河道清淤工作,大家并不用花多少钱就能收获成功,我想这是个核算的买卖。” 绅士们再一次笑了,是不含恶意的笑。 这里的绅士在本地算是大鱼,但在萨沙市之外的地方又不那么大,某些人为了让自己长得更肥、更大,损害自己的家乡的利益也并不是不能考虑,只要这么做真的有利可图。 今天加洛林·库列斯大出风头,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自信也让人认真地思考他的观点。 另一名市长候选人德鲁虽然也在,但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 菲利普一挥手,指向奈德丽河支流所在的北方。 菲利普抿了口酒继续说:“.但是我们也必须了解,饮水对于那些出卖劳力的男人们来说依旧十分重要。如果他们因为饮水引发集体疫病,我们也很难置身事外,因为工人会不断出现意外,影响生产工作。而医疗方面也需要大量清洁的水,这是每个人都需要的资源。” 这项投资即使成功,想要从航运中收回本钱也要很久。 稍有家资的人都会选择用饮酒代替喝水,以此保持自身的健康。 菲利普没有被打断的愤怒,反而高兴他送来这样一个自己正好能解答出的问题。 是的,他们要挣钱,挣更多的钱。 他们中最贫穷的那个可能还值不上这个数字,即使对于普利策家族而言,这也该是超过总资产的五分之一。 除了菲利普。 大鱼有吃小鱼的能力,也一定会吃。 他刻意地暂停了一下,但绅士们却没有趁着间隙插话,而是专注精神打算倾听他接下去的建议。 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看来是多虑了。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不识字的家伙 菲利普在舞会的事务没有结束,只有一个提案是远远不够的。 他困扰且激情地参与着利益的分配统筹,无暇再看加洛林·库列斯的表现。 他与这些绅士们要燃烧整个夜晚来分配利益和责任。 与此同时,克雷顿到家了。 虎克侦探的随身物品都被他带回了家,现金和武器则和其他人平分了。 只靠进食就能补充精力并非全然是好事,这意味着双倍的精神压力,很多坏事也找不到时间去忘记。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克雷顿差点噎住,他的父母早去世了。 狼人也属于变形者。 看得出来,克拉拉真的非常苦恼,她纯真的蓝眼睛看向狼人。 他撕了一块牛肉放到人头的嘴边,克拉拉一边咀嚼一边含糊着回答他:“克拉拉在想要对妈妈说什么。” “克拉拉在想什么?” 这是他从一位喜欢写写画画的炮兵长官那里学来的好习惯。 他带着这枚徽章或许没用,但朱利尔斯可以带它去找阿西娜·柏吕阁,毕竟这位年轻法师还是人类。 “我会脱身的,但在那之前,必须防备那个怪物回来和我们接触,灌输那些危险、腐坏的思想。或者趁着晚上夜深人静掏空我们的内脏。从现在开始,我将彻夜不眠,使用醒脑药剂熬过这一阵子,直到后续的兄弟抵达这里。这或许会是我最后一次执行任务,除非老板改变主意。城市里虽然赚得多,但一点不比乡下好。” 看到这里,中尉后悔让那个猎魔人死去了,虽说不是他亲自动的手。 克雷顿把玩了一会儿袖箭,却突然发现四周安静的出奇,之前的相同时间,克拉拉可是表现出能一直说话的本事——虽然没有多少高深的见解。 在这些侦探被重点关注测量的几个地区,地方坡度相对周边都较高,交通因素也没有得到很好的考量。并且他们圈住的地快范围极大,甚至超出了一个营人数的操练场地——克雷顿的算法是把靶场也算进去的。 他确确实实不是那种会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乌伦的方式是他永远做不到的,无论是用直白还是修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他都会感到羞耻。 隔着七码的距离,铅笔一下扎进牛肉里。 不到十厘米长的机械装置,竟也能将铅笔这样轻飘飘的物体加速到足以杀人,实在令人称奇。 结合着侦探们草拟的经费申请报表,他基本确认他们在拷问中交代出来的事没有谎言。 “克雷顿会对克雷顿的妈妈说什么?” 克雷顿吃了一惊,也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生肉:“这已经是昨天凌晨的话题了,你还没有想出来吗?” “我和同伴说了她的身份,但索托卡不相信我,丹东则认为那些只有笔墨书写的纸张会对它们起到和人类同样的约束力。只要它们给钱,就一样是客户。唯利是图的家伙!我没有办法了,好在那个女人要求我们送来的那件奇物的功能我已经知晓,这有助于揭露她的真实身份。因为只有寄生类魔物和那些德鲁伊变形者才用得着它。” 这些侦探在试图预防未知的势力进攻他们。 即使是爱好和平的男人,对武器的喜好也不会减少,有了这件几乎无声的远程武器,他在白天的闹市也能击杀目标。 他必须重新学习睡觉。 不过这确实是正常的想法,毕竟克雷顿就这么干了。 克拉拉睁大眼睛,露出非常惊奇的神色,但并没有嘲笑他。 决心对付蜘蛛教士的猎魔人枕戈待旦,等来的却是克雷顿一行人。 其中除了虎克侦探的经费申请报表,还有一些文职工作相关的内容,例如萨沙市公务员提交给他们的土地环境调查信息,以及侦探私下进行的郊区地形测绘内容。 这些侦探身上的现金加起来不超过五十镑,但武器都还算精良,克雷顿建议朱利尔斯和芭芭拉拿去多练练枪械,以配合他们的能力发挥出最大战斗力。 这副表情可不该出现在心理年龄不超过十岁的小女孩的脸上。 克雷顿将他和克拉拉的晚餐牛肉挂在门把手上,给袖箭机关上好弦,找了一只铅笔塞了进去,然后站到房间的另一边对准牛肉激发。 笔迹到这里就中断了,这一篇日记的时间注的是昨天。 克雷顿虽然是骑兵,但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挑的地有什么好处——高坡度的山丘,旁边还接壤森林,虽然不在这张地图范围内,但克雷顿知道有一条溪流穿过附近,取水非常方便,而且水源远离河口,位置是不会受到污染的上游。 不是疲惫,而是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的错觉。 他盯着克拉拉,后者蹙眉,忧伤的思考着什么。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有意思的是,虎克侦探里水平最好的那个猎魔人反而没带什么有价值的公司文件,他只带了一本日记。 在金发少女的注视下,他轻松地翻阅着那些文件。 克雷顿相信它的运作也是需要消耗某种能量的,就像电力一样,但缺电的机械可以发电解决,这枚徽章却不知道能在哪里充能。 尤其是最新的一篇日记,内容和前面的内容都不一样。 克雷顿顿时对这件侦探们即将运送到萨沙市的奇物产生了巨大的好奇,但日记后续并没有解答。 听到机关弹簧的悦耳响动,他脸上的伤口都减轻了痛苦。 看得出来,虎克侦探事务所有认真考虑在萨沙市开辟新的据点,并且非常的.不商业化。 虎克侦探带的那些文件还需要他检查。 克雷顿留恋地拍了拍柔软的床垫,只坐了一会儿,然后从地上拿起手提箱带到书房。 他拼命回忆善于文学的乌伦在这种情况下的发言,但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比起商业用地,虎克侦探们挑选的地形更适合建立军事要塞。 当克雷顿看到这篇文字,精神为之一振。 克雷顿出于兴趣翻了翻,以为能找到关于猎魔人的训练方式,或者简易法术的学习之类的,但并没有这些东西。 “我的箭矢已经准备好了,但还差点什么。森林现在很危险,那些政府官员告诉我们士兵们正在清理那些令人作呕的黑暗生灵,因此没法去那里采药,明天我会想个办法从药店弄点乌头好涂在箭头上,不过他们大概不会愿意卖我,身上的钱不多了” 克雷顿不是把那些文件看一遍就算完,他需要做笔记,分析这些人的行动模式,以便制定后续计划。 徽章最开始还在震动,不过震了一个小时后还是停了下来,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不能对这片土地进行破坏性的建设,而后者可以。 但是很可惜,克雷顿同样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让他来说,话题多半和吃的有关,不是母亲下一餐做什么菜,就是他自己带回来分享的新奇点心,再不然就是立刻参与进劳动,帮忙放羊、给牛挤奶什么的。 放下徽章,他转手拿起那件威力惊人的袖箭装置。银色的金属主体宛如数个绘图圆规剪合在一起,但不超过20厘米长,有数个外露的齿轮用来调节里面的弦线松紧,还有特制箭矢的卡槽宽度,只要是长度不过分,大部分纤细的物体都能塞进去当做箭矢。 不过克雷顿已经不再想这些事了,他有半个多月没有睡觉,现在正怀念那种感觉。 “克拉拉想不出来” 但今天晚上还有要处理的事。 “那个女人让我的徽章震动了,她也意识到了这点,但根本不在乎,并且朝我露出一个邪恶至极的笑容。我当然不会被她的表象迷惑,她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我开始后悔了,我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事务所居然和这个女人背后的组织签订长期合约,为了金钱,他们连灵魂都不要了吗?” 不过克拉拉不知道这点,她应该只是想问亲人重逢之后会说些什么话题。 这位猎魔人似乎开始学习识字不久,日记的最开篇也是今年春天的事了,前面把一篇自我介绍写了七遍,没有一篇是没有错别字的,其余的内容则也是对天气、当天食物的描述,而且记录靠前面还比较频繁,后面写日记间隔的时间则越来越长,最长情况达到了半个月一篇,不过用词之准确倒是大有进步。 不过他们确实也没法争取到这个战斗力,从日记上就能看出,这名猎魔人平等地歧视所有暗裔。只要发现他们是怪物,而事务所又没有强制的任务在身上,他恐怕不介意拉上同伴赏他们几发子弹。 放下文件,克雷顿把玩着从死去猎魔人身上拆下来的徽章和袖箭。 他们不是要租地,而是要买地。 “我会问她,晚饭吃什么?”克雷顿最终还是绝望地对着克拉拉说了出来。 在工作的时候,他把克拉拉放出鱼缸透气,顺便当个聊天解闷的伴侣。 “她带着其他兄弟走了,我不知道他们会落得如何的境地,但我肯定,合作只要一结束,它们绝不惮将我们像宰杀牲畜那样杀死,作为我的先祖、老师对它们处置的回报,它们一定会的!最近这些怪物越来越多了,很难说这其中没有什么阴谋在酝酿。” 克雷顿对这样的态度十分惋惜,他自觉还是个好人。 “克雷顿,不用自己做饭吗?” “啊?”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弃暗投暗进行时 克雷顿之前一直以为圣母院接替的是习艺所的工作,没想到事实比这更糟糕。 圣杯会的人居然让十岁以下的孩子自己弄东西吃。 平时不需要的时候就关起来,用餐前食物还要自己处理,看来在神学的熏陶之下,圣母院的管理者也没有仁慈多少。 出于某些常识性的考虑,他问克拉拉:“你们不会是一直吃冷的吧?” “那克拉拉的妈妈是谁?”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你们的主子最近又有什么成果了?”他嘲讽地问侦探。 “它们是热的吧?” “她没法再做菜了因为她去世了,就是上天国了。” 而且狼人能接受生肉的气味,但不代表味觉整个翻转。热腾腾的加了香料的食物肯定比血食好吃。 加洛林同意了。 “阿西娜·柏吕阁,但她和你不一样,也和正常的妈妈不一样。” 不知从何时起,间隙在克拉拉和圣杯会之间诞生了。 他现在怀疑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人靠近自己只是为了接触哥哥,一旦达成目的,便将他一脚踹开。 但她并不自知。 少女不解地看他。 “克拉拉为什么要吃热的?克雷顿不也是一直在吃冷的吗?” “.” 圣母院的“母亲”可不是孩子们的亲生母亲,是圣杯会负责管理未能成功转变的孩童的凡人成员。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年她如果还活着,至少也有七十岁,作为人类,这是个相当长寿的数字,很可能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 克拉拉眨了眨眼,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脖子下面空无一物,她勉强还算是个可爱的家伙。 这些侦探是圣杯会雇佣的,阿西娜让他们听加洛林的话,而加洛林又让他们陪在法斯拉格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克雷顿心生触动,安慰道:“克拉拉,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兴许你的妈妈已经死了,伱不用想这么多。” 就是这种眼神! 武装侦探们冷冰冰地看着法斯拉格,毫无尊敬的意味在其中。 “克拉拉担心妈妈会不会不爱克拉拉,不然,她也该说想念克拉拉的。” “虽然是你的弟弟,但他和你不一样,他已经是大人了,知道很多事。他知道你们共同的妈妈是谁,还有圣母院的事,他也知道其他人去了哪儿。” 这个年纪的小孩不会做饭才是正常的,而如果他是他们的看守者,也绝不会放心让他们用火——不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而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她急切地向他追问。“那她现在在哪儿?克拉拉想见她。” 法斯拉格靠在沙发上,点起一支烟看着虎克的侦探们。 “这不一样.我吃生肉是因为不会做,我妈妈做的热菜可比这些东西好吃。” 有肉是好事,但生火腿克雷顿不敢想象。 法斯拉格厌倦这种没有人恭维自己的日子,一天也忍不了。 那种视线如同实质一般,只要一转身就能感受到它们的重量。 克拉拉看着克雷顿反问,后者可是一直给她投喂冷冻的生牛肉。 “克拉拉刚刚在想一个问题,有妈妈在的天国和没有妈妈在的天国到底哪一个更好?” 尽管他想要什么,东西都会很快送到,但依旧和过去不一样。 克雷顿警惕起来,他必须及时阻止克拉拉不切实际的幻想,免得她回到圣杯会毫无人性的控制下:“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的是,那同样不是一个值得你去尊敬的人。因为在” 很快,烟蒂也扔了下来。 他不得不解释清楚:“克拉拉当然有自己的妈妈,但是被克拉拉当做妈妈的女人不是克拉拉的妈妈。” 克雷顿看着克拉拉逐渐变化的表情,怜悯地叹了口气:“而且,她未必是你的妈妈。” 听到这个冲击性的答案,克拉拉张大了嘴,悲伤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那克拉拉能吃克雷顿妈妈做的菜吗?克拉拉也想吃好吃的。” “妈妈说,进入天国是最幸福的事。可是如果克拉拉先进入天国,就必须和妈妈分开了。和妈妈分开很痛苦,克拉拉不会感到幸福。所以克拉拉现在觉得进入天国可能也不幸福了。但是克拉拉现在还想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她好像没那么想念克拉拉” “克拉拉还有一个问题。”克拉拉说。她的脸色又恢复成刚开始的忧伤:“克拉拉刚刚发现了奇怪的事。” 他们的风衣上面全部写着虎克侦探事务所的名字,他现在都不敢带他们出去了。 克雷顿经了她的提醒,决定下周就去学做菜,好不用让房东太太每天都来送晚餐(人类的那一顿)。这栋房子里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应当尽量少让人进来。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克拉拉好像把它理解成了一个生物学问题。 他不得不猜忌兄长的用心。 我是不是太邪恶了一点.他突然惊觉。 克雷顿沉默了,他发现现在正是个劝说克拉拉的好机会,如果能让克拉拉的观念回归常人,不再听从圣杯会的指令。他以后也能放心地把她放出来,随便她去哪儿。 他现在感到烦闷。 所以无论克拉拉什么时候死,他都能保证她在天国可以很快见到自己的妈妈。 中尉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但是并没有。 “克拉拉,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是你的母亲?”他开口了。 克雷顿盯着克拉拉,等待她的说明。 “真是阴险的家伙!” 克雷顿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今晚又多了个任务。 克雷顿没有解开她的误解:“我也这么认为。” 然后送他去天国享福了后面的真相克雷顿暂时不打算说。 “克拉拉没有妈妈,那克拉拉从哪儿来?!” “阿西娜·柏吕阁?阿西娜·柏吕阁!”克拉拉兴奋地念着这个名字,没有听懂克雷顿暗藏的警告。 “我们会把火腿切开来,和蔬菜碎一起拌着吃。” 太醒目了。 “妈妈这个词的神圣性源于事实,在它出现之前,慈祥的妈妈就已经存在了,只是我们选择了用这两个重复的音节代表她而已。不要被这个单词束缚住了。” 他现在只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如果是因为教育,她的教育不会比教会学校的老师做得更好。而论起陪伴和照顾,她也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如果你们哭泣了,她会来安慰你们吗?还是只是叫你们闭嘴?她有和你们说过自己的过去吗?还是只告诉你们圣典上说了什么?她善于倾听吗?还是说总在做自己的事,没有必要的话不让你们说?” “尊敬是什么意思?”克拉拉茫然地打断他。 眼下保护他的虎克侦探全是从战场上退伍下来的好手,打心眼里看不起他这种没去过前线的军官,哪怕他们隐藏的很好,但法斯拉格就是知道他们在瞧不起自己。 【你一直待在鱼缸里还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克雷.我最近见到了你的弟弟摩尔,他是你的亲生弟弟。” 阿西娜·柏吕阁和他睡了一次,随后便没有再做更多联系了,甚至劝说他的哥哥加洛林把他关起来。 法斯拉格一边享受这种关切,一边生出这么做是否有监视看管的目的在其中的疑惑。 面对克拉拉好奇的眼神,克雷顿低下头,将生肉撕成碎条塞进嘴里,想要用单调的咀嚼动作排解突如其来的情绪。 “克雷顿怎么知道的?” 中尉才意识到克拉拉和自己一样吃生肉不是出自种族天性,应着他给她的待遇,他的身份一下子变成了自己印象中理应受到唾弃的类型。 “你们有必要一直这样穿吗?” 克拉拉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复杂想法,也没有被安慰到。 克拉拉的眼神非常严肃,她在用自己不超过十岁的心理经验验证着人与神之间的关系。 “还真是有商业头脑。” 他恶狠狠地吸气,香烟的火焰一口气燃到底,烟灰坠落到地毯上,散成数片。 在这里的不再是被恶魔附身者,也不是什么被操控的怪物,只是一个想家的小女孩而已。 “她只是我们的雇主。” 克雷顿:“.” 法斯拉格在下面踢了一脚桌子腿,这显然不是在夸他们。 但是这个打击可能会令她难以接受。 “这是一种广告的方式。”虎克侦探的队长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说。“路人看到我们的这身衣服,以后想要雇佣私人安保,就会第一个想到我们事务所。” 她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光是念出这几个词汇,她就好像一个漂浮在天上四处游荡的气球忽然被拽到了地面,一下子变得踏实了,好像又有家了。 而克拉拉的生母蜘蛛教士阿西娜·柏吕阁,克雷顿已打定主意要在今年过去之前杀了她。 “那她一定很幸福。”克拉拉恍然地笑了起来。 法斯拉格在心里大叫。 凌晨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突然袭击 “你们虽然是接受了阿西娜的雇佣,但别忘了,我的哥哥当上市长之后,这座城市到底听谁的。”法斯拉格威胁侦探们。 这番话语确实起了作用。 恶意的提醒让侦探们的态度有所软化,他们纷纷收敛了讥嘲的眼神——但不是说换了别的眼神,他们只是偏过头不再看法斯拉格而已。 法斯拉格满意这样的效果,即使他们再骄傲,此刻也知道不该冒犯他了。 让才能胜过自己的人向自己低头是优秀军官的必备技能。 现在正是追上去的好机会。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因为这栋屋子真的很小,一眼就能看清所有摆设,所以也不存在他们还躲在这儿埋伏他的可能。 事实是加洛林·库列斯对蜘蛛教士阿西娜·柏吕阁并没有投入太多信任,在虎克侦探们看不见的地方,他私下雇佣了一个小的侦探事务所调查阿西娜的底细。 厅里还有更多。 何况是他们欠他的。 侦探这时候才放下心,因为这是他赔得起的损失。 只要这些人愿意,他永远也做不成生意。 那群武装人员也考虑到了他会追上去的可能。 超过三名武装人员夜晚上门。 然而马车没见着,他却正好看到了桑德斯熟悉的矮小身躯朝自己一摇一摆地走来。 布鲁诺靠在衣柜后面,微微探出头观察门口,与此同时,他握着燧发手枪的手微微发抖。 他是侦探,侦探要有名气才会有客户,有名气就必然会暴露地址。 他原地大喊,声音传出这栋又老又破又小的屋子,在凌晨的街道引起一阵骚动,大体都是些因睡梦惊醒的抱怨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出来看。 一名武装人员的尸体正趴在客厅到卧室的门框间,鲜血从身下泊泊流出。 “桑德斯老兄,事务所不用去了,有人在我们这儿动手脚,今天就.” 如果再不行,他就只能逃出这座城市了。 听到布鲁诺的呼救,厅里面也传来了异动。 随后布鲁诺听到门链的声音,那些人可能要离开了。 也是,在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后,他们再不离开就要和治安官展开街头枪战了,拖走尸体也是防止身份暴露,说明他们的力量仍不足以与治安官进行正面对抗。 “我去伱码的!” 换而言之,他被锁在了里面。 就是断翅天使俱乐部相关的那一桩委托,它涉及到了某些超凡力量,他的雇主肯定是触碰到了不该接触的势力,以至于有人要消除这一次委托带来的痕迹。 他几乎是发疯一样冲回了卧室,然后打开窗户跳了出去,哪怕因此崴了脚也在所不惜。 他翘起腿来问他们。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在市区放火。 火焰烧穿了地面的涂料,将下面的砖头都烧黑了,但除此之外倒没什么缺失的。 想必对付小城市的侦探绰绰有余。 他的事务所地址已经暴露了,如果今天不能解决掉对方,他就必须每天晚上都防备着报复。 如果这栋房子被烧掉,那笔负债会比枪子还快让他的人生完蛋。 里世界不是不能暴露,但被一个三流侦探暴露会让阿西娜很不高兴。 他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军官。 他要到治安官那里报案。 “一点小事,我们在购置土地的问题上和政府公务员起了些小小的争议。他们用的尺码标准和外市的不一样,导致我们预备的资金变得不够用。现在柏吕阁女士让我们过去重新和他们谈判,或者向事务所申请更多额度。”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虎克侦探说了个谎,将法斯拉格瞒了过去。 搬家是无用的。 就因为这些人存在 布鲁诺抱着决心一推门,却没能推开,只是震的门链凛凛作响。 并且,随着他踹门的巨响,门缝里还涌进来热气和黑烟。 “救命!” 法斯拉格因为阿西娜·柏吕阁的计划才搬出城市,住到这处小镇里,他理应得到报酬。 因为熬夜导致视力模糊,他注视了这个部位几秒才看清门链的一端被挂在了外面,那群武装人员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系在了门链上延长了一截,偏偏在室内够不到那一段绳结,又在外面的墙上弄了个固定物给门链拴住。 “我可是已经戒酒了啊。” 就在路上,布鲁诺急匆匆地走着,在街道上寻找肯这么早营业的雇佣马车。 布鲁诺痛骂一声,他后退几步,一个接力跑然后踹上了门板。 他没有办持枪证,持枪当然是违法的,但在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他甚至希望有更多人注意到这里的枪声。 攻击和防御的角色是时候互换了,虽然对方至少还有三个人,但在清晨的大街上,他们还拖了一个死人,行动必然有所顾虑。 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滑动起来,在他看不到的角落,他的同伙在拖动他,很快就将他挪了出去,只在原地留下暗红的大团血渍,好像血红色的墙刷漆料。 布鲁诺落地后便一瘸一拐地冲向一楼的正门,将衣物脱下来扑打着火源,收效胜微。幸而他之前的呼救声还是让一些人出门看动静,在他们的帮助下,火情很快受到了抑制。 布鲁诺被震慑住了。 他不可能再去追那些人了。 “现在说说吧,她和我的哥哥在这项伟大事业中进展如何?他们有新消息给你们吧,我看到你们的人数减少了,新的任务是什么?” 布鲁诺觉得值得冒险。 自诩隐秘的蜘蛛很快发现了加洛林的小动作,因此送来消息,命令他们处理掉那个侦探事务所的重要成员,顺便回收所有的线索。 就算因为无法保密而丢失加洛林那里的工作,他也必须解决这份隐患。 可惜的是这个门链由他亲自挑选,粗细和牢固程度超过一般的市面货,在猛力拉扯之下一点变形也没有。 侦探迎了上去。 除了地上拖行的血迹,一切都和之前没有区别。 那是事务所的员工,他的助手——一个可靠的老伙计,尽管是个矮人,但布鲁诺就像信任其他朋友一样信任他。 衣柜的强度显然不足以抵挡子弹,但这也没有办法,他在房间里找不到更适合做掩体的东西了。 在向左邻右舍道谢后,布鲁诺处理了门链的问题,随后迅速回到室内,收拾好一切和断翅天使俱乐部有关的证物和武器,提着手提箱出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然而加洛林在贵族社交圈中根基尚浅,对于里世界的了解止步于一般凡人,他并不知道让那种也接触不到世界真实的三流侦探调查一个怪物会有怎样的后果。如果那个侦探缺乏职业操守,将调查所得公之于众,那可能会掀起不少波澜。 布鲁诺又听了一会儿动静,悄声挪到门口观察,才确定厅里应该是没有人了。 这些来袭的人做了伪装,但他也大概知道他们和什么事有关。 “动作倒是挺快!” 他呸了一声,放下燧发手枪,走到门边准备出去。 如果不是布鲁诺最近在尝试戒酒,而不饮酒的他又有失眠的毛病,他恐怕今晚就要在酣醉的睡梦中死去。 侦探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他注意到矮人的表情不太对,后者宽阔的手掌伸进口袋,柔软的布面上展现出管状的突起。 “操!”他说。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难念的经 三名侦探带着一具尸体回到了加洛林安排给阿西娜的房子里。 雇主正等着他们。 “我们失败了。” “我知道了。” 当看到派去解决布鲁诺侦探事务所的虎克侦探狼狈地带着同伴的尸体回来,阿西娜·柏吕阁没有一丝惊讶。 因为她知道一定会有意外。 计划的步骤越严密,对应的意外也就越多。 就像她制造了两个半成品替自己查探乔·玛尼的近况却意外地撞上了野生狼人一样。 只要在运作结构里嵌入一粒沙子,钟表内部的齿轮运动就将偏离轨迹,显示不出正确的时间。 所以她另有安排。 相信那个被信任着的矮人会让瘦狗侦探大吃一惊。 阿西娜对于自己的后手只是稍作回忆,很快从那件事中抽出状态。 “不用考虑他的事了,你们有一个新任务,圣莫雷德教区有一家古董店,它的名字是锈蚀银币,你们把它的主人调查清楚。那个家伙是个能追踪气味的狼人,你们如果决定到店里或者他的家里搜查,最好一次就把事情办完,别浪费了我给你们的湿地药剂,也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让他知道有人来过......迪塞尔?” 她注意到背着同伴尸体的光头虎克侦探似乎没有在听,他是这支小队的副手,此刻也心不在焉。 阿西娜对此能够谅解,没有信仰的人总是这样会露出这样可悲的丑态。 生前的一切苦楚都将在死后得到清算,每个人的位置都已经因自己的行为注定,不存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的位置。 虎克侦探帮助圣杯会的原因只和金钱有关,因此他们个个都有下地狱的潜质。 迪塞尔的童孔重新聚焦在阿西娜身上,给出了她不想听到的回应: “抱歉,女士,我们拒绝这次行动。” “就因为死了一个人?”阿西娜皱眉,她抬手看掌心,对着空气抓握了几下,灵敏度让人不甚满意。 “不,是因为您的不信任。”迪塞尔抬起手,慢慢把背后的尸体换了个省力的角度,鲜血沾了满手:“您花了钱,我们因此送命天经地义。但在合约中也规定,您应该提供已有的情报,尽量避免我们的人员伤亡。在这次行动前,您没有把布鲁诺侦探事务所主人的底细告诉我们,可你明明知道。” 虎克侦探们并不是蠢货,事到如今,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 是丢了命也不用心疼的活工具。 在加洛林手下的那几天里,他们发现这个人虽然自大,但同时也是一个很小心的人。 如果他要雇佣侦探私下调查阿西娜的底细,就绝不会在已知拥有不可思议魔法的阿西娜附近进行对话。 魔法不是万能的,而且迪塞尔对魔法的痕迹也拥有识别的能力,肯定加洛林身上没有潜藏咒术魔法——为了配合圣杯会的行动,事务所分配了三名超凡者加入任务,他就是其中之一。 阿西娜能得知加洛林在招人调查自己这件事,只可能是在那家侦探事务所提前安插了棋子。 如果有事前交流计划,他们完全可以里应外合轻松解决掉这家事务所,而不是强攻。但因为阿西娜提供的情报不够,他们反而被事务所的主人的反击杀死了一名同伴。 他们谁也没想到布鲁诺会把自己住的屋子当做事务所,还以为是他租不起商业街的地皮才选择了在住宅区开事务所。 这个人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穷。 当他们进入布鲁诺侦探事务所的时候,低估了里面还有人的可能性。 面对侦探的逼迫,蜘蛛教士不得不发出一声叹息。 她很厌恶面对这个局面,作为暗处网络的编织者,她对“向别人解释自己能力极限”这件事深恶痛绝。 这也是她对克雷顿没有留下特别的好印象的原因之一。 阿西娜放下手掌,朝着侦探做出委屈的神色:“迪塞尔,我并不能长久地掌控一个人的精神,所以你们想到的那个人没法配合你们。想要让他人听从我的指示,需要相对复杂的步骤才能做到,否则一切都只能靠诱导。” “我希望您说的是真的。” “我们应该彼此信任。”金发蓝眼的怪物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如果不是赶时间,还有圣杯会的约束,她真想杀光他们——以一种平静的态度。 迪塞尔被那个笑容打动了,他微微低头,戴上帽子遮住光头:“这些问题我们都会上报的,这是最后一次主动发起的武力行动。等到你的东西送来后,我们就分开吧。” 事务所的另一个任务是在萨沙市建造基地,必须有人去做监工才行。 “当然。现在让我告诉你有哪些事需要注意......” 阿西娜知道自己容貌的优势,因此也经常运用,如今已经很熟练这方面的技巧。 她一边笑着和他说话,一边思考对于克雷顿·贝略的处理方式。 这个狼人似乎对圣杯会的行事准则有所质疑,但他自有价值抵消不敬的代价。 狼人属于暗裔中繁殖力相对较强的类群,还是具备隐匿能力的变形者。克雷顿的品相尤其不错,如果能劝说他信教,再对他的身体条件加以利用。不用一百年,他就能制造上百名具备狼血的后代为圣杯会效力。 那些有传承的狼人大多是德鲁尹教徒,难以归化,也只有暗月潮汐扰动的这段不平稳的时间里才会出现野生狼人。 新生儿和封印者都没有传承,更容易被拉拢。 长老会在这一方面绝不是圣杯会的对手,他们太小气了。 阿西娜需要更了解克雷顿的需求,如此一来才能提出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当然,能招募他是好的,但如果没能成功,阿西娜也不会再放任他和自己作对。毕竟他杀了摩尔,虽然她作为一个母亲不介意,但在任务方面,她要对自己的下属负责。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了,你们要是在行动过程中被他发现,就尽量逃到人多的地方去,这些变形者不敢在公开场合释放自己的力量。你们甚至可以躲进教堂,因为他是暗裔,所以神职者有保护你们的义务。” 虽然这些侦探中也有超凡者,但蜘蛛教士不相信他们能胜过克雷顿。 她隐隐对克雷顿抱着同胞的情感。 “这一次的任务有时间限制吗?”迪塞尔问。 阿西娜眯起眼睛,但随即放松:“你们最近有什么事要做?” “我们要埋葬库珀。” 库珀就是中枪身亡的虎克侦探。 “我想时间足够,你们在一周时间内尽量调查这个人就行,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说明他搬来这座城市还不久,在搬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一定和不少人打过交道......” “我们是侦探。” 迪塞尔打断了蜘蛛教士的警告,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屋里重新恢复了冷清。 阿西娜·柏吕阁面对空无一人的室内,神经质地笑了几声。 这具身体又到了极限了。 她走进盥洗室,对着镜子脱下衣物,对着玲珑有致的躯壳左右侧身照了照。然后抬起五指并拢的手掌,鱼叉发射般插进了自己的胸口,将以下泛白干涸,还带着尸斑的血肉一片片剥离下来,如同一尊自我凋塑的石膏像。 当那些泛白的血肉一一落下,底层的真身才显露出来。 她有属于自己的人身部分,那些部分一直延续到腰间,但瘦削得很,胸口干瘪,手臂枯瘦,腹部凹陷如同干尸,因此才能随意在外塑造成别的身材,腰部再往下才是蜘蛛一般的节肢。 在缺乏水分的皮肤上,蕴含着古老诅咒的鸦青色纹路匍匐在双乳之间,世代相传。 她的母亲曾经还拥有丰腴的胸脯,到了她这一代则衰退得不像话,连手臂也开始无力,再往后,情况则更严重。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阿西娜尝试制造了近一百名子嗣,但天然继承了暗裔血统的一个也没有。 即使接受了欲望之血,也只能制造出完全失去繁衍能力的畸形者。 他们曾经是传说中残暴恐怖的蛛化精灵,如今却濒临灭绝,甚至在一百年前还换了一个名字。 阿西娜见证了这些痛苦的转变, 但她又是幸福的,因为她有幸在还活着的时候得知暗月的回归。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单手按在腹部,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生命的力量再一次于其中孕育。 .............. 圣阿尔文教区的游魂街教堂后面就是这个教区的墓地,十字状的白石墓碑林立在后面。 在墓地前端有一片特意空出的地方,尽头是教堂的建筑背面,两侧各种了一排白杨,处理尸体的洗台就在那里。 洗台是一个露天的石台,中间微微凹下,长度足以放上一个两米高的人。 神父为尸体圣洗时,需要将死者的衣物剥下,剃去头部以外的毛发,然后为其涂抹圣水、香膏,侍者会在一边念诵玫瑰经,祈祷让死者升上天国。 这涉及隐私,因此在举行重要葬礼时,这片区域会被封闭起来。 但如果同时需要处理的尸体太多,神父也会跳过复杂的步骤,直接用花洒朝尸体喷洒圣水溶液,加快仪式进程。 不好奇和不降价是神职者对死因可疑的死者的慈悲。 迪塞尔留在这里,他打发另外两人一个去城外,一个去联系铜马旅店的同伴,通知他们库珀死亡的事。 他自己则停留在这里,等待神父处理尸体。 库珀没有亲人,所以在哪个城市下葬都无所谓,他自己平时也会笑着告诉其他人,自己只享受当下,要是不幸身亡,便请其他人拿了他身上的财物办一次葬礼,有剩余的就都分了。 现在看来,这种思虑对他们的生活来说真的是十分必要的。 第八十九章 共同语言 就在虎克侦探迪塞尔等待神父的过程中,他突然从白杨树丛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张不该出现的脸。 中短发,黄褐色的眼睛,还有浓密的国王须。 尽管只是一瞬,但他也很快认出来人。 克雷顿·贝略。 不过这个狼人的脸上多了一条暗红色的伤疤,划过整个右腮,迪塞尔从那伤痕上感受到了不详。一名穿着教士袍的神侍正走在前面为克雷顿·贝略引路,向着看不见边际的墓碑群走去。 克雷顿简单地回应道。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虽然只是一条狗受到了暗月的诅咒,但这件事在教会人士眼中意义却不止如此。 克雷顿蹲在一个抛开的下葬地边,手掌抚过墓碑的纹路,辨识这空气中的气味,一种有别于生灵的味道撞入鼻腔。 但实际情况是在今年尚且没有具备赐福的神职者被转化为暗裔的案例。 神侍沉默了一会儿,但也没多久。 但游魂街教堂是规模很小的教堂,常驻的神职者没有能力应付暗裔,处理葬礼就几乎耗费了他们所有的人力,只能暂时关闭墓园的新葬区,停止公众探访的服务,取消死者的家属在葬礼过程中参与抬棺的步骤以避免与这头恶犬的接触。 至于库珀的信仰——可以事后把他挖出来再到另一家举行一次隆重的葬礼,举办两次葬礼对于背井离乡的旅人而言是非常正常的事。 神父、教士、神侍。 “我会的。” 他甚至能通过一个人的气味察觉到这个人的压力多少,是否恐惧,是否愤怒。 它在酒足饭饱之后体现出的情绪居然相当忧伤。 迪塞尔沉默片刻,又改口继续。 当然也有出错的概率,不过总体来说干扰因素都和环境有关,不是他的嗅觉的错。 “那和我也没有关系,理由正如你说的,它现在对我而言可能是有毒的植物。” “其实习惯之后还好,就是毛比较容易脏。” 气味比声音传递的信息更清晰。 关于那些超凡事物和神学著作,他们懂得比一般神父还要多些。 如果狗会在这里受到转化,化身超自然的邪恶生物,那么人大概也一样,许多年轻的神职者担心圣地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保护他们,因此退转了信仰,不再虔诚。 “这位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可以开始了。”神父从背后靠近提醒道。 因为克雷顿是狼人,他和狗有共同语言。 这位游魂街教堂的神侍还是选择相信圣地的力量。 放任自己养的狗吃人是违背教义的。 游魂街教堂的看门狗异化了,它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东西,现在正潜伏在墓园里,晚上还会偷溜出来刨尸体吃。 克雷顿敏锐地从手杖叩击声里面听出了一首当下流行但旋律又不过于躁动的曲子,这对于死者而言相当友好。 “那么你的尾巴在变身后是放在裤子里面还是放在裤子外面?” 他搜查了这一片区域,一直走到树林里。 用通俗的话来说,神侍的工作就是研究神学。 “那你试过可可果吗?我听说那东西对狼人来说也有毒性,但一些.现象表示,狼人似乎吃可可制品并没有出现中毒现象,它们他们对此没有特别反应。”神侍极力调整措辞,避免让克雷顿产生不快。 此三者的区别在于神父拥有固定的工作地点,而教士的调动更频繁、更倾向于向没有教堂的地区服务,而神侍则完全不需要和信徒打交道,只要研究理论方面的神学,以及在某些公开仪式中露面协助即可。 他不能靠的太近,狼人会嗅到他的气味。 不过他们对克雷顿有信心。 神父慢悠悠地道:“如果你赶时间,直接离开也成,我会让其他神侍辅助我继续完成葬礼。最近负责新丧的墓园南区不对外开放,所以埋葬尸体也无须你劳心,我们会处理好你的朋友的。” 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至于类似的案例中最近的一位收到暗月诅咒的信徒,则是数千年前的那位吸血鬼始祖。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几座墓碑歪斜,土坑外翻。 他回头看神侍:“我确实闻到了有别于尸臭的腐败气味,你确定这里除了那条狗没有别的动物进来?” 沿着石砖过道,神侍的手杖在地面富有韵律地叩击着,脚步掠过那一排排十字墓碑。 克雷顿紧跟着他的脚步,很不习惯地回答。 因为尸体上的毒素,受伤的士兵很快昏迷,并高烧不退,看到这种情况,士兵的长官便把他们调了回去,不肯再帮忙。 游魂街的墓园一直延伸到城外,这里有许多散落的小树林,还有一些备用的石棺材可以做藏身处,想要在这么大一片区域找到一条狗是非常困难的事。 迪塞尔转过身,态度与一开始发生了截然不同的转向: “或许我们直接挖个坑把他送进去更好,我赶时间。” “听说圣梅隆教区的佩替神父给市长家的狗做了洗礼,如今看来他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受洗的狗一定能对抗那黑暗的诅咒。”他感叹道,对教堂养的看门狗表达了同情。“可怜的威廉,我们已经救不了它了,要是它试图伤害到你,你就打死它吧。” 可能是因为养了一段时间,最开始这只狗并没有主动攻击人,所以其他人都只是以为它失踪了。 但后续墓园的一系列盗尸事件让这里的神职者提升了警惕,他们在一处掘断的墓碑后发现了新鲜的粪便和挣断的旧项圈,因为上面还有狗的名字,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怪物是什么。 神侍则饱含兴趣地看他工作,非常期待克雷顿说出狼人和狗的共同语言。 但这其实是一种不诉诸于发声系统的能力。 这也是教会求助于暗裔的原因。 在特别的生物眼中,气味同样是一门语言。 他真心诚意,要是立刻去挖坑,或者埋葬尸体,他就能借口跟上克雷顿·贝略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试过将圣水洒在墓地上驱赶那头变异的野兽,可惜那条狗一向是吃剩下来的圣水圣餐过活的,对此已有了抗体,神圣的能量根本克制不了它,只是让它更加躁动。 还好这里躺着的家伙都已经是死人了,不会喊疼。 “狼人不穿裤子。” 而且拜它所赐,整个墓园都很忧伤。 “那个畜生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这儿。请您快些把它抓到,我们的墓园不能再封闭下去了。”神侍指着一块已经彻底躺下的墓碑说。 “伱能跟我说说从普通人变成狼人是怎样一种感受吗?我猜那应该会很痒吧?毕竟有这么多毛。还是说像头发一样,很容易被扯得发疼?”像是为了打发时间,这位神侍在路上友善地问起克雷顿转变的经历,他才二十岁出头,正处于毫无敬畏且热爱一切的年龄段。 “那太可惜了,我听说放了糖和奶油之后,它能做出特别美味的点心。” 克雷顿通过改变自己的气味和犬科动物交流,虽然是野狼人,但他无师自通地知道这该怎么做。 墓园平时没有人来,即使是白天,他们也可以畅所欲言。 他相信那条狗收到转化的唯一原因就是它不够虔诚。 塔洛斯教区的主教请克雷顿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就在一周前,他们请来了几个士兵来围剿这条狗,结果被那条狗偷袭咬伤了其中两名士兵,然后它又躲了起来。 可可果对于众多犬科动物都产生了极具杀伤性的效果,在教会内部甚至有考虑过在圣餐里面加入可可果的成分来避免狼人跑来参加礼拜,为此,他们做了一些实验. 克雷顿不喜欢这个话题:“可可是苦味的,我还是人的时候就不喜欢它,所以现在也不会尝试。” “从来没有,能闯进来的也不会是一般的动物。”神侍忧心忡忡道。 棺材从地下暴露出来,有什么动物暴力撕开了盖子,给里面的尸骨留下了严重、可以见到骨头和内脏的创伤,并且伤口处留下了明显的犬齿痕迹。 在墓园里肆虐的这条变异犬的气味相当奇怪。 在靠近墓地边缘的位置,一片高大阴郁的紫衫林围住了边界,也挡住了阳光,令这一片草地和墓碑显得阴气森森。 这是怎么一回事?狼人怎么能混迹到神圣的墓园里来? 这里可是教会管辖的区域! 迪塞尔等不及地拔起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克雷顿消失在视野里。 克雷顿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感到了追踪无望的愤怒,他一拳打在一棵紫衫的树干上,转身看神侍,嘴唇在一个月没有修剪的浓密胡须下激烈地上下碰撞着: “你们的狗一直以来都在坚持对墓碑撒尿,这平时你们不管吗?” (本章完) 第九十章 嫌贫爱富 说真的,克雷顿虽然不信教,但也是有自己死后把尸体送进教会墓园的打算的。 因为那是大多数体面人的选择。 但游魂街教堂的管理方式让他再没法信任下去了。 如果墓园的管理者容许自己的狗在墓碑上撒尿,那世界上就再没什么可信任的了。 “竟有这样的事?!我们从不知道威廉这样做,看来它一直是个邪恶的生物。”神侍很尴尬,但好在不会有人和他唱反调,多少还是能推卸掉一部分责任在狗身上。 然而神侍下一刻又推翻了这个结论,他摇着头否决自己:“不不不也不对。还有人是例外。”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男、女、老、少。 它们有些遭到破坏,被掏空肚肠,有些则保留了大体的完整,只有衣物遭到些许损坏。 这显然和死者的经济实力息息相关,他们的家属付不起钱刻这些字,或者死者家属干脆就不在身边,没法操办他们的葬礼,只能由市政府出资安置他们的遗体。 比起与狗较劲,直接封闭墓园更为省力便捷。 “没有小孩,它不吃小孩。”克雷顿得出了结论。 反正这里的尸体在葬下之前都要涂抹香膏和圣盐,再加一点香料也不算过分。 这四种属性之外的东西尽数流逝,它们倒好像随着肉体的腐坏变得更纯粹了。 他们重新折返回去,回到那些打开的坟墓前。 看完了最近的墓碑,神侍离开原地,向另一处墓碑移动: “安德森,31岁,工作未知,死因未知,但是是教区理事会送来的。” 年轻的神职者摆动双手,很不自然地应对这种威势:“那只是个意外,我们并没有放任它食尸。当时那具尸体从担架上摔了下来,威廉是帮我们拖它,所以才咬了一口.不过事到如今,也确实说不好那个畜生是怎么想的。” “一个女人,她上个月去世,不过不埋在这儿。”神侍回忆道:“事实上,她该是第一个被啃食尸体的不幸者,不过那只是一小口,我们当时都以为威廉只是饿坏了.” 之所以说是大多,还是因为有些死者被送来时,负责运送尸体的人根本不愿意多做停留讲述他们的死因,因此死因的空白得不到填充,不过神职者们看尸体的样子就知道那绝不是自然死亡。 “你们还放纵狗吃尸体?!”克雷顿的狼眼圆睁,瞳孔缩成一点,犀利地注视着神侍。 “他们都是来本地寻找工作的外地人,而且大多死于意外。” 要说用气味分辨死者的身体状况,克雷顿还能理解。 神侍住了口,过来干活。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们结束了这个步骤。 神侍在旁边解释:“它刨出来很多尸体,但并不是都咬过,就好像它挖出尸体后又觉得不合口味,所以没有再碰。现在想想,这其中或许有某种隐含的规律是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如果我们能掌握这个规律我们就可以给它喜欢的尸体上提前洒可可粉。” 当然了,也正是因为它们新鲜,此刻才显得不堪。 他们有工作要做,不可能一直看着这里,而那条狗则随时能把埋回去的尸体再挖出来,一时的纠正毫无用处。 “伱读你那边的‘受害者’的信息,我要整理一下。”他对神侍说。 他的辩解为时已晚,克雷顿对他们的态度已经回不去了。 这里不是没有小孩,尽管还没有到冬天,每年各教区因为各种意外去世的青少年就超过三位数。 墓园南部的尸体都是新葬的尸体,所以在食材选择中更受威廉的欢迎。 他注意到这些墓碑上的信息极少,没有一位是在墓碑上留了墓志铭的。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他双手叉腰,突然又变化了表情。 “格雷,23岁,纺织厂女工,因为机器故障被机器卷到空中,皮肉撕裂大出血致死。她的父亲来过这里一趟,希望把尸体带回去在家乡的教堂举行葬礼,但后来因为缺钱而搁置了计划。” 那些沉重的石头墓碑才集体翻到有字的一面向上。而被啃食过的尸体有不少被拖行离开了原本的位置,需要重新辨认他们的身份,克雷顿按照墓碑上记述的姓名和年龄将离其不远的符合属性的尸体归到原位。这可能不太准确,不过也够用了。 “没准你是对的,我记起来这些人的共同点了。” “等等!”克雷顿打断他,中尉已经有些受不了这个家伙了,这种发言比他还要像狼人。 “那我先替死者向你表示感谢。”克雷顿听不出是否在嘲讽地说。 “伊丽莎白,享年52岁,工作是裁缝,内容就这么多。” “这些事我们可以之后再说,你先过来帮我把这些墓碑翻面。我要看死者的信息,或者你们有什么死者名册也可以拿过来。” 他的视线在那些暴露的尸体上扫过,但没有找到一致之处。虽然现在快要步入冬天,但尸体还是会不断腐烂,它们的气味几乎混同了,只有一些仅存的属性在张扬着。 他不愿把下毒这件事用冰冷的词汇说出来,这么说多少留了一些人情的温暖。 男人的味道和女人的味道就像鱼肉和鸡肉一样容易区分,老人即使死去,尸骨也浸着浓厚的老屋子的味道,意外去世的少年少女倒还保留了几分枝芽生长的青涩感。 出于效率的考虑,被威廉刨出来啃咬的尸体并没有被神职者们塞回去。 “威廉可不识字,它只是条狗而已。即使墓碑上刻着生卒年月,它也不知道这里埋的人到底年龄有多大。”说到这里,神侍突然又发现确实没有少年死者的坟墓被挖掘的迹象,克雷顿的结论是正确的。他不禁眉头紧蹙犹豫了一会儿,随即张嘴:“还真是这样,奇怪,我们都知道,小孩的肉比大人鲜嫩,如果我是威廉,那我一定会优先” 神侍的脸色不太好看:“你是让我理解威廉还是一条嫌贫爱富的狗吗?它恐怕没有那么高的智力来区分人类。” “杰克逊,37岁,漆工,上个月刚去世,死因是从屋顶上摔下来磕破了脑袋。” 他把因过度用力而陷进土里的腿拔出来,拍了拍土,有一种劳动的喜悦。 “靠气味追踪的办法已经没用了,我要知道这条狗之前接触过什么异常。” 就在神侍为克雷顿介绍这些死人的时候,克雷顿也在关注自己周边的墓碑。 光是这里就有六个纪念这些孩子的墓碑,但它们没有一个被发掘。 “奥伯朗,只有一个名字,并且少了半个脑袋,听说是好奇工厂机器运行的方式,将脑袋伸进了动力室里,不过也只是传言。” “是什么?” “谁是例外?” 在气味失效的情况下,克雷顿不得不把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尸体的状况上。 后者看了看脚下的墓碑,调整至严肃的语气。 “异常.”神侍若有所思:“或许我们应该再检查一下尸体,威廉一直非常挑嘴,它以前就是这样。” 克雷顿不想再和他废话了。 “带我过去。”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老朋友新想法 维娃,那位可敬的女士。 克雷顿没想过再一次看到她时,她已安眠在坟墓之中。 而是还是在罪犯公墓。 为了防止死人抢占活人的生活用地,罪犯是被率先放弃的。 这里比起墓地,更像地窖,多恩王国模彷了米伦提共和国的习俗来修建这些新型墓穴。 在这里,死者没有墓碑,也没有过去。 他们被草草地裹上一块白布,然后横着塞在墙壁上的凹槽里,就像碗柜里的碟子,或者蜂巢里的虫蛹。没有东西遮住他们的遗容,姓名和死期被写在所属的凹坑旁边,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而褪色,落入必将被遗忘的宿命。 只要来访的人想,他随时可以把这些尸体从那些“抽屉”里拖出来。 维娃闭着眼,她的尸体因为天气转冷而减缓了腐烂的速度,只是脸上生了一层白色的霉斑,这是因为罪犯公墓恶劣的环境导致的。 “她是犯了什么罪死的?”克雷顿问神侍。 维娃会在这里,在他看来绝对是不公的。 一个心死后还能在杀死自己丈夫的人面前保持理智的人还能犯什么罪呢?谁能给这位可敬的女士定罪? 神侍并不认识维娃,因此更加理性:“定罪的理由是自杀未遂,不过她并不是被判处死刑而死——想当然的,自杀的罪名没那么重,治安署判她一个月的刑期,然后是她的狱友杀了她,教区理事会的人没找到这位女士的家属,又因为她在服刑,所以就把她送到这儿来了。” “她的狱友?”克雷顿舔舐着逐渐伸长的獠牙:“什么样的罪人才会伤害这样一位高尚的人?” 维娃认清了阿西娜的阴谋,没有朝他开枪,他觉得自己也该有所回报。 “罪人就躺在她下面,因为杀人,她没多久就被判处死刑了。”神侍指了指底层墓龛里躺着的尸体说。“你认得维娃?” “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好的那种。”克雷顿收敛了进攻欲望,耸了耸肩:“还真是善恶有报啊。” “遗憾的是,这和善良邪恶恐怕没什么关系,她的狱友杀死她的原因是恐惧。” 神侍招呼克雷顿一起把维娃的尸体搬下来,然后解开她身上的裹尸布垫在地上,维娃身上的衣服还是最后一次见克雷顿时穿的衣服,克雷顿看她的左手残缺了一块,这无疑就是游魂街教堂看门犬的杰作。 “之前我其实没打算把她算成威廉的受害者,但她的经历确实.....比较特殊,我想威廉的变化可能和她有关。”神侍蹲下来,盯着着死者紧闭的双眼,隐隐期待她能够起来说些什么,不过这种指望是徒劳的,他只能自己讲述旁人视角下的她的故事。 “在上个月,大概是周三的时候,贝克特女子监狱的狱卒照常请我们这儿的德朗顿神父过去布道,这项工作和过去一样,很快就结束了,但在布道之后,这位维娃女士的室友却制造了一起骚乱,她们要见神父,声称这里有女巫需要净化。因此德朗顿神父又把我请了过去。” 神侍说到这里,语气带了点自豪,分辨女巫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 “我到了之后,她们告诉我,维娃女士会在梦中不断呓语,仿佛在念咒,但醒来后又对呓语的内容一无所知,这显然是魔鬼附体的征兆。但因为相关的经验丰富,我并不这么想,因为恶魔只能附体在暗裔身上。而且维娃女士自己也说出了她的梦中见闻。”他顿了顿,突然后知后觉地咽了口唾沫,看维娃的神色有些紧张,仿佛再一次回忆起了令人惊怖的事。 “她说,她在梦中并没有说过任何话,而是听到别人在说话。当她在梦中‘醒来’,我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词,但她确定自己那会儿是清醒的。我接着说,当她醒来,看到的情景和现实没有区别,还是在监狱的隔间里,但其他人都消失了,而牢门敞开。一个分不清男女的说话声在天空盘旋,仿佛在呼唤什么。她在空无一人的监狱里彻夜行走,但梦境中的监狱仍然处于白天。我得说,这确实是一件离奇的事,她在现实的外在表现很像是魔障的症状,你知道魔障是什么的吧?” 面对神侍的询问,克雷顿点了点头:“我知道些,但并不多。” 他在成为狼人,真正接触到里世界前就知道这个词了。 它延伸开来的意思大概是人的双眼被魔鬼遮住,因此看到了离奇的幻象。 很多乡下地区都有类似的事情报导,在今年之前就是这样,西大陆的殖民地也有另一个词表达同样的现象,不过大部分桉例最终都被证实为受害者的精神类药物使用过量,克雷顿也就一直以为所有桉例都是如此。 现在看来,很多事情都值得重新审视。 “魔障确实是存在的,但分为两种。”神侍为他解释道:“一种是真的有魔鬼在插手,还有一种是人的灵感太高,联系上了仙境。我在这里声明一下,我并不认同你们对仙境的解释,但这个词确实很合适。总的而言,仙境里的事物比较现实是更离奇的,它不会出现一比一的现实模型。维娃女士看到的并不是仙境,但身上也没有魔鬼留下的痕迹。” “我们对她的梦中见闻做出了一些询问,并且与现实中的监狱做对比,答桉令人吃惊。她居然知道一些犯人本不该知道的房间构造,而这都是她在梦中探索所得。但我们没有类似的桉例结果来分析她所属的类别,经过多次不同的测试,我们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的灵感确实很高,如果她选择当一名女巫,十年时间就足以在萨沙市这样的大城市内崭露头角。” “我知道维娃女士曾经被圣杯会的教士找到过。那个家伙叫阿西娜·柏吕阁,精通黑魔法,她可能在维娃身上做了一些手脚。”克雷顿打断了他,但提供了额外的线索。在中尉心里,如果有那群宗教疯子在,那么一切都不足为奇。 “圣杯会?或许是这样,但这不能解释维娃看到的那些东西。” 神侍的表情严肃起来:“无形之术留下的痕迹确实难以发现,但恶魔和魔鬼不一样,如果没有主人就近约束,它们行经的地区都会造成范围性的精神失常。除非你说的那位异端就在牢里,不然解释不了这个现象。或者说他们又研发出了新的亵渎之术。” “我觉得我们的话题已经偏离了我们要解决的事件。”克雷顿摊开手:“我们应该聊聊你的那条狗,维娃这里的事我后面会想办法调查的,不过是在我铲除所有敌人之后。” “其实我要说的就是这个。”神侍真诚地看着克雷顿:“在维娃还活着的时候,她的身上看不出有什么特殊。而在死后,她的左手却让威廉获得了奇异的能力——我们先假设这是事实,但那块肉已经在威廉的肚子里,无法再做辨别,而我们已有的手段也不足以检查出维娃身上的异常。所以,这里可能有一个办法来测试异常出现在哪儿......” 克雷顿眨动了一下眼睛,很快意识到神侍是什么意思。 暴怒促使他身形勐增,不完全狼人化的身躯几乎堵塞了这一处过道。 利爪擦着神侍的脸拍在他背后的墓龛上,震下一层尘土。 “你当我是什么?野兽吗?!” 第九十二章 战术小队 面对那几乎覆盖自己的阴影,呼吸到毛发间涌出的热浪,年轻的神侍才意识到对方并非是教会组织神职者学习的会议上被教团骑士拖来当素材案例的失败者。 克雷顿·贝略比那些可怜的家伙强得多。 神侍当然有一些小手段,但他并不觉得在这样一头雄壮的狼人身上有用。 “如果我的想法让您感到冒犯,那我道歉。”他真心实意的感到后悔。神侍之前从没和新时代由人转化的暗裔交流过,因此错判了对方的秉性。对暗裔的刻板印象让他选择了不符合常人道德的方案,忽略了对方还自认为人的可能性。 要是这里站着的不是克雷顿,而是某个被暗月诅咒的倒霉信徒那一定造成了心灵上的伤害。 “老板,你还记得我吗?我的三个同伴有说过他们去哪儿吗?”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克雷顿现在知道他不是出于恶意了,他只是思维与众不同。 “可他们把东西都带走了。” 一个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绝不会走进透不进光的巷子里,会这么做的要么是做皮肉生意的流莺,要么她就是个危险人物。 “你真的是神职者吗?”他一边系扣子一边问。 漂亮的女人在需要纪律的地方从来不受欢迎——军队里没有女兵,海上没有女水手,美丽本身就是一种意外,而计划和意外是天生冲突的。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长金发,绿眼睛。”老板将东西收好,两只手撑在柜台上:“没准你还见过她。” 神侍的诚恳没有让克雷顿感动,他只是看在主教的面子上勉强忽略了刚刚的暗示,同时古怪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之后身体重新缩水成正常人的样子,把上衣崩开的扣子重新系好。 他追上来的理由也不过是想确定她的行为动机的真假,还有同伴的近况。但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有问题,他也有陷入陷阱的风险。 虎克侦探西塞罗将帽子紧紧按在胸口,好像这么做能安抚那焦躁的心跳。 西塞罗敌视任何出格的东西,未知和任性往往代表着同一种东西——致命的危险。 “他们开关门太用力,把锁舌挣断了,至没什么,你知道配锁很麻烦。” 在克雷顿留下的计划书里,他们需要以治安官剿灭黑帮的说辞说服铜马旅店的老板为他们做事,同时下发线人费用,委托他见到虎克侦探时引导这些人去他们指定的地点。 “总之,换一个办法。” 那个吸血鬼虽然出身低微,但适应这个世界的速度却很快。 她已经有杀人的决心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一次也没有放到那些小路上。 但如果老板说的是谎言呢? 他猛然止住脚步,决意先回去,把铜马旅店的同伴已经转移这件事告知队长。 铜马旅店的老板告诉他,那个带话的女人刚离开三分钟,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追了出来,生怕漏掉了这个疑点。 这一点已经完成,该做下一步了。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一个晚上人全走了,但是留了住一周的钱。”老板突然想到了什么,向西塞罗伸出手:“他们倒是托人我给我带了话和付钱,不过他们离开的时候弄坏了东西,修理费还没算进去,一共十四先令九便士,我本该找他们要的,但带话的人拿不出这笔钱,你要替他们缴费,我就告诉伱他们说了什么。” 这个理由实在是非常符合西塞罗的预期。 “他们托了谁来找你?” 但即便是后者,也不敢在白天的大路上行凶。 这次和神职者相处的体验很不好,下次主教请他来,他也不会再来了。 “我听到你在咂嘴,发生什么了?” 他甚至没空去咒骂这个浪费了他宝贵时间的蠢货,只是一口气冲出门外,稍作辨别就沿着街道朝老板指的方向跑去,他要赶时间追上那个女人。 光线透过窗帘照入这个位于三楼的小房间,纤尘在明光中缓缓落下。 驾驭非人的力量正需要那样强大的决心。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早在动手的那一晚,克雷顿就带他们做了一次行动分析,并依据拷问得来的情报制定了后续的行动计划。 但他仍有疑虑,又问道:“他们怎么弄坏了你的东西?” 西塞罗心底骂了一句,不得不掏出自己的钱包来。 福伦丁靠在躺椅上问,但语气听起来一点不感兴趣。 他开始思考自己跑过来找这个女人是否值得。 何况传递消息这种私事,本就不应该让外貌显眼的人去做。 想到这里,他看西塞罗的眼神都变得柔和。 中尉听说过类似的思想,它在书上被称作唯物主义或者什么别的,他记不清楚了。 西塞罗在街上快速地奔跑着,穿过行人,还有聚集在一起蹲着烤火的游民。 “货真价实。”神侍说:“我只是坚信这位女士的灵魂已然升至天国,所以才希望这副腐朽的皮囊应该物尽其用。” 不过赔偿费还是不能少,好在已经有人给过钱了。 他的焦躁并不能打动铜马旅店的老板,这个结实的矮个子一脸痛苦地温习墙面和门锁的修理预算账单,咒骂着迟迟不来的修理工,根本无暇理会西塞罗。就好像他的耳朵是只能听见“订房”、“退房”这两个词的机器,不说出这两个词,休想得到他的半分关注。 库珀就是没有听指令冲进房间而遭到枪击身亡的。 他刚刚在铜马旅店的二楼找自己同伴,想要将库珀折损在布鲁诺侦探事务所的事告诉他们,但却一个人也找不到,他们的行李也被带走了,这和之前的约定不符。 福伦丁从躺椅上艰难起身,干巴巴地祈祷着:“希望芭芭拉还没来得及杀了他。” 西塞罗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其实不相信那个女人是同伴托来传话的,这不符合他们过去的行事规律。 老板点清了硬币数量才开口:“他们说最近碰到了点麻烦,可能危及安全,所以就带着行李先走了,房间是给后面来的同伴用的。他们现在搬到了圣莫雷德教区的‘歌唱马鞭草’,这大概是叫你去找他们的意思。” 如果是因为安全问题,那么同伴的选择就可以理解了。 西塞罗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进门的时候,她刚好走出门不到三分钟。就朝着这个方向。”旅店老板朝左边指了一下。 萨沙市剩余的虎克侦探会不定期联系铜马旅店住宿的同伴,如果发现他们失踪,那么一定会提高警惕,做出种种无法预测的防御或转移行为。 朱利尔斯没好气地放下望远镜,墨绿色马尾长发在脑后晃动一下:“又被克雷顿猜对了,他们来的还真快,你现在起来,一会儿我们要把他带回去。” 不如主动出击。 旅店老板在说到墙壁上的枪眼时住了嘴,这种小破损用壁纸贴住就行,没必要说出去,反而败坏了旅店安全的名声。 “退房?那三位客人没有退房啊。”老板奇怪地看着他,以为他们是同伴,不应该有这样的疑问。 “啧。”朱利尔斯说。 虎克侦探转身就跑。 西塞罗不得不探出上半身,将手掌伸到柜台后面盖住老板的账单,重新复述了问题,这才让他抬起头来。 一想到自己不用再冒险,西塞罗突然又感到安心。 然后一个符合旅店老板描述的女人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 家里人阳了,需要帮陪,更新速度暂时下降,之后通过加章,或单章加字的方式补回来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第一次学外语能说出准确词汇就算成功 那个女人虽然漂亮,却穿着旧裙子,满脸忧愁。 当西塞罗看到她的时候,她正从一家成衣店出来。 侦探犹豫了几秒要不要上前,对方却直接向他走来,甚至眼睛也看向他打量着,他保证这绝不是巧合。 他的手按到了腰间随时准备拔枪,同时张口问话,然后 然后他就被抓住了。 他再仔细观察它的尾巴,在自然状态下微微下垂,这似乎也并不是狗,而是一条巨狼。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西塞罗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女人就已经贴到了他的身边,那两只纤细的手臂压制住了他,握手推车扶手的姿势一般掐着他的两只手,阻止他拔枪。由于太过用力,这个女人的细长手指甚至在他手腕上留下了绳索捆扎似的痕迹。 听到他的发言,路人们立刻哗然一片散开了,不再关注这里。 福伦丁此时小跑过来,呼吸急促地分开人群,高举治安官的徽章向其他人示意,然后对着侦探说: “你涉嫌违法持枪,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西塞罗突然感到无比悲哀。 在枪械被收走,双手被反绑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给自己系绳子的福伦丁,寄予最后希望地发出警告。 “嗷呜————” 神侍深感自己受了欺骗。 他祈祷着,希望不要有其他人听到。但又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一件威风的事。 神侍看到他的表情,下意识地放下手,也看向那个方向看去。 克雷顿因它眼神中的智慧而感到吃惊。 神侍耸了耸肩:“我们已经试验过了,但没用。要不试试看你的办法?” 他们踩着枯枝断叶,在紫衫林里跑得嘎吱作响。 在多恩的传说中,拥有明亮眼睛的黑犬一直是被当做守护神的存在,在人死后,他的灵魂会骑在马上,在自己的守护神的陪伴下向他的归宿前进,无论结果是天国还是地狱。 然而克雷顿几乎不受什么影响。 眼见人群远去,西塞罗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可以张扬自己隶属于虎克侦探事务所,这样的大事务所会向政府为自己的员工申请持枪的权利,但他今天为了行动隐蔽,没有穿那身制服和携带相关证件,因此什么也证明不了。 声浪扩散,他的身边起了一阵风,将草压得低伏,紫衫林的树叶也抖得哗哗响,但他还是能确认自己的声音是传遍了整个墓园的。 神侍捂着耳朵,绕到正面问克雷顿。 游魂街教堂的墓园真的很喜欢种紫衫,这些高大的树木无人修理,树与树之间还挂着枯死的藤蔓,一撞上去就崩得人满脸木屑。 “你们的嚎叫方式应该是相同的,或许,我是说或许,你们用共通的语言交流会比我来呼喊它的名字更有效。”担心克雷顿再一次被激怒,这一次神侍克制了很多,并且极力证明没有羞辱的含义在其中。 克雷顿反问:“我有什么办法?” “我就知道能成!”神侍兴奋地一挥拳头,然后追了上去。 一个男子汉在貌美的女郎旁边喊救命还是很稀奇的,他的举措吸引了一些路人停下脚步过来围观并嘲笑,但那个女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真可惜,我一点儿不会你说的这个交流方式,”克雷顿不想把这件事说得太直白:“况且我是从一个正常人转化成的狼人,到目前为止,我的声音和以前并没有多少变化。或许暗月是给了我一点儿特殊的影响力,能够帮助我和这些特定的动物交流。但那只和气味有关。” “可你还没试过用嚎叫和它们沟通,你得试试才知道自己行不行。” 那条巨大的黑犬总算停了下来。 与它们共同组成障碍的还有那些生长得奇形怪状的灌木,它们几乎组成了天然的篱笆拦在道路上。 克雷顿坐在一块树荫下的石头上歇息,他实在是有些等不及了。 “你们这么做,用不着我说,土地管理局的人也会来调查的。” 但克雷顿没有回应他,眼神看着他身后斜侧的灌木丛,那里有一阵“活风”(活风就是运动的物体带来的风)在动。 他不自觉地仰头,只感觉自己所有的精神都灌注在嗓子上。 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在年轻一辈中不多见了,中尉自觉不该落后,而且如果真能发掘出自己的潜能,那也是一件好事。 那样就全完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挣扎了几秒,他严肃开口:“你捂住耳朵。” “好了吗?” 它回头看了克雷顿一眼,意味深长,好像是刻意在带路。 不是因为这里的工作进展,而是他担心朱利尔斯和芭芭拉他们会把自己交代的事情办砸,迫切地要去检验他们的行动方式和成果。 它向克雷顿靠近几步,把面包放下来。 既然同伴都不在乎,那她应该也不用担心。 看到他的表现,黑狼低头,又用长吻将面包干向他的位置拱去。 芭芭拉本来还露出担忧的神色,但看到福伦丁反应,立刻就平静下来。 在拔不出枪来的情况下,他面对超凡者或者别的什么怪物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他知道铜马旅店的同伴都去哪里了。 神侍露出了欣慰的神情,抬起双手照做。 游魂街教堂的神职人员和来做礼拜的信徒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它的异常,这只能归咎于城市的发展让市民的生物知识变得匮乏。 要不是朱利尔斯不肯剪掉那醒目的,会被民众质疑身份的长发,他才不会赶来处理这件事。 看他们的热闹可是有后果的。 因为成衣店就在旁边,这引发了围观者的不少遐想,那些人似乎把他们当做了一对因消费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的夫妻,因此无人愿意上前劝阻他们的纠缠。 圣阿尔文教区因为临近铁路,有不少帮派在这里招人,这个被治安官逮捕的家伙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随着喀嚓几声枯枝折断的声音,一条黑犬从一团绿叶里冒出头来,光是从南瓜大的脑袋来看,就知道它的身体有多神骏。 同时,他也不可能带这些人回去,接受他们的搜查。 克雷顿反应了过来,他指着面包干惊讶地问道:“你是要把它给我吗?” 这就是《先驱录》中所说的灵犬了。 克雷顿看了他一眼,心中有所动摇。 神侍这时候又显现出非同一般的固执,这和他的理念有关。 克雷顿也从石头上跳了起来跟上去。 有众多典籍能够证明这一信仰的渊源古老,《先驱录》甚至不是其中出现最早的一本。 “让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克雷顿对神侍说。“威廉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你们捡到的?” “哦。”福伦丁回答,他现在只想睡觉。 “今年夏末之后。它的皮毛就像顺滑的绸缎,眼睛就像燃烧的火焰,我们之前一度以为它会是一名优秀的守护者。” 克雷顿背过身,回忆着自己少年时在牧场附近听过的狼嚎,心想要尽全力模仿着那个声音。 浓烈的腐臭味逼近,中尉警惕地后退,不明白它的意图。 是超凡者! 但战斗的姿势好业余! “救命!”西塞罗毫无廉耻地叫了出来。 这匹黑狼在地上嗅了嗅,刨开了一块原本就有翻动痕迹的区域,从里叼了一块大概是圣餐仪式剩余的干面包出来。 而且那股腐败的味道也变得浓烈了。 “我的鼻子能闻出来,它肯定一早不对劲,我从没见过这么悲伤的狗。伱叫它的名字试试,或许能把它叫出来呢。” 看到他的反应,狼比他更惊讶,甚至口吐人言: “难道刚才喊饿的人不是你吗?” (本章完) 请假 阳,39.5,写不动了 《狼人狩猎法则》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倒霉不是种族可以改变的属性 “我听到有狼说,自己快要饿死了,所以才冒险出来的。那声音听起来就是你的。” 黑狼很笃定,它瞪着克雷顿,眼睛和他很是相像,犬科动物的长脸上瞳孔扩散得比人类大得多,因此显得无害。但同样的瞳孔大小放在克雷顿的人脸上只会让他看起来像个死人。 这就很尴尬了。 克雷顿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右腮上因不断愈合而发热的伤疤,这块伤疤现在又因为面部充血而升温。 狼看克雷顿的眼神有些变化:“你猜猜我是什么?”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一头会说话的狼?或者狼人的一种形态?”克雷顿提出猜想。 格罗涅生了三十多个孩子,肯定已经习惯了人类社会的密度。 “你怎么知道我是长老会的成员?” “他们就是请我来找伱的。”克雷顿说:“你推倒墓碑吃这里的尸体,还不理神职者的招呼,又咬伤了来驱赶你的士兵。现在这里的神职者都以为你最近才变成暗裔,要我把你找出来然后除掉。” 他刚刚还觉得自己喊得挺威风的。 不过考虑到自己是在模仿农场旁边的狼的喊叫,这似乎也有一定合理性。 就在这一瞬间,灵魂好像又注入了狼的体内,它重新活了过来,身体猛地一抖,躲开克雷顿摸过来的手。 “为什么?” 不过这是中古时代及更久远之前的林精规矩。 “是这样没错,我正好是饿了。”他违心地弯腰,捡起沾土的面包干看了看,啃了一口给对方看,然后放进了口袋。 黑狼突然警觉起来,竖起耳朵抬头:“你也碰到那个女巫了?” 中尉说着,突然发现狼又一次顿住了。 “我是狼行者。”狼回答说。 克雷顿还是第一次知道格罗涅是什么种族。 克雷顿面色古怪,但他不打算花时间和这位老兄闲聊。 “抱歉,但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劳驾你解释一下到底是怎样的地步?” “阿西娜·柏吕阁?”克雷顿反问。 “当然,让我这么做的并不是格罗涅,而是幽灵。” “虽然我已经不记得我们之间具体的交流措辞,但他告诉了我向女巫复仇的办法。”狼信誓旦旦地告诉中尉。“我并不是在食用尸体,这其中可能有一些肉进了我的肚子,但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我的目的是收集尸体上的施法印记。除了我,还有许多人受到了那个女巫的魔法影响,最终来到了这片墓园。而被魔法控制过的人身体上会有一部分残留的术式痕迹,收集它们能让我产生对那名女巫魔法的抗性。” 它的眼睛中人性消失了,肚子如同老旧风箱般抽动着,耳朵也不再机警,不会随着风声和鸟鸣转动。 如果一点不吃,克雷顿感觉自己好像在利用别人的善心做坏事一样。 “你不也是吗,狼人?”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狼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几圈,晕躺在地上,一点不担心神侍追上来。 “啊,你们找我是这个原因啊,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狼甩了一下尾巴,浓烈的腐臭味随风而动,但没有明显的伤口。 克雷顿知道自己同样有特殊的气味,这在拥有超凡嗅觉的同类感知中醒目异常。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应该是她。”黑狼爬起来,语气带着不满的咕噜声,比起健康的狼的水泡似的咕噜声,它的声音则给人带来泥沼翻涌的既视感:“我就是中了她的咒术才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不然我现在还应该在森林里当个衣食无忧的好猎人。” “那是因为很少有兽行者有吃掉自己人身的机会和意愿。”狼愤恨地说:“吃掉自己的半身可以掌握一部分力量,但就算如此,也少有兽行者会这么做,除非他们想要体验灵魂的剧痛,那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但我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那个该死的女巫把我的人身控制住了。” “我之前一直隐居在森林里,等火车开过的时候沿着轨道捡一些从车上抛下但还能回收加工的废弃零件带回去,那天也一样,就是碰到了那个混账!她袭击了我,在我的身上留下来了一个精神控制术式,当时我还没注意到她的动作的特殊之处,直到晚上,我通过入睡切换身体的时候,我的人身直接从床上起来,自己走出了门。你能想象自己的大衣独自出门的情景吗?” “节哀。我对你处理自己尸体的方式没有任何异议,但我不觉得你有吃别人尸体的理由。毁坏人尸是这些神职者追捕你的主要原因。如果你不做这件事,他们可能到你死也发现不了。” 狼莫名呆滞了一会儿,突然平息了怒气,看向克雷顿的眼神甚至称得上欣慰:“这就是我要说的另外一件事了,我会这么做,和你们长老会也有关系。” 它甚至不像是一匹活着的狼。 既然如此,克雷顿的嚎叫显然是一个陷阱,但它似乎并不在意克雷顿是不是骗了自己。 克雷顿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有和类似的存在交流过,狼的话语让他找回了一丝熟悉感。 “是的,我还在。”它抱怨道:“现在看来时间太短了,我可能连一周的时间都没有,即使是吃掉了自己的半身也不够啊。” 黑狼的愤怒难以形容:“当我切换成这具身体后,就再也没法回到人身里了。我跟自己活动起来的人身走,想知道那个女巫到底要它做什么,结果发现那个女巫每天都让我的身体去给她的脱衣舞俱乐部捧场!就在第三次从俱乐部回来的晚上,我的人身被混混捅了好几刀,我闻着血腥味赶到的时候已经救不活它了,只好吃掉了它,结果又被那个女巫残留的其他术式感染,导致现在快要死掉的困境.” 这个答案令人出乎意料,克雷顿怔了怔。 “抱歉,我这几个月总是能看到一边散发腐烂气味一边活蹦乱跳的家伙,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 克雷顿能理解它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是战友的关系。 “所以你为什么要混进游魂街教堂?这对暗裔来说不太安全吧?”他一边艰难地咀嚼一边问。 “我没听说过兽行者可以说话。” 他们具备人型,有着绿发和树皮一样的皮肤,精通自然法术。平时总是喜欢待在森林里,与世无争,且一片森林最多存在三名林精。 “我明白了,但你要如何去做呢?你只有一周的时间,而那个女巫则很善于躲藏.” “你还在吗?”克雷顿试探地问,但狼没有反应,他只好伸手去推它。 林精在传说中算是比较亲人的种族,常常指点巫师和医生草药的位置,偶尔还会告知途经森林的勇者一些预言。 “不是那块绿手帕。”狼提醒他:“是你认识的家伙的味道。你最近见过格罗涅吧,这座城市除了他再没有别的林精了。我以前也算是他的员工,不过几年前就已经从长老会退休了。” 克雷顿抬起手,疑惑地重新审视自己身上的气味。 克雷顿皱眉:“一周时间都不到,那你要怎么向那个女巫复仇?” 他现在甚至连阿西娜的具体位置都没能找到,难道这位藏匿于墓园的狼行者有什么独特的办法找到她? “方法超级简单,一切都交给你了。”狼说。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奉献精神 克雷顿皱眉:“可你还没说方法。” “我已经说了,方法就是让你去对付阿西娜,而我会把我所有的准备都交付给你。”狼平静地说。“伱要是愿意等,三天后到码头区来找我。如果不愿意等,现在就可以动手。我已经将所有收集到的施法印记铭刻在自己的身体里了,剥下我的皮披在身上,那个女巫的魔法将难以发现你的位置,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要是用我的骨头做成笛子,吹响的音律就能解除她的精神控制。你只需要一把刀或一把枪就能解决她。” 在它说完话的后一分钟,克雷顿的呼吸声在墓园里都算清晰可闻。 “我没想到是这个办法。”他颇有些艰难地说。 “幽灵说最近会有和我想法相同的混球出现,应该就是你吧?如果不是那我也没时间找别人了,愿意和女巫战斗的人不多,毕竟我也提供不了多少报酬——除了自己的皮,不过皮管够,这可是上好的狼皮,你要是请了好手艺的皮匠和裁缝,别把我的皮浪费掉,那么做成全套行头也有的剩。脑袋可以留完整的,挂在墙上做装饰.” “我们会把你的名字加进本地的义人录里,只要是我们教派的教友,都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来打扰你。”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他看到克雷顿,脸上颇有几分惊喜。 他缓步走到侦探面前蹲下,直视后者的眼睛。 “那算什么?!” “找你的爸爸要去,这个差事就是他给我们的。” “你这混蛋。”朱利尔斯骂了一声,但也没有把东西退还给克雷顿。 福伦丁在门外靠墙睡觉,门内则传出阵阵呻吟声。 “这个猎魔人徽章失效了,你要想办法让它恢复工作。”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什么,猎魔人的徽章虽然不算什么高级的奇物,但也十分罕见,需要研究一阵才能找准办法处理。所有流派的猎魔人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百个,放在偌大的多恩王国,就像墨水滴点进大海,他们才是真正的稀有动物。 “西塞罗?” “我们已经抓到人了,你到阿克齐先生那儿找他们就是。” 不过关于这一点,狼人并不知情。 朱利尔斯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没法辩驳的真理。 克雷顿还是第一次知道幽灵有这样的困扰。 阿克齐后退着离开了房间,留下克雷顿和虎克侦探两人。 “这很困难吗?”克雷顿反问。 “我要向你道歉,因为接下去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只是因为我不相信阿克齐。” “这就是幽灵的死亡。” 和他的记忆里的不同,靠在躺椅上睡觉的不是福伦丁,而是朱利尔斯,而且房间里也只有朱利尔斯。 “你知道幽灵现在去哪儿了吗?我想和他聊聊。” 侦探喘着气看他,不说话,但费力地点头。 “它很复杂,我要额外的报酬。” 克雷顿盯着阿克齐:“谢谢您,阿克齐先生,但我习惯独自工作。” “因为我们之中只有你能正常用它。” 克雷顿丢下一句,紧了紧大衣的衣领离开。 “记录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对了,他一直在强调土地管理局的人会找上门调查自己和同伴的去向,因为他们签了合同。贝略先生,这件事您能独自解决吗?如果要我们帮忙,我们也乐意效劳。” 克雷顿半晌说不出话。 芭芭拉停止了咀嚼,立刻惶恐起来,克雷顿在她眼中无疑是个十分挑剔的上司。 “艹!为什么?” 她坐到福伦丁旁边,好奇地看着重新吵闹起来的“谈话室”,但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昨晚才安排了任务,今天就能抓到目标,这不是光靠本事大就能做到的。 刑讯的工作已经是过去时了,猫头鹰先生现在没有在动手,而是在垂头看不出伤势的虎克侦探面前悠闲地站着,似乎在欣赏画作美景,亦或者某种“结局”。他听到开门声后扭头看到克雷顿,脸上的羽毛高兴地蓬松展开,显得圆润而和谐。 芭芭拉走了过来,还端着一份血布丁,这是她刚刚借这里的厨房做的,它表面光泽,闻起来具备类似血肠的气味。 “克雷顿·贝略到了。”福伦丁告诉她。 克雷顿对他不太信任,因此又警告道:“你最好修好它,因为这件道具最后还是要你来用。”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哦。”芭芭拉松了口气。 “什么都不要,我只是告诉你有这样一件事。” 朱利尔斯接住徽章后坐了起来,声音变得严肃:“见鬼了,它的魔池完全空了,你不会是要我给它充能吧。” 与之对应的是克雷顿扶额叹了口气,他头一次这么不想要别人的帮助。 只有他还是人类。 中尉推开门,“谈话室”里却不是他想象的画面,操纵刑具的人不是芭芭拉,而是阿克齐本人。 他对于自己家的狗食用公众要求教堂保管的尸体这件事毫无愧疚之心,但这却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了信徒的捐款,克雷顿帮了他们大忙。 “他们都不想动手,你又一直没来,我就帮你代劳了。” 他急着赶回去看格罗涅分配给他的三个“下属”,他们对暴力行动的流程少有经验,如果惹了什么麻烦,极有可能把他也送进监狱。 他转移话题,免得对方催他现在动手。 克雷顿在这里轻车熟路找到了上次使用的房间。 克雷顿惊讶于他们的运气和速度。 “合作愉快。” 香柚街15号。 这是他们事前说好的报酬。 半个小时后,克雷顿原路返回,在墓园的小径看到了坐在路边石头上休息的神侍。 “我要准备什么吗?” “他说什么了?”克雷顿低头,专注地给自己戴上手套。 还没有看到他,只是听见开门的声音,朱利尔斯便背对着克雷顿开口了。 福伦丁猛然睁开眼睛。 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猎魔人留下的徽章抛过去。 狼在分配自己的身体部分时态度简直称得上兴高采烈。 克雷顿拿起椅子上的记录翻了翻,又放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神侍站起来,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克雷顿没有说出真相,不过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拜托,他可是幽灵。”如果威廉还有人的脸,那上面一定满是无奈。“如果一名幽灵不愿意被发现,那除非你具备施法能力,否则别想找到他。这些混蛋最后连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狼啐了口唾沫。 虽然他是注定睡不着,但不代表噪音环境和安静环境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要论混账程度,中尉也不是一尘不染的家伙。 砰! 门开了。 “它受了重伤,还被我赶到了墓园的围墙之外,我想它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我们重来一遍吧。”克雷顿站了起来。 当意识到他的意思,西塞罗的眼神凝固了。 “你解决威廉了吗?” 好在游魂街教堂和铜马旅店都在同一教区,因此路程到不是很远,他又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了上午订的那个房间里。 克雷顿摘下手套,脸色难看的站在那里。 “你们准备一下,这里有一项任务.”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争分夺秒 虎克侦探策划了一次针对布鲁诺的袭击行动。 这是克雷顿从审讯中得知的新消息。 或者说虎克侦探们知道“一次”,但克雷顿以为不会只有一次。 阿西娜·柏吕阁没那么轻易放弃。 他让福伦丁和芭芭拉都去总治安署汇报案情,想办法把这件事弄上报纸,以便于切断虎克侦探和政府部门的联系,他自己则要去布鲁诺侦探事务所看看情况,要是布鲁诺现在还活着,他就把他带回来。 在这里,布鲁诺的留下的线索彻底断绝了。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可怜的家伙,” 因为虎克侦探都是人类,所以倒没什么顾忌。 或许还有别的可能,但克雷顿缺乏线索。 克雷顿闯进了位于方瓶街的灰帽帮据点。 两名灰帽帮的成员并不为他的辩解打动,反而像是因此下定了什么决心,更为凶狠地扑了上来。 克雷顿为他们的生命安全祈祷着,同时捏紧拳头向他们迎去。 长老会描述过的未来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了。 扑克牌、破帽子、啤酒瓶、烟灰缸 更有价值的东西不存在于这里。 然而硝烟的沉淀依旧十分鲜明。 克雷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他又进行了一遍搜查。 “你们的人在哪儿集合?” “布鲁诺和你们说了什么,以至于伱们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这个帮派成员挣扎着,用力掰克雷顿的手,以图让自己的脖子轻松些。 他在成为狼人之前就能轻松解决这个水平的对手,毋论现在。中尉唯一担心的是这群混蛋活着回去找更多的混蛋,最后把事情闹上新闻报纸。 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从早上开始,已经有多少人在今天穿过这里,在这片空气中,大量的人类气味冲淡了布鲁诺的单一性。 他出手如电,灰帽帮的混混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一人脑袋上挨了一下拳击,瞬间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小点声,谢谢。” 那个灰帽帮成员嘟囔着把手抬起来摸向帽子,一枚刀片被他从内置的硬帽檐里拿出来。 他们策划谋杀的事情一旦曝光,谁也不会替他们说话。 灰帽帮没有在这里留人看守,他唯一需要对付的就只有门锁。 这里之前有人在事务所门前纵火,还是布鲁诺亲自出门找人灭的火,然后他就急匆匆地跑走了,可能是去通知治安官,但这里的主妇们没看到执法人员有来过。 刀片外表涂了劣质的深色漆,避免它在手指间反光。 在暴力帮派里,文化人也是不可或缺的,他们也有用纸的地方。 灰帽帮是本地的帮派,但克雷顿不记得他们还提供这类服务。 男人捂着喉咙跑了,理所当然地没管自己的同伴。 “算是吧,我的一个朋友说是在这儿等我,现在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克雷顿拽起一个,又用了同样的方式让他清醒。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西蒙——那个狮身人面兽,现在在盖利德那里帮忙。 这个决定并非白费功夫,当他再次走过一张摆着残羹冷宴的桌子,余光突然扫到了一件异常的事物。 一是布鲁诺受到虎克侦探的袭击后寻求灰帽帮的庇护,躲到了一个侦探以为绝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如果没有加入长老会,他或许也会加入其他的什么帮派,说不定就会是灰帽帮,而原因仅仅是找不到工作。 而他的同伙也做了同样的准备。 气味追踪的能力在这里并不好使。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有人在这里开了一枪,但是否有人因此受伤则不得而知,他没有在地面和墙体上发现血迹。 他跟丢了布鲁诺。 “他没有说原因吗?” 克雷顿现在有两个猜想。 还有一个猜想是布鲁诺中枪了,而灰帽帮的人发现了他,出于某些原因,他们以为是有其他人针对自己的帮派成员,因此转移了据点。 这或许记录了什么。 “布鲁诺也是我的朋友,他没和你们说过吗?”克雷顿做出争取和平的最后努力。 克雷顿很快抵达布鲁诺侦探事务所,快到他觉得结束了这里的工作后说不定还有剩余的时间足够他回到家再准备晚饭(不是他做)。 在充满酒精味的空气中,他走过那一张张散乱的牌桌,啤酒瓶的瓶盖和便士的硬币因为同色而混杂在一起,被它们的主人忽视,但如果仅此而已,这里又显得太过平和,墙壁上的裸露海报和桌面上由匕首造成的创伤倒是很有帮派的气氛。 或者说,“走进了”这里。 “你在找人?”他们中的一个问。 布鲁诺此刻不在家,在询问了周围的居民后,克雷顿得知他离开不久。 帮派成员就是本地居民,这一片区域没有他们没走过的地方,到处都是他们的气味。 他走过去,将这张纸扯了出来,上面却并非是类似文章那样平铺直叙的文体,而是一连串的数字计算草稿。 这是一处常走人的巷子,脚下的灰色糙石早已磨平生光。 明明是同样的击打方式,却能在人体身上起到相反的效果,中尉不得不感叹人体的奇妙之处。 “方瓶街。”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我们才加入帮派不久” 布鲁诺实际上和灰帽帮也有联系,甚至有时候会为他们的行动出主意,所以克雷顿这个圣莫雷德教区的居民才会知道圣阿尔文教区的帮派。 但出于不想惹麻烦的想法,他从来没依靠这份关系来认识灰帽帮的“朋友”。 既然没有血液留下,那就算真的有人中了枪,血腥味也早该散去了。 中尉的停留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两个戴着灰色扁圆帽的男人原本靠在墙边抽烟,现在都纷纷直起腰靠过来。 看到他的举动,中尉不禁为这座城市的未来感到担忧。 门口的气味很浓郁,狼人不费力地追踪到两条街外。 “我不知道,是桑德斯让我们给找布鲁诺的人一个教训!” 在一处巷子口,克雷顿停了下来。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我知道了。”克雷顿把他扔下去,又指着他:“找份正经的工作,或者某天遇到和我差不多的狠角色,但没有今天这样的好运。” 那个人没有礼貌,见识短浅,善变且唯利是图。 克雷顿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在盛满肉骨头的碟子下方,白色的纸张露出一角。 克雷顿皱起眉头,他还记得这是布鲁诺的矮人助手的名字,他们见面时虽然谈不上友好,但那个倔脾气的矮人也是一名有底限的绅士。 它们表示的含义和账本收支毫无关联,不过确实是在计算着某些事物的含量。 上面运用了一些现实生活中几乎不怎么会用到的公式,克雷顿倒是感到熟悉,他见过类似的计算方式——在某位经常一起溜出军营喝酒的炮兵指挥官的笔记本上。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藏身处 纸上有熟悉的浓度符号,还有材料强度计算公式。 克雷顿敢肯定灰帽帮在准备某种爆炸物,鲸油、黑火药,或是别的什么。 总之他们在策划一次爆炸,值得庆幸的是,爆炸的规模没有很大,是他可以接受的程度——威力大概也就能把锈蚀银币的二楼炸塌一半。 好吧,真他吗大。 克雷顿惊讶地看他,没想到答案是这样。 那颗猫头鹰脑袋比普通人头还要大一圈,但神情活灵活现,克雷顿如果是工人,他一定会怀疑的,再不济也要传流言出来。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魏松特机织厂在不久前经历了一次暴乱,克雷顿在报纸上读到过这起事故。 就在等待的过程中,隔壁车间的手工织机运作声刺得他静不下心来,那就像一个三流吟游诗人弹着把破琴发出的声响,他在这里五分钟也待不下去,而工人们要在这里一天承受十多个小时。 如果是抢劫银行,或者某个富豪的私人金库,克雷顿认为这样是符合实际需求,也符合灰帽帮的帮派定位的。 克雷顿学过一点爆破的计算方式,这张草稿纸上留下的计算公式不是针对建筑物进行的爆破作业。 在生活中,成品的精炼鲸油相当稀缺,供电公司会将电通过管道输送给富有的居民,早在发电厂,那些精炼鲸油就已经反应完了。只有具备足够财力,而且有着自发电需求的机构才会存储罐装的精炼鲸油,这种场所通常是不能断电的工厂和豪宅。 “我会让其他人清点装罐的数量,原厂也是普利策公司投资的公司所属,他们会在近期拟出作业清单,具体时间可能就在下周,我希望你的个人决策有在上面留下痕迹。要不然某人就要去蹲监狱了。” 平地战斗要考虑的要素非常少,少到只要炸药能爆炸就算成功。 “您在说什么,我没和他们有接触。” 工头露出了一个非常苦涩的笑容,这个表情是如此明显,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他挪用了这部分财产,而阿克齐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依旧在谈论关于事务交接的事。 事故的起因据说是一部分工人对薪酬不满,然后和另一部分没有此类困扰的工人产生了肢体冲突。 “那些装罐有百分之四十的组成部分是铁,不会烧坏也不会变形,只要简单的修理就可以继续投入生产。我想这份珍贵的财产去向不应该由伱决定,如果因为装罐替换频率的干扰影响了电机工作,导致订单没有完成,那我们的损失至少有百镑起步,你的职位决定了你无法为此负责。那么现在告诉我,在这么处理之前,你有向谁做过汇报吗?” “啧。” 代入自己的财产后,克雷顿突然又无法接受了。 工头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它们已经被送回原厂进行修理了。” 魏松特机织厂没有采用电驱织机,因此鲸油的消耗量并不多,基本都用在照明方面,每月平均消耗量不会有多少误差。 即使是最便宜的精炼鲸油,那也不是普通人弄得到的——并非因为价格昂贵。 这在殖民地战场上都是不用考虑的问题,很少有人会在殖民地修建碉堡,他服役的罗伦地区有一些防御工事存在,但都是多恩王国为了镇压土著而做的,陶顿人就没有修防御工事,而他们真正和陶顿人打仗时也根本没人用这些东西。 中尉撩开大衣的一边,给他展示自己的配枪:“别装了,我是治安官,灰帽帮拿走的那部分精炼鲸油将用于犯罪,但他们现在都藏起来了,如果你有什么关于他们的线索,最好现在就说出来。因为他们的犯罪要是造成了严重伤亡,为他们供给鲸油的你也值得一次绞刑。要是格罗涅先生执意要你赔偿,我们可能还会把你的尸体卖给医学院,得利用作赔款。” 黑帮当然是有些能量弄到这么多精炼鲸油,但这种盈利组织在行动前必须考虑赔本的风险。 克雷顿对着这张纸直皱眉头。 “清点我们的鲸油用量,我要知道消耗和之前每个月的平均数比起来有什么变化?” “你是怎么让这里的工人接受你的外表并替你保密的?别说是长老会给额外的报酬,就算有钱拿,普通人的保密意识没那么强烈。”他看着猫头鹰的脸真诚地问道。 工头看着他,试图从“头套”上的变化揣测主管的心情。阿克齐是安保主管,调查员工是否私下挪用工厂物资也属于他的职责范围。 所有爆炸物都是管制品,能弄来这些东西就说明灰帽帮并不是临时起意。 魏松特机织厂是属于长老会的财产,克雷顿以为他们会对自己的损失有明确调查的精力和责任。 他们的谋划能带来的利益是否能超出偷窃鲸油的风险?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我发誓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来找我的时候只说要用来私人发电,我还以为他们要在森林里建秘密基地。” 工头脸色难看地抹了抹额头:“没有,先生,我以为这只是小事。” 魏松特机织厂。 克雷顿不得不打断阿克齐对员工的戏耍,比起长老会的利益,他更看重自己在做的事是否能提高效率。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灰帽帮的计划确实和他的房子无关。 克雷顿失去了和他交流的兴致,沉默了一阵,对工头的工作多了些耐心。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工人们先打破了一部分装罐,然后才开始着火,兴许有一些鲸油渗入灭火的沙子里去了。” “别这样!” “他们可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一直告诉他们我戴着头套,防止吸入这里发电机排出的毒气。” “灰帽帮给了你多少?” 克雷顿没见过类似的数据,但猜测它大概是和爆炸的环境有关,要么是深度,要么是爆破区域的材料强度。 “我对这个数字不太理解,要是烧掉了那么多鲸油,那天的火灾应该没那么容易扑灭。” “那回收的工业装罐在哪里?”阿克齐放下报表,冷冷地看着工头。 “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在森林建立秘密基地.你为什么觉得是森林?”克雷顿话说了一半突然发现重点。 他偷走的鲸油价值也不到五十镑,不值得他卖命,多贵也不值得。 阿克齐单手捏着报表凑到脸前查看,对上面的数据发出质疑:“损毁的鲸油没有能回收的部分吗?” 市区和战区不一样,再小的爆炸都能引起巨大的风波。 长老会的前员工也是在森林受到了阿西娜的袭击,难道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工头还没有说话,阿克齐替他回答了。 哪怕阿克齐一直对自己表达善意,但克雷顿就是没法喜欢回去。 他之前对自己的直觉有所疑惑,但现在得到了答案。 他想起来灰帽帮可能从哪里弄到易爆品了。 在工人们的斗殴中,有人引发了火灾,烧掉了一部分机器,理所当然的,还有发电用的精炼鲸油储备也肯定有所损毁。 乘着这会儿,克雷顿想着打发时间,便问了阿克齐一些之前不太好说的事。 “没有回收,它们全烧掉了,阿克齐先生。” “他们还真是天真。”他点评道。 但最近新闻上也没有化学品失窃的传闻,灰帽帮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爆炸物? 克雷顿突然抬头,直视眼前的虚空。 “因为那里有一片废弃矿井,非常适合藏人,或者藏赃物,我听说不同帮派会利用那里举办黑市。” “真要命。” 工头带着几名工人们走进仓库,克雷顿要等一阵才能知道结果如何。 陶顿人对多恩占领的区域没有需求,所有战斗目的都只是让他们尽可能的流血,而他们也差不多。 阿克齐托着下巴(实际上是喙的下半部分)吩咐工厂的工头,克雷顿找到他后把自己的猜想全盘托出,他也没有对克雷顿的猜想表示一丁点的怀疑,立刻带上克雷顿前往了魏松特机织厂清点库存。 纸上有一串数据特别奇怪,它被单独列出来,不在那些公式之中,只起提醒的作用。 阿克齐笑了起来:“天真?或许吧。但因为毒气是真的,所以他们没怀疑过头套的真假。” “保密?没这个必要。”阿克齐看着控制室外墙壁上裸露的输电管道排列,靠着墙,一只脚用皮鞋头轻轻点地,点拨着节奏。 碉堡的位置必须是特殊的,否则别人直接绕过去就行。 “上个月消耗的鲸油数量为81标准罐,因为之前那次暴动引发的火情,我们上个月额外损失了大概16到17罐鲸油。”工头把报表递给阿克齐,上面记录了每日的鲸油消耗详情。 工头一下子软倒了,这个后果比坐牢可严重太多。 而他们不负他的期望,很快结束了清点任务,从仓库里面出来做汇报。 如果要做一些不想让城里人知道的事,城外的森林显然是个好去处。 推荐《嚼龙》,一本挺有意思的仙侠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死里逃生 克雷顿在此之前并不知道森林的事,这个事实让他略感惊讶。 “现在也还是这样吗?” “一般来说,现在不该是这样。”阿克齐回答,他看向工头:“但是如果灰帽帮的宅子里没人,这就有可能是真的了。” 军队正在森林里扫荡异变的野兽,他们借助火车进站时的“钢铁潮汐”掩盖枪炮的声音。 “那个废弃矿井的具体位置在哪儿?”克雷顿问,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已经推测出这位女士的大致活动范围,还有对方留下的防御措施,甚至连灰帽帮盗取精炼鲸油的目的也在他的思考中得到了答案。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我会找本教区的署长申请,他知道这批鲸油的危险性后一定会愿意帮忙的。” 这时候显摆自己的推理能力已经没法让他获得成就感了,他因为大意和贪婪忽略了这个女人制造意外的可能,导致侦探事务所的其他助手如今几乎不受控制,甚至可能身陷险境。 “加洛林在他的豪宅里收留了一个女人,或许掌握了一些神秘力量。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或许是合作伙伴,但他们又彼此猜疑。我会遭到那群人的袭击说不定就和那个女人有关。” 如果不是和圣杯会的来使有关,克雷顿没必要询问马歇尔和长老会的职务关系。 阿克齐也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是有这样一个人,他以前为我们办了不少事,因为他是个德鲁伊教徒,长期的海上生活损伤了他的皮肤和关节,所以退休后向我们申请了一块森林中的土地进行疗养作为酬劳,不过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你认得他?” “我确定。”阿克齐堪称巨大的眼球瞳孔略有缩放,思维反应比表面的形象更为灵敏:“伱是说,他现在的状况和阿西娜·柏吕阁有关。” 克雷顿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如何,但看马歇尔没有在受到诅咒之后寻求长老会的帮助这点来看,马歇尔恐怕并不认为那里还有值得求助的对象,那个神秘的幽灵除外。 “我们也是最近才见面,他要死了,邀请我周三去参加他的葬礼,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布鲁诺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名王国情报部的夜莺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册子,显得十分悠闲。 “就在这附近有一家脱衣舞俱乐部,叫断翅天使,他们的姑娘有时候会被雇去那里表演。” 这个女人和加洛林住在一起,但彼此并不十分信任,她甚至有能力在别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进行监视工作,但又没有专业间谍的那份细心,没由来的自信让她对于这点破绽毫不在乎,那显然是具备了超凡的能力。 “用不着了。” 喷这种劣质香水的人怎么会和加洛林有接触? 阿克齐从胸口拽起怀表看了看时间,抬头回答:“我没去过,你问他吧。不过别想着一个人去,他们不止有一个帮派在维护‘秘密基地’,这件事用治安署的权限办反而简单些。” 夜莺压低了眉毛:“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这是什么?” 他看向工头,后者露出诚恳的神色来。 “我们有一个人退休后在森林隐居,他和他的狗生活在一起,是这样吗?”中尉转而向阿克齐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用的是相对隐晦的方式。 如果可以,他宁愿当初不接受加洛林的雇佣。 那个混球,他可一直待他不薄! “你确定自己醒来第一句话要说这句?”旁边有人这样质疑,“那你比我们之前想象得还要没用一些。” 诚然布鲁诺是身份低下的家伙,站街女郎又何尝不是。 “退休”这个词可不是能随便用的。 “我还活着。”他带着几分惊叹,又有几分疑惑地呢喃着,他记得自己之前中了矮人的暗算。 如果他能够早早知道蜘蛛教士的打算,或许还能让那些战士为己所用,至少不会再为她做事——圣杯会没有真正和那些武装侦探合作的意愿,他已有了一个证据来证明这点,不算多,但足以让他们退却。 “那些帮派成员都不是本分人,从来不带我去,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哪儿,但我知道谁经常去那里。”说到后半段,他语气加快,急着补充,生怕这短暂的停顿让克雷顿放弃对他的从宽处理。 喷劣质香水的女人怎么会和贵族混在一起,加洛林不会昏了头和这样身份的女人维持情人关系,而且就算是情人,也不会随时阅读加洛林的私人信件,特别是这种内容十分无聊的信件。 布鲁诺干涩出声,他其实没那么吃惊,但他装的像极了。 没人愿意打一辈子仗,那意味着必死无疑,所以佣兵们会和自己所属的雇佣兵团约定工作的年限,工作年限到了,这个人还活着,他就有资格回家养老,还能从雇佣兵团定期拿钱。 “这只是小伤,很快就能治好,前提是你对我们毫无保留。” 就职于王国情报部的金发男人冷哼一声:“把你救回来是违反夜莺的行事准则的,你最好让我觉得这值得。” “想到这些花了你多久?”夜莺挺直了腰,饶有兴致地问。 “他竟然要死了么?”阿克齐愣了一下才接着回答:“大家都叫他老马歇尔,不过他才四十出头,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还算年轻。” 这通常会是一个稳定的环境,精炼鲸油尤其有这样的需求,因为震动可能会引起鲸油爆炸。 这是陶顿传来的特殊用词,从雇佣兵文化中诞生。 “是谁?” 只有信纸上有气味意味着在信件塞入信封前,就已经有另一个人读过了这份文件。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接下去,只要请玛丽帮忙,让她的朋友说出灰帽帮藏匿的矿井的位置,一切就将结束了。 布鲁诺从剧痛中醒来,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 “真是遗憾。” 他顺势低头,扯开洞穿染血的衣物,皮肤上中枪的位置诡异地向中心蜷缩起来,向外隆起,宛如一座发黑的小山丘,不过也确实止住了伤势。 随后他又感到懊恼,杀掉那群虎克侦探实在是一件错误的举动。 “我还以为你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呢。你在加洛林那里找到了什么,让他不惜收买你的矮人手下当街枪杀你?” 那么答案一目了然了。 “是神秘莫测的法术,抱歉,我措辞不当。”布鲁诺能屈能伸。 夜莺挑起眉毛,他第一次感到诧异:“你应该没有去过加洛林的房子,这件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像加洛林这样身份的人是绝对不会放不三不四的人进入自己的屋舍的,布鲁诺虽然本事不错,但因为和帮派有交流,因此名声相当差劲,公开雇佣他同样会折损贵族的荣誉。 阿西娜·柏吕阁至今为止的行动路线终于揭晓了。 退休之后,这些工作者和原本公司才算没有关系。 “那我尽量说的短一些,咳咳咳.”布鲁诺想要抬高些音量,肺部却传来一阵奇痒,那颗子弹没有穿透他的身体,但冲击力却震伤了脏器。他捂住嘴,直到咳嗽停止,一些血渍喷在掌心上。 为了确保安全,他们对于这个线人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秘密监视,可以确定布鲁诺之前和加洛林的所有交流都是通过仆人间接传递。 “很难说清楚,大概在第三次拿到那名仆人送来的信息后就知道了。”布鲁诺咳嗽几声,又叹了口气。 要是有十五个会用枪的人愿意听他的指挥,他相信在这个所有超凡者都必须保持克制的环境下,没什么事是自己办不到的。 他之前怀疑是那名仆人在出发前和自己的老情人碰面,但那也说不通。 “嗯,我现在想想,桑德斯没准没有背叛我,他只是中了什么人的邪术,就像这个一样。”他看向胸口。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信封外并没有香水味。 很快,他就能利用教区理事会下发的经费打击对手。 克雷顿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正忙于思考,忙于沉浸在这份豁然开朗的喜悦之中。 能读加洛林尚未送出的信件,那么只能是和他在一起的人。 “你确定他已经退休了?” 爆炸物的存储环境也是有要求的。 克雷顿第一次在这场交锋中占得完全的上风。 “我们和圣杯会之间的和平涉及到恶魔契约,因此我们没法提供帮助。那些无形者对契约的判定非常严苛,它们直接读心,而且马歇尔确实已经离开了长老会,所有人都那么认为,包括他自己。” 他注视着阿克齐,低声开口,声音几乎只比背景的织机运转的声音高一点。 他在期待长老会的武装力量正式介入圣杯会。 侦探靠在床头放松,沉吟片刻后,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夜莺单手捏合上手册,抬头看他:“一种实用的游侠戏法,对于流血不止的症状十分有效。但单纯的观察只是浪费时间,你没法通过伤口表象学会它。” 克雷顿露出古怪的神情,但没有说话。这个表现让工头更加紧张不安。 克雷顿算了算,圣阿尔文教区的治安署大楼也快完成交接了。 而且加洛林传递来的消息通常装在信封里,如果只是短暂的接触,信纸上是不应该有气味的,气味应该在信封外。 “你还需要他吗?”阿克齐瞥了眼工头,后者正面容肃穆,等候他们发落。 什么样的人在携带着需尽快送达的机密文件时还有心情和情人交流?而且加洛林传递给他消息的时间也并不稳定,这名仆人怎么能每次都能确保自己的情人能抽空和自己见面? 可惜,太多人需要这笔钱了。 就算重来一次,他可能还是会选择接受,只不过会更加注意而已。 阳康了,家里的事也解决了,恢复更新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各有妙招 布鲁诺纠结地看着床边的夜莺。 在他失去意识前,他看见桑德斯正指挥灰帽帮的人将自己的身体抬走。 如今身处在这里,那些帮派成员也该身遭不测。 他有不少朋友都在灰帽帮做事,现在这个状况实在是难办。 那群缺胳膊少腿的混蛋。他欠他们太多了! 就在这时,夜莺对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如果我现在要你从床上下来,为我们,也是为你自己去办事,你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和体力去完成任务吗?” 布鲁诺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咳嗽的欲望:“我想一般的行动不成问题。” 他得知道桑德斯到底怎么了,虽然已经有了一部分猜测,但毕竟没有证据,对方到底是被邪恶的魔法操控、还是真的背叛? 这份求知欲压倒了不适感。 “很好!很好!”夜莺连说了两声,随后嘴角翘起,露出一个本该算得上和善的笑容。“那么,如果我需要你自由行动,来配合我的....观察工作,你有什么计划可以提出吗?” 布鲁诺抽动嘴角,他大概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 “我以为这不合理,我只是个普通人,还受了伤,承受不了太多风险。”侦探话锋一变,转而示弱。 他是有想解决这个问题,让自己的侦探事务所回到正轨,但不代表他要为之付出生命。 没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以后可能会有,但现在他没找到这种宝贵的事物。 “不愿意冒险吗?你不会以为坐在床上啃饼干哄孩子,事情就会自己完成吧?”夜莺反问他。 “我至少要知道谁能帮我的忙。”布鲁诺扶着床垫下床,挪动双腿坐到床边:“我的助手们和桑德斯待的时间比我多,如果桑德斯成了这样,他们恐怕也不能幸免。如果可以的话,我要一份推荐信,让我可以找市政府要人,哪怕是文员也好,然后我才能想办法弄到一份该死的名单。”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的任务只是观察。不过.....”夜莺顿了顿,给出了另一个提议。 “你知道长老会吗?这是个特别的组织,他们致力于隐藏自身,同时改造城市。” “略有耳闻。” 布鲁诺沉静地说,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事实上,圣阿尔文教区的许多帮派都是依托长老会存在的,这个过程并非是通过某种暗示、默许,而是自然而然的现象,就像有水的地方会长出蟾蜍,稻草堆里生出老鼠一样。 长老会的存在就像这一潭水,甚至没有没过人的鞋底,但却无处不在,它被萨沙市的居民当做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只有做着比鞋底还要低的工作的人才会看到它,畏惧它。 灰帽帮的成员也都是工人,他们有不少人还曾为长老会中一位神秘的多米尼恩先生种过树,城外的森林就是他们的成果。 “好极了,这样我就不用从头和你解释。无论如何,你要让他们介入到这件事里来。” “这和他们没有关系吧?你确定他们会处理库列斯家族的问题?我想这些事还没有影响到什么人,解决它也没有好处。”布鲁诺疑惑道,他已经自觉地将自己归入毫无影响力的人群中。 夜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就是你需要考虑的事了。” 布鲁诺没有因为这样的态度生气,只是低头,立刻开始思考这个任务的可行性。 他所知道的关于长老会的信息都证明长老会是一个少有争执的组织,截止目前,竟没有和其他存在起过冲突,不过这也和长老会存在的年限较长有关,它在萨沙市超过二十年,这还是他探究得知的,具体存续时间肯定超过这个数字,可以说长老会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他。 在这种情况下,他所具备的信息优势大概只有关于加洛林·库列斯的私人故事,并且还只是其中最为零散无趣的部分。 或者说夜莺在暗示他,一切只和那个女人有关? 如果说夜莺肯定长老会能解决那个具备神秘力量的女人,那么是否说明长老会同样有人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在这种局面下,他的努力能起作用吗? 在这个封闭的房间内,拉着窗帘的窗外突然传进一声鸟鸣。 那是夜莺的鸣叫。 布鲁诺警惕地看过去,但视线依旧被深色的窗帘挡住,而夜莺却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这个声音,这种反常的反应在侦探眼里反倒揭示了某种信息。 “你要走了?”他问。 夜莺把手里的书册放在床头柜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见鬼,你有时候可以不必那么多话。” “你是什么意......”布鲁诺话还没说完,就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别让人们知道我们何时离开,歌唱声在他们的记忆中构成永恒......谁他妈想的用诗歌给情报部门定规矩?” 夜莺都囔着打开窗户,这一层所在的高度不算低,路灯的亮光看起来和萤火虫也没什么区别,而地面则深不见底,给人遥远而寒冷的错觉。 他吸了口气,对准窗外的黑暗一跃而下。 ................. “我以为你说过自己用不着见她们了。”玛丽·艾塔不满地说。她在廉价咖啡馆里也坐的笔直,好像要随时参加一场阅兵。 要在白天找她并不容易,克雷顿在邮局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她有空。 他对玛丽是抱有敬意的,一个打字员,还是个女人,居然能成为维护秩序的治安官,这不可谓不传奇。 “不用见面也行,我只想知道城外的矿井黑市入口。” 玛丽·艾塔神色稍霁:“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帮派成员躲避治安官的藏身处,那么我也知道这个地方。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去阻止一场爆炸。” 桌面一震,玛丽勐地站起来,吸引到了咖啡馆里其他客人的目光。 克雷顿心生后悔,他该在更隐蔽一点的地方和她谈话,不过好在玛丽没有大声重复别人说话的习惯。 “哇哦。”玛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不妥,干巴巴地惊叹了一声,开始胡编乱造:“他梦见自己在杀人,一定是有邪恶的存在占据了他的思想,他一定要去教堂多做几次驱邪仪式才行。” 她临时胡扯的宗教言论很快让其他人失去了对这里的兴趣,在其他人偏回头后,她重新坐下来。 “我以为如果是你,应该会冷静地面对各种灾祸才对。” 克雷顿给玛丽很高的评价,但她没有半点喜悦,而是不安地握住自己面前的酒杯。 “你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那处矿井的矿产远没有被开发完,它之所以被废弃是因为毒气渗漏和开采时工人的不当挖掘造成的井壁颤动,糟糕的是,那些毒气碰到火也会爆炸,如果有人在那里策划一起爆炸桉,整个矿区的居民都可能被活埋。” 矿井中至今还有众多不是帮派份子的居民,他们都是在城里过不下去的人,可能在别的城市欠了债,可能是在本地有不好的名声,或者是单纯的坏脾气的鳏寡,但总之也都是普通人,他们以维持黑市的运转作为日常工作,平时聚集在矿井中少数没有毒气喷发的地点生活。 矿井要是坍塌,死伤的人数至少有三位数。 “你放心吧,没有人要炸矿井,那里还很安全。”克雷顿安慰她。 玛丽·艾塔握住啤酒杯的手指稍微放松,突然为自己在一名训练有素的骑兵面前过分紧张感到羞愧,她一直以成为这样的人作为目标,现在看来还是不够成熟。 如果事情真的很严重,克雷顿当然也会表现出来的。 “抱歉,我...稍微有些紧张。”她对中尉道歉,在得到理解后又表达了自己的不解:“那他们要炸什么?” “一列有十二节车厢的蒸汽火车。” 砰! 玛丽打翻了啤酒杯。 第一百章 大胆的设想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玛丽看克雷顿的眼神好像在看魔鬼。 十二节车厢是客运火车的标准节数。 火车上的人员密集度可不是矿井能比拟的,四五节车厢说不定就能凑够一百个人。 这件事的严重程度绝对比废弃矿井爆炸要高得多,至少在后者中,死掉的人大多默默无闻,对城市不会有半点影响。 但实际上,当玛丽摆出那副严肃表情的时候并不意味着责备,她只是在慎重地思考。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我带着你去。”玛丽下定决心:“你通知总治安署了吗?要通知火车停下,这必须有他们的帮助。” “我还有几个帮手正预备行动,他们都是为自己而活的人。” “福伦丁。”克雷顿喊了他一声,但却发现没有什么可吩咐的。 不过这也只是个例外,在地下,这种沉闷而不见天日的状态给他们的心情都覆上了一层阴霾。 “我们只要找到灰帽帮的人就行了,继续吧,别在这里停留。” “这里好像有血的味道。” 如果那件奇物和废弃圣母院的原界鲸胎盘差不多大,那护送这件奇物的虎克侦探就只能买客运火车的票。如果它的大小足够一人带上,就像是还留在店里的审判庭主教戒玺,那通过客运火车运输也不赖,就行动方面也更隐蔽。 芭芭拉说的没错,他也闻到了硝烟的气息,但没有闻到血液的味道。 噗。 芭芭拉再一次阻止了队伍的前进,她的绿眼睛紧盯着甬道尽头的黑暗,其中的渴望之情让人相信这并非虚言。 一想到这个事实,克雷顿竟没能第一时间生出痛恨之情。 “你们离我远一点,别靠近我!” 这可能是吸血鬼对于血液的气味比他更敏感的缘故。 圣杯会虽然和虎克侦探有合作,但蜘蛛教士在自以为的重要时刻并不介意伤害这个盟友来保守自己的秘密。他有理由相信,引导虎克侦探分批抵达萨沙市也是在那个女人的计算之中,对方不会通过正常方式接收那件奇物,以防止其他人在她之前从虎克侦探手里夺走奇物。 “最远就是这儿了,要是我们分开太远,你确定能跟上来?” “我会寻人术,再远也能找到你们。”朱利尔斯在另一边不耐烦地喊道。 总是睡不着的家伙意外地非常可靠,克雷顿略感欣慰。 要是她对于虎克侦探事务所的盟友没有半点怜悯之情,那大概会劝说他们用货运火车运送奇物。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在地下回荡,透过厚重的岩石和原木向四面八方传递,分辨不清声源的位置,那个声音因恐惧而变形,配合他们所处的昏暗的环境,简直就像是身临白教神话中的七重地狱,而这里正有人被魔鬼拷打着一般。 克雷顿皱了皱眉,他必须提醒她别把精力放在无谓的事情上。 克雷顿带她和福伦丁一行人在火车站汇合,然后沿着轨道前往森林。 “我一直在,一会儿要是需要我,喊我的名字就行。” “这太快了。” 在他们走到目前这个位置前,这里都没有人出来,通知他们到地方了,或者告诉他们走错了,闯到了不好惹的帮派的地盘。 玛丽同样起身:“不用了,我之后会和他解释。” 他们必须先掌握矿井里火拼的团体信息,听觉是其中重要的一环手段,,失去声音固然能让他们行动隐蔽,但也会让他们减少信息的获取渠道。 一颗小石子从头顶震落,砸在克雷顿的头上。 “我们先去矿井处理一些人,他们知道制造爆炸的精炼鲸油藏在哪里。” 进入矿井黑市进而寻求城内的藏身处是她为此做的安排, 从乔·玛尼在克雷顿面前现身的时候,这个怪物就已经在城外做好了布局,等到克雷顿见到她时,她的计划已经进入了尾声。 玛丽停下脚步,回头严肃地望向芭芭拉,后者顿时不再说话,满脸紧张。 要是为他们带路的是个男人,芭芭拉多半不会有疑问,但玛丽·艾塔虽然是女人,表现却比多数男人更像男人,一遭到她的目光注视,芭芭拉立刻为自己的言语感到后悔,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对方。 “我长话短说,有一件奇物要送到萨沙市,但我不知道那件奇物的大小,还有护送它的护卫是否守规矩。而想拿到它的那位女士对待自己帮手的态度也会影响到其中的不同。” 在纵横交错的众多甬道中,一种奇怪的震动顺着人工井壁传递过来。 治安官只负责城市内部的秩序,矿井黑市位于城外,其中发生的所有冲突也都局限在城外,不会打扰到教区内的居民,还能舒缓一些游民无处安放的压力,所以并没有触碰到治安官的神经。 如果不是这里确实有很多生人的气味,克雷顿一定会以为玛丽带他们来错了地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此事这么清楚,但什么时候?这伱总要告诉我。”玛丽皱眉看着他。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对克雷顿和芭芭拉这样拥有黑暗视觉的暗裔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但其他人却会因为昏暗的视觉环境而感到头晕目眩,除了福伦丁,他倒是对头晕目眩的状态很适应。 “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有道德和羞耻心。” 能够见到这样一个高明的骗子对他来说有着和见识到传说中的艺术品相同的震撼感。 他们稍作停留,重新检查了武器状态,将近战的武器放到适合抽出的位置。 那件奇物绝对是一件非同凡响的事物。 朱利尔斯怒视着其他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克雷顿和其他暗裔尴尬地后退,几乎隔到矿井通道的拐角后,免得那个猎魔人徽章再次震动起来,那个东西被法师进行了一部分的充能,但使用时间不足以撑过一个小时,而他们真正需要这件奇物发挥作用的时长可能还远远不止这么点,不能浪费。 “只有我们两个?”玛丽不确定地问,对方的回答方式已经让她有了心理阴影。 “我之前很少来这里,在成为治安官后就没有再来了,所以对这里的近况确实一无所知。不过黑市的交易点应该不会变,那里肯定还有人。” 玛丽认为他说得对,因此没有再思考下去,继续带着他们顺甬道前进,在众多分岔的通道中不断选择左右。 “所以我们要更快地去做决定,不然没法拯救车上的人。” 福伦丁没有带这样的武器,但他也并不需要。 玛丽带他们来到了这个矿井,这里的矿道黑暗深邃,还需要他们自己带着油灯照明。 克雷顿进行了一次深呼吸,细细分辨空气中的气味。 很快,他就失去了朱利尔斯的信息。 随着深入矿井,他们逐渐看见了人类生活留下来的痕迹,堆在墙角的废弃垃圾和食物残渣让他们感到安心,这说明他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但克雷顿不知道阿西娜是否打算在尸体上找东西。 他们从咖啡馆离开,为了赶时间,玛丽甚至没有带上自己的枪。 他知道想要阻止那一辆运送奇物的火车运行必须从轨道上做手脚,但阿西娜准备在离城市多远的地方停下火车就不清楚了,他们不能沿着轨道走一个晚上,也守不住这么长的一段距离。 所有人,包括虎克侦探都被她骗了。 芭芭拉在队伍末尾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这里平时就这样吗?我没有看到除我们外有其他人。” 中尉再一次甩出了令人难以接受的答案。 但他能理解,不代表其他人能理解。 “我已经托人去通知了,希望那里的回复能快一点。” 现在还不需要这位受诅咒者的力量。 玛丽无法理解他脸上的表情,但也知道一动不动不能让对话推进。 克雷顿喝了一口咖啡,尽管他身上的变化已经让他不再需要这种饮料提神,但砂糖带来的甜味还是会让他感到振奋。 但在队伍的末端,芭芭拉的表情却越来越异常。 克雷顿不会法术,犹疑了几秒,还是决定放他自由。 “你们检查一下武器,但不到紧急情况不要开枪,尽量先用刀解决,这里的墙壁为了加固过,非常坚硬,射出去的弹丸可能会在反射后伤到我们自己。” “今天,或者明天。” 克雷顿停在拐角前,回头估算他们和朱利尔斯的距离,那大概有五十码远,墙壁又好像能吸收光线一样,他在甬道尽头只看到一团油灯的火光,相信对方看到的也是这样。 “也没有那么糟糕,不过我和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无法做出公正的评价。”克雷顿放下咖啡,从座位上站起来:“需要和你的上司请个假吗?现在还是你的上班时间。” “为什么有这样的区别?” 客运火车上的人太多了,翻尸体会很麻烦。 为此,她不惜停下一整辆火车。 他已确信阿西娜·柏吕阁对于雇佣虎克侦探送来的那件奇物事关紧要。 “你们不能这样!我曾经和你们一样!饶了我吧!饶了我” 砰! 又是一声枪响,声音沉寂下去。 阳康了,但是人虚了,熬夜写作的技能等级-1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屠杀殆尽 一声枪响过后,哀嚎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放慢了呼吸的速度。 克雷顿带领小队贴着墙壁慢慢向前行动,在拐角处必须探头观察后才能继续行进。 他们对这里的地下区域并不算非常熟悉,如果开枪的那一方对他们有恶意,同时又掌握了主动权,那他们几乎没法还手。 在这交错复杂的地下通道间,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个连通点。 “没有,谁走私这玩意儿?”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有人受伤后从这里跑过,逃到了更深处,不知道和之前那一位惨叫的老兄是否有关系。 眼前有四个入口,玛丽·艾塔停留在原地,回忆着多年以前来这里的经历,那已经过去很久了,即使她来过几次,但当时也是有人领路的。 “够了,你的提醒最好简短一点。” 克雷顿一眼就看出那盏灯是当初审讯室里能照出暗裔的奇物,不过虽然款式一样,细节部分却不尽相同。 精炼鲸油是可以合法购买的工业品,走私这个东西一点利润也没有,也没有必要。 “贝伦?贝略?还是博伦?谁知道你叫什么,怎么样都好,总之,你他吗来这里干嘛?”少校尝试念出克雷顿的名字未果,脾气发得更大了。 芭芭拉竟说的一点没错。 “就在前面了,我能闻到。”芭芭拉又开口了,她的语气中兴奋与恐惧并存,她指着入口中的一个,声音飘忽不定。“就在那深处,不止一个人受了伤,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 克雷顿沉默不语,芭芭拉向后退到福伦丁身后,企图用他们的身体挡住自己,别让这些士兵看见自己。 “蠢驴!你以为我高兴的时候能会像伱一样大脑放空?这个想都别想,就凭你们那喝了马尿都关不上的嘴皮子,禁酒令至少再持续一个月,现在给我滚蛋,别让我突然想起来怎么踢你屁股!” 这个东西是量产品。 “蠢货,把那盏灯给我关掉!你以为它能开多久,这都是从军费里扣的!” 几十个人受了伤? 这一处矿井藏身处平时才有多少人? 突然,他们又听到一个声音,几乎近在咫尺。 玛丽·艾塔圆睁着双眼上前一步:“谁给你的命令让你杀掉这里的人?!他们都是王国公民,即使犯罪,也需先行审判才能执行死刑。” “我以为你们能理解呢。我和我的战士用自己的方式保家卫国,却还要遭受无端的指责。这样一群犯罪分子聚集在这里,在这个”他右手向上指,然后反应过来这里看不到天空,只好悻悻地放下手,接着说出那个词:“.特殊时刻。这么一片复杂的地形,如果不能进行妥善的处理,你们以为会有多少怪东西占据这里,我们不能一遍又一遍地在这里浪费时间。而那群游手好闲的恶棍既不同意把这里让出来,也不愿意为城市安全买单。如果这样一群人又因为走了狗屎运掌握了稀奇古怪的力量,对于城市难道就毫无威胁吗?他们近在咫尺,总得有人这么做。不是我们,森林里孕育的怪物也会这么做的。” 所有人都瞬间屏息。 在第四次选择岔路口的时候,克雷顿终于看到了血。 “够了,我们不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才来的。”克雷顿开口了,他阴沉着脸看向少校:“灰帽帮的人在这里吗?” “我同意。” 连精炼鲸油都买不起的人当然也不会配置鲸油发电机。 少校带着四个士兵和一名似乎是教士的人士从芭芭拉指过的洞口走出来,都提着油灯,只有一位士兵带着两盏灯,熄灭的那一盏灯提在手里,另一盏正常工作的油灯则挂在腰间。 带着两盏灯的士兵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大片的血迹铺陈在地上,赤红色的血渗入土壤,被同化成另一种难以辨查的深色。 类似的顾虑不久前才发生,克雷顿颇能感同身受,但又有些疑虑。 狼人几乎能从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嗅到血腥味。 另一个人回答他:“很好,今天就结束了,巴伦,你也去放松放松,等把值钱的东西都拿上,我们就回到城市里去。” 这里的人工通道被进行过后期加固,大量木料被加工成支架箍住泥土和石块构成的整体,外面还刷了一层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涂料。穹顶的高度也不算高,克雷顿稍微跳起来就能撞上去,不过这个高度也证明了这里不属于矮人的历史。 少校回头看了一眼他属下的士兵,转怒为笑,那些士兵也都笑了起来,只有教士缄口不言,低声地念叨着什么。 “那长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解除禁酒令?” “犯罪分子?哈!” 克雷顿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继续追问:“那你们有没有在这里看到成堆的精炼鲸油?” 克雷顿松了口气,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在学者们盛赞的工业时代来临前,这里的地下作业如火如荼,到了科技飞速进步的时代,它却又被废弃于此,只因为过去的开发技术跟不上时代造就的众多安全隐患。 一些铁的轨道从土里显露出来,不过更多的部分都被埋住,这不禁让克雷顿联想到他们没能阻止火车爆炸的后果。 这个矿井的历史可能比萨沙市还要古老。 多隆少校的辩解几乎无可指摘,谁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说话的人的位置和他们只隔着一堵墙,声音非常清晰。 “我这次是以治安官的身份来这里做调查,一些犯罪分子正策划着一起危害公众安全的恶性事件。” 队伍又一次停了下来。 在城市里还没有半点风声的情况下,一次屠杀已然结束了。 克雷顿一本正经地念着台词,眼神看向少校背后,但那里一片漆黑,他的黑暗视觉也不顶用。 不过这也导致了带着恶意的人能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开枪。 克雷顿皱起眉头打断她,这种说话方式实在是有些影响士气。 虽说矿井深处有着遇火即燃的毒气存在,但在这些游荡者多年的经营下,竟也对毒气进行了妥善的封存,否则这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生活。 “报告长官,沉降区清理完毕。” 少校又回头看克雷顿:“他和你们一起走,但他只能走在你们前面。” 玛丽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是多隆少校。” 这份顶撞让气氛更加紧张,但看在她年轻漂亮的份上,少校不介意和她多说几句。 多隆少校不得不严肃起来,他抿着嘴唇,眼神犹疑地在克雷顿脸上滑动着,想要知道这是真实的事,还是对方为了进入矿井深层而编出的谎言。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有这么多人在流血的环境,吸血鬼的心情就像耗子窜进了厨房一样激动。 因为这份差事,他肯定没法去收集战利品了,只希望之后能获得补偿。 “好了,谈话就到此为止吧。你们别再往前走了,我的人正在收拾这里,之后这片区域也要封起来,直到几年后才可能重新开张,恢复矿井的正常开发。” “这里再没有什么犯罪分子啦。”多隆少校笑着说:“除了我的人还有你们,这片地下空间没有一个能呼吸的。就在刚刚,我们已经把整个矿井清理了一遍。下次你可得来早点。” 那个在回答中加入脏话的声音有一些耳熟,他们听出是曾经召集他们询问的军官。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少校没能找到破绽,他只能让步。 他心里吃惊,但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 多恩王国是非常强大的国家,挫折是偶尔发生的,准备是永远进行的。 少校的惊讶不像是伪装,也没有必要伪装。 他敲了敲墙壁:“多隆少校,是你吗?我这里.” 翻倒的矿车被拆去含有金属的轮子,表面附着的泥土凝结成硬块,好像是一整个用土捏成的模型。 克雷顿冷冷道:“好极了,你最好期待只是你们没找到那一批鲸油,它们是作为炸药的原料被偷出来的,可能在今天或明天就要用上。原本我们还有可能知道它们将被运用在哪里,现在策划爆炸案的人都被你杀了,而鲸油却消失了。可能在明天早晨,这座城市的居民可以在吃早餐的时候一起听到那一声爆炸声,作为无聊生活的开胃菜。” “见鬼了。”他咒骂一声:“你们进去吧,但别碰任何其他的东西。巴伦,你和他们一起去,提醒其他人把灯都关了,我说的不是普通的油灯。” “当然,他们正垒在一起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墙壁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然后又是多隆少校怒气冲冲的声音。 “在我的手下重新集合前,我不会出去。”少校不耐烦道:“你们赶紧办完自己的事然后滚蛋,这对我们都好。” 克雷顿看了看那名叫多伦的士兵带着的灯,似乎明白了什么。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在军队学到的本事 那名叫做巴伦的士兵无精打采地带着治安官们走进矿井向下的通道。 他的沮丧和自己刚刚参与了一场杀戮无关,只是因为他不能参与到同伴的活动中去而已。 克雷顿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其中以步兵最为严重。 这些只能用两条腿赶路,与死亡贴面而舞的可怜人最终都会在压力中异化。 他以前见过一个步兵试图把死尸的皮剥下来做靴子,不为别的,只是好奇人皮的可塑性,而能够供给试验的材料又满地都是。 “克雷顿,你在看什么?”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死尸垒在这间暗厅里,浸泡着血浆,手脚压着手脚,好像要随时爬动。 那些士兵打扫战场的顺序是从外向内,这里已经被扫荡了一圈,桑德斯的尸体上几乎不剩什么了,他和那些前面见过的尸体一样,身上只剩下单薄的内衣,连个口袋都没有。 不过有这样的现象,也说明多隆少校手下的这些士兵拥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在殖民地战斗过很久,否则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尸体上的外套都被剥了下来,鲜血浸没了内衣。 就拿他自己举例子,要是现在有人因为走私和贩卖假货的罪名把他送进监狱待半年,他一定毫无怨言,甚至还可能在入狱前还要在日记上记下一笔——“正义已得伸张”。 克雷顿惊讶地看着那具比起常人体型矮一半的尸体,他没想到矮人也死在了这里,前不久对方还说他要是坐牢了会前去帮忙缴费,那份脾气让他难以忘怀。 就在他们深入洞窟的过程中,血腥味也越发浓郁了。 “好吧,这至少说明我们的工作方向是正确的。或许我们能在他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克雷顿吐字艰难。 得知了尸体的名字后,玛丽叹了口气。 这片地下空间的功能区域安排精妙,即使是古代的穴居矮人也不过如此——克雷顿没见过穴居矮人的本事,他随便猜的。 克雷顿和其他人扫视了好几遍,确实没有在这里找到鲸油的痕迹。 离开了那些士兵,玛丽·艾塔终于可以提问了。 当他们来到一个格外宽敞且四通八达的空间,发现这里的尸体也格外地多,鲜血和被打翻的杂物倒了满地,士兵们正在这里检索值钱的物件。 女治安官侧头看着克雷顿脸上新增的疤痕,若有所思。 “大家?都包括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伱这个?”巴伦警惕地反问,他对这个脸上有疤的高个男人没有好印象。 斯捷潘先生到矿井黑市来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这次进的是真货。 杀戮还没有结束多久,热血正从尸体上的弹孔和刀痕中流出来。 “克雷顿,你过来看一下这具尸体。”玛丽在克雷顿背后招呼道。 巴伦趁着他们还在这里观察,自己则去那些搜刮者之中说了几句,将另一盏奇物油灯收了回来。 “说的也是。” “我们其实只要一份矿井的地图就够了。”玛丽皱眉开口道,她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些人。 “你们这里有几盏这样的灯?” “桑德斯,他怎么在这里?” 矿井虽然复杂,但被前居民们划分的井井有条。 中尉回到自己人身边,和他们低声交流了几句,示意他们在目前坑道的近处先进行搜索,无论是找到鲸油,还是某个侦探的尸体(他描述了一番布鲁诺的形象)都要立即找他汇报,如果什么都没找到,就回到这里等待他的下一次指示。 此刻,因为搜刮者的粗暴对待,他的脸部表情扭曲,正似笑非笑地同克雷顿对视着。 “操!真干净!” 她看着尸体说不下去了。 巴伦的脸恢复了刚开始的沮丧。 这具尸体是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老人,银色的半长发柔顺地梳到脑后,脸上的皱纹也不太多。身上的打扮不算时髦,却也得体。可能是因为他的手上死死攥着一只细颈瓶不放、导致袖子没法脱下来的缘故,他成了少有的保留了身上外套衣物的尸体。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大家都没准备好坦诚相见。” “这里是矿井的储藏间,” 虽说侦探和中尉的关系并非挚友,但他要是死了,克雷顿还是会觉得遗憾。 这名士兵狐疑地看着他:“是这样没错。” 她满怀排斥的言论得到了士兵感激的回应。 克雷顿回报了一个看着和善的笑容。 “你负责把这些灯带走?”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他是一个优质的纳税人,可能没有尽到公民的义务,但也不曾骗过穷人一便士” 但克雷顿知道这种现象不是他们生前在呼喊的的原因,而是士兵会拔掉死人的好牙卖给牙医做假牙,因此会把尸体的嘴掰开来。现在只要把它们的嘴唇掀起,大概率能看到那光秃秃的牙床。 恐惧和一次次杀人、突破罪孽顶点的经验让最初那个满怀荣耀的青年变成了恶魔。 “所有人。”克雷顿蹲下,将一具趴着的尸体翻过来。 他绝对相信巴伦的话,那些精炼鲸油不可能是这里的士兵拿走了,一桶鲸油约莫7公斤左右的分量,除非军队连这点鲸油也缺,否则费劲带上这种战利品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你怎么又把那个当兵的打发走了?”她记得克雷顿最开始是拒绝放任巴伦离开的。 看到这样的景象,芭芭拉也害怕地转过头去。 克雷顿为他们感到惋惜。 他稍微探头,却发现这些嘴里只出现了几个空位,看来萨沙市的文化氛围还是有让这些混球养成文明的习惯。他们只拔掉了镶金嵌银的假牙齿,真牙一颗没动。 “斯捷潘先生,他曾是我的古董店的竞争对手”克雷顿沉重地呼吸着:“他出现在这里比桑德斯还叫我惊讶。” 福伦丁的状况一直生不如死,倒是没什么所谓,玛丽则低声祈祷着,她未必有多虔诚,也杀过人,但这样的景象对长时间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来说还是具备强大的冲击力。 这里有许多张悲惨的脸,悲哀的胴体和沉寂的心脏。 克雷顿装作若无其事地晃到他身边。 所有古董商都是混蛋,他们的区别只是大混蛋和小混蛋之间的区别。 他曾离那个状态只有一步之遥,直到乌伦的死亡将他拉了回来。 “布鲁诺的人愿他安息。” 有些地方用于居住,有些地方用于储藏,有些地方则作为大厅或专门的过道。 不能让这个女人单干,要是布鲁诺正好死在她负责的区域,他们将接受不到这个信息。 他稍作思考,便真诚地瞪大眼睛:“谢谢,你的提议真不赖。” 克雷顿则一直沉默,他没什么好说的。 这一具尸体的体型真像布鲁诺。 玛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节哀。” 他站起身转过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存在。 克雷顿和玛丽走入一条坑道。 克雷顿收回目光,神情阴郁:“我又见到了一位熟人。” 它们都张着嘴,好像是在极力呼喊,眼睛还瞪着脸前的生人。 但他死在这里绝对是无妄之灾。 牙齿虽然不值多少钱,但也没什么重量,不占空间。 他们在途中看到了一些死者。 做了简短的哀悼后,他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巴伦感兴趣地上前蹲下检查了一番尸体,然后又站起来,很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她回头,看见克雷顿正看着旁边的一具尸体出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古董商要造赝品,通常也会有本地的渠道,用不着到黑市进货。 一些士兵正在蹲在血浆中摸索尸体,他们的到来让这些杀人者抬头观望,甚至拿出武器,但巴伦的存在和来自多隆少校的口令随即让这些手、脸都沾满血迹的士兵们失去了兴趣。 克雷顿需要纠正这个错误的事实:“我其实对具体的数字不感兴趣,总是被跟着,我们也会觉得不舒服。我们不妨达成一个共识,你告诉我们其他带着灯的队伍去了哪儿,而你打算按什么顺序过去收集提灯,将这些信息记在地图上,再把地图给我们,我们就不用你跟着了。” 如果不用跟着这些治安官,巴伦就可以趁还有些时间去收集战利品。 这不是难执行的命令,长老会的众人各自行动起来。 当一个人的精神从现实中挣脱,他才能真正明白自身的全貌。 克雷顿却不能让她如愿:“不,我想我们还需要一个士兵帮忙传递多隆少校的命令,否则我们会有被其他正在游荡的士兵攻击的风险。” 斯捷潘先生比他的混蛋指数还高些,这位仁兄因大量的假货倾销扰乱市场而臭名昭著,几乎影响到了隔壁城市的同行。 在这个时代,这样有责任心的男子汉越来越少见了。 “玛丽,我回去一趟,可能要一点时间,如果其他人完成了搜寻,你就告诉他们先在这里等待。” “我知道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总有意外的人 当军官和士兵都感到无聊的时候,他们通常会坐在一起抽烟,偶尔聊聊最近发生的事。 这种过程是一种娱乐,但大部分时间只是军官的娱乐。 上级命令下级说出同僚的秘密,或者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看着他们难堪或故作笑颜的样子哈哈大笑,以这种方式取乐。 多隆少校不会这么做。 他觉得这很无聊,所以只抽烟。 现在让这个家伙如愿了。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管你怎么说呢,只要我们的嘴巴还能开合说话,事情就总有解决的办法,而且十拿九稳。是的,他们的老板一定会和我们过不去,但这无所谓,我们不像那些小市民,要自己想办法谋生。圣地和军营,这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我们有正当的理由免除来源上级的直接处分,而且没有人能反驳我们,那么这里的一切都会变得无关紧要。而且也会有人愿意保护我们的。” “这也是个办法。”少校点了点头,“那如果我们都为自己辩解呢?” 随军牧师的答案没有变化:“即使你们都开口,我也需要做一些询问来甄别谎言。” 少校的眼睛向左一转,又缩了回来:“你也当过兵,袭击在役军官,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所以如果只是想和某位军官在私密的场合打一架,那还真不会有什么后果。 随军牧师看着多隆的棕色眼睛,那简直不像一个中年人的眼睛——野心的火焰正在里面炽烈地燃烧着。 少校又吐了口唾沫,他发现自己吓不到这家伙,只好悻悻地把手枪插回枪套。 “好了,说你的事吧。” “送进监狱怎么够?你不会以为我们用和平的手段就能如愿吧?”少校猛吸了一口烟,再畅快地让烟雾从鼻孔和齿缝间喷出来,就像一头传说中的恶龙在吐息。技术水平和烟草质量让一旁的士兵眼里露出艳羡:“这些混球背后都是些狠角色,甚至有几位直接给下议院的议员提供政治资金,要是只是抢了这里,却让他们活着回去,我们才是真的有麻烦了。” 少校冲他耸了耸肩,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牧师的神情称不上愉快。 观察这个暗裔的进攻模式也有助于未来可能的彼此厮杀,这也是一种准备,而且他很久没有尽兴过了,乐意奉陪。 多隆少校的两根手指夹着烟,他不喜欢给人做解释,但这位牧师是教会委派过来帮忙的,这段时间也出了很大的力。 刚才那一拳的力量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都足够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但多隆却很快适应过来。 随军牧师对这样轻佻的言论非常反感,他又把脸转回来,认真看着少校。 然后一个拳头就重重击打在他的胃部。 “牧师,如果我和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同时出现在你面前,而某人指认我们中的一个偷了一件私人行李,在我们都不说话的情况下,你认为是谁犯了罪?”他抽烟的手向下一点,烟灰落在了地上。 “你真是个混球!” 随军牧师在他身边的碎石堆里坐下,一点没有被刺痛的表现,并且神情严肃,让他想起了曾经学校里某些麻木的书呆子的形象。 “这显然说不通,既然他们的老板都是狠角色,我们杀了他们的人不是更容易遭到报复么?” “所以别再生气了,这些人虽然死了,但他们死了对大家都好。” “你做的事让我感到不爽。” “伱有你的道理,但违背了最初的说法也是事实。我和你们出行动时还以为只是来把人送进监狱,根本用不着开枪。” “是克雷顿,少校先生,我有些机密的事要单独问您,您现在有空吗?” 牧师畏惧地偏过头:“我会在主教面前保持沉默的,你不妨担心那些那些治安官、那些伪装成文明的野兽正唯恐天下不乱” “我以为最开始就已经解释过了,你对我的解释不满意吗?。” “好极了,那如果我和这个乞丐中一个人开口辩解,另一人则始终保持沉默,那你又将给出怎样的答案?” “理由呢?” “你知道吗,校官都可以选择成为超凡者,而贵族生来就属于这个超凡世界,不是只有成为你这样的怪物才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多隆少校。” “相信自己未来会做出比我们更糟糕的事情的人,他们不为我们说话,将来就只好自己难堪了。牧师,你等着瞧吧,现在的火其实还没烧起来呢。” 暗裔固然不敢闹出多大风波,但人类也不会愿意让自己牵涉到这种大事里去。 随军牧师一下子明白了,他想站起来,但最终没这么做。 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多隆少校让巴伦收走灯,就是怕那些士兵发现这些正规的治安官居然和他们宣传的敌人是一样的,并且他们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异类混杂的环境里,发现真相会对他们的士气造成严重打击。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并不。我的目的是把你打到吐,如果不是你这么结实,你只用挨这一拳就够了。” 啪! 多隆少校吐掉烟蒂,猛地鼓掌一下,然后跳起来,站到牧师的面前张开双臂,在他背后是之前做了屠杀的坑道口。 “少校,你让我做了魔鬼的事。” 在一般人的认知中,当然是只有缺钱的人更有可能犯罪,但白教公开的教义却声明神职者不可以貌取人,如果他这么回答,那么在教会中就属于品行不端的那类人。 克雷顿不喜欢这种感觉——就是人为制造的天灾一样。 “机密?”少校啧了一声,抬手抚过额头,把金色短发压平捋到后面去,因为说服了牧师的缘故,他正好兴致很高,不介意听听这个怪物的请求。 他冲地上吐了口唾沫,眼睛却一刻没离开对方:“你他吗疯了吗?约我到这里就为了打这一拳?” “这就对了,现在来看看我们和地上这些尸体谁才是沉默的一方?谁能为自己辩解?” 说到这儿,多隆弯下腰,拍了拍随军牧师的肩膀。 尽管他有能力就这一段说辞反驳少校,但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就意味着任何辩论都是无效的。 “不要妄言。” 斯捷潘先生的尸体说明了这里的屠杀是完全没有进行过人员甄别的行动,任何人都可能因为倒霉而死在这里。 “担心什么?”少校笑嘻嘻地反问:“它们不会那么做的,这群家伙早就不是猛兽了,被文明驯化的野兽已经失去了在野外觅食的能力,它们和平时期的生意来钱比我抢劫还快,说不定长老会的人比我们还希望世界和平呢。要不是我已经是贵族了,我还真想试试暗月的诅咒。” 少校对他的指责满不在乎:“得了吧,我们才杀了这么点人就成了魔鬼,那前线的魔鬼简直遍地都是。我们靠魔鬼来获得胜利,也靠魔鬼攥取财富,还靠魔鬼来提升我国人民的地位,整个国家都是靠魔鬼兴盛起来的,女王还赐予魔鬼爵位哩。我尊重你,但也请你洗净眼睛,看清现实。” “我看没什么后果。”克雷顿冷冷道:“士兵们大概还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治安署其实是由暗裔负责的吧,你想把事情闹大吗?” 克雷顿没有继续攻击,而是站在原地看他。 “这边就行。”治安官指了一个方向。 “不是拳击比赛,是我只用拳击。”克雷顿舒活了一下手脚,认真地告诉他:“你随意,但我保证你会吐。”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但随军牧师却有些为难。 长老会是政府的盟友,是需要拉拢的对象。 他听说这个军官是外地人,是从最险峻的殖民地退下的贵族战士,因为过去养成的习惯,在和平的萨沙市也一直做着战争和升官的准备。 少校一只手撑在墙壁上,一只手叉腰,他也好奇这个家伙有什么事要找他。 他转过身,看见是那几个治安官的头儿,那家伙比第一次看到时脸上多了条疤,但总体来说还是个老实的混蛋。 “克里.卡罗” “看来你也不是一般人。” “我需要观察你们的行为,然后才能做出判断。” 少校不笑了。 但偏偏有人要拉他说说话。 中尉在十几分钟前想明白了这件事。 “我想,是那个保持沉默的人做了偷窃的事,因为他不说出自己做了什么。”随军牧师不确定地说。 “我现在相信你曾是一位出色的军人了。”少校由衷地说,这真是军队作风! 他看了看克雷顿摆的姿势,竟又兴致勃勃起来。 他们走进那个坑道入口,一直走到确保不会有人听到他们发出正常交流音量的位置才停下。 他整理了一下枪套:“行吧,我们挑哪个地方耳语?” “所以这是一场拳击比赛?” “谁会这么想?” 少校的身体迅速躬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呃”声,但仅此而已。 少校在躬身的同时,撑墙的左手发力,让他借势向后一滚,然后拔出枪来。然而他看到在自己对面,克雷顿没有想他想象得那样疯狂进攻,而是站在原地。 他把上衣脱下甩到一边,肌肉开始膨胀,塞满了白衬衫。 “而我既是贵族,又是校官,你是在尝试和两份不同的超凡传承作对,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惊喜连连 少校的信心满满。 古老的圣者曾为这个世界留下八种不同的超凡传承,而他修习了其中两种道路,代表战斗的刃之道和代表健康的血之道。即使军部教授的刃之道修习为时尚短,但修习至今也有三年时间,就算在女王亲自册封的骑士面前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 三分钟后。 “两条传承?” “贵族战士?” 教堂圣地当然是庇护所,但是只是人类的庇护所。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那我也有问题也问你。” 少校哼了一声,找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了下来,又点起一根烟,这次他只抽了一口就开始呛咳,感受到胃部的痉挛,他不得不把烟头再按到地上碾灭。 侦探们发出了零星的笑声,恢复了一些士气。 侦探们迫切地看向迪塞尔,他们寻求着一个答案。 有人沮丧地操了一声,但迪塞尔刚才恍惚了一下,听不出是谁说的。 随着他成为狼人的时间越发久,他对于嗅觉能力的开发也越来越深入,多隆少校的气味说明他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对手,至少在身体素质方面和克雷顿的人形状态不相上下。 “萨沙市这个鬼地方.”他的一个下属叹息道:“我还以为可以在这里度假呢。” “我以为你虽是个混蛋,但愿赌服输。” 迪塞尔看着他们,眼神坚定:“我觉得不是这样。西塞罗恐怕是死了。” 既然多隆少校并非收到蜘蛛教士的暗示而来此处清理痕迹,那说明他们在这里的举措并非是无用功。 这是一种和万物交流的力量。理论上每个人都可以积累这种力量,但他记得这种力量即使有目的性的培养,也需要长期积累才能够发挥作用。 “你是怎么获得权能的力量的?伱这种人.”他说不下去了。 “当然,我们只做调查任务,没有冲突的环节,应该还算安全。”迪塞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该死,我的邵顿红茶和鸡肉三明治!”他愤恨地抹向嘴角。 “萨沙市,一个知识与书籍的城市。”——这是车站处的一根红砖垒砌而成的立柱上贴的标语,给人以和平静谧的既视感。 “在法斯拉格死前,你有和他一同离开军营的经历吗?” 他们习惯了死亡,但死在这座城市还真是意料不到。 迪塞尔环视了其他人一圈:“而且这里的问题可能比我们预计还要大许多,那些怪物和政府、地区势力结合得非常紧密。我本来想要等西塞罗回来再分配下一个任务的配置,统一说明我之前看到的情况,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它真的很想给自己一个教训。 该死,军部的刃之道应该已经消去了他的大部分痛觉了才对,贵族血统留给自己的血之道也能提升抗击打能力,为什么他还会感受到自己还是凡人时的痛觉? 这种负面感受一点不让少校怀念。 “随便你。”克雷顿无所谓。 “我不需要别人的指示就能这么做。” 侦探里年纪最老的那个咳嗽两声:“我得确认一下,是那个神侍和它有私人交情,还是当地教区的主教请它进去的?” 不过这个军官似乎没有太多近距离战斗的经验 这也难怪,克雷顿一看他的年龄和保养状态就知道他是读过军官学校的公子哥。 教会一直宣传黑暗无法侵袭教堂,如果教堂内已经有了黑暗,信徒还去那里做什么呢? 这一次较量只过去了三分钟,他就体会到从力量到速度再到体重被完全碾压的颓败感。 克雷顿吃惊地又一记又一记重拳击打在多隆少校上半身。 克雷顿怔了片刻,格罗涅和他解释过这是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对方想要杀人也必须考虑当地的影响。 多隆又吐了一口唾沫,血腥味在他的口腔里弥漫。 少校夹着烟的手扬了扬,又无精打采地放下来:“我一向这么做。” “权能?” 房间安静下来。 “那我们还要继续这项任务吗?” 多隆少校吐了干净,抬起头时却已经压抑住了怒火。 【这里的神职者真是不讲究。】侦探们的脑海纷纷冒出这个念头。 他们最近的任务中处理过变成怪物的人,当事人的转变和心理的邪恶与否完全无关,如果那名狼人过去也是人,和教堂的神职者保留了私人的关系,那么发生迪塞尔所说的现象也是有可能的。 “或者我换一个说法,你决定杀死这里所有人的想法是否完全出于自身的行为习惯?还是通过眼见、耳听的方式得到了某种来自外界的启发。注意,我说的不是命令,而是启发。”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你大概是弄错了。”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而且现在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 一切都还来得及。 “深冬将要临近,我们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睡大觉’还能比没有钱花的日子更苦吗?斋月之后就是创圣节,要是你们不打算在节日期间大闹一通,我们就此打道回府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如果有必要,他们甚至可以先匿名宣扬有人要私闯民宅,然后再进行活动和撤离。 在结果出来前,他们就已经能确定自己会满足于此。 克雷顿语气中的鄙夷毫不掩饰:“谁指示你杀死这片矿井里的人?” “或许是碰到了意外。”一名侦探说,但随即补充道:“我希望只是意外,那个乡下猎魔人一直想着背弃合同,拉着我们解决掉雇主,这种精神状态值得堪忧,他要是知道库珀死了一定会发疯,没准西塞罗是被他给缠住了。” 就在他们隔壁的房间里,喝醉的法斯拉格正在唱歌,曲调混乱走样。 “谢谢你,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知识,多少弥补了一点自己的无知。” 这位老侦探也是信徒,他这次任务结束还要回去做礼拜,因此对这个问题格外上心。 无论西塞罗此时情况如何,他都不可能赶回来了。 虽说揍多隆一顿是他临时决定的事,但他也并非对自己没有信心。 对方甚至还没有变形! 狼人的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但却克制地保存了人类的形态,用于掩盖狼毛颜色的表皮进化成几乎没有血色的惨白,看起来就像一个死人,或者披着人皮的医学人偶,但少校竟在这怪物眼里看到了一种活跃的真诚。 克雷顿收回手,后退一步:“现在我们可以谈些正式的事了。” “没事,我们当初就是这么安排的不是吗?事务所的印章在我这里,尼恩给我的,队长那里还有一枚。”另一名侦探伸出手,给其他人展示手指上套着的戒玺:“就是因为那个猎魔人的状态,所以住在旅馆的兄弟才没有保留选择印章,免得给他偷去。没有印章,就算他发疯也没法向事务所提出申请或报告,一切出格的举动都是个人行为。” 这里有六个人,但呼吸声却几乎听不到。 揍完多隆,克雷顿突然感到兴致阑珊,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得和这种人打交道。 砰! 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少校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他的喉咙好像开了一个喷泉,白色的固液混合体全部飚射到地上。 “免了。我正是因为避免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才离开的军队。” 他们只听说过受到邪恶妖鬼迫害的可怜虫逃进教堂祈求神圣的庇护,再不济也是躲避死刑的通缉犯会躲进圣地避免治安官的暴力执法,狼人这种存在只会在故事里充当反派。 “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小时,西塞罗碰上麻烦了。” 刚毕业,这类贵族青年立刻就有尉官的军衔,成为了指挥他人的军官,不必在泥巴里摸爬滚打地训练。即使进入前线战场也总有最后一份生命保障——他们的高额赎金,因此他们也更喜欢需要冒险的决策。 “我们放松了警惕,就不能责怪敌人趁虚而入。” “那可不行,这正是我的目的。” “你愿意回军队效力吗?就在这座城市?” 这种人哪怕参与过战争也还是公子哥,不会成为老兵,盖因他们跳过了士兵的阶段。 迪塞尔摇了摇头:“很遗憾,我不知道,但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结伴向墓园深处走去,而当我试图进行跟踪时,却被神父告知那里是封闭区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我认为柏吕阁女士提供的情报已经完全不值得信赖,即使受到长老会的怪物的袭击,躲进教堂也未必能保证安全。” “校官超凡者?” 在牢里待一段时间,事务所后续的支援也该到了。 少校脸色惨白地弯下腰,他已经无力拦截和闪避克雷顿的攻击,冲击力逼得他再次后退一步: “我们打个商量,你换个地方揍吧。” “真棒,我挨了一顿揍还要如实回答你的问题,你觉得可能吗?” 他还不敢相信一个怪物走进了圣地。 天杀的混蛋,长老会提供给政府的情报根本是错的,这家伙的力量和速度怎么可能是刚刚解开尘世封印的暗裔新生儿? “今天下午,在送库珀去墓园的时候,我正巧看见了柏吕阁女士要求我们调查的那个狼人,他在教堂神侍的邀请下走进了圣地。” 通常打这种标语的城市都没什么剧烈的利益纠纷,不存在能威胁到他们的暴力帮派。 虎克侦探在此次行动中的总队长迪塞尔对着下属们说。 “我不会和那种白痴为伍。”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克雷顿转身就走。 “你问吧。” “操。” 为了自己,他们也要继续下去。 这么说可能有点晚,但是祝各位新春快乐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听植物说话 “没有,都没有找到那些鲸油。就像它们根本不存在一样。不过也可能是我们寻找的范围太小了。” 玛丽·艾塔为其他人的工作对克雷顿做总结,她说着,眼睛隔着墙壁看了一眼。 墙壁后面是士兵们的吆喝声。 “我们等十分钟,然后再散开寻找这片区域。” 中尉对这个答桉很不满意,他希望最好在今晚就找到那批被灰帽帮从魏松特机织厂偷走的精炼鲸油。因为如果那批精炼鲸油不在灰帽帮的帮派据地,也不在矿井内,那事态就有些微妙了。 他虽然已经知道多隆少校并不是在阿西娜的引导下处理这里的痕迹,那只蜘蛛还没有察觉这里已经被发现了。 那么如果鲸油不在这片矿井内,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这些爆炸物都已经安置好了,目的就是下一列到站的火车,要么是灰帽帮的人根本没有死光,他们分出了一批人去执行爆炸物的布置工作,这批独立执行人还未察觉到自己的帮派已经被剿灭了,但他们的行动时间也尚未可知。 他偏向于后者的解释。 前者的计划对于时间要素过于苛求了,也过于巧合,他不相信巧合。 中尉想到这里,手在大衣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摸到了一根哨子。 那是格罗涅的手指,只要吹响,就能聆听草木为周围声音做的记录。 但这里是不见天日的地下,一点绿色也没有。 如果实在不行,他也只能沿着铁轨一路找过去了,那会相当耗时。 “玛丽,你去找找朱利尔斯,他怎么还没到?”克雷顿催促道,他需要法师找东西的本事。 玛丽·艾塔离开了坑道。 她的身影一消失,克雷顿隐隐感到不安。 这里的士兵太多了,分散在各个位置,又都是流氓,玛丽的打扮和名声都相当有争议性,她虽然有些本事,但要是被被好几个士兵堵住可能也难以脱身。 “芭芭拉,你也跟上去,但保持距离,除非你们遇到了麻烦,否则别让其他士兵发现你。我听说吸血鬼的能力可以让你们来去无踪,你能做到吧?” 这听起来像是出于不信任而做出的抉择,但他其实只是希望保持低调。 芭芭拉沉吟了.....很久,直到克雷顿咳嗽一声,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让中尉很不放心。 “要是办不了,就告诉我‘我办不了’。” 女吸血鬼反而下定了决心,她用力点头,然后像一道风似得追向玛丽离开的方向。 她的表态让克雷顿更加不安,但又不好再把福伦丁也送出去,只能耐心等待。 这么说可能不太友善,但这个随时都沉默寡言的男人让克雷顿很不自在,福伦丁受到的诅咒是无法入眠,他似乎已经度过了崩溃的阶段,步入了一个看似平和,但实际更加无序的精神状态。 不是说他对克雷顿有威胁,就是.....看起来挺吓人的,不管是那放空的神情还是密布血丝的眼球,都让人不敢和他交流,生怕自己的声音稍大一些就会在那深邃的水潭里敲出澎湃的水花,激起暗流。 克雷顿打赌这个人已经失去情感了,因为他自己长期失眠的时候就是如此,还经常会冒出怪诞的想法来。 好在其他人很快回到这里,让他不至于和福伦丁独处。 这一次朱利尔斯闲适地将手插在口袋里,毫无心理负担地靠近了他们。 “你把那枚猎魔人徽章藏起来了?”克雷顿问他。 “当然。” 克雷顿对这个做法没有意见,事实上,那枚徽章本来就是用来测试矿井黑市里是否有暗裔存在,既然眼下多隆少校已经帮他们排查过一遍了,徽章的作用在这里就聊胜于无了。 “我想请你找到那批精炼鲸油,就像当初你找到‘树’一样找到它们。” 朱利尔斯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之前我就知道我们是要找东西,但你以为我为什么不主动提这事?” “愿闻其详。” “我根本没见过也没触碰过那批鲸油,我们之间不存在拥有和被拥有的联系,它们也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而是工厂的量产品......这么多因素在内,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那些精炼鲸油,思特拉斯的环法师才有可能办到,或者米伦提的窥星者什么的,不过也只是有可能。” “听起来很难。” “是非常难。” 克雷顿只好把格罗涅给的哨子掏出来,朱利尔斯看到他的举动脸色大变。 “你应该知道用法。” “我知道。” “那就好。”朱利尔斯松了口气,他才不会把这个东西塞进嘴里,那可是他老爹的手指! 在所有人集合后,克雷顿将地图给朱利尔斯讲解了一遍,随后所有人散开,继续在矿井深处探索,沿路用石头在坑道墙壁上做记号防止迷路。 这最后一次尝试又是无功而返。 中尉不得不启用最后的办法。 他们带着提灯上到地面,在森林中寻找高地,每个人都隔开,各自监视一段四百码长的铁轨,其中具备黑暗视觉的暗裔和必须持有提灯的人类相邻,以免近处的火光数量引起灰帽帮的爆炸执行者的警惕。 无论如何,他们也要确保今晚的铁路安全。 灰帽帮的人想要爆破火车,就只能走到更远,或者趁着夜晚监察势力减少时动手,他们这些治安官即使被发现也能起到警告的作用,让灰帽帮的匪徒不得不耗费更多时间隐藏自身,或转移作桉地点。 只要撑过了今晚,他们大概率就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休整,后续治安署会调派更多治安官沿着铁路巡逻,因为长老会任命的教区理事会向治安署施压。灰帽帮的残党要是重返矿井,多隆的人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搜刮战利品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完成的事,那些士兵至少会看守这里长达一周的时间,克雷顿不用担心这里。 安排完治安官的任务,克雷顿独自带着指头哨子走进了密林深处,回到矿井出口的附近。 这里种了许多橡树,但年岁不远,就树的年龄而言,它们还未成年。不过即使这些年轻的橡树还很瘦弱,它们的树冠也已经足以遮挡天空中的月光,或是令飞鸟觅得一条合适的枝桠做窝。 克雷顿独自站在树丛间,感到久违的宁静。 他由衷地叹了口气——为自己最近几个月的遭遇,然后在那些昏沉的阴影中吹响了哨子。 “呜呜——” 哨子的声音意外地难听,倒让中尉精神了许多。 林子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风。 在树枝的缝隙、土壤和落叶的空隙间,一种戚哀的呻吟回响着,就像是传说中的幽灵——注意,是传说中的幽灵,不是现实中的幽灵。克雷顿没听过盖利德发出这种声音。 地面甚至产生了轻微地震动。 克雷顿低头,看见那些树根好似蛇群一样在脚下匍匐钻进着,而在他的头顶,树叶们在风中窃窃私语,重复着它们听见的声音。 简直就像童话里一样梦幻。 梦幻中透露出多隆的士兵喧闹和开枪的声音,然后又是火车的隆隆声,他什么也听不清。 克雷顿又顺着轨道前进的方向走了一阵,脱离了士兵在今天行军的痕迹,橡树的记录才略有不同。 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他妈的,大冷天让我们去办这差事,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把鲸油塞在铁轨下边的矿道里,非要我们新挖那么多坑?我感觉自己的手指要冻掉了。” 接着是一个浑厚的男声,年龄听起来更大些:“要是因为内部爆炸导致矿井塌了,老大还有你爸爸他们全完蛋,傻逼!而且现在还不算冬天冷的时候呢,你别这么娇气好吗?” 对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可能是说话的人在不断移动,所以声音没有被完全记录的缘故。 克雷顿拿着哨子又往前走了一点,再次吹响哨子。 “我希望戴手套的人可以闭嘴,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光着手有多冷。” “傻逼,我又不是没经历过冬天,你还在问妈妈要饼干吃的年龄,我就已经在这里讨生活了。” “老家伙,你骂谁傻逼?!” ......... 克雷顿赶紧向前小跑了十分钟,跳过了这段无意义的对话。 “说真的,这很没意思,这么冷的天,我们还在这里吵架,不如快点干完活回去喝酒。” “我赞同。” 吵架的两人和解了,克雷顿迫切地祈祷他们接着讨论鲸油的问题。 “嘿,这一次要是成功了,我们以后还继续吗?” “继续什么?” “我是说,有了这么多钱,我们还有必要在这里混吗?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搬到大城市里去。” “你想多了,赃物卖不出大价钱,售价得看那些磨坊主的心情,而且这些钱又不是平分到每个人手上,大头在老大那里,其他人顶多赌上两把,或者够把孩子送去上周日学校。” “起码给我们多一些吧?我们可是挖了坑的。” “呵。” 对话结束了,再沿着这条道路往前走,克雷顿也不能听到植物的记忆声音。 他绕着最后的记录点向外行走,几乎走出一个半径有一公里长的圆,但也没有再听到人声。 那两个人不再说话了,他们只是默默赶路,所以自然没有声音。 这就是为什么克雷顿最初不想用这个办法的原因。 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朝哪个方向走才能继续听到他们的对话,所以果断放弃了继续尝试。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那批精炼鲸油已经可以确认被提前藏在了某处,现在还未必有就位。 并且那些帮派成员没想着炸火车,他们只是要火车从轨道上侧翻,然后趁乱实施一场抢劫而已。 第一百零六章 度假归来 一整夜过去了。 或许是灰帽帮本来就不打算在今晚动手,又或许是看见了治安官的火光,因此心生畏惧,总之这一夜非常和平。 在看到其他治安官骑着马迎着铁路赶来的身影,朱利尔斯和玛丽·艾塔都告退了。 半个晚上都在集中精神,他们感到精力不济。 克雷顿看了看身边,现在只剩下吃不饱的芭芭拉和睡不着的福伦丁,队伍的精锐度严重下降。 然后克雷顿的一句话让他差点在马背上跳起来。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克雷顿举起双手又放下:“好吧,我们确实不知道这里。你能带我去吗?” 这虽然听起来很不可靠,且管理混乱,但已经比猎狼人的时代好得多。为了权力和名声,那些“城市保卫者”甚至会自己策划犯罪。 “你怎么和灰帽帮的人起内讧了?” “我们也去吗?” “一般的工作可付不起我们的药费,这些伤痕至今仍在隐隐作痛哩!” 盖因只要脱离了这个治安官的视野,她就可以随意施展吸血鬼的超凡速度,两个人骑一匹马的速度说不定还没她自己一个人快。 布鲁诺抬起左手向后示意,克雷顿看见了上面苍白的皮肤和暴露的青筋,还有几个暗红色的肿胀针孔十分显眼,那是各式各样的镇定剂留下的纪念品。 “我希望它载得动两个男人。”克雷顿矫健地坐了上去。 布鲁诺直截了当地投降,这匹马到抵达目的地还有一段路,他们有时间解释这一切。 “好吧。”治安官看向克雷顿,把最需要帮助的福伦丁忽略了过去,他的手拍了拍身后的马鞍部分,除了他坐的位置,那里还够上去一个人。“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过去,上来吧。” “伱们先回去。”克雷顿说。 “自从罗伦战争之后,我们的军队裁撤了不少人,薪水又不肯发足,只有该死的欠条。好多人都去混帮派了,害得正经营生年年走低,药价倒是一年比一年高。我们要是不顺着潮流做这些,余生就只能在角落里病死发霉了,更别提养家。我们只是在追求正常的生活啊,我的兄弟。” 虽说这两个人也无家可归,但他现在也没什么事要他们做。 “是这样啊.” 克雷顿知道他肯定隐瞒了不少,但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回到最初的问题:“那猎人小屋是真的吗?” “朋友们。” “谢谢,但不用了。” 萨沙市就没有职业猎人。 “我希望借助治安官的力量调查这里的事。”布鲁诺只说了一句。 “见鬼了,你是靠什么发现我的?!” 那举世闻名的白教圣室骑士团创立之初就是两人一马,因此这么做也没什么窘迫地感觉,反而让人有重温历史的感觉。 治安官在名义上由各教区理事会任命,这半年来,治安署因为无法应对暗月带来的异常现象导致公众形象不佳,裁撤了许多治安官,但也在招收新的治安官作为补充,只要有一枚像模像样的徽章,自称是其他教区的治安官也能混入队伍。 这种不合法的生意风险太高、有违良知,赚得还未必有他多,因此他相当嫌弃这些勾当。 “你们的联系也太直接了。”克雷顿忍不住说。 “这得问问我的新雇主身边的女巫,她和我的雇主闹不愉快,所以我也受了波及,托她的福,我现在真是穷困潦倒了。桑德斯还被她施了邪术,朝我开枪,还好我跑得快,否则就死了。”布鲁诺抽了下鼻子,装成在可怜抽泣的样子:“我记得你也和超凡现象打过不少交道,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种情况。” 但他们昨晚巡逻到最远的地方离城市也不足二十公里,经过的丘陵地带坡度也并不陡峭,这么近的路程没有建立猎人小屋的必要。 “朋友们,”他又重复了一遍,生怕他们刚才没听清:“我听艾塔女士说这里已经搜查过了,但你们有搜查这里的猎人小屋吗?”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我之前去你家找你,只听说有人在那里放火,还有灰帽帮的人在阻拦调查,我还以为你死于帮派内斗了。没想到又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克雷顿弓起中指,敲门似的敲打布鲁诺的后背:“身板倒是结实,不像是受了伤.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布鲁诺,你居然还活着,你是怎么搞到的这个身份?” 猎人小屋是猎人们在深入野外冒险建立的公众休息建筑,里面会有一些食物和水补给,还有简单的工具,以免有的猎人因为远离聚集地太远而耗尽身上的物资,同时使用过物资的人也自动背负补充物资的责任。 “他死了,我只找到他的遗体,就在矿井底下。但我劝你不要再去找他的尸体,那儿现在被不好惹的家伙占据了,那些帮派成员和他们起了冲突,现在几乎一个不剩,而‘我们的军队’正等待其他鱼儿落网呢。”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那就给我说明白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装扮成这样?灰帽帮又发生了什么?” “嘿。” 等到马匹带着他们脱离了后面两人的视野,治安官在克雷顿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 芭芭拉坚定地拒绝了,她对于值得敬畏的男性少有这么坚定的态度。 “那你要怎么做,绞死我吗?” 虽然这位治安官面貌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但克雷顿不只靠眼睛认人。 侦探迎着风低声嘟囔着骂了一句,但克雷顿听不清。 “女士,要我送你一程吗?”那名治安官看着女吸血鬼的背影询问。 “一报还一报,兄弟,上次你也认出我来了。或许你该洗洗头发,虽然颜色变了,但你头发的味道和你家的沙发一模一样。”克雷顿诚实道,这可能是对方没事做的时候整天躺在沙发上有关,也不知道这味道到底是谁传染了谁。 治安官甩动缰绳,让马儿的速度重新提起来,踢踏着向前。 中尉皱了皱眉:“我就不问你们平时运送什么了。” 等到布鲁诺重新把手搭在缰绳上,克雷顿才松了口气。 何况这片森林本来就属于人造,至今不到五十年,迁徙到这里的野兽数量绝对不够这里的猎人谋生。 “当然不在这儿,它在更远的地方。”那名治安官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又很快转回来,朝着之前看的那个方向指去:“就在那儿,不过在这里看不见它。现在是没什么人知道这处地方,不过几年后会好起来的。” “那要看马夫有没有尽职尽责。” 布鲁诺沉默了好一会儿,克雷顿不得不主动继续话题。 “没有‘不少交道’。”克雷顿否定了他的说法:“而且桑德斯也用不着你拯救了。” “他怎么了?” “好吧好吧,我什么都说。你到底要先听哪一个?” 就在这时,一个骑着马的治安官来到他们身边,焦躁的马蹄超过了他们的位置,这名治安官拉住缰绳向回扯了一点,这才让坐骑停住。 “你说什么?” “没什么,真是吓我一跳,还好这个世界上记得我家沙发味道的人不多。” 克雷顿鼻翼翕动,随后拧起眉毛:“猎人小屋?它安设在离城市这么近的地方?” “是真的,不过叫它走私者小屋更合适。出于对高额入城税的忧虑,外地来的商贩不愿意靠近城市,所以本地帮派在几年前造了这么个地方用于贸易,名义上是猎人小屋,平时用隐藏的地窖来储存违禁品和补给,所以当玛丽说你们找遍了这一片时,我就想你们要找的东西大概在那儿了。” 布鲁诺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又惊又怒地想要转过头,但又因为驾驭马匹而不得不正视前方:“我花了三个小时来准备这套行头,你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识破了,这真是羞辱!” “看路,白痴!” 布鲁诺倒是很坦然:“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也就是些高关税、禁运的商品,商品本身合法,不合法的只是权限和逃税走私本身而已。我的几个助手平时都会去帮忙,你知道的,侦探和犯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布鲁诺松开抓缰绳的手,干脆地双手举起。克雷顿又把他的手按下去。 芭芭拉仰起头,她从刚开始就和福伦丁一样,留在原地动也不动。 克雷顿冷哼了一声:“别在这儿和我装可怜,你总还去的起剧院,平时一周才工作一两次,酗酒的酒钱也不曾少付,可见犯罪总归是让你发了财的。” “倒霉透顶,不过拜托你别把我装成治安官的事说出去,我还不想进牢里过日子。” 他叹了口气:“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芭芭拉无声地叹气,她像正常人一样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 萨沙市附近没有别的矿井,所以这句话指向性非常明显。 他才不会抓布鲁诺这个白痴,要是抓了布鲁诺,那简直等于犯了更重的罪。 只要这个白痴还在接济那些领不到抚恤金的士兵遗属一天,他就只好继续徇私枉法下去。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当场抓获 一直到目的地,布鲁诺一次次为自己的暴露叹息。 “.难怪你没有让你的同伴跟上来。”让克雷顿先下地后,他也嘟囔着从马上下来,又各自把胸前的银星徽章摘下来放进口袋。 这么做之后,克雷顿拍了拍大衣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抚平了皱褶,然后从鞍上解下提灯。 “我让他们离开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布鲁诺立刻感兴趣道:“我猜猜,是出于对同伴的关爱?” 中尉即刻否认这个询问:“你的措辞别那么恶心,这只是效率问题,他们熬了一夜,精神涣散,这种情况要他们办什么也办不成。好士兵在于质量而不是数量。”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dal-vagoo,hisie。” “蠢东西,这句得用多恩语来说。”克雷顿冷笑着骂了声。 说到后半句,他看向另外两个无所事事的人。 他们要试探一下这里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很快,用不了几分钟了。”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克雷顿跟在后面,听到这话便把左轮手枪掏出来,检视了一番弹巢,确定每个窟窿里都有一粒子弹后再塞回腰间的枪套里:“我就一把左轮手枪,子弹抛开弹巢里的还够打一轮。” 克雷顿冲他们吹了个口哨,气质和过去在柠檬街向其他人展示的截然不同,是一种由娴熟经验带来的漫不经心,他双腿迈动时有力沉稳,衣角下的枪把若隐若现,俨然是个不法之徒,令这群人神情紧张。 如果不是家族企业,走私者更青睐用听不懂多恩语的外国人作为随从,这些离开他们就没法在异国他乡讨生活的家伙才勉强算得上忠诚。 另一个人皱了皱眉头,但最终没说什么。 厨师麻木地点了点头。 “dal-vagoo。”布鲁诺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抓着自己的帽子站了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好像想起来自己的步枪没拿,于是又折返回来弯腰捡枪。 “闭嘴吧你!” 在布鲁诺观察墙壁的时候,克雷顿的余光捕捉到有两个男人不安地交换着视线。 他对这些人的激动表现明目张胆地嗤笑了一声,动作幅度不小地探头冲锅里看了一眼,然后朝门外大喊:“艾伯特,别他妈想着货了,这里有吃的!” “好的,老板。” 布鲁诺结结巴巴地说,他的多恩语水平听起来就像两岁大的孩子一样好。 克雷顿心底松了口气,又催促道:“艾伯特,还不快点去工作,别让你的懒屁股再贴着毯子了!记住,能搬多少是多少。” 标准罐装的精炼鲸油非常沉重,他们两个人不可能是带着鲸油走过来的,一定是提前就运送到了这里,说不定还有派人看管。 年轻的那位也点头:“的确是这样。” 厨子从锅里舀了一勺尝,然后又把长勺子放回锅里继续搅拌。 “汤还没煮好,你们要再等一会儿。”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因为另外三人也有嫌疑。 那两个人吓了一跳,其中年长的咳嗽几声:“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在就之前的争吵斗气而已,不想开口说话。” 他撞门的这一下让他们全都爬了起来,面色紧张。 不到五秒中,小屋中的五个人就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了。 有人正在里面,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没有靠近再下马的原因。 “算了,汤什么时候好?”克雷顿打断他,同时拿起顺来的勺子敲地毯。 “那就是还有一会儿”中尉沉吟片刻,对着布鲁诺道:“艾伯特,你还是让先把货搬过来吧,有多少搬多少,别管那轮子陷进土里的马车了。对了,你们这儿地窖还有空吧?” “这只是个幌子,平时很少有人会在意这个。对了,伱带了几把枪?子弹应该够吧?” 几乎是在他动手的同时,克雷顿也从地上弹起来,扑倒一人的同时右手拔出左轮,对准了还拿着长勺子的厨师。 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撞了进去,在进门的一瞬间把室内的布置看了个清楚。 虽说这个疤男说要给钱,但这套做派和气质没有经常到别人那里白吃白喝的经历是养不出来的。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两位朋友,你们是在用眼神传递爱吗?”中尉直接开口,将这番小动作公之于众,并露出了一个极度鄙视的表情。 说完他偏头看了一眼,布鲁诺提到的猎人小屋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他能看到那片深色的屋顶从枝叶的缝隙间漏出来,还有窗户后面隐隐的火焰红光。 高大的身材、浓密的胡须,还有脸上受银器划伤而迟迟没有愈合的疤痕,无一不证明男人暴力的过往和好斗的本性。 虽然很遗憾这么说,但他目前的形象确实更适合同那些犯罪分子打交道。 屋内的地毯上正坐了五个男人,两个在抽烟,两个在睡觉,一个在用炉子煮东西,可能是他们的早饭。 布鲁诺确实和灰帽帮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他也不是每个人都认得。 墙壁上挂着铲子、锯子,还有一把老旧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击发的猎枪。不过话虽如此,这些男人身上说不准带了什么武器,还是值得克雷顿警惕。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那两人正在抽烟,被注视后愣了一下,他们想不起来自己有见过这个男人。其中一人把香烟从嘴里抽出来,回答道:“就是十头海豹,这里也塞得下。” “要不你走前面,我也正想看看罗伦英雄的英姿。”侦探打趣道。 厨子惊恐地举起双手,勺子从他手上落下。 隔着九十码远,草木的叶片会像棉花吸水一样吸收他们的声音,但再近些就不行了。 布鲁诺踉踉跄跄地重新走向门口,在经过坐着的其他人时,他突然抓起步枪的枪管,抡圆了膀子将枪托砸在一人的头上,将他砸的昏死过去,然后一记前踹将另一人的上半身压在地面,下一秒将枪口对准了第三人。 “我们不是.” “汤真的还没好。” 他喊完,又转头对厨师龇牙一笑:“我们有钱,不白要你的汤。” 如果是恰巧路过这里,那就吓退他们,好让之后搜寻地窖的工作无人打扰。如果是帮派成员,那他们就直接动手。 布鲁诺把一把长步枪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 克雷顿笑着骂了一句,不过还是走在了前面。 他没有在屋子里看见认识的脸,于是说了句塔林语的“是,老爷”,在这场即兴表演中锚定了自己的角色。 这个屋子看起来至少占了九十平的土地,虽然在城市里不算大,但也足以塞进二十来个人了。 这么一来一回,所有人都对他失去了兴趣,不再关注他的举动。 说完,他自在地找了个靠内的位置坐下。 厨子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 眼下就是有一个问题。 有着这样畏缩的姿态,即使背着把步枪,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威胁。 “我以为小屋不应该有这么大。”克雷顿诚恳地提意见。 听到克雷顿的呼喊,布鲁诺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跑进门,全程按着帽子,好像生怕它掉下来似的。 他们一开口,克雷顿就听出这就是灰帽帮派去挖坑的那两个人。 克雷顿盯着锅子,而侦探则装作好奇的样子四处看着,他注意到墙上的铲子上还有新鲜湿润的泥土,他们之前互通了情报,很清楚这意味着屋子里确实有灰帽帮派来埋炸药的人。 最近的失业潮让帮派吸纳了不少新血。 于是他看向厨子:“你们难道不是一伙儿的,怎么不劝劝他们?” “别在意这个,我们一会儿再来喝汤。”克雷顿笑着说。 布鲁诺也笑了起来,然后一脚踩在一只试图摸枪的手上,使后者发出一声惨叫。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为时不晚 他们把小屋里的人都绑了起来,用的是这些人自己身上的绳子,迅速而高效。 布鲁诺将手从最后一个人的双手绳结上放开,拿起自己的提灯,急匆匆地踢开一角地毯,握住底下的拉环揭开地窖入口。 等他爬进去,克雷顿在上面喊:“你有看见精炼鲸油吗?” 地窖下面传来含糊的声音:“是的,有鲸油罐,我看见不少,但它们堆在一起,我数不清,你还是自己下来清点吧。” 布鲁诺很快又爬上来,手里夹着一本册子。 中尉请那位有些地位的客户向转运中心转述了一条消息。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这就是社会信用带来的强大力量。 “很遗憾,都死了。”克雷顿耸了耸肩:“我为了调查提前去了你们的据点,发现你们的人都转移走了,然后才知道你们当做第二根据地的废弃矿井内又爆发了一场激烈战斗。现在,除了这几个,还有之前被他们留在你住处附近的打手,其他人应该不存在几个了。” “这确实算是好消息。” 侦探眼神闪烁,最终没有为自己辩解。 “别在我面前撒谎。过去几天了,你们不至于连一个坑都挖不出来。” 被派去挖坑的那两个男人都摇了摇头。 当他感到无聊时,就叫房东太太的女仆去煮一壶茶,烤些饼干,然后拿着这些食物在书房里和克拉拉分享,并对这个只剩脑袋的小姑娘进行社会化的再教育。 克雷顿看向那些尸体,它们的手还被绳子捆着,并没有挣脱开来,于是不禁皱眉。 累得不行,但依旧可以在十秒钟内杀五个人。 它们堆在尽头的角落,装罐非常规律地竖着垒在一起,还有细铁丝捆扎在周围固定,一圈又一圈,避免这些危险的玩意儿因为不慎震落而引发爆炸。 “根本挖不了。”较为年长的帮派成员叹息道:“那一片地下全是坚硬的树根,铲子根本铲不断,我们换了好几个地方都是这样,今天正打算带锯子过去,然后你们就来了。” 但与此同时,他手里的清单却没有放下。 这样一来,阿西娜·柏吕阁本人纵然拥有各种莫测的超凡能力,还掌握邪恶的黑魔法,她也没有办法比克雷顿更快拿到那批货物了。 他想了想,对布鲁诺说:“你看着他们,我下去清点失物。” 但是蜘蛛教士所需要的那件奇物仍然是他的目标。 那里平时就有一百个人维持着地下社会,偶尔甚至会聚集超过三百人。 “只是本帮派的存储记录清单,特别适合威胁背叛我的混蛋。” 他搬动装罐,将上下两层货物都清点了一番,确定这里的装罐数量和魏松特机织厂那里失去的数量相同,这才松了口气。 克雷顿才不管这些,只是告诉他们:“现在重新做人还来得及。” 这下,地上躺着的这些帮派成员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克雷顿的回复。 “这不可能!他们有枪能保护自己,还有巨人罗波兹、光头鲁尼.谁能杀了他们?”他越说越无力,最终又倒下去。 布鲁诺虽然这样回答,脸色却没有变化,依旧苍白。得知这个消息让他感受到恐惧。 如果涉及到军方,那么帮派覆灭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对军方而言没什么难度。 “现在告诉我,你们挖的坑在哪里?” 克雷顿偏头嘟囔了一声,然后回过来:“其实,已经没必要了。背叛伱的人大概死光了。” 如果是林精的超凡能力,这便可以解释了。长老会对贸易一直非常重视,说不定那个老人在这里种植森林除了改善空气,还有出于保护铁路的想法。 有这样的现象倒是省了他不少力气。 “那可是有五十多个人的大帮派真是疯狂!”布鲁诺说着,脸上几乎失去血色。 “我想干这事的人可能希望在本周不要公之于众,不过他没有明确说明。” 克雷顿带上提灯,从宽阔的楼梯下到地窖里去。 布鲁诺嘴角抽动,他难以想象如此严重的事,居然还有人只想着隐瞒一周——不过也确实,因为事态如此根本无法长久隐藏。 矿井里面可不止有灰帽帮的人。 克雷顿打算趁这个机会把所有隐患都熄灭,铁路地下可不能有中空的坑泡,那同样是影响火车运行的危险因素,只比在底下埋炸药安全一点。 布鲁诺点点头。 “或许你应该再克制一些。” 克雷顿眯起眼睛,他不确定这是短暂的精力爆发,还是对方在撒谎。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他以阿西娜·柏吕阁的名义发言,谎称自己因为萨沙市近期的状况,因此担心自己货物的安全,以为原本聘请的虎克侦探不足以担负此护卫的重任,但又不清楚自己订的货物所在的火车班次,因此请求转运中心帮忙调查,如果找到那些运送者,就告知他们将货物留在转运中心保管,新的安保人员将从萨沙市出发取代虎克侦探的位置。 “我做不到,我的体力已经比不上以前了。”布鲁诺无奈地说。“最开始那几下就已经让我累的不行,根本没法克制地动手。要是他们抢走我的武器,又堵住了地窖的入口,那你就危险了。” 但即使布鲁诺在撒谎,他也找不出对方这么做的动机。在他看来,这里的帮派成员早就没有值得留意的地方了。 试图炸毁铁路当然是严重的犯罪,但这毕竟还没有实施,按照法律来判,他们被关上两三个月后还是要出来生活的。 想到这里,帮派成员们个个神情沮丧。 他开始密切地关注火车站台之间的联系,为此不惜请动了长期客户中的一位贵族朋友干涉此事——以商业运作的名义。 然后是急促的枪声和肉体碰撞的声音,似乎又开始了一场战斗。 因为灰帽帮的举动和残留的证据,萨沙市治安署联系了距离这里二百公里的火车转运中心,令所有行程经过萨沙市的火车班次安排全部延迟三天,以便让他们重新评估、排查铁轨周边的安全隐患,这为克雷顿的计划争取了大量的时间。 “克雷顿!” 通过信鸽,这条消息很快送了出去。 是“我们”的军队。 布鲁诺把那本封面空白的册子拿到面前晃了一下,但很快收回,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哼哼个不停的家伙身上。 上面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那些帮派成员又有支援? 克雷顿顿时提起心来,他的脸颊几乎因为紧张感在增生狼毛,但偏偏现在手里是容易因为震动而爆炸的精炼鲸油,他不得不放慢动作,把装罐在地上放稳了才冲上去。 什么样的情况会需要杀死那么多人? 他想不出。 地上那个最为年轻的帮派成员听到这个消息更是疯狂挣扎起来,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明明双手都被束缚着,却几乎靠他的两条腿顶起上半身。 克雷顿对此非常的自豪。 “布鲁诺,有时候我会怀疑认识你是一件值得后悔的事,但后续总有新情况让我推翻这个观点.”他紧盯着布鲁诺的脸,说到这里时却咽下了这口气,没有继续下去。 “想开点,有人替你报仇了。” 在火光下,含有矿石荧光剂的标准罐装精炼鲸油正熠熠生辉。 铁路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克雷顿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他一边等着转运中心的好消息,一边在自己家里翻着翠缇丝送来的书,和奥列里·布兰科送的书相对照,验证着自己所遇到的变形困难。 “这件事是否需要保密?”他体贴地询问道,这反而让克雷顿怔了怔,因为多隆少校没有特别强调此事。 并且,那批货物的内容是需要保密的,为了转运中心的工作人员不要刨根问底,柏吕阁女士愿意多付一些钱来堵住他们的嘴。 “你拿了什么?”克雷顿狐疑地看向那个东西,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布鲁诺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那群夜莺知道这件事吗? 全是树根克雷顿不禁想起了格罗涅。 摆脱了帮派成员的身份,他们就只能回去当普通的工人了,那不是值得尊敬的身份,也不能常常吃到肉。 蜘蛛教士用黑魔法操控人心,而他用金钱和朋友可以办到同样的事。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他瞬间分辨出布鲁诺焦急的声音。 布鲁诺迅速转身,张大嘴巴。 鲸油这种无害、稳定的原始材料一经人类之手,转眼就发挥出数不清的危害来。 “灰帽帮的人都死了?” “他们看我只有一个人,就想联合起来攻击我抢走我的枪.heh”他一边喘气一边说。“我别无选择” 布鲁诺气喘吁吁地拄着自己的长步枪,左手提着还在滴血的匕首,地上是一把刚刚激发过的燧发枪,还冒着硝烟,而其他帮派成员则围成一圈,全部倒在血泊中。 即使那份背叛出于同伴的真心也没有这可怕。 只是这时候,激斗已经停止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发展着。 直到铁轨封锁的第三天,他在治安署的一位不认识的同事找上了门。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意外 死亡 “克雷顿·贝略?” 这位治安官看了一眼门外的名牌,语气很不确定。 那牌子是镀了银的,字体也是很正式的传教士抄写体,非常的体面,而克雷顿本人 这么说吧,他两个月没有打理头发和胡子了,脸上还多了一道疤。 “是我,有什么新消息吗,先生?” 克雷顿想着怎么把对方快速送走,因为对方堵在门口,而他正想要出门,黑犬马歇尔与他有约,他必须前去为对方送行。 “我要说的麻烦事就是分配遗产,我在灰帽帮干了好几年的法律顾问,也算攒了些应急的钱,这几天用了些,但还有两百镑。这在你眼中应该算不上多少钱,但有不少人需要分配这些钱。它们不全是现金,有一些还是犯罪所得,但我发誓这些罪行没有侵害任何个体的自由安全,希望你能帮忙将它们置换成钱财,按以下比例分配给他们。”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我知道这个人,我以前.” 怀着沉重的心情,他来到了码头区。 那个懒散的家伙。 “太好了,那我想这确实是给你的。”治安官无礼地打断了他,然后掏出一封文件递给他:“他死了,这是他在自己家里留下的遗书,写着要给你。伱要是看过后还有疑问,可以去问问公证处的先生们。” 马歇尔的气味就在前方。 他再看下去,信纸上的字迹也逐渐潦草起来,即使是懒散潇洒如布鲁诺,也对于死亡抱有深刻的恐惧。 侦探和治安官当然有不少打交道的机会,他不是没见过那个死掉的家伙,用不着这个男人再向他描述一遍。 “其实这封信本来是不打算写给你的,但是没办法,我认识的其他可靠的家伙好像都死了,而确定还活着的两位各有各的难处,我实在不忍心将这件差事交给他们,思来想去,还是再麻烦一下你比较方便” 看到这样的句子,克雷顿不再那么悲伤了。 中尉眼角抽搐,但最终没说出什么对不起死者的话来。 他畏惧死亡。 克雷顿努力想象,但布鲁诺的样子在脑海里仍是栩栩如生——他想象不出那个家伙的死状。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我请求你为我处理一些事,事后另有报酬,我在蒙拿的姐妹为我保留了一部分财产,事后你可以过去找她要来。那是一个拥有神奇力量的瓶子,是我的祖父留下的,不过具体的功效我不打算说出来,这个惊喜就留给你自己了。我的姐妹性格有些糟糕,要是她私自将此物变卖,置换成了现金,那无论是索要现金,还是和她打官司都随你,我的灵魂在天上为你的胜利鼓掌欢呼,绝不会袒护她一星半点儿。” “他是怎么死的?”克雷顿问道,但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他接着喋喋不休,声音在克雷顿耳中却好像清风拂过,只是转瞬就消散了。 接下来他要去码头区,为狼行者马歇尔收尸,因为对方通过食尸的方式收集了蜘蛛教士留下的法力印记,让自己的躯体不容易被她侦测到。克雷顿想要得到这个能力就得剥了他的皮披在自己身上! 天见可怜,克雷顿一点不喜欢这样,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去累积自己的优势,以确保自己一次就能杀死阿西娜,不让对方逃脱。 这很难不受到感触,克雷顿不安地擦着自己的额头,躁狂和饥饿在心中复苏。 那天就该以盗窃走私的罪名把他抓起来. “他被人割断了喉咙。”治安官抬手在脖子前方虚划了一下:“尸体被扔在一座老宅子的烟囱里,那家人全都出去了,要不是有人抬头看见他伸出来的腿,可能要那户人家回家,请烟囱修理工才能找到烟囱堵塞的真实原因。混帮派的人就是这样,没有好下场。我想,做治安官还是要离这种人远一点才行。” 克雷顿没想过会看到那么多人名,远远超过五十,他们都是和布鲁诺接触的,受他接济的人们。 下面是一张繁复的表格,每一枚先令的用途都得到详细的规划。 注意到风中克雷顿的气味,黑狼转过头,尾巴高兴地竖起来,声音却依旧疲惫: 不过,如果布鲁诺不是这样一个执拗的好人,克雷顿也不会为他感到伤心。 “你认得一个名叫布鲁诺的男人吗?”治安官看着他。 侦探多半是想要找阿西娜·柏吕阁报酬,但却疏忽了某些至关紧要的事,那天他以为说出军队屠杀帮派成员的事能够吓退侦探,让他别想着报仇,但布鲁诺的固执还是超乎想象。 “不过你来得正好。”马歇尔一跃而起,跳回了岸上,克雷顿才看出来他之前脚下踩着的是一块腐朽发黑的木板,而不是纯粹的淤泥。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克雷顿脑海里闪过了些难以捉摸的独特想法,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去观察这些小生物。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混蛋。 布鲁诺死了。 克雷顿浮动的淡淡喜悦再次沉寂,他感受到不妙。 比起既定的死亡,克雷顿惊喜于他还活着,对于这不合时宜的话语倒没什么看法。 生物学家会怎样标注它们呢? 如果没有毒的话,似乎也算不上威胁,缺乏食物的流浪汉能够解决它们。 克雷顿下意识地皱眉摇头:“你确定死者是布鲁诺,要是尸体看起来和常人差不多,那就绝不是他,他是一个瘦” 他又走了一段,看见那黑狼正站在河岸中心的淤泥上,它们颜色一致,他的第一眼竟没有将它们区分开。 “你来得太早了,我还没死呢。” 他没曾想今天要为两个人送行。 虽然这个家伙总是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自己还患着不少毛病,但赚来的钱却大多拿去接济战死的友人的家属,少有享受,这是他也做不到的事。 狼行者和他做约定时没有说明具体地点,但气味是他们之间的语言。 他是在退伍后才认识布鲁诺的,但对方给他的印象不比以前的战友差。 中尉将手指插入头发里抓挠着,用疼痛感让自己清醒了些,然后才拆开信纸,心情沉重地阅读布鲁诺留给自己的信息。 克雷顿沿着河岸行走,但河里几乎没有水,目之所及只有数不尽的湿润淤泥,还有一些长相奇怪的节肢动物在里面打洞,它们比螃蟹要长一点,但不如虾的脊背那样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生物,这只可能是暗月带来的变化之一了。 他浅浅地读了一遍后续的内容,将这份遗书叠起,郑重地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准备将最近的麻烦处理之后就去执行。 “致克雷顿·贝略” 克雷顿点了点头,等这名治安官离开后,他拿着信封回到书房,坐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 他还想默哀一会儿,但来访的治安官不打算给他留出时间,而是接着道:“除此之外,盖利德先生也托我给你带话,阿尔文教区的治安署布置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区议会的旁边,你今晚八点前就要过去值班,如果不是特别排班,我们通常一次巡逻三个小时就结束,不算忙碌。要是有特殊情况,我们会修改值班表的。” 马车一路的颠簸和这里潮湿的空气都让他难以放松。 这真不是个简单的差事,但他会解决的。 “你带枪了吗?”狼行者问:“或者一根结实的棍子?” “我带了枪,你要做什么?” “一点没错,他是个瘦子,身高可能和你相近,头发就像稻草一样枯黄,听说以前还当过兵。”治安官不耐烦地补充道。 黑狼尾巴一扫,转身看向河中心:“你瞧,我本来想淹死自己的,但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这里又脏又冷,实在不是个好的葬身之地,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狼人的表情凝固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卑鄙的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在今天来的吧?”克雷顿一字一顿地问。 他就是不愿意下手所以才选择从三天前逃到今天,如果今天来还是要杀死马歇尔,那他就没必要等三天了。 “好吧,看你是否赶时间了,反正我不急。”狼行者躺了下来,眼神停留在堤岸下的淤泥里,瞳孔中倒映出无底的黑暗,身体还在止不住地轻微颤抖着,寒冷与其他邪恶的东西一并侵蚀着它的躯体。 克雷顿看到它的眼神,又觉得于心不忍。 “或者我可以把枪借给你。” 克雷顿垂下枪口:“你有想起来什么要说的吗?”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不要想太多,你不是因为死去的人而杀人,死人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任何要求,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记住这一点,你就不会后悔。” 黑狼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 情况严重到这个地步,即使克雷顿感受不到它的痛苦,也知道此刻它是真的无药可救了,无论是放血还是化学药品都无法挽回这样的症状。 当开口说话的时候,黑狼胸腹部的每一次起伏都让口中喷出腐臭,那是死亡来临的气息。 这个指控让狼人很不服气:“你又不知道我的过往,我在殖民地的生活让你难以想象,很多人在我面前死去,而我亲手送走了至少七十个人。最艰苦的时候,我被困在一片绿洲里听了两夜的炮响.” “伱认真的?你以为我的手能开枪?” 克雷顿的战场综合症已经停了两年了,但他最近有旧病复发的感觉,为了自己的精神状况,他不想违背自己最原始的想法。 “记好我说的话,否则就算杀了那个女巫,你也不会感到痛快的,那可谈不上复仇啊。” “我的朋友最近死了。我本来以为人死的时候总该对这个世界抱有怨怼,但他的遗书写得却很乐观,给我的感觉就和你一样。”说到这儿,克雷顿偏头看它。 马歇尔这么说,但狼人不觉得它是普通人。 奇异的是,看见这副场景,克雷顿心里对这么做的抵触感消失了。 他随手捡了粒石头扔进河里,但没有一点水花,就像在发霉的蛋糕面上扔了粒同样发霉的葡萄干。 “这么说,你还真是一位巫师?” “那你为什么会被蜘蛛教士轻易地放倒?巫师对于同类也会有所防备吧?” “那听起来,你们大部分时间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克雷顿做出点评。 “这是好事。”狼行者注视着河面认真地说:“人都是要死的,我们没有拒绝死亡的权力,但至少可以从容地正视它。” “如果天父爱人,他就不会叫我们在尘世煎熬。” 克雷顿尴尬地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表情。 克雷顿瞠目结舌。 “没过过苦日子,又恰巧读了不少书,是吧?”黑狼低沉地笑了几声,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喜悦:“我们和野兽是一样的,高等智慧中并不存在什么神性,求生的意志和待宰牛羊的垂死挣扎没有任何区别,我知道自我的一切都是自然的一部分,死后的躯体会为昆虫、植物提供养分,再从新生命的诞生中重获自由,因此死亡不值得畏惧。” “那不一样,朋友,那不一样。”黑狼的声音越来越轻,说了这么多话,它开始感到疲惫了。 “我知道了。” “死亡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不想挣扎得太难看了。” “好吧,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或者什么遗产需要分配?我可以帮你把话带到。” 他对自己这么说。 “都不用。” “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开枪的时候最好对准我的眼睛,别让子弹在我漂亮的毛皮上开孔,那是很严重的浪费行为。” “等一等!”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那就等等吧,最多也不会超过今晚。”黑狼的嘴唇因为痛苦抖了抖,露出后面的两排牙齿,它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有足够杀死我的决心呢。” “那我们再等等吧。” 黑狼终于还是道出了一句怨言,它的眼睛热切地看向湖面,好像那里淤泥洗净,回归到了他幼年洗礼时所见的温顺的水的绸缎。 克雷顿抹了下额头,悻悻地挺直了背,竖起耳朵。 马歇尔喘息着,看到他将枪口对准自己,就又喊了一声。 黑狼眯起眼睛:“我属于一个被称作本南丹蒂的巫师流派。我们研究丰收的魔法,还有各种灵魂出窍的方式,但很遗憾,我们的成果大多时候并不能用于战斗。因为我们的法力并不足够强大,更依赖需要长期准备的仪式和法阵。就在沦落到现在的状况前那段时间,我还想着怎么用魔法催生湿地蘑菇,好让我能撑过这个冬季。” 克雷顿垂下头,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马歇尔的忠告,但后者却有些等不及了。 克雷顿抬起手枪。 克雷顿将枪口移向它已经不再清澈的眼睛,手指搭在扳机上。 狼行者一点不尴尬,它咧开嘴角,尾巴扫动了一下:“我毕竟还在这个世界上活过,没有人能完全对抗自己的本能。而且看来我说的没错,你真的不太习惯苦日子,否则不会这样.矫情。” 狼的呼吸声响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道:“那你对我们的印象可就大错特错了。即使是巫师也是有不同种类的,除非是那些活了好几百岁的老家伙,大部分人还是只能专精一方面。说真的,当你掌握了那种神秘的视角,并以此观察这个世界后,心里的第一个想法绝不是用法术去杀点什么,而是感叹自然之美。” 虽然见面未久,但他却觉得马歇尔好像一位似曾相识的朋友。 “我有决心,但没必要折磨自己。” 这种感觉并不奇怪,他认得很多人,其中就有和马歇尔性格类似的人,不过没有一位像它这样豁达。当然,这也不妨碍他对这奇怪的言论发出嘲讽:“别神神叨叨的,你好像一个巫师。” 黑狼上下晃动它的长吻:“当然,当然,你身上的死亡气息比之前更厚重了,或许什么都不做才能让你得到一阵喘息,我就不勉强你了。” “普通人对于死亡可都是非常畏惧的。我如果是你,哪怕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活下去,哪怕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或者住进下水道和老鼠做邻居。” “请说。” 他又能杀它了。 “只要别以为自己有多特别,你很快就能接受这种思想了。” “如果你能理解我的话,那就快些杀了我吧,我快疼死了。” 马歇尔突然开始剧烈喘气,即使在侧面也可以看出它的身体颤动得比之前还要剧烈,四肢的肌肉都开始松弛。当它转过头,克雷顿看见它的瞳孔在渐渐涣散,嘴角堆积白沫,不复几天前第一次见面的神骏。 克雷顿叹了口气,坐到它旁边。 “没准我是呢?”狼行者反问。 克雷顿掏出自己的左轮做最后一次检查,狼行者看到他的动作,身体更加放松。 克雷顿想了想,指出他的逻辑矛盾:“但你还是想要向女巫复仇,你并没有达到抛弃死亡观念的程度。” “这很难。” 马歇尔把一只爪子从身下拔出来,对着太阳看了看那短小的趾甲,然后扭头看克雷顿。 这不是杀戮,而是拯救,他将它从痛苦中拯救出来。 “不过这鬼地方看久了还真不错,你说是吧?” 克雷顿的食指扣了下去。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货运陷阱 “这是一次意外的失败,布鲁诺死了。” 夜莺向桌上甩出了一张手牌。 牌堆边摆着一盏昏暗的鲸油灯,隔着玻璃罩发出昏黄的光来,现在正是符合夜莺活动的时间。 这是一处新的安全屋。 和他打牌的同样是夜莺,看到新牌面后毫不犹豫地也丢下一张牌。 “我原本对他抱有更高期待,结果却弄成这样。” “他太急躁了,大概是矿井大屠杀里有他认识的人吧。” “多隆倒是很自信,这件事很快就要上新闻了,我看他很快就会被踢出军部。” “这可说不准,或许将军里会有欣赏他的,毕竟陛下也一直赞同快速而凌厉的军事行动,我们都知道.......”说话的夜莺顿了顿,没把自己真正想说的那个笑话说出来。 那是死罪。 当然,这个笑话已经到了无须多言也能令人意会的阶段。 坐在他对面的夜莺已经笑出了声。 当今的多恩女皇赫仑四世的名声在上层社会并不算好,这不仅是因为她是个少有的女国王。 这位尊贵至极的人物于遥远的诸国中拥有“诚信者”、“智者”的美誉,但可惜的是,人们给予国王的称号并不会像普通人的那样直观。对于国王来说,他们能获得的真正美名通常是相对中性的词汇,如“白火”、“长胡子”、“紫室中人”、“铁拳”等。 而如果说某个国王的称号是个具有形容意味的词汇,比如“转得慢”,那就说明这位国王不聪明,而如果称号是“睿智之人”,那就说明他,或者她不仅不够聪明,而且还爱好严刑拷打。 赫仑四世当然不是不聪明,但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她并没有接受一个国王应有的教育。 因此,即使她对军权的把控说一不二,也难免闹出在政治方面眼光短浅的笑话来。 比方说罗伦战争...... 两名夜莺相视一笑,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不过那个侦探倒也不算失败,虽然他死了,但本地的长老会还是拿到了那份账单,明白了圣杯会的金主身份。如果他们不想灰熘熘地离开萨沙市,就只能和圣杯会开战了。你觉得他们能赢吗?现在的圣杯会可是有大公司支持了。” “我倒愿意相信他们一次,格罗涅·多米尼恩和戴斯·琼拉德上校可都是狠角色,尤其是后者,我小时候就听过他的事迹,那时候我们的宫廷诗人还为他做过武功歌。”夜莺说起那个名字,仍是心有余季。“就算他老了,我也不想靠近他。” 亚新作为多恩的首都是一个繁华的城市,但要让本地人来说,这里并不太适合普通人居住。 老年人为了保养自己的身体而离开这座城市是合情合理的需求。 另一名夜莺则保留不同看法:“再大的企业也需要人来维持,戴斯·琼拉德或许有拔除钉子的能力。但金主先生可不愿意让自己的投资打水漂。他们要及时止损,还是投入更多尚未可知。” “反正我们是看不到了,十二月我们就回去过节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共同谴责道:“该死的外派任务!” ...................... 天底下的转运中心大多一个样。 半圆弧度的高穹顶,前后两处开口的轨道出入口。 暴露在外的铁轨部分开始向外分叉,划出弧度,有一些轨道只延伸出不到七十米,它们的作用只是临时引导并停放车厢,而在这些散开的短距轨道上已经停满了货运车厢,从高处看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鲜花花瓣纹路。 附近两公里处有一家旅店,现在正人满为患。 萨沙市传来的停运三天的通知期限已经过去了,但这里的运行还没有恢复。 不能说是混乱无序,但火车也是完全不能出发的状态。 克雷顿找这里的列车管理员问了问,才知道这几天的货运班次里有不少活物需要运输,因此在出发前还需要清点健康状态,为此排班又延迟了两天。其中最过分的是一个来自纳尔达的客人,那老头牵了二十头牛上货运火车,要求抵达最南端的某个边陲城市,光是喂养这些牛的草料就占了好几节车厢,还搞得这里全是牛屎味。 在发车前,他们得把场地冲洗一遍。 说话的时候,列车管理员有意无意地看向克雷顿的脖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完整的狼皮做围脖,还是那样光滑水润的皮毛。 这种形象让人难以怀疑这不是一位有权有势的人。 克雷顿对此心知肚明,他脸上的伤痕已然痊愈,头发和胡须也打理过,除了领巾外,手上还套了戒指,挑了根好手杖,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有一副不俗的派头。 他是请了贵族向铁路公司提出的货物押运停止申请,如果他打扮得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那这些管理员一定会起怀疑的心思,要求重新检查阿西娜·柏吕阁的货物,然后扣留货物让他回去等通知。 假借贵族的名头走私违禁品,这是运输行业司空见惯的事,这是任何一个称职的列车管理员都会警惕的现象。 但如果来取货的人看起来像是真贵族,他们反而会视而不见。 等到这名列车员说完了一句新句子,克雷顿抬起自己的右手虚按,用一种堪称旁若无人的语气道:“这件事多谢你们了,柏吕阁夫人的货物放在哪里,那些护卫还在吗?” “他们说要见到雇主才能离开,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列车员回头看了眼墙壁上的巨大机械表盘,肯定地说:“这会儿他们该在旅馆歇息。” “你们的车上不允许留人?” “并不是,只是您要的货物正好和那些纳尔达来的牛挤在同一节车厢,我们正在清洁那里。” 他指向一节车厢给克雷顿看,另一名穿着棕色制服的列车员正拿着水枪的喷头从侧面的拉门处对着车厢内冲刷,水花从车厢另一侧的开门溅出来,大量的水流顺着车厢的边缘滴下,在轨道边的碎石地上积起了一滩水洼。 列车员的语气中隐隐有着怨气,但巧妙地掩盖着。 因为排班的缘故,转运中心现在只有四个人在,其他人都去吃饭了。 他们要在又冷又饿的情况下工作,还得招待这位客人,一想到这,他不禁感到气馁。 “货物就在里面?”对方问道。 他立刻提起精神:“是的,先生。” 克雷顿嗯了一声作为肯定,心里则开始好奇阿西娜到底送了什么过来。 看起来这似乎该是个不会进水的东西。 “牛也在吗?” 列车员以为他不高兴了,连忙解释:“那些牛看起来病恹恹的,老头说要让它们晒太阳,就把它们全都赶出去了。” “很好。”克雷顿赞许地点头。 列车员又送上了一份表单:“货物状况我们也检查过了,一切正常。” 检查过了.......这些人没有发现问题? 中尉疑惑地接过表单,他在上面众多列项中看到了“自己”的货物。 在货物种类的选项空格里,列车员填写的是“药材原料”。 “我还要再检查一遍,让他停下来。”他用手杖指了指提着水枪的那个列车员。 “当然了,先生。”这名列车员小跑过去和做清洁的男人说了几句,然后他们就从车厢上下来,转动旁边操作台上的红色阀门,关闭了给水枪提供动力的水泵。 克雷顿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转运中心的工作人员以外的人在,这才抬腿跨进车厢。 他当然是带了帮手来的,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个人把东西搬走。 不过福伦丁和芭芭拉的外观都不太契合他目前的身份,因此只好让他们与马车等候在转运中心的外面,并且少开口。 至于朱利尔斯...他的形象容易抢去所有人的风头,克雷顿就没让他来。 进入了车厢,克雷顿照着表单很容易就找到了阿西娜·柏吕阁的那件货物。 那是一个长条形的黄色木板箱子,表面用红笔写着货物编号,长度和人差不多高,正斜靠在车厢内部的墙壁上。 因为占据了最多空间的牛不在,整个车厢里就数它最醒目。 他快步上前将箱子扶着平放在地上,却发现一枚结实的金属挂锁正在侧面牢牢锁住箱盖。 克雷顿当然没有钥匙,也不可能打断那坚固的钢铁锁梁。 他蹲下后沉吟片刻,手掌握住挂锁按顺时钟扭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还有飞溅的木屑,他把整个锁连同配套的铁皮环扣结构从箱子脆弱的木质主体中拔了出来。 这下好多了。 掀起箱盖,香料的味道冲鼻而来。 在众多脱水的香草簇拥下,一具被白色绷带缠绕的干瘪人体暴露在克雷顿眼前。 就算是中尉见多识广,也差点因此受惊失衡。 等冷静下来后,他眼角抽搐,终于明白列车员标注的货物种类为什么是“药材原料”了。 这是一具麦斯里的木乃尹!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危险的走私品 克雷顿见过这东西,因此一眼就能认出来。 木乃伊粉提高男性能力的说法不知最早由谁提出,但如今已被这片土地上的人广泛接受。 除了四体液体系的医疗系统学说,麦斯里金字塔遗迹中被挖掘出的与太阳崇拜有关的大量铭文墓刻和如同崛起的阳性力量的高耸方尖碑在神秘学以及符号学角度似乎也佐证了这个说法。 木乃伊疗法发展至今,即使有白教会提出“食尸者剥夺教籍”的处罚方式,此疗法的施行者仍然络绎不绝,其中又以贵族为首的集团大行其道,以至于教会的警告名存实亡。 时至今日,麦斯里原产的木乃伊早已供不应求,许多不法商贩筹划着用普通干尸代替神圣的木乃伊。 但这无所谓,无论真假,他总是要打开它的。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当他完全将这根手柄扯出来的时候,尸体几乎因此被切成两段。 他相信它正是蜘蛛教士所急需要的奇物。 保险起见,他把头放在地上,一脚踩得粉碎,因为他的用力,连车厢都微微晃动。 “把箱子抬过去。” 无奈之下,他说出了自己从麦斯里行商那里听来的唯一一句用来打招呼的句子。 但当这些白布彻底掀开,映入眼帘的却还是一具干尸无疑。 他用一种莫名亲近的语气让列车员相信他和那些虎克侦探是一伙儿的,于是满口答应下来,这其中或许也有文件下压着的一镑钞票的功劳。 就在克雷顿端详着这件奇物的时候,一种冰冷的触感突然攀附上他按在尸体上的手掌。 他喘了会气,又捡起那颗脑袋放在脸前对视,后者没有再说话。 随着缠布的剥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涌入他的鼻腔,仿佛这是一具鲜活的、死去不久的尸体。 列车员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我想您恐怕还要再等等,那些看守货物的护卫不见到您是不会同意走的。” 几秒后,侧拉门被打开,听到声音赶来的列车员探头进车厢,却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见那个手柄上隐隐有红色的光芒闪烁。 暴露在空气中后,尸体上的血腥味依旧不散,反而更浓郁了。 中尉相信虎克侦探那里得来的情报,奇物一定就在这里。 克雷顿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头脑里好像在嗡嗡响动。 他低头看去,心脏立刻因为这诡异的景象而剧烈跳动起来。 他只有继续向外拉扯。 这是一柄几乎有六尺长的双刃斧,斧柄是黑檀木,斧刃则由银色的金属构成,宽度和克雷顿肩膀相当,斧面上还有淡淡的鎏金花纹,形制是维基亚人古老的仪式用斧。 在这个过程中,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昏暗的车厢里,他放下手杖,兽化的双爪插入干尸的胸腔向两边撕开,一截黑色的木质手柄从棉絮似的内脏中挤出。 其重量相较其体积却不太相符,大概只有十五磅重。 她再怎么邪恶也是个女人.还是说这具尸体本身拥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遭到绞刑的罪犯尸体双手据说具有魔力,克雷顿知道有一些人会从刽子手那儿买下那对手,将这些部分放进锅里熬油,再用油脂做成黑色的蜡烛,在各种邪恶的仪式中点燃这些黑蜡烛以召唤恶魔的注视。 血液,这把斧头的性质正和血液相关,拨弄着他的食欲。不止是吸血鬼,嗜血的兽类同样会被这样浓郁的血气吸引。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已经变质了,列车员知道它原来装的是什么,如果发现箱子的重量不对,或者里面的重心稍微一碰就倾斜得过分,或许就有透露情报给他人的风险。 福伦丁和芭芭拉一起用力抬起箱子,将它送上了车厢。 当这节手柄露出,鲜活的、还带着温度的血腥气就从打开的胸腔中喷出,仿佛这具尸体正是刚进行宰杀的祭品一般热腾,令他不禁亢奋起来,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失去了头颅的干尸躯体突然开始崩解成砂砾似的成分,瓦解成一滩, “先生,您检查好了吗?” 不过此物虽然珍贵,克雷顿却想不出阿西娜会如何利用它。 他过去参与的平凡商业活动居然还有能和超凡世界联系在一起的角落,这让他少许有些惊讶。 克拉拉或许在生存能力方面更胜一筹,但那是因为他已经熟悉那个小姑娘了,而且单看脸,克拉拉也还算得上漂亮,而这玩意儿.怎么看都离“正常”这个词更远。 这个丑东西真是把他吓坏了。 “他们会理解的。”克雷顿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件递过去,那是他从虎克侦探们随身物品中找到的关于土地采购的文件,但那只是一个草案,两方的印章都没有敲定,不是真正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但已足够唬人:“我需要你将这个转交给他们,让他们到铜马旅店歇息,房间是已经租好的,不需要另付钱。你还要告诉他们,别想休息太久,本地有的是麻烦等着他们解决。”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尸体身上套着单薄的白色长袍,闭着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皮肤干皱,亚麻色的头发却依旧滋润。 当克雷顿以为快要拔到尽头的时候,这根金属的长柄依旧继续延伸,它的长度甚至超过了尸体上半身的长度。 倘若眼下这具尸体是真正的木乃伊,那么价格可能会达到上千镑。 随着脑袋滚落到箱子外面,在箱子里的身体也停止了挥动手臂,整个的安静下来。 他以为他们运送的奇物大概是藏在尸体中,除此之外别无可能。于是伸出手掌按了按尸体的胸口,发现那些干燥的皮肤还保留了一定弹性,这通常是死去不久的尸体才有的特性,但他以前运送过真正的麦斯里木乃伊,知道经过妥善保存的尸体即使经过千百年同样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惊恐和愤怒之余,克雷顿顺手挥下手中的长斧。 他试图后退,但那干尸的手却紧紧抓着他,触感从干燥渐渐变得湿滑粘腻。 中尉拼命思考着,干尸所说的语言他依稀有些印象,似乎确实是麦斯里人常用的语言,但他根本听不懂。 “我检查完了,货物的情况不错,让我的人过来吧。”克雷顿平静地对他说。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音别具一格,但主要还是芭芭拉因为操作不当而发出的惊呼声。 克雷顿面对他们踢了脚箱子。 列车员的手已经按在了箱子上,听到他这么说也只好后退。 对普通人而言,它虽然不算很重,但用来当做武器还是过于夸张了。不过克雷顿倒觉得它重量恰当,他单手握住这件武器端详着,这上面充斥着一种猩红的灵气,如水似雾,挥之不去。那是它独有的属性和品质。 “不了,就让他们来。”克雷顿坚持道。 中尉从来没见过全身脱水、分成两半、内脏都被扯出来还能坚持说话的干尸。 他握住手柄,另一只手按住尸体,不顾破坏地向外拔,于是里面干燥脏器血肉也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胸腹部的缺口一直裂到阴处。 克雷顿眨了眨眼。 那个装货的箱子就静静地躺在地上,好像从来都没打开过。 干尸沉默了片刻,随即对中尉的手臂进行了极度暴力的抓挠,并且展现出意外锋利的指甲,将袖子扯得粉碎。如果不是他以为今天可能会同虎克侦探战斗而预防性地在大衣里的手臂上套了一件皮护臂,恐怕此刻要流不少血。 他们没有足够的技巧驾驭马车,只是负责在列车员面前装样子,远离转运中心后,主要的驾驶工作其实还是由克雷顿来完成,克雷顿也不放心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们。 那具几乎被拦腰截断的干尸竟张开了眼睛,里面是如同常人般湿润饱满的眼球,与此同时,它干枯的手掌正搭在克雷顿的左手上。腐烂豆荚似的脸上,那黑洞洞的嘴张开,发出了干涩如粗石磨蹭般的声音:“hvemdougagoufa?ennalmlilumest” 看起来似乎是死了。 “我来吧。”列车员看到芭芭拉弯腰的时候上前自荐道。 克雷顿不确定,他正好才想起克拉拉,那种连砍去头颅也能生存的顽强生命力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和福伦丁只是稍微将马车靠近了些,并没有真的进入转运中心。 但千里迢迢运送这样一具尸体实在有些舍近求远了。 每个古董商都会宣称自己贩卖的商品上蕴含灵气,这几乎是一个传统了,但灵气到底是什么,克雷顿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克雷顿再是赞许地一点头,列车员便满怀感激地跑出了转运中心。 虽说这位客人之前表现得礼貌大方,但这个决定属实有些奇怪,他还没见过让女士干苦力的人。 “gazestuolian!(谨遵三善道)” 克雷顿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兽化,锐利的指甲划开了白色的缠布。 没过一会儿,他就听见了马车驶近的声音。 等到他们出了转运中心不久,就找了片野地停下马车,换了套装扮,骑着马返还到附近的镇子上。 那正是来往旅人休息的地方,运送奇物的虎克侦探也在此处。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事必亲为 在克雷顿一行人来到转运中心的路上,他们其实并不是以马车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 城市到转运中心间隔两百公里,这段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他们是乘坐火车抵达转运中心的。 转运中心虽然没有恢复工作,但城市内的车站,反方向的线路已经重新启动了。 一到这里,他们就立刻去到附近的镇上借了辆马车,然后换了身行头再来。这是为了误导列车员和可能发现他们的人,让这些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就住在附近——或许是在某个郊外的庄园里工作生活。 稚嫩的脸配着不同的躯干,或者平庸,或者畸形。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虎克侦探的新增人员不会被放进城里,他要杀掉他们。 迪塞尔冷静下来,不再尝试那些无用的挣扎。 她本来打算是等一位帮手的,但对方迟迟不到,而她必须选择在这个危险的环境中进行生育,为了让这一进度加快,她投入了相当一部分力量去催化新生命的孕育。 底下的腹部早已恢复了平坦,甚至有些凹陷,之前他看到的隆起部分只是血肉粘土的伪装。 “你这个疯子,不正常的是你!” “随你怎么说吧,我不是来商议的,我是做决定的那一个。” 看到他的表情,芭芭拉低头戴上了手套,没有再问,她担心自己的追问可能会遭致一个更可怕的答案。 这种快速的繁殖力让侦探们都感到心惊。 “怪物,你敢破坏协议,事务所一定会找你们的麻烦的。” “我只是”芭芭拉不安地低下头,摩挲着双手,停顿了一会儿才整理好自己的语句。“我能问问那个箱子里放了什么吗?刚才在车厢颠簸的时候,里面流出一些奇异的砂砾,它们让我感到害怕.但也有亲切,就好像一位威严的父亲抱歉,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她疑惑且局促地抬头。 即使要回城里,他们也要等这里恢复发车才行。 阿西娜·柏吕阁艰难地坐在椅子上,迪塞尔以为这种体能的退化与她的孕期发展不无关系。 蜘蛛咯咯笑了起来,靠在椅背上的身躯看起来无比单薄:“别胡扯了——我信仰天父和那些小畜生毫无关系,只有你们的异端教会才信这种说法。还没有出生就要夺取母亲的力量,出生后又是那样一副丑陋无知的蠢样子,甚至没法对爱的呼唤做出一星半点儿的回应,也满足不了我——他们的生命给予者的一点期待。这难道不是真正的邪恶吗?” 他只是平静地看向教士,和它的两眼对视: “我想,那或许是你的同族,一具吸血鬼的尸体。” 她不为那一次的消息感到悲悯,对于这一次同样如此。 “我们为什么要运送一个吸血鬼的尸体?!”芭芭拉受了惊吓,嗓音短而尖促起来。 无论那个乡下猎魔人对于圣杯会的诟病是否出于私人偏见,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侦探都已坚信阿西娜·柏吕阁女人加怪物的身份给他们增添了双重霉运,就像他们曾在海上服役时谣传的潜规则那般。 即使阿西娜现在没有做出什么异常举动,迪塞尔依旧会对她加倍警惕。 阿西娜厌恶地嚼着自己的金发,还有无血色的嘴唇,孕育子嗣的喜悦在临产期遭到了重大打击。 为此,她的四体液平衡受到了破坏。 恶魔的法术隔绝了两边的空间。 但换好衣服后,芭芭拉就总是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西娜看着虚空神经质地低语着,透明唾液从她的嘴角流下。 占卜并不是阿西娜的强项,但她有的是办法来代替这点。付出了一定代价后,地狱无形者带来了死难的消息。 “抱歉,女士,你说了什么,能再重复一遍吗?” 在加入了虎克侦探事务所后,他成为了一名刃之道的研习者,掌握各种武器是平时的必备功课。 在更换路线的过程中,克雷顿不止一次看到芭芭拉那犹豫的神情,他不得不在小镇前沿的伐木工营地附近就解决这个问题。 “啊,请原谅我。”蜘蛛教士瞳孔聚焦在他身上,大约过去了半分钟,她的神情再次恢复了正常,语气和刚才判若两人,重新变得彬彬有礼:“怀孕的妇人总是多愁善感,我也不例外。在这几天,我偶尔会想起以前的事来。想到我那些可怜的、不幸夭折的孩子。” 因为西塞罗最终没有回来,他们请求蜘蛛教士进行了一次占卜。 不过那也只是个猜测,他仍需要解决当前的目标。 一周时间过去,她重新换了一具躯体,那就像一个粗陋的模具套在本体之外,更外面还有一条浅绿色的裙子,但膨胀的腹部不仅难以掩盖,还因此变得更加醒目。 “那你为什么要令自己在这个阶段受孕?为了折磨自己?” 教士垂下头颅,喜悦地叹气:“这是好事,幼儿会让你感到痛苦的,那些小畜生” 这个问题让侦探措手不及。 皮带带着呼啸声打向蜘蛛教士,海浪般起伏的线条积攒着动能,等待一次畅快的释放。 这个怪物以嫌弃吵闹为由只让他一人进入房间,如果发生意外,他至少要开出一枪提醒在外面的同伴。 克雷顿的黄眼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噪音眯起来,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他对于外界的感官刺激越来越敏感了。 皮带在他的手里如同长鞭一样犀利,甚至因为前端铜带扣的分量加成,如果打在头上,一下就能击倒一名受过拳击手训练的180磅壮汉,这个结论是经过多次试验的。 克雷顿面容古怪,他好像有些猜出那把斧子是干什么的了,但对于那个吸血鬼存在的目的仍不甚明了。 如果不是她是个吸血鬼,克雷顿大概会以为她只是饿了,而伐木工们锅子里飘出来的香气是让她摆出这副表情的诱因。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他们最好是死了,否则这算是伱们违约。” 他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我曾经结过婚。不过我的妻儿早就离我而去了,就在我服役的时候。嗯,教会允许我们离婚,不过我们的状态可能谈不上离婚,他们更不如说是失踪。” 他看向阿西娜·柏吕阁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到魔鬼那般,而像是在注视邪恶本身。 四天后,库列斯的豪宅中。 “你也一样,迪塞尔,你就和刚出生的孩子一样邪恶且没用。”蜘蛛的语气甚至有些哀伤:“我在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知道这点了。为了钱杀人的存在有什么高尚可言呢?” 迪塞尔疑惑地看向她,右手则悄无声息地摸向手枪。 “当然是为了满足天父赐予我们的神圣天性啊!”阿西娜的手掌放在腹部,那里的血肉突然开始蠕动起来。 杀死这些侦探,在他们下火车之前。 他们之间的合作建立在契约的合法性之上,然而这种联系随着外部危机的出现正摇摇欲坠。 然而带扣顶端的金属光泽止步于阿西娜的脸前约莫半尺的地方就开始回缩,强劲的动能只激起一阵微风,稍稍撩动她金色的长发。 芭芭拉正在走神,听到他的提问身体一颤,慌乱地抓住自己还没习惯带上的黑手套。 迪塞尔没有因为她的出言不逊而愤怒,只是诚恳道:“女士,现在如果想要契约继续进行,我们需要你履行承诺,给予情报援助,这样我们才能提供更好的服务。” “那你们找到那个狼人的资料了吗?” 为了尽量少开口,克雷顿为他们准备的是葬礼上的仪式黑衣,而芭芭拉身上的那一套是向他向房东太太的女仆借来的,帽子下面没有配面纱,实在不适合表情丰富的人去穿。 他以为阿西娜即使是个怪物,不用像人类一样欣赏新生儿高贵的纯洁品质,也至少该对自己的孩子慈爱一些。 迪塞尔意识到教士的异样,他一边口头敷衍着对方,一边猛地探手拔枪,但他的左轮手枪就像被胶水粘在了枪套上一样,根本拔不出来。 对方早有预谋。 迪塞尔立刻明白她在派遣他们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的美丽蜘蛛用能够包容一切的眼神回望他,瞳孔里面终于萌生出一星半点的慈爱来。随着体液失衡,阿西娜仿佛在对方身上见到了几张熟悉的脸蛋,那是她最初投入爱的孩子。 阿西娜此刻看侦探的眼神中饱含着一种天真、质朴的情感,那是对食物的热爱:“非自然的生育方式让我变得虚弱了,既然你们没有发挥出作用,那不妨来为我补充一些营养,作为超凡者,我想你的药用价值应该比凡人更高。” 不能太早,不能太晚。 “萨沙市铁路检修只用了三天时间,意外不可能拖住他们那么久。”侦探迪塞尔坚定地回答。“既然他们没有到,那就是死了,就像我们留在铜马旅店的同伴一样。” 虽然多日来,铜马旅店的老板都没有传来新的访客消息,但阿西娜·柏吕阁毕竟会些稀奇古怪的法术,如果她发现了铜马旅店的侦探们不仅仅是失踪,那她也说不准会用克雷顿察觉不到的手法为新来的侦探留下暗号。 这种诡异的说法让迪塞尔更加确定了当前的局面,他干脆地扯下腰间皮带,一个前跃挥手抽向阿西娜。 “迪塞尔,你们真的有送出消息吗?” “因为它或许会派上用场。” 阿西娜就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尝试一般,继续回答着他的问题:“奇迹当然是有代价的,即使是你们信仰的异端教会也是如此,只是他们隐瞒了代价的源头。唯有顺从自己的天性,我们的力量和寿命才能得到充分的增长,难道你见过不断压抑自己的本性却还能得到健康身体的人吗?我的天性就是生育,即使没有健康的孩子也无所谓,只要这小畜生出生,我就可以重新收回我的力量,甚至还能有所增长。” “不过,我确实对这个孩子抱有不小的期待,可惜你们的人没能把安瑞尔大师安全送来,又没有能力维持一个安全的环境。而我又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最终结果,所以想办法提前见了它一面。”她努了努嘴,委屈得不行:“还是失败了,它根本不正常。” 他自己所在的位置和眼睛看到的并不匹配,而阿西娜·柏吕阁的实际位置同样比他看到的更远。 “女士,”他亲切地提问:“你有哪里感到不适吗?” 要是能击中头部,他相信这个伤势会直接废除对方的施法能力。 对方的态度变化也是侦探们排斥心理的导火索,这个女人对于他们的鄙视越来越不加以修饰了。 “我能理解。” 她掀开衣物,掀开外表新的皮囊向他展示。 “废物。”阿西娜说。 “总是这样,不是吗?总是在索要,不愿意体谅大人的坏孩子.” 迪塞尔奋力地在蛛网中挣扎,他故意制造了不少声响,但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还没有,我们问了他商铺周围的人,都对他不甚了解,他将自己的过去藏得很好。如果想要进一步探寻,我们可能要冒险靠近他的住处。” 这句感叹立刻让迪塞尔意识到不妥:“我以为圣杯会也信仰天父,’爱自己的子女如同爱自己。‘这不是经文中说的吗?” “你结婚了吗?”阿西娜歪头看他。 迪塞尔说着,但右手叉着腰,确保自己的右手随时能快速拔枪。 真是令人怀念。 “或许吧,但让我告诉你一件事,迪塞尔。别对任何还未发生的事说‘一定’。” 她从椅子上下来,靠近的过程中,数对锋锐的刀足刺破了皮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时代在召唤 当迪塞尔的痕迹彻底从房间抹除,阿西娜·柏吕阁才收拢了众多的腿部,伪装成人型坐回椅子上。 她此刻虽然因进食而进入短暂的虚弱状态,但却心满意足。 用不了多久,她就将恢复力量。 届时她将亲自处理圣杯会在这里的所有事务。 如果不是虎克侦探们的无能,另一名教士将抵达萨沙市处理后续的事务。 虽然恶魔的术式也很好用,但吸血鬼才是天然的魅惑专家,这能帮他们省去许多交涉的手段。 虎克侦探的对外事务受到王国情报部的监控,圣杯会又因为“危害国土安全”原因受到宗教迫害,教士们也因为各自的功绩榜上有名,因此他们没法让安瑞尔教士以正常途径通过边境。为了让偷渡,安瑞尔教士舍弃了身上接近全部的血液,好让自己伪装成一具麦斯里的木乃尹。 这会让吸血鬼失去接近九成的力量,但却能骗过边境关卡的超凡者。 不过安瑞尔教士似乎在转运中心遇到了挫折。 阿西娜斜斜靠在椅背上,专心致志地将指甲上的血痂剔下。 正如迪塞尔所说,虎克侦探的增援应该不会再有了,而与他们一同赶来的安瑞尔教士下场同样不会太好。 她并不感到悲伤,即使拥有共同的信仰,教士之间也并非亲密无间,起码她和安瑞尔教士的关系就不如称呼中的兄弟姐妹那样。 无法创造出健康子裔的教士再强大也不过是残次品,无法受到同胞们完全的礼遇。 关于新子裔的残缺,她的怒火比展露给迪塞尔的更多,不过好在还有时间去纠正这一切。 暗月毕竟还未真正降临。 她对真正的新时代仍抱有希望。 想到未来充满幸福的可能性,阿西娜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再一次充满了食欲。 为了族群,她必须让这具躯体积攒更多的能量。 磕。 门锁的锁舌受到无形者的影响转动起来,重新恢复开放的状态。 阿西娜面朝门口,抬手按住喉咙,发出了和迪塞尔一模一样的声音。 “安森,进房间来,女士有话问你。” ................ “克雷顿,你看到什么了?”治安官马丁问他同样骑着马的同伴。 虽然这么问,但他一点也不紧张。 因为对方所注视的地方是不可能有人在的,那是圣阿尔文教区有名的地标——一座高大的宣礼塔。 白色大理石和阶梯状的渐尖塔身是本教区的骄傲。 圣阿尔文教区的治安署建立未久,他们这些本地人倒是有了个歇脚和练枪的地方,可惜圣阿尔文教区是全市最混乱的地区,本地治安官的数量即使因治安署有所扩充,仍是不足以管理整个教区。需要其他教区调派治安官过来协助。 克雷顿·贝略就是他今夜的搭档。 这个男人经验丰富,从最近几个月才开始做治安官,工作却不出纰漏,并且相当擅长使用眼神和姿势让人服从的能力,据说是曾经在殖民地管理过土着人,因此练得一身本领。 “不,没什么。”克雷顿将视线从宣礼塔上转移回来。 “我在圣莫雷德教区的时候一直以为这儿是片混乱之地,但这几个晚上似乎安静得过分了。” 马丁晃了下腰,调整自己在鞍上的坐姿:“圣阿尔文教区虽然帮派林立,但也谈不上无主之地,对于你的担心,我只能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那几个最大的老大都有分寸,他们会管好自己人的。” “或许吧。”克雷顿没有再说下去。 他当然知道圣阿尔文教区安静的理由,但对于马丁的态度还是有必要试探一下。 现在看来,这些教区本地人仍然对其他教区的同僚抱有排斥的情绪。 暴力帮派在这里竟能得到如此之高的推崇和地位,以至于本地人引以为豪,以为这是他们生活环境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这是克雷顿所无法理解的现象。 当然,本地居民的态度并不重要,克雷顿更关注的事是多隆少校在矿井那里对帮派成员们进行了一次屠杀,而本地的帮派却没什么反应,这件事甚至没有上这个教区的本地报纸——萨沙市的报纸向来不放过一点看点,何况是一起上百人死伤的恶性事件,逐利的报社们应该互相争抢着第一个发表文章才对。 “平静”是非常与众不同的现象,有什么人在压制这个消息,不让普通民众知道这件事。 但这种压制并非好事,他能感受到平静中有什么现象在酝酿。 走过了两个街区,克雷顿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又停下来询问马丁。 “对了,你有见过那些传说中的怪物吗?我听说有不少人因为看到它们而辞职了,还有的人甚至被它们吃掉了。” 这名治安官同僚的反应格外鬼祟,他将马赶得与中尉更近一些,才肯开口:“我不想打击你为教区居民服务的积极性,不过确有此事,要是你感到害怕,也可以趁早离开治安署,我是说任何治安署。” 即使在对话中,克雷顿的黄眼睛依旧警惕地一遍遍扫过街道上的阴暗角落,企图找到让他心季的罪魁祸首。 “除非治安署关门,否则我想这不太可能。” 马丁赞赏地点头:“很有自信,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就是要你这样的人多一点,我们才可能挽回声誉。” “发生什么事了?”克雷顿想知道民众对暗裔的理解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下水道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响声,如同巨大的动物在管道里走动,吵得街坊夜半不宁;鸡脚巷的流浪汉在睡梦中感到被野兽舔舐,一觉醒来,衣物不翼而飞;孩童在夜晚见到天空有奇怪的光亮,仅是注视便让他们无须睡眠地度过一夜;几个外地来的白教教士在街头宣扬世界步入末日,但还是要大家捐钱给他们买面包;因偷窃多次入狱的女囚突然声称自己成为了巫师,开始向周围人兜售自制的万灵药,味道非常的苦,并且无用,所以我又逮捕了她.......”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看向克雷顿:“你敢相信这是最近三个月才发生的事吗?” “好像是有点多了。” 克雷顿不得不承认,他好像从来没关注过这种犄角旮旯里的事。 听起来与之相比,他在圣莫雷德教区的生活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切太平。 不过他知道这不是说圣莫雷德教区就没有这些情况,而是传扬这些风闻的人和他并不熟悉,事实上,他和大部分本地人都不太熟悉。 如果不是工作需求,克雷顿更宁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虽说时过境迁,但他也曾拥有过理想——做一个成功的凋刻家,那是从孤独中汲取灵感的伟大职业。 如果不是青少年时期为此做了不少努力,他做赝品的手艺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好。 “我想知道有没有更为直观的目击报导。” 治安官马丁沉默了片刻,不甘似的略微抬高了声音:“更直接的......当然有了。泥瓦匠家的女巫,老佩罗是个本分人,他的婆娘却不一样,她长得就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这个女人原本是个洗衣妇,但最近半年却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敏锐和疯癫来。我慕名去看过她一次,她说自己听见了特别的声音,虽然我没听到,但她说的肯定是真的,我没见过其他的洗衣妇会和她一样有精力,她甚至可以不用火钳就把燃烧着的炭从火中取出,而且眼睛还会发光,就像........” 他本想说“就像猫一样”,但转头看到克雷顿,后者的黄眼睛在提灯的照射下也亮得吓人。 “是我看错了吗?你的眼睛好像也在发光?”他捂住枪套,举高了提灯质问道。“还有你的指甲,你的指甲怎么是黑色的?” “我比较常吃鱼,而常识和医学都表明食用鱼肉对人的眼睛有好处,它们可能是亮了点,不过这都是我悉心保养的成果。至于指甲,我在挪动沙发的时候不小心碾到了手指。” 中尉引经据典,强而有力的论证了自己仍属于普通人的层次。 “天呐,那你可得当心点。” 马丁似信非信地收回提灯,毕竟这些理由也算说得过去。其次,就算克雷顿说了谎,他也未必能敌得过抱有敌意的怪物。 “好吧,我得说那个女人的眼睛可能和你差不多亮...不,应该更亮一些,而她是吃不起鱼的。” “她叫什么名字?”克雷顿感兴趣地问,他想去拜访一番。 “芭芭拉,不过你别想着见她,她最近失踪了。” 听到这个名字,克雷顿立刻失去了兴趣。这个异常者是他目击过的,而且还非常频繁。 不过他没有为芭芭拉辩解,说她也在治安署工作。 一个洗衣妇如果突然有了成为治安官的资质,那能够说明的问题可比一双会发光的眼睛更直接。 就在两名治安官骑马巡逻经过时,路边的一个青年突然痛苦地大喊一声,随后倒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三人称 就在两名治安官骑马巡过街坊的时候,一个青年就在他们身边痛苦地倒了下去。 在发生这件事之前,这名男子则一直佝偻着背,像任何一个深夜不归的人那样姿态潦倒,他们有种种原因促使自己变成这样,或醉酒、或疲惫,因此这也不算是一件奇事。 克雷顿一眼就看出他单薄的衣物下没有可以藏匿武器的地方,他第一时间下马,好去确认这个可怜人的状况。 他的搭档马丁犹豫了一会儿,看到克雷顿的手碰上了青年,他才下马跟随过来。 “我们应该谨慎一些。”他说。 “你说得对。不过我已经摸到他的钱包了,这厚度应该足以应付那些‘吸血鬼’。”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马丁趴在青年的背上,费力地去绑他的手。 这既是告诫,也是对自己反应迟缓的解释。 马丁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克雷顿简单地答应道,然后便牵着马往回走。 克雷顿没有接着他的话,只是伸手测量了一下青年的呼吸和体温,然后收回手。 那些殖民时代开始后,仿照麦斯里方尖碑而竖起的那一座座宣礼塔正是他们存在的佐证。 克雷顿其实一点也不想留下来,他以为那些神职者中至少有一个带了枪,可以轻易处理这个矛盾,而他的马背上还有一个狼人等待运送,实在没有精力去管另一件闲事。 那个虚无的、甚至还无法被人们用肉眼观测到的天体竟能闹出这样的大乱子,即使他对于超凡世界已经有了一定认知,还是会对这样的现实感到不可思议。 “该死!夜钟都已经敲过了,现在哪儿还有开门营业的诊所?他闻起来像是刚从酒馆里出来的醉鬼,希望他身上的钱在付完酒钱后还足够支付诊所的费用,我今晚出来可没带钱。” 长老会虽然强大,但在圣阿尔文教区这个混乱地区也只能留下一个据点,和灰帽帮没什么两样。 “行。” 因为那个青年放弃了咬马,开始咬他。 克雷顿摇了摇头:“如果他没带钱,那就让医生记账上,我们只负责送他去诊所,剩下的要看天父垂怜。” “兄弟,让个路。” 克雷顿看向青年,他仍处于失智的状态中。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要怎样才能逃离那月光的影响呢?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马背上的青年不适时的呻吟出声,还伴随这奇异的举动,让马丁的坐骑失去了控制, 他们都回头看去,马丁当即为这个青年的惊人之举惊叫起来。 马丁啐了口唾沫,蹲下来拖住病人的腋下,将他扶到马背上趴着,自己也上马,催动马匹。 这种熟悉的行为方式和外在体征让中尉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这是一名正在转化中的狼人。 神职者中站出一位向那些混球大喊:“治安官来了,你们还打算继续下去吗?” 在这段过程中,克雷顿注意到了青年的眼睛。 这个说法倒也算确切,接受暗月诅咒的过程正如同疾病的传播,只不过它的异变并不通过人与人的接触传播就是了。 遇到新生儿,将它们隐秘地送到长老会进行“教育”是他承担的义务之一。 克雷顿帮马丁掰开这个青年抓住马尾巴的手掌,同时用自己的气味警告那匹马别朝他们撅蹄子。 “他一定是饿坏了。” “我想要问一下,你们能帮我看一下马吗?”克雷顿看向白衣的神职者们,他们都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他自然也分不清谁能做主。 “他好像是病了。” 但他只不过沉默了两三秒,就受到了十分不公的误解。 中尉的心情倒还不错,这几天他也学了不少新玩意儿,还捡了把不错的斧子——如果不是它过于引人注目,并不能带出来防身,那最近的生活简直是完美的。 不过中尉倒有了新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听说疫病的消息。” 他要将这个青年狼人送到本教区最近的长老会据点去。 这显然是一起深夜会发生的入室抢劫案,而受害的对象是无人看守的银店。 “见鬼了,他在啃我的马屁股!” 马丁好像羞于启齿似的,过了一会儿才无奈地开口。 虽然治安官到了这里,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 原来是那种什么都信一点的人.克雷顿恍然。 他们的人数有七个,明晃晃的匕首和镶嵌了锈钉的棍棒在他们手里摇晃着,而在他们对面,那些白教的神职者们人数比他们少两个,个个沉默不语,但即使赤手空拳也没有从银店门口让开。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那是一双同样在发亮的棕色眼睛。 “好吧,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只能说这不太可能是传染病。卫生局没有通报疫病出现,墓地的统计也未汇报异常,而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百日咳患者。所以.”克雷顿微微耸动一侧肩膀,示意对方要自己思考。 这个家伙的温度相当异常,额头摸起来就像房东太太送来的早餐鸡蛋。 教会的势力在这里才是大头。 这位治安官也确实在思考中逐渐缓和了情绪。 “可以。” 克雷顿是为了路途的安全才没有选择摘掉银星徽章,不料此刻治安官的身份倒成了麻烦的来源。尽管他已经有意识停马观望,试图在陌生的街道巷口找出一条可以绕开这里的小路,事态的发展也不许他继续置身事外了。 声音从一副阴影下的嘴唇中传出。 纯粹的就像野兽。 那颗天体虽然销声匿迹过百年,但却注视过更古老的世界,甚至参与、塑造了诸国的历史。 当克雷顿驾马经过银店、正看见一些穿着劣质红礼服的帮派成员和另一群穿戴着白色斗篷的白教神职者发生冲突。 克雷顿给自己带上手套,然后过去帮忙。 在这冬天来临的时期,深夜的街道上反而越发热闹了,不止有治安官的人在巡逻,还有醉汉、流莺、以及那些不怀好意的帮派成员,尤其是最后一类人,矿井的屠杀并没有打消他们的存在。 “他的力气还真大。”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特别的信心来源。 马丁拿出自己的怀表看了一眼,兴致阑珊地喘了口气:“真不知道我们今天算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碰到这家伙,我们的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巡逻时间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回家吧,要是你着急,也可以先去诊所看看自己的手。” 即使一度衰落,教会的力量仍然可以轻易撼动这座城市。 于是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克雷顿。 火车带来的外乡人太多了,他们既是帮派的猎物,也为帮派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力军。 “真是疯了!我从没见过这么下流的事!” 一个粗壮、但还比不上克雷顿的帮派成员站出来,冲着他大喊:“或者要我们喊‘滚’,你才知道该怎么做?!” “妨碍城市治安,这种行为通常会送到治安署处以监禁一周到两周的惩罚。不过他的情况有些复杂,我还没在工作中遇到疯子。”马丁把青年扛了起来,搬到克雷顿的坐骑后面。“帮个忙,这次就由你送过去吧。或者把他送到专门的诊所治疗疯病,随便你了,我得赶紧让医生看看我的马。” 马丁是本教区的居民,他对这里哪里有诊所一清二楚, 在去诊所的路上,马丁突然紧张不安地问:“你觉得他可能是得了传染病吗?” 那些恶棍哄笑起来,在看到克雷顿卷起袖子后更是变本加厉。 马丁的救援非常及时,他打了那个青年几下,迫使他放开了中尉。 “你真的没听说吗?我们内部关于那些怪物还有一种说法,说那是特殊的疫病,只要被感染,即使是虔诚的修道士也难逃走向扭曲的命运。” “我说过你可以放心,这绝不是传染病。”克雷顿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种传染病可以造成这样的症状。” 马丁又过来摸了一遍他,随后皱眉咒骂。 克雷顿惊讶地回望他一眼:“我以为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迟。” 他心疼得不行,这匹马不是治安署的,而是他自己的财产。 但是当他抓住那个青年后,这种心情就消失了。 他之前的笑话并没有说错,这名青年正处于那无边的贪欲和饥渴之中。 如果不是房东太太在地窖存了不少腊肉,他很难熬过化狼最初的那段时期,大部分野生狼人都是因为在前期的转化阶段难以抑制欲望,从而在社会层面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那他怎么处理?你们平时是怎样处理这种情况的?” 手掌上的牙印也似曾相识。 马丁没理会他的打趣,而是直接跳下马,心疼地将那个青年从马上拽下来。 在整个过程中,青年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眼神清澈却目中无人。 而更糟糕的是,那些帮派成员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犯罪者遇到执法人员时应有的恐慌,虽然有过一瞬的惊讶,却很快恢复了镇定。 于是旁边的一位白衣圣职出列,接过了克雷顿手里的缰绳。 一会儿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物资管制 随着狼人诅咒的加深,克雷顿的身高、体重、臂展都有明显的增长。 力量和速度的优势在这场战斗中没有太多表现,他只用凡人的力量就轻易击倒了那些帮派成员。 他们虽然人数众多,还拿着武器,但并不擅长配合,动手时会因为顾忌自己人而处处退缩,在中尉面前几乎发挥不了人数的优势。 直到将他们全数打倒,克雷顿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 他不禁有些怀疑这些帮派成员面对治安官的勇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那个可以让铁生锈的暗裔敢和圣职发生冲突,那就显然不可能是推崇隐秘、和谐的长老会成员,长老会也不可能管理所有的野生暗裔。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欢迎欢迎。” “如果你非得知道的话——我们是在执行银器管制法令,这是教区理事会、法规管理局联合授权允许的。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执行。理论上,任何组织都无权干涉法令执行。而我们采取的措施如果在你眼中有不恰当之处,那也是因为不得已的缘故。我们于一个月前就向这家银器店传递了征用货物的通知,但没想到这里的老板很早就去南方过冬了,并没有看到通知单,信息反而被那些流氓注意到了” “这位先生是谁?” “那个名单很久没有添新人了,主教大人一向严格筛选那些可靠的盟友,但如果是克雷顿·贝略,我想这算得上理所当然。” 可靠者、游荡长鞭、蓝血守护这些称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 他轻咳一声,让两名仆人去准备一些食物,然后抓着那名狼人新生儿入座。 “但我敬职敬业,不是吗?刚刚我还帮了你们。” 克雷顿指着银店大门恼火地质问,直到刚才,他还以为这群神职者是来阻止流氓洗劫银店,没想到他们之间居然是竞争关系。 克雷顿也转身面向他,微微颔首:“这都没什么,解决这些流氓正是治安官的职责所在。” 说真的,他没想过会在这一处据点也碰到阿克齐,也不太想见到对方,所以回应的礼数就有所欠缺,只是对阿克齐点了点头就坐了下来。 两只手一触即分,各自以为碰到了不干净的事物。 “好了,快去把我们的车赶过来,既然门都坏了,我们可得再往车厢里多装一点货,尽量全部带走,不然别人也会把这些银子拿走的。” 现在被刺痛的不仅是圣职的良心了,他无奈地回头。 然而指尖粗糙的磨砺触感让他一怔,他放缓了动作,抬起手臂对着月光,那曾经亮闪闪的袖扣此刻已蒙上了一层暗红色的锈斑。 克雷顿只好旧事重提:“我记得之前帮过你们的教区主教一个忙,他现在把我列在了一个什么.友善者名单上。克雷顿·贝略,这是我的名字,或许你可以回去查一下。现在你应该表现得友善一点,别让我觉得那个名单没什么用,这可能会有损那位大人的声誉。” 拿东西的手要快,这也是他从战场上学到的本事。 他能放心地告知克雷顿不仅是因为那个名单的缘故,而是这条法令已经发布了两个月,教会的银库存不再紧缺,至少足以应付当下,为所有高等圣职配给,用于各种药水和奇迹媒介的制作。 刚刚和他说过话的圣职走了过来,他解下兜帽,露出一张精神的青年的脸。 阿克齐绕着这个青年走了两周,看起来却并没有多少期待。 中尉不得不提醒他们:“虽然我的身份是有些特殊,但现在我代表的是治安官。”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圣洁的力量扫过克雷顿,体内蕴藏的漆黑诅咒在这名圣职眼中一览无余。 “这不关你的事,暗月之子。”圣职冷着脸说,但也没有继续口出恶言。 这句反驳让圣职无话可说,他双手插入里衣的口袋,偏过头,不愿意看到克雷顿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 “您认识他,可刚刚.?” 在他未曾知觉的情况下,竟已经被一种超凡的力量袭击过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由此可见,萨沙市的治安体系如果不能动用军队,以后仅靠治安官恐怕无法维持城市的安全了,而这种严峻的危机将出现在绝大多数的城市,他想不到破解的方法。 为暗裔服务的仆人都养成了日夜颠倒的习惯,但看起来还是不如他们这些被服务的人精神,这简直勾起了克雷顿的负罪感。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克雷顿追问道。 “不不不,那不一样,你是封印者,而他才是真正的新生儿。”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 “他真的是克雷顿·贝略?”牵马的圣职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疑惑道。 这种鲁莽让圣职不由重新深吸了一口气,反问他:“你以为我们收缴银器是为了什么?” 他们虽然不可能征用银器店中的所有银器,但也不可能做出符合市价的赔偿。 政府的补偿只按重量算,并不考虑银器的艺术价值。 正是因为暗裔的数量在不断增长,数字到了一个让所有人心生警惕的程度,上层部门才可能联合起来发布这样一条简直类似于抢劫的法令。 看到克雷顿,猫头鹰先生从大厅的另一端迎了过来。 青年圣职插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掌心握着一个黑色的头发编织的绳结护符,那是释放奇迹的媒介物。 “我从街上捡来的狼人新生儿,我记得格罗涅长老致力于收容这些家伙,就把他送过来了。”克雷顿接过仆人的食物,率先大吃大喝起来,他之前心里不太痛快,因此也感到格外饥饿。现在首先要满足自己的欲望,然后才能顾及这个新生儿。 阿克齐走过来,他弯腰俯视,喙几乎贴着新生狼人因饥饿而癫狂的面部,圆眼睛里的情感和他别无二致。 而在他的背后,其他的白衣圣职则捡起了地上被帮派成员遗弃的棍棒,重重砸在银店的门锁上,然后合力撞开大门蜂拥而入。 克雷顿擦去嘴角的血迹开口:“我想不是,狼人诅咒最初被接纳时就是这样,我体会的时间比你长。” “并不。”青年圣职转过头:“我只是在做随军牧师的时候听说过他的事迹罢了。” 他一直以为这个时间点,对方应该在圣莫雷德教区的香柚街15号,因为他们多次在那里见面,而对方又总是一副空闲的模样。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继续执行法令了。” 他的良心显然被刺痛了,但还是坚持沉默。 “他看起来像是个残次品。”他生满空心羽管的手指戳在狼人的脸上,勾引后者发出警告的吼叫。 银是神圣的金属,暗裔皆受其克制。 不过仅是这样的态度就说明了不少问题,帮忙牵马的那名圣职已经停步,好像不打算把马还给克雷顿了。 克雷顿对于教会的运行并不了解,但他还是隐隐猜想到了一部分,这也是刚才那群流氓给他带来的启示。 而在那些混混面前,他还心存顾忌。 克雷顿不再提问,从帮忙牵马的人夺过缰绳,忧心忡忡地带着新生的狼人远去了。 从他感受到可能发生的矛盾开始,他就一直戒备着中尉。 等到这些恶棍灰溜溜地互相搀扶着离开,他才掏出手帕擦干净沾血的拳面,把袖子重新拉下。 生锈 他好笑地微微摇头,难怪那几个蠢蛋不怕他用枪,不过他们一定没想到有人不用武器就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猫头鹰的眼神空洞无物,虽然鸟类的长相看起来还算讨喜,但与之对视时则能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让人不禁揣测那非自然的躯壳里面到底住着天使、还是魔鬼的灵魂。 “真正的新生儿会被接纳,但残次品必须被舍弃。”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破格参战 没错,暗裔也有残次品。 就像人类侏儒、没胡子的矮人、还有皱巴巴的闪族人一样不受欢迎。 如果不能完整地接受暗月诅咒,或者承载了过量的诅咒,这都可能导致暗裔的神智受到压迫,身体扭曲成非对称的形状,无法归入任何种群中。 但克雷顿并不在意这些。 “残次品又怎么样?长老会又不需要他们做什么。” “他们是谁?”克雷顿冷声问道。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情况引发了他新的思考。 “免了。”克雷顿厌烦道。 即使使用魔力催化,制造这样一片森林也需要至少二十年,即使对于长生种而言同样不是个小数字。 “那么戴斯长老在哪里?我要见他。” 那个年轻人的懒散是刻在骨头深处的。 或许老林精有能耐对付它们,但他等不起这么久。 阿克齐耸了耸肩,从座位上站起来,礼貌的微微躬身:“那我先走了,祝你用餐愉快。” “做一个普通工人也不错,”克雷顿打断他:“长老会肯定有一些不方便让普通人看到的地方需要维护,比如贴身仆人,或者做秘密仓库的管理员,只要他的脑袋没有因为诅咒坏掉,总有一些地方用得着他的。” 克雷顿的心情沉重了几分,他知道对方大概是因为撕毁契约的事受到了无形者的注视。 暗月带来的转化之潮还没有真正到来,他们这些先来者应当联合起来垄断优势行业,好在浪潮中永远占据前排的位置。 侍者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阿克齐先生在六点拜访了加米尼恩老爷,而加米尼恩老爷不见任何人的通知在八点发出。” 克雷顿很快冷静下来,他意识到阿克齐既然不常见地出现在这里,那想必格罗涅也正在此处,否则无法下达那些新的指示。 他其实对于这个青年狼人的结局如何并不怎么在意。 皇家科学院曾为女王献礼,他们的学者决心编撰一套世界百科全书,象征统治者征服海外诸国的荣耀,亦可称之为文明的桂冠。绿篱远洋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皇家科学院雇佣,走访殖民地区,为远在亚新的学者们提供植物资料和实物标本。 能够接到皇家科学院的委托,已经说明了这家公司在行业中的突出地位。 突然,克雷顿睁大了眼睛,他意识到自己的一个误区。 如果这是一条存在于狼人之间的公理,那他之后去魏奥底寻找格罗涅所说的狼人氏族时就必须格外小心了。 他叫来一位侍者,提出了要见格罗涅长老的请求,但被委婉拒绝了。 “您来的不巧,加米尼恩老爷这段时间不见任何人。” “在普通人眼里,他们确实是普通的花草贩子,然而他们在里世界却是做魔药原料供应的生意,这和我们长老会的主业有所冲突,一旦让绿篱远洋的人打探到了这里的行情,他们就有可能介入萨沙市,全盘取代我们的生意,所以即使要违约,我们也必须赶快处理掉圣杯会的特使。” 中尉皱起眉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们尚有空着的椅子。” “因为商业原因,我们发现了敌人的痕迹。” 有了那些日夜骑马巡逻的可爱的人,没有一头野兽能闯进他们的田地和牧场撒野,即使地产和住所远离镇外,只要报案,治安官也会立刻赶到支援,而报酬通常会是一碗热腾腾的汤或是居民们腌制的肉制品,他们也会因此满足。 “不过,如果你不愿意加入,或者打算自己单干,那么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注意。福伦丁的能力对我们来说很有用,所以我们会把他带走,他在这段期间不会再听命于你,除非你改注意了。嗯,我们这里随时欢迎有战术布置的专家加入。如果您想旁观我们的猎杀行动当然也是可以的。” 朱利尔斯本来就是长老会的成员,和阿克齐认识的时间也更久,没道理不向他们透露自己的信息。 那双如狼的黄眼睛倒映着桌上烛台的平稳火光,直到旁边的青年狼人再次发出异响,他才将视线从火光上移开。 克雷顿是他见过唯一一个解开封印后立刻就有骑士等级水准的暗裔,无论是中尉本身的天赋原因,还是上溯的祖先血脉出自某个高贵的狼人氏族,都值得阿克齐花心思去拉拢他。 阿克齐没有强调,但他所说的“敌人”明显不是单独的个体。 那双大的吓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克雷顿,连狼人的进食都看得津津有味,不得不让克雷顿在视线下感到毛骨悚然,不敢与之对视——他听说有的人爱好天生独特,对异性没有兴趣。 “当然,我们行动组有自己的计划,但如果你愿意加入,我想这件事会更快得到妥善的处理。”他再一次发出了邀请。 长老会的格罗涅长老在城外繁育了一片森林,那正是林精催生魔植的基地。 “伱听说过‘绿篱远洋’这家公司吗?”猫头鹰人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对中尉来说,这些于生活息息相关的才算是好消息,行情上涨至少可以让他把囤了许久的货抛出去,为其他投资的商品进货节省点空间。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听到他的结论后,阿克齐重新直起腰,一只手背在身后,似乎有些失望。 “那为什么阿克齐可以见他?” 然后阿克齐摇摇头,告诉他:“那孩子并不愿意说,他好像在你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事业。” 等他走后,中尉又切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只是这一次,他咀嚼的时间过于长了。 绿篱远洋是一家做植物生意的公司,专门收集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 “你们难道没有问过朱利尔斯关于我的计划吗?”克雷顿冷冷地反问道。 阿克齐笑了笑:“这不是玩笑,接下去,我们行动组将加入对蜘蛛教士的猎杀,你不用再带着那些新人去冒生命危险了,只要耐心等待,就能看到我们把那个婊子的头带回来。” 在马丁表达出对这个青年的厌恶时,他甚至有想过赞同,从这个“病人”身边一走了之。 当暗月远离时,暗裔们难以通过主动积累诅咒的方式增强力量,如今这桎梏才重新松动。 “圣杯会派来的特使是他们的代表,甚至圣杯会都可能受他们的雇佣。而在这些特使抵达之前,我们的敌人就已经渗透进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了。” 克雷顿沉默下来,阿克齐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这样他就不用多费唇舌去解释这是一个怎样层次的对手了。 不管阿克齐怎么说,他才不会善罢甘休! 当那几个音节发出的时候,中尉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最后拦住他的是责任感。 “我知道,我曾为他们的植物采集队做过护卫。”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个消息没有让克雷顿脸上露出欣慰或放松的神情。 “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克雷顿沉声质问,他已经准备了多种计划和反制的手段,在这段时间里几乎将猎杀阿西娜·柏吕阁当做自己的全部目标,长老会“行刑人”的突然插手让他感到自己做的努力简直如同白费了一般,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好像个白痴。 他的话说晚了,克雷顿现在不愉快。 在他思考的期间,阿克齐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到了长桌的另一侧,也就是他的对面。 恶魔是非常公正的种族,在需要签订契约和见证者的场合,它们甚至有着代替教会圣裁的功能,只要违约,就会承担由它们施加的诅咒,这也是它们被教会驱逐的重要理由之一。 即使同是狼人,在未能熟悉气味的情况下,同类之间反而更容易滋生恶感。 “变形者的残次品即不会具备暗裔的能力,同时也无法在人类社会隐藏自己的身份.” 中尉急于进食,态度越来越差。 克雷顿勉强地抬眼看他,没有一点期待:“莫非古钱币的行当开始流行了?还是本地美术学院崛起了几位青年才俊?” “我有一个好消息给你。” 如果克雷顿要做治安官,他对自己的要求会和巴特努齐平,否则他以为那是一种亵渎。 在他的故乡巴特努,治安官几乎可以称之为是一种神圣的存在。 阿克齐张开他的喙,将高脚杯里的葡萄酒全部倒进去,没有撒出来一滴。 这个回答让克雷顿稍微感到诧异,但只有一点,因为朱利尔斯在他这里工作的时候也并不积极。 “这很好。”克雷顿说,然后切了一整块带骨的肉排塞进嘴里,细密的咀嚼将骨质也碾成碎末。 这不是说他的道德底下,或者是个伪君子,而是因为这个狼人的气味不断地在强调一种陌生感,因此比起凡人更让他难以感到共情,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的时候没有立刻认出这个男人是狼人的原因。 阿克齐还是妥协了。 中尉的表情甚至有些复杂的可怕。 凌晨还有一更 作者得了颞下颌关节紊乱,医生建议不要熬夜,所以明天之后大概要调整作息了。 以及虽然这段时间的更新频率比不上以前,但是章节平均字数是比之前更高的,所以字其实没有少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兵分两路 “安德森古生物博物馆,10月21日开业。” 克雷顿伸手将这张花花绿绿的海报从巷尾的墙壁上揭了下来,换上另外一张手写的告示。 “失物招领。” 底下没有配图,而是用一长串文字描述了圣杯会委派虎克侦探送来的箱子里的内容。 福伦丁离开后,克雷顿的旧计划彻底宣告完结。 “我后悔了!”朱利尔斯突然泄气地叫喊了一声。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中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 水晶球的中心亮起了一团稍远就看不清的絮状光丝团块。 他用缴获的虎克侦探的印章敲在告示的不起眼处,这或许会让那些侦探误以为是同伴的暗示,将告示带回去作为证据。 但法师在上午制造了一百三十多张含有魔力标记的告示,克雷顿对于他此刻的劳动量也就没有苛责。 克雷顿诧异地转头看他,一边用力将沾满胶水的告示拍在墙上。 朱利尔斯挽着一个篮子,像一个疲惫的报童一样靠在墙上。 当克雷顿贴完了自己的海报,便拿走了朱利尔斯手里的份。 “但它不是浪费。”克雷顿义正言辞地回答,堵住了后者的后续追问。 “别像个小孩一样。” “如果你想要靠魔法成名,我是十分支持的,你有真才实学,总比这些骗子站在舞台上更值得群众信任。” 克雷顿自己还有七张告示要贴,对方就已经无聊到要来找他了,他看了看朱利尔斯的篮子,发现里面至少还有一半没动,那大概是二十张的分量。 “我想这个概率并不高吧?”法师质问他。 朱利尔斯一路跟着他,丧气低头:“你说的很好,但是我没有适合展示的魔法,就像这个世界也见不得我成功似的。我偏偏在这些不起眼的魔法上才有些造诣。” 他气的语无伦次,但克雷顿也有自己的理由。 只要有人这么做,附在告示上的魔力标识就可能被带回去,引导朱利尔斯找到蜘蛛教士的藏身处。 克雷顿皱了皱眉。 他指的是之前利用乔·玛尼在报纸上放出的诱饵——那张室内照片里的树。 “那是因为和人打赌.”朱利尔斯很不情愿地说。 外行人确实很难区分这种神神秘秘的领域里会有怎样的讲究,因此保持自尊的最好办法就是避而不谈。 “下次你绝对要.不!没有下次了!”朱利尔斯气道:“你知道我做这几张要多久吗?” 他本想先让朱利尔斯锁定阿西娜·柏吕阁的大致位置,随后让福伦丁在那里制造一片无声领域,然后击毙最快意识到异常并开始进行转移的女性,现在起到至关重要决定的角色不在了,计划自然无疾而终。 但在与“和蔼”且经验丰富的长者戴斯一番长谈后,他不仅得到了有限的支持,还很快有了新的灵感。 “请息怒。”克雷顿说:“我并不是随手丢掉了它们,虽然看起来是这样,但我这么做的目的是增加信息的流动性。贴在墙上的告示并不能主动接触他人,但是如果能随着风飞动,它们就有可能更快地接触到我们的目标。你也不用担心它们的移动会干扰你的判断,风的速度肯定比人快,而且也不会一直保持一个速度。” “行吧。” “芭芭拉或许是被哪个多情的公子哥拦住了,她长得不赖,衣服却很差劲,容易被当做流莺。”朱利尔斯对这个情况似乎很习惯。 “所以为什么我还要来贴自己的标记?我光是做它们就已经够累了。” 说实话,他倒也想知道阿克齐的行动组会如何寻找蜘蛛教士,但如果一直跟着他们,那就永远不可能在速度上超过他们。 克雷顿为她安排的区域在更加奢华的住宅区域,但那里的开放空间并不多,很多地方都属于私人,被武装安保围住,她需要贴告示的地方很少,应该比他们更快回来才对。 虽然克雷顿已经确认朱利尔斯是安全的,但芭芭拉必须也知晓此事,否则他们之间也不可信任。 到了地方,他们没有看见芭芭拉。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克雷顿很看不惯他的态度。 对这样的家伙生气是没有用的,他们自有一套逻辑,大体可以称之为自以为是和自行其是,想要说服这类人难上加难。 朱利尔斯没办法,只好从大衣上众多口袋中的一个里掏出拳头大的水晶球托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去找她,你再动用寻人术查看她的方向。” “你先施术。”中尉坚定道。 “那代表了什么?” 朱利尔斯张了张嘴:“我你.你他吗!” “我以为你的寻物魔法就不错,或许可以进军侦探行业。” “问题是没有真的魔法师接受采访,但已经有人抓住了暗月降临引发的超凡浪潮,靠着人们的多疑发财了。”朱利尔斯一想到自己没有做出事业,就不禁心生痛苦:“我看了别的城市的报纸,有人声称自己会魔法,能够用魔杖探矿,现在有好几家大公司出高薪争着请他去担任勘探顾问。” 他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和经验给出建议。 他相信那个女人此刻一定不会是独自出门,而是不断地催眠他人为自己做事,还有那些唯她是从的虎克侦探。不管怎样,只要有一个人看到这些告示,被它们吸引就算成功。 朱利尔斯很快认清了克雷顿的混球本质,只好放弃了生气。 克雷顿换了一个位置贴告示,他们今天要把市中心区域的街道都贴上。 这不是正常情况。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他倒不担心芭芭拉的安全,只是一旦起冲突,那战斗的姿态被路人传播,很容易让蜘蛛教士意识到有超凡者在寻找她。 “那你还敢随便用来找‘树’?” “给我们制定计划的时间太短了,来不及调查现场,有纰漏是很正常的事情。” 克雷顿看不懂那个图像,因此寻求法师的解读。 克雷顿不能理解他的悲愤:“这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仅凭报纸上的文字就能判断千里之外的人是不是真的魔法师?”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街上还有不少人,不过他们并不把这当回事。 敢于声称自己拥有神秘力量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刚刚就从一个卖‘万灵药’的游巫铺子前经过,当众讨论神秘反而成了一种追随主流的方式。 “他妈的,我真该靠这些魔法去做个名人。” “谢谢,我正”法师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克雷顿一把抓起所有告示,无情地向高处扔去,任由它们被风吹走。 “问题就在于魔杖探矿法虽然存在,但早就被证实无法用来探矿!”法师气愤地一挥手:“魔杖探矿法是通过魔能震颤来探测矿物‘纯度’和位置的魔法,只会优先指向纯度最高的矿物,而野外的自然矿产是绝对比不上人工冶炼后的产物的。如果你为了寻找金矿而使用魔杖探矿的魔法,它大概会指引你走向一家首饰店,或是身上带着金子的路人。自从人们可以一边坐火车一边向窗外抛弃金属垃圾后,这个魔法就再也没有一点效果了,敢说自己能通过魔杖探矿法寻找矿产的绝对是外行,不会有错!” “成本太高了,容易在前期就耗尽资金。我这几天都靠我父亲的投资才能用,要是最后还没能找到那个女巫,我就彻彻底底赔本了。” 收拾完这里的工具,他们往之前商议集合的地点走,这是为了确保他们彼此分开前还是安全的,既没有被袭击,也没有被催眠。 如果让朱利尔斯制造一些具有魔法标识的告示贴在市中心的街道上,或许能引起蜘蛛教士的关注。 “少了一个人,我们只好更辛苦些。” “抱歉,刚刚我们走过这片区域的时候我才发现有几条街道被拆了,还有的在重建中,我手里的街区地图毕竟还是十年前的版本,商店的地图很久没有更新过了,所以可能让你多做了一点告示。” “她说不定已经在朝这里走了。” 朱利尔斯不安地注视着它,态度的转变十分迅速。 “那代表了芭芭拉正被人包围着。”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群圣职 要是有什么情况是让克雷顿无法的接受的,那芭芭拉此刻的处境该是其中之一。 当他和朱利尔斯赶到芭芭拉所在的位置旁边时,状态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在市中心的大街上,女吸血鬼躺倒在地。 她正面仰天,长发披散,胸口上向外渗出少许血液,将衣物晕染开一圈赤红。至于脸的位置则有些难以辨认,因为她最后的动作让手背挡住了自己的脸。 克雷顿知道吸血鬼的生命力极其强大,即使心脏中枪也未必会死,但他却无法靠近确认芭芭拉的情况。 克雷顿很快物色到了一名似乎可以为他们提供帮助的绅士。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在五六分钟内愈合重伤或许听起来无法做到,但如果是创口狭窄的贯穿伤,受伤的对象又是吸血鬼,那结果就未必了。 芭芭拉的表情有从人群注视下走出的不安,但绿眼睛里又带着几分对神父的敬畏和期待。如果圣力对暗裔也能起效,她或许能重新皈依受洗,让生活回到过去的节奏。 等喧闹过后,神父将芭芭拉扶到和他们约定的地方,也不做什么要求,或者索取报酬,只是向克雷顿和朱利尔斯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这么说,他真的为你释放了奇迹?”他严肃地问道,如果这件事为真,它的影响力将会无比巨大,其显著后果是他立刻就可以考虑投奔教会了。 克雷顿记得对方的名字——佩替,一个很有古韵和神圣感的好名字。这位神父年纪听说比他大不少,但看起来却比他年轻多了。 就算芭芭拉还活着,他们要怎么把她带回来呢? 狼人赞扬圣职的人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其乐融融的画面。 有教会的在职神父帮忙,克雷顿以为虎克侦探不至于报复回去,否则该换人找他们麻烦了。 他们倒是可以用治安官的身份过去,但如果遇到了其他治安官,立刻就有被戳穿的可能——市中心不是他们的辖区,如果有死人,该辖区的治安官必须调查其身份,并为其登记立案。 “我想是的。” 黑衣的圣职走入人群,轻易地分开两边的人。 也就是说,只要沿路碰到治安官,他们就可能被留下,无法用死者不是本教区的人这种理由搪塞。 至少有七八十个人围住了这一片区域,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街道旁边的房屋高层窗户里也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 芭芭拉可能是受了重伤,无力运用超凡速度从普通人面前溜走,因此不得不在这里接受围观。 “神父。”他吸引了佩替的注意力,然后请神父移步到一旁。 佩替神父确实是一个和蔼的人,他还记得克雷顿,因此看到克雷顿后一直面露微笑,在他们没有说明原因的情况下还是异常轻松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难道你打算放弃她吗?”朱利尔斯皱起眉毛问。 天知道芭芭拉到底在这里遭遇了什么,才会落到这般境遇。 因为现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说的也是,那你想一个办法吧。”法师无聊地靠墙,比起关心芭芭拉,他更想让克雷顿按自己的说法去做而已,因此没有因为这事实而感到多沮丧。 中尉的视线在人群和其他能够一览全场的高处位置扫过,尤其是那些街道两侧楼房上开启的窗户。 这个结论可叫其他人感到吃惊了。 “不,别想了。” 教会的奇迹来自于光明,那些圣力天生就与暗月的力量水火不容,而暗裔本质的组成部分则已经有暗月诅咒的参与。 围观的绅士和妇女们惊呼起来,纷纷在胸口虔诚地画起十字。 法师双手抱胸:“这看起来不像是他在帮我们的忙,倒是我们帮他成了明星。哼——而且我感觉他之前的笑容好像是在嘲笑我们,或者嘲笑芭芭拉?我反正我的直觉是这么说的。” 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芭芭拉的暗裔身份,或者看出自己的身份后是否会有所排斥,但既然教会默许了长老会的存在,他又帮过一位主教的忙,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不至于那么糟糕。 如果不用纯银攻击吸血鬼的心脏,或者砍掉他们的脑袋,那这种受咒者几乎是不死的。 “她是吸血鬼,如果只是受到了枪击,那不至于杀死她。”朱利尔斯凝视着人群中的芭芭拉说,这也是克雷顿所想的。 小巷里,克雷顿敬服地看着圣职离去的背影:“佩替神父真是个好人,我想他就是圣职中的楷模,总有一天会被推举成为主教的,或许还能受赐教廷的圣名。” 朱利尔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你进去把她背回来好了,你可以抱着她,一边哭一边说你是她的丈夫,她因为嫉妒伱找了情妇所以开枪自杀,你要把她带回去安葬,我想这个悲剧故事足以打动那些有善心的绅士给你让路。因为你就是死者亲属,本地治安官也不会找我们麻烦。” 朱利尔斯终于从她的反应中判断出她不曾说谎,但对她的无知依旧保留了几分信任,并且,他想到了别的解释。 克雷顿对这个看法极不赞同。 “不,我不要。”克雷顿坚决摇头。 他转移话题道:“还是让我们听听芭芭拉女士怎么说吧,那位佩替神父是怎么教会你配合表演的?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而芭芭拉又是本市的居民,因为长相和经历在住处附近甚至小有名气,要是被这里的治安官发现了身份,那会对很多方面造成麻烦。 那些人也对此议论纷纷,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里之前有人开枪,但当最早的那一批围观者听到声音赶来的时候,却只看到这个女人倒下来。 在克雷顿眼里,现场具备嫌疑的家伙太多了,至少有十来个。 “这怎么可能?” 且从枪响到现在过去了不久,治安官都还没有来。 “天父庇佑——” 圣梅隆教区的神父到市中心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两片区域是相邻的,而神父偶尔也会接到上门洗礼的委托。 “那就说你是个医生,上去试试,然后说自己没有工具无能为力,必须送去医院,我好再叫一辆马车过来接应你。”朱利尔斯又一次催促道。 他们从墙上下来,发了愁。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他再三催促,芭芭拉才不敢确信地开口:“我感觉我的伤好了。” 这种好心让克雷顿心中一紧。 朱利尔斯提及的对象并没有开口,她从刚开始就一直茫然地把手按在胸口上,好像在确认着什么,等到他发问,她才放下手,但是欲言又止。 已经开始有人意识到不能把这女人放任不管了。 他认识这一位,在乔·玛尼做义工的教堂,他们曾见过面。 朱利尔斯失礼地盯着芭芭拉的胸,企图让视线穿透衣物去了解伤口。 克雷顿受了点醒,改变了判断。 “有医生吗?谁能够救一救这个可怜的女人?”庞大的人群中有人举手疾呼。 即使死者身份已经明确,没有特殊的理由也不能将其带回。 如果不是他们都有些超凡能力,根本无法在这么远的位置进行观察。 佩替神父此刻在人群中受到了如同主教般的追捧,朱利尔斯却有些看不惯他。 克雷顿没有那么无礼,其主要原因是他不认为芭芭拉有理由说谎。 朱利尔斯的脸在听到这番感叹后皱得好像一根苦瓜。 光是为了看到芭芭拉在哪儿,他们就费了不少工夫找东西垫脚,还只能是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才行,因为靠近一点的地方,那些碎砖块、木板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墙边也都是人,根本上不去。 “不要随意揣测别人的高尚,而且至少他帮了我们的忙。”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掌按在芭芭拉的头顶,低声地祈祷着,很快,女人的手指抖弹了一下,口中发出了呻吟的声音,所有人都看见且听到了。 “不,只是我怀疑射击她的人还没有离开,就在等待我们出现,好认清我们的脸。” “我想这只是你的错觉,吸血鬼的恢复力本来就超越常人。或许当他赶到的时候,你的伤口就已经愈合好了,只是自己不敢在其他人面前站起来运动,所以一直察觉不到而已。” “小姐,说话啊!” “简直是奇迹!不,这就是奇迹!” “这也是一种可能,可能性很高的可能。”朱利尔斯的这个结论总比违逆常识来的可靠。 白教的圣职大多会一些医术,而治愈的奇迹甚至在平时也毫不掩饰地施展,所有人都将此视为神明的恩惠。但并非所有圣职都有资格释放奇迹,只有中层圣职受到允许、并在证明自己的信仰后才可得到高阶圣职的传授,而奇迹的释放也有一定限制,常用的弱小的治愈奇迹还没有一针镇定剂来得有效,并且也没有什么能直白影响视听方面的奇妙效果。 那些建筑里看热闹的家伙还有靠近人群中心的先来人都有可能是下手的人,在这片富人区,有能力、意愿以及胆色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多,他几乎可以肯定是那群跟随蜘蛛教士的虎克侦探干的。 因此,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教会存在奇迹,却很难形成具体的印象。 “是这样吗?”芭芭拉的绿眼睛重新黯淡下去。 “没准吧,但任何尝试都请放到以后再做。”克雷顿从口袋里拿出这片教区的地图,放在地上摊开。“现在让我们聊聊关于你遇袭的事情。”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自下而上 事实正如克雷顿最初从围观的人群中听到的相同。 当芭芭拉走过那条街道,贴上了他们的告示,紧接着就有一个面色紧绷的男人在路过时被告示所吸引。那个人阅读之后询问她贴告示的理由,芭芭拉则出于某些考虑,承认了张贴这些告示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 随后那个男人就对她开了一枪。 再之后就是这条街上居民所看到的那样了,芭芭拉身受重伤,且因为闻声赶来的人太多,无法在不被目击的情况下自行转移至僻静的地方慢慢休养,只能原地躺下,寄希望于他们能够先于治安官之前赶到。 这个选择无可指摘。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并非自愿,阿西娜·柏吕阁想要接近他们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抱歉,我还以为你对她有意思,毕竟你总是让她跟着我们,还送了她一把杖剑。” 朱利尔斯看也不看药瓶里的数量就否定了这个企划:“不够。他是最严重的受咒者,一天要吃六剂。” 他们背后又传来了女人轻柔的声音。 现在看来,他的想法还是太落后了。 克雷顿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在朱利尔斯面前摇了摇,里面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满满当当的。 朱利尔斯无奈地摊开手:“我知道有无声法术,但是我不会。” 他们常常每隔一周都会在多人陪伴下前往教堂,这既是满足个人的信仰需求,也是经历神术检查的必要。 “抱歉,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你不会是想要把福伦丁抢回来吧?” 只要抛开道德,在夜晚去偷取活人的血液. 他抬头思考着,肩膀却被人撞了一下,回头正看到朱利尔斯狐疑的神色。 他抬手按摩了一下眼眶两侧,叹息道:“我觉得伱可以把我想象得更高尚一点。” “我担心那里已经被士兵占领了,他们承诺过要清理城市内所有.”克雷顿的否决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马丁说起过这件事。 但总之,这的确是可以利用的一条路线。 “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直接闯进库列斯家族宅邸?”朱利尔斯从室内跟了出来。 朱利尔斯紧盯着自己的中指转动身体迈动步子,一点儿也不看路,克雷顿只好站在他前面挡开行人,时不时回头看一下他的方向,好调整自己的位置。 她双手搭在民宅围墙外的黑铁栏杆,稍微一用力,便如同一只柔软的鸟儿般飞了起来,当然,她并不是真正的鸟儿,因此只能飞起十五尺的高度。不过窗台外沿又为她提供了第二次帮助。 没用几分钟他们就找到了那个袭击芭芭拉的人的位置。 他沉声问道:“那你会考虑再找一个人类当自己的父亲吗?” “打扰了。”克雷顿把药瓶收了回去。 克雷顿从库房里走出来,念叨着这位市长候选人的名字。 “加洛林·库列斯。”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装死也是一种办法。 “那个.如果我们从下水道走,能不能行?”芭芭拉已经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羞赧地问。“我以前经常听到地下有奇怪的声音,所以在上个月进去过下水道,对那些通道还算熟悉。” 克雷顿不知道朱利尔斯是出于什么想法说出这番话,不过这种说法并不能取悦他。 “阿克齐带队到哪里去了?” “往这儿走。” “当然,我想你是对的。”中尉承认了自己之前的疏忽:“不过管道里可能会有危险的生物存在,而我们下去的时候不能用枪。所以你们最好小心点。” 他甚至怀疑芭芭拉即使不为长老会做事换取压制诅咒的药物,同样能在城市活得很好。 在市长竞选的这段期间,所有参与了安保的势力都非常敏感,暗裔针对贵族兼市长候选人的住所进行攻击可能会直接引爆整个局面,因此,如果不能隐藏自身的存在,贸然行动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朱利尔斯的眼神闪了闪,主动道歉。 “你干得好,士.女士。”克雷顿摆脱军队的习惯,强行纠正了称呼。 “你在看她的臀部?”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朱利尔斯刮去这些血液,将粉末涂在自己中指指尖,随后打了个响指。随着“啪”的一声,克雷顿能感受到他的中指上升起了什么东西,但视角里却什么也没有。 芭芭拉正夹着那个男人从屋顶上下来。 而原本以为已经死亡的法斯拉格也还没有死,甚至就是他将阿西娜引荐到了自己兄长的面前。 就算是被仓促袭击,吸血鬼的反应也让对方留下了点纪念品。 “不过我弄到一些他的血。”芭芭拉伸出手,指间沾染了已经干涸的血迹。她知道朱利尔斯有办法通过生物材料找人,因此在最危急的关头也没有让这些血液与自己的所混淆。 三人站在墙根下,望着这一处屋顶上正扶着烟囱东张西望的武装分子,他正捂着腰,竭尽全力地观察着前方脚下的街道,对于后来的复仇者浑然不觉。 克雷顿没有回答,他问到的问题非常关键,如果福伦丁还听从克雷顿的指挥,他们倒可以试着在寂静的夜晚这么做。 当芭芭拉采取行动的时候,克雷顿则望着她的背影深思。 “不行吗?” 克雷顿哑然。 这件事至今没有得到解决,或许是因为军方暂时还腾不出手来,或许是他们担心最有效的火枪可能会在充满沼气的密闭空间导致爆炸,因此才置之不理。 朱利尔斯宽慰道:“你放心好了,我们都不太习惯使用枪械。” “我除了满月夜必须服用,其他时间都减少了使用份额。” 这也是为了适应狼人习性做出的规划。 “我不信。”法师直截了当地回答,他打量着克雷顿,又说:“不过我去她家里看过,你确实比她的凡人丈夫更适合她。” 他当然有考虑过市长候选人们的嫌疑,但后来经过了一些了解,他知道这些人大多有严密的保护,即使本身不掌握超凡力量,也从白教会那里得到了驱邪的圣物和仪式祝福。 而狼人要做到她这样的效果还并不容易,他当然能够做到和她一样快,甚至更快,但造成的声响无疑也是巨大到足以让街上每个人都驻足观望的。 “你可真幽默。那是借给她的,可不是什么礼物。而且我才不会允许我挂念的姑娘天天往危险的地方跑,哪怕她自己愿意。”克雷顿不再看他,只是也不再抬头了。 “很可惜,他只跟着特效药走,而你现在提供不了。” “下水道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响声,如同巨大的动物在管道里走动,吵得街坊夜半不宁。” 在一年前,这个女人还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如今则已经很适应吸血鬼的力量了。 就在他们寻找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找他们。 克雷顿站在地面示意她松开手,把那个男人扔下来。 克雷顿又为死亡名单上添了一位。 等他们都恢复到同一高度,便找了处封闭空间开始审讯。 从这名虎克侦探口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现了。 中尉在了解到这一点后就放弃了对他们的怀疑,因为他以为圣杯会所能提供的利益或许不足以让这些贵人们感到满足。 吸血鬼的轻盈敏捷真的非常适应在城市内活动。 上一次缴获的奇物长斧还没有经过鉴定,但他肯定那奇物的能力没法帮他们。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克雷顿反问道,他指望法师能有多一些点子。 芭芭拉发自内心地笑了。 不过在他们找到那个人后,对方还在找他们。 她上去时非常轻松,下来时就有些麻烦了,毕竟多了一个人的重量。 在这里唯一善于、且喜爱使用热武器的唯有克雷顿一人。 他意识到这点后怔了怔,有一种自己落伍了的落寞感。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聪明的老鼠 临到晚上,克雷顿和他的两个帮手才做好了准备,选定了一处市中心的污水塔进入下水道。 这里的外层门长期上锁,也少有人靠近,他们的行动安全可靠。 用钳子扭断了污水塔正门那几乎和门结成一团的挂锁,里面除了工作台和暴露在外的机械齿轮零件负责开合水道闸门,下层通道前还有一堵锈蚀的铁丝网墙,同样有一扇门嵌在上面,克雷顿用指甲在铁丝网格上切开一个破口,将手伸进去拉开门栓,再将门推开。 在他背后,芭芭拉和朱利尔斯都和他一样,换上了一身黑衣服,紧张地检视自己为地下之行所做的准备是否充足。 为了避免意外,法师还从家里找了一块会发光的石头代替提灯,淡绿色的光芒让环境显得阴气森森。 克雷顿的手停在空中进退两难。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是这样吗?”克雷顿深感怀疑。 “太棒了!这个计划太棒了!我要是阿西娜准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地下钻出来的三个黄人浴屎搏杀!这真是荡气回肠的一战!” 为了排水便利,地下水管的管道都被设计成尽量粗大,这些管道的直径有八多恩尺(1多恩尺=31cm),即使是中段位置也高四尺。 人当然能造成这样的痕迹,但谁会到这里来呢? 又继续走了一阵,领路的芭芭拉不再前进。 长久的沉默被突兀打破,朱利尔斯立刻变得能言善谈起来,只是每个字眼都不太适合被记录在向公众开放的读物上,芭芭拉则扶着管道内壁,吸血鬼的力量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只是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 女吸血鬼倒是很乐意服务,她接过朱利尔斯的矿石灯,朝着管道深处行走。 就在他们走过了六个分支选择后,随着一阵来源未知的震动,一注黄水突然从头顶的管道井口淋了下来,打在他们的帽子上,给他们变了个颜色。 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芭芭拉不好意思地放下老鼠。 下水道的闸门是已经开了的,那些不见天日的黑窟窿宽容接纳了所有访客。不过即使它们很快消失在众人的眼中,那细小的足音也还在空旷的管道里不断回响,恶臭也一直萦绕在他们的鼻尖。 芭芭拉虽然附和着法师的说法,但克雷顿看她后怕的表情就知道这个无知的小妇人在最初什么都没考虑,她甚至没法把失去联系和老鼠死亡联系起来,这对她来说是两件事。 “芭芭拉夫人,领路吧。” 克雷顿也对此有所疑虑。 “它们死了?” 芭芭拉有一把杖剑,朱利尔斯还有一把魔杖和大量的低级魔药可以用,至于他自己则带了退伍保留的骑兵刀。顺手拔出来稍微挥动,熟悉的手感让他恢复了些许信心。 他现在已经是狼人了,力气和速度都有增长,对于刀剑的掌握也因为反应速度的提升而更加精进。 克雷顿无所谓,为了这次行动,他穿着自己买过最后悔的一套衣服和鞋子,这双鹿皮靴老早就发霉了,而且不匹配他的脚码,行动中恰巧可以掩饰一下身份,今天过去就可以丢了。 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他在心底反复对自己这么说。 他作为养尊处优的法师,被淋到的那一刻就失去了理智。 克雷顿只好赏了他一耳光让他冷静,然后又掏出自己的手绢帮他擦脸——因为扇耳光时不小心把手上的莫莉黄沾到对方脸上了——然后中尉又尴尬地发现自己掏出的手绢正是长老会送的那一张,那是由帝国绿染就的,同样是一种正待立法禁止的剧毒染料,暗裔可能有抗性,但人类绝对没有。 在他背后,朱利尔斯放下脚,淡定地开口:“安心,克雷顿,老鼠承担不了多少诅咒,它们活不过这个晚上的。” 等三双脚都落到地面,一些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便从他们脚边惊慌地跑开。 克雷顿招呼一声,率先抓着长梯的外沿滑了下去。 那些小型的野兽一脱离芭芭拉夫人的手掌,便迫不及待地冲向管道的不同分支。 “我半个小时前才测算过.你养的那个人头也没有那么多血液可以提供给我当占卜材料,剩余的量最多就只能再用两次,你确定要用在这里吗?” 他们注意到芭芭拉没有说话,于是都回头看她,结果正看到那小妇人端着一只老鼠往嘴里送。 勇气在胜利的因素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它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克雷顿看着这些划痕,心生警惕,催促着其他两人拿上武器。 “这里的淤泥起码有半尺高。”朱利尔斯抬起右脚,厌恶地打量着鞋底。 污水塔管理员正是有维护管道的职责在内,但这里即使没有管理员在,他们经过的这些管道也似乎干净、通畅得过分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好吧,我姑且当这个技术是安全的。”他咕哝着等了一会儿,看芭芭拉连续捉了几只老鼠喂血,再把它们一一放走。 “听起来黏糊糊的。”朱利尔斯评价道。 好在克雷顿最快反应过来这些液体的气味和他们所熟悉的其实不一样。 就在刚才,为了逃避那些含有染料的液体,他们往就近的路口逃了一段距离,而令克雷顿难以启齿的是,就在刚刚,他有一阵也失去了理智,因此不记得回头路该怎么走,只能确定他们现在不在最初划定的路线上。 他们本来就选择了靠近库列斯家族宅邸的位置进入下水道,即使这里的管道错综复杂,按照正确的方向走也绝不会错,顶多浪费一两个小时。芭芭拉的老鼠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为什么左右贯通的路线如此多? 靠近地表入口的地方若是坡度设计有误,极有可能导致杂物直接在管道弯处淤积。 上下并列、左右平行、横管连通,弧度通道都是多条管道排列的正常可能,但复杂的规划一般会是较为深层地下的设计,而他们才刚从污水塔下来不远,并没有前往更深处的管道脉络走,而是在更贴近地表的位置。 一种由墨绿转成的漆黑向上攀附至管道中段,十分地整齐,这是雨季时积水留下的痕迹,但克雷顿敏锐地注意到那些漆黑的部分中多了一些灰白色的丝线,那是有硬物在管道上刮擦的痕迹,而且高度不算低。 克雷顿没有理他,只是拿出自己的指南针观察方向。 擦过脸,朱利尔斯不仅找回了理智,还变成了队伍里最沉默寡言的一个。 污水塔的门锁都因为许久没有润滑油的滋润而坏损了,闸门也一直开放着,这座建筑的管理员至少有两三个月没有来过了。 “接下去我们该怎么走?”克雷顿向芭芭拉发问。 “不,如果它们死了,我会失去对它们的联系。”芭芭拉疑惑不解地说:“但它们只是停下来了,可能是太累了吧。” 克雷顿的脸都绿了,这分明是吸血鬼制造子裔的仪式。 “我也是这样想的,通常到了敲窗人活动的时间,我就感受不到这些老鼠的存在了。” 这是过去出征前的老旧习惯,不过一向管用。 朱利尔斯嘴里叨叨个不停,完全没有将克雷顿的警告听进耳中。 克雷顿不知道她感应到了什么,但周围的环境老实说和一个小时前他们看到的没有任何变化,这实在是很令人沮丧。 在绿色的灯光中,芭芭拉闭眼感应了一阵,开口回答:“就这么向前走也成,有些选择了不同管道的老鼠在前方又汇合了,所以这些管道大概是联通的。” “朱利尔斯,最后校准一次,阿西娜·柏吕阁还在库列斯宅邸吗?” “老鼠们停下来了。”她说。 好在芭芭拉恢复了过来,她还备了多条手帕可以用来清洁脸部。 “好了,下去吧。” 中尉抬手,在管道内壁上敲出一个短快的节奏,震动一直传到连暗裔也无法观测到的黑暗深处。他希望这能吓到老鼠,让它们继续前进。 克雷顿皱了皱眉,但也无可奈何,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场持久战。 “你在尝试制造老鼠吸血鬼?它们身上可已经带着可怕的毒素了.” “我不是要吃它们,只是想让它们为我们探路。我可以在它们体内注入一点我的血液,然后再放走,然后就能掌握它们的行踪了。” 她的语气极不确定,因为这与她过去的经验有所违背。 克雷顿很想弄明白这件事再出发,但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不太多,芭芭拉的感应范围是有限的,而老鼠则一直在向前爬,一旦脱离了这些小型野兽的指引,他们可能就要被困在这片区域了。 “好了,它们又开始移动了。” 芭芭拉松了口气,但向前走了两步,再次停下。 她转过身,面露惊慌:“它们朝我们这里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仗势欺人 芭芭拉当然不怕老鼠,像她这样身份的人没有一个怕老鼠的,因为他们正和老鼠一起长大,一起生活。 她所感到惊慌的原因唯有一个。 伴随着被种下血族血液的老鼠靠近,一种异常的震动也随之而来,与它们的存在并驾齐驱。 克雷顿拔出骑兵弯刀,一双坏鞋子让他对震动的敏锐下降,但不代表他看不见芭芭拉脸上的表情。 “准备迎敌。” 巨蛇仰起头部,几乎垂直于地面,它用那枚独眼死死锁定了克雷顿,珊瑚丛一样的手掌在背部密集地舞动着朝他抓去。同时,它竖立的庞大身躯也挡住了芭芭拉手里矿石提灯的光芒,让中尉几乎陷入了一片难以辨识环境的昏暗中。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停手!别那么做,它现在根本没法转弯,眼里又只有我们,你释放的寒气只能激怒它,让它不顾一切地冲向我们。” 克雷顿没有对付这种猛兽的经验,只能不甘地低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克雷顿握着骑兵刀的手有些颤抖,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扭曲的造物,即使是罗伦南方沙漠里的巨型沙奎也不及眼前巨蛇的四分之一。 “这肯定是那只蜘蛛搞的鬼,芭芭拉!”克雷顿抱怨了一声,随后低声喊出吸血鬼的名字。 但在细微处似乎又有所区别。 克雷顿气得大叫:“你觉得我还有多余的手?” 和他们刚刚预计的不一样,巨蛇仰起的头部几乎将他们的位置隔开,即使克雷顿吸引住那些怪手,朱利尔斯和芭芭拉也没法切断它们,所有攻击都会被蛇怪那敦实厚重的头部挡下。 她还是怕蛇。 中尉有意识地压低声音,避免被那条巨蛇关注:“我的信息来源没说过它有这么猛,听他的形容,我一直以为下水道里盘踞的是只靠四条腿运动的生物,而且移动的声音该是巨大的,不像这个.” 狼人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响声,仿佛是学校的顽童拿尺子在墙壁上凿划一般的声音,但是几乎不能让人听清。 “把它的鳞片扔一片给我,我能为它施加行动迟缓的诅咒。”朱利尔斯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喊道。 “温度或许算一个,”哪怕是在阴冷的下水道中,朱利尔斯的额头也难以控制地渗出汗珠,他说完这句后又紧快地添加了补充:“但独目蜥蟒不会冬眠,它只是会被低温驱逐。” “你不如先把芭芭拉叫起来,让她动起来比什么都强。” 他的身体在管道上方的井壁处不断爬行,利爪在水泥上都快磨钝了,底下则是那些不断试图抓住他的蛇背怪手,想要躲开它们的追击就必须不断移动,迫使它们互相干扰。 他抓紧了魔杖,手里又握紧了一瓶特殊的药剂。 “砍掉它的手,然后从它身上爬过去。” 朱利尔斯以为他信不过自己,再次解释道:“独目蜥蟒是少有的用背部也能行走的生物,即使在不足以用腹节移动的地形也能笔直前行。这全靠它背上的那些蜥足,那些勾爪的抓握力很强,甚至能捏碎花岗岩,但砍掉它们以后,它也就是一条特别大的蛇而已。” 那冷血的竖瞳颤动着,每个人都觉得它在注视自己,不禁缓缓后退,芭芭拉更是坐到了地上。 克雷顿的嘴唇略微蠕动着,说了几个单词,但法师没有听清。 所谓的超凡也只是超越自身所属族群平均个体的水准,就像人类的超凡战士未必能和熊角力一样。 “这是什么超自然生物?”他喃喃地问着,但不指望有谁回答。 出于报复的心理,克雷顿完全没有把后面的建议听进去,他只是在思考前半句。 朱利尔斯看向芭芭拉,后者没等他发挥作用就站了起来,只是看起来仍是头晕目眩的样子。 中尉注视着巨蛇,还有它那巨大的吻唇,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狼人没有抛弃自己的骑兵刀,这是他唯一可以拉远距离伤害到对方的工具。 温暖的感觉让他们心情好了不少,手脚也轻快起来。 那些粗粝的鳞片摩擦着水泥管道,发出克雷顿之前一直听到的轻微声响。 尽管才过去几秒,但在他的认知中却好像过去了好几分钟。 “它有什么弱点吗?” 巨蛇正随着他的运动而抬头张嘴,挨了这一刀后也不得不将嘴闭上。 “你能拿一片它的鳞片给我吗?”他亲切提问。 朱利尔斯说得简单,但那条蛇的手可不止有四只,乃至比他们的手脚的数量加起来还多,被抓到一下就要没命。而在触碰到它们之前,还要过那巨蛇的蛇吻这一关。如果被迎面一口吞下,后面的事也不用考虑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朱利尔斯和芭芭拉的视野中失去了克雷顿,他们只能听到中尉隔着蛇墙的叫喊。 “你们能不能快一点?!”狼人在昏暗中大声咆哮。 中尉大声地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黑色的毛发从皮肤下刺出,脸孔骨骼开始向前突,在变形的同时,中尉扔掉大衣,甩掉鞋子,身体因为左右膨胀的质量有所偏重而踉跄了一下,需要扶着管道内壁,但很快恢复了平衡,只因为变形已然完成。 尽管敌人还未现身,这种景象就已经给三人一种不详的预感。 渐渐的,那些老鼠的声音不用芭芭拉提醒也能使他们听到了,那就像拨弄库房里老旧且无用的破麻袋的声音。 那些手掌臂肢看起来纤细,但也是相对蛇躯而言,事实上它们和克雷顿人形的手臂一样粗细,可能还更有力。 “该死,为什么我们偏偏是在管道里和蛇战斗?!克雷顿!你之前说的危险就是它?!”他后悔听信了对方的鬼话。 克雷顿没有因为这小小的胜利而高兴起来。 刚才那一刀已经接近他的全力了,但刀口向下延伸的最深位置也远远不及骨头,那一身鳞片简直和鞣制过的皮革一样坚韧,深厚的血肉足以抵御任何攻击,即使是毒药,他们也凑不出足以毒死它的剂量来。 “什么敌人?”朱利尔斯还没反应过来。 法师楞了几秒,从大衣上密布的口袋中的一个里掏出一根试管砸在地上,空气中仿佛点着了一团看不见的火,他们身上立刻热了起来。 朱利尔斯回答了这个问题,但表情十分难看。 在正面的情感推动下,他们手拿武器,在管道里谨慎地向前推进。 法师说到这里,有显得有些犹豫:“当然,我的建议是就此放弃,立刻打道回府。” 就算他变形为狼人,这个怪物恐怕还是能够将他一口吞下。 寒冷的环境会让人反应迟缓,尤其是在冬天的下水道里,潮湿和阴冷的气息无处不在。朱利尔斯接受过完善的法师训练,即使他对敌人的种类一无所知,也能为队友提供一些辅助。 对于大部分生物来说,头部都是绝对的弱点,但这条巨蛇的脑壳则仿佛是天生的破岩机器,即使是在下颌最薄弱的位置也宛如皮甲一般厚重。 白色弯曲的骨质趾甲刻在管道内壁上,他凭借这一蹬反跃向巨蛇的头顶,一手攀住上方的井孔钉着的螺钉,右手的骑兵刀向下挥动,重重劈砍在蜥蟒的颅骨上,砍得鳞片凹陷破裂,溅出血液。 在老鼠出现的方向,一只巨大的褐色眼睛从黑暗中浮现,布满黑色鳞片的粗壮躯干幽魂般悄然游动着出现。 女吸血鬼抬起双手试图散发寒气,但却被法师再一次喝止了。 这条巨蛇虽然看见了他们,但似乎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微微仰起头部观察,正如他们对它所做的一样。 它虽然躯干高度在爬行时比他的腰还矮,但那些颀长的臂肢却比他的身高更长。 当这可怖的巨蛇侧过它的脑袋,他们才发现它的确只有一只列在正中的眼睛,而背部还有数十条放大的类似蜥蜴指爪,但与人手也有几分相似的巨大手掌朝天举着,且正在不断抽动抓握着,几乎可以碰触到管道的顶端。 克雷顿当然能一刀斩断一根,但代价会是他被其他手臂的集群立刻从水泥壁上拽下来。 芭芭拉回报以一个纯真的眼神,然后朝前方冲了过去又停了下来。 “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们试着砍掉它的手。”他最终用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了。 正相反,挥出这一刀后,他才确信他们三人无论做什么都没法杀死这个怪物。 “是独目蜥蟒,鸡蛇兽的亲戚,但不是超自然生物,它只是怪诞且稀有的地底野兽而已——通俗意义上的。” 数不清的老鼠们从黑暗中逃出,没有被他们吓退,而是慌乱地穿过他们的脚边,视三人为无物。它们数量庞大,远不止是芭芭拉种下血种的老鼠,可能它们的邻居也参与了这一次的逃难。 一般的攻击根本无法重创它,因为他们携带的武器都太短了。 就算是芭芭拉手上最适合穿刺的杖剑,也不过能刺进一尺的深度,根本无法破坏这个巨大生物的重要部位。 赞美愚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代代相传 “我帮你一个忙。” 朱利尔斯这么说,然后小跑向前,毫无怜悯之情地一脚踹在芭芭拉的背后。他的力气对于吸血鬼来说不大,但质量却胜过许多,因此这一招还是奏效了。 芭芭拉一头撞向独目蜥蟒,但没有摔倒,而是趴在了对方“下巴”构成的墙壁上。 “你跳高一点,从它身上扯一块鳞片下来,就从那家伙刚刚制造的伤口上。” 可怜的家庭主妇还未来得及生出属于自己的怒气,就又被支使着去干差事,她面对恐惧,没选择按朱利尔斯的那么办,而是就近从巨蛇的腹节处撕扯了一块鳞片下来,然后转身就逃。 他们依旧很黄。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当他们的脚踩过巨蛇,那种舒适的感觉令人内心平静。 手掌的腕部平滑,显然是克雷顿刚刚切下来的,但他不记得这只手之前的具体位置了,他皱着眉头将这只断手拿过来,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一只皂化的人手,里面还紧紧地抓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的提醒还是非常及时,当诅咒生效的那一刻,狼人立刻前冲,手中骑兵刀的刀刃向两侧再无威胁的“手臂之林”拨动劈砍。攻击速度之快,一轮能做出三次标准攻击动作。 虽然因为克雷顿的体型膨胀而显得这把刀有些短小,但因为臂展的加成,它实际能攻击的范围并不小。 他叼着骑兵刀,伸手将那块烂木板掰碎出一块大小能够取出的部分,好将它从孔中取出,随后猛然扔在那些怪手的丛林里,引起了一阵骚动,而他则趁机向后攀爬,跳到了更后方,抵达蛇躯背部手掌生长更为稀疏的位置。 克雷顿差点被掀翻下去,而剩下的怪手也扑击过来。 “蜘蛛教士又害死了一个可怜人,走吧,等我们解决完她再来处理这具尸体,反正这条蛇也跑不了了。”他匆匆下了判断,便领着芭芭拉率先向前走去。 五秒钟有些紧迫,但克雷顿做到了。 上面没有鳞片,但是也呈现为黑色,外表有一层闪亮的粘液。 这条蛇的背部鳞皮不如头部和腹部的密集,抛开那些怪手,它背部的皮肤宛如南方湿地的一种会用背部孵化卵的蟾蜍,充满莲藕中段一般的空洞,因此抵御力不足,更容易受伤。 “你应该照我的话去做的,现在你该怎么出来呢?”朱利尔斯蹲在十码以外的位置,看着那个冷酷吐信的脑袋望而生畏,声调都有了明显变化:“我也不敢过去啊!” “好极了,我们的配合真不错。”朱利尔斯终于不再畏惧,他走上前去,双手放松叉腰,欣赏这野兽的癫狂让它自己逐渐精疲力尽,血流不止,他的心情因此变得惬意安稳。“不过我还是希望类似的事情下次能少点。对了,要我叫芭芭拉起来吗?我正好身上还带了嗅盐。” “你们准备好了吗?!”他隔着大蛇背上手臂的丛林向朱利尔斯他们大喊。 独目蜥蟒虽然没有死,但也没有表示抗议,它只是躺着,倾听着他们制造的所有震动。 不过芭芭拉虽然没有听取专业人士的建议,倒也带来了一个好处。 朱利尔斯在他们身后撇了撇嘴,稍作思考,决定还是不提出自己更符合生物学和博物学的猜测。 朱利尔斯趁机将芭芭拉拖远了些,用力掰开她的手拿到了独目蜥蟒的鳞片。 克雷顿决意让它知道自己的厉害,也好给法师和吸血鬼创造一个出手的机会,因此下手毫不留情。 芭芭拉来不及叫喊一声,就被那颗和她差不多大的脑袋盖住了全身,沉重的质量压得她起不了身,且只剩一只握住鳞片的白皙手掌从那狰狞的巨型蛇首下露出来,而她在昏死前,紧张还让她的手攥得紧紧的。 猛烈的撞击在水管内壁上留下大片血污和坑洼,但对于咫尺外的众人毫无威胁。 克雷顿对这个结论表示怀疑,他认为长老会肯定是有办法解决这条大蛇的,因此传承更古老、更神圣的教会理所当然能够驱逐这样的野兽。 他单膝跪在蛇背上,白色的趾爪陷入鳞片固定,同时将刀从口中解下,狼人结实有力的腰部微微左拧蓄力,随后从左至右一个平挥,刀刃上反射绿光,运行的速度就和箭矢一样快,只一刹那,四根覆鳞的手掌就从那些畸形的长臂上落了下来,还带着新鲜的活性,惯性地抓握着。 在他背后,那些手掌被全部清理完毕。 伴随它的动作,无数双青灰色的怪手朝克雷顿压了过去,就好像一堵黑色的巨大浪头拍击而来。 朱利尔斯和克雷顿陪在她旁边,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感受到背部的压力变化,左近的手掌一下子围拢过来。 幸运的是,独目蜥蟒没有朝他发起进攻,而是重新抬头,将上半部分身躯弯折,背部向后折叠。 免得对方再次提及自己的父亲,让自己感到难堪。 克雷顿在他背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们继续走吧。”克雷顿心平气和地说。 尽管独目蜥蟒本身心智蒙昧,但它的灵魂力量依旧庞大。 “等等。”狼人的声音低沉道:“等我穿上裤子。”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他对于承认自己的缺陷向来是坦诚的。 朱利尔斯忍着恐惧靠近巨蛇的头部,弯腰去抓芭芭拉手里的鳞片,但因为下意识回答的声音而被蜥蟒关注到,它只是一个吐信,猩红的长舌和恶臭的口气就将法师击退了回去。 当芭芭拉醒转时,除了巨蛇已经生死不知地僵在地上,整个世界仿佛没有流动一般。 那东西卡死在井口里,是决计无法完整取出的,但克雷顿也不需要它有多完整。 “还好是我们先遇见它,教会的奇迹可不擅长对付这么大体型的野兽。”朱利尔斯蹲下来,顺路又收集了一些血液和鳞片,还有蠕动抽搐不停的蜥蜴手掌。 他上半身向后倒,左手撑住下方的蛇鳞,一个标准短促的后翻躲过了所有进攻,随后又是一刀,如同行军时开辟灌木那样干脆利落地清理了落脚点附近的所有舞动的怪异臂肢。 “这是什么?”朱利尔斯发现了一点异样,他再次蹲了下来,从蛇躯背上捡起一只干枯的断手。 比起目前为止的表现毫无威胁的芭芭拉和朱利尔斯,这个已经对它造成了大量伤害的生物才需要被第一时间消灭。 朱利尔斯对于元素感应的天赋十分低下,但取而代之的是对生命本质的高敏感性。 诅咒正是“命”相性的力量,灵魂不够强韧的生物必然会被影响。 从刚刚开始,这个女人就一直在想方设法远离朱利尔斯,哪怕在地下管道这样狭窄的空间也是如此,即使必须靠近,也尽量通过他来隔开与朱利尔斯的贴近。 他握住鳞片,口中念念有词,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光滑弯曲的野猪牙齿用力凿向涂着血液的鳞片,原本异常柔韧的鳞片在此刻却仿佛泥土一般,被猪牙刺穿出一个小洞。 “我知道这是谁了,污水塔的管理员。”克雷顿回想起进入污水塔时反锁的铁丝网门,突然有了明悟。 “就没有可能是我自己做出的判断吗?” 老鼠没了,地图也被染料浇黄了,他们现在一无所有,但却知道自己离目标比最初近得多。 即使拿到了它的新鲜鳞片和血液,法师的诅咒造诣也还是无法让它沉眠太久。 “这么说不太恰当,教会的能人异士当然数不胜数,但是他们肯定不会立刻让自己的骑士和中层圣职来解决这件事。”朱利尔斯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保存了蛇血的试管管口塞上木塞,放进自己众多口袋中的一个,然后才继续道:“就算是对生意一无所知的人也该知道,现在该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脚下的巨蛇因为疼痛而剧烈抽动着,就像鞭子甩出一样,一个突起顺着它线形的身体向后滚动。 在这短期的安逸时间内,狼人幸运地从上面的井道中摸到了一块烂木板,这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当巨蛇恢复清醒,因为剧痛而在管道中反复辗转自己的残躯,背后的肢体却再也不能支撑它的体重,那些光秃秃的手腕和粗糙的水泥面接触,发出了传闻中巨兽隆隆走动的声音,但只有这么几秒,它们很快在重压之下磨成一片片红的发黑的肉泥。 克服了这一重障碍,克雷顿对于自己的目的更为明确了。 “我觉得没有这个可能,你不像是愿意花时间去进行枯燥的市场调查的人。”说着,克雷顿看了眼芭芭拉。 朱利尔斯分析道:“大概是被这条蛇吞进肚子里的人,他做了一定自救的措施,不过只来得及制造一个足以把手伸出来的破口——然后就被你砍断了。” “这是你爸爸教你的?”克雷顿突兀的一句话让朱利尔斯泄了气。 “他们没有能力对付它吗?” “后悔吧,你这蠢驴。” 巨蛇将它的脑袋放了下来,不再回头注视着克雷顿,因此它背上的那些怪异手掌追逐克雷顿的精度有所下降,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穿过了阻隔,重新站到与巨蛇初次相遇时的位置。 发现巨蛇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后,他的态度一下子嚣张起来。 当这个空洞出现的那一刻,独目蜥蟒的动作一滞,逐渐放慢了运动的速度。 “再等等!再等等!” “只有五秒!”朱利尔斯大喊,声音快速穿过管道。 巨蛇原本向后折叠的身躯不再发力,而是重新降落,松散地趴回地面,巨蛇头颅正中的褐色巨眼瞳孔逐渐涣散,不再能维持一条竖线的形状,而背上的手掌手臂也都懒洋洋地低垂下来。 作者连续两天食欲不振,导致延迟更新,此处致歉 (是水平令人发指的吮指原味鸡的错)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再度刺杀 他们丢失了来路的方向,但因为之前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已经非常贴近目标周围,因此很快回到了正路上。 这不是一件难事。 库列斯家族传承的老宅第占地不小,就算他们走了一些弯路,也不过是“会从花园排水系统走到厕所排污系统”这种程度。 好在他们也没走错。 在深夜的花园里,冷清的月光照透镂空漏水石板,将长条的光斑打在下方的克雷顿脸上。 “随你了,别是那个女人就好,她和我上床才没多久。”法斯拉格无聊地转回头。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法斯拉格站在原地,躲藏起来的三人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这么说可能有些可笑,但除了克雷顿,其实并没有人关心阿西娜·柏吕阁是谁,她又做了什么,所以即使死了,治安署对此投入的精力也相当有限,他们并不担心事后的追查。 是法斯拉格,那个配合蜘蛛教士营造了一次假死的家伙! 他们并不是来杀加洛林·库列斯的。 克雷顿的脚步瞬间停滞,展开双臂阻止后面的人继续前进,然后扯着两人躲到楼梯的侧面去。 这里的建筑构造是克雷顿所熟悉的乡村别墅,不过布置过于奢华,从进门开始,他们就看到了许多昂贵的摆设。 中尉稍作思考,随后做出上楼继续搜查的决定。 而且,黑蜡烛是堕落圣职举行黑弥撒召唤魔鬼时才会用到的重要道具。 “哼!你尽管让他知道好了。我回自己家还得躲着自己的仆人,这算什么规矩?”身位在后的人发出牢骚的反问,尽管他尽量压低声音,但克雷顿还是一下子认出他来。 她穿着白色的睡裙,散落的金发堆砌在肩上,镜中倒映出一个文静美人的模样,镜子前点起一根黑色的蜡烛,为室内提供照明。 门厅上方的水晶枝状吊灯在没有点燃的情况下依旧在闪闪发光,白色大理石台阶好像象牙一样古朴雅致,而扶手上则涂了一层特殊的漆,令它外表附着宛如琥珀般的金色光泽,还有一架放在前厅中心的巨大钢琴。 “你不要责怪他,他其实并不放心那些人。”苍老的声音无奈道。“他以为让你留在乡下会是好事,在这里,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 临近最终选举的期限了,这个时间段,加洛林必然不在家中,而是积极参与各种活动为自己争取选票,并且他一直忙于事业,尚未成家,因此也不会有所谓的女主人存在,最多只有一两个情妇。 感谢仆人们对门轴的精心保养,门页开合时一点声音也没有,中尉看见缝隙中向外透光,手上的动作立刻放慢,务必使房间中可能存在的生物听不见他推门的声音。 他听到了法斯拉格的话,急于确认阿西娜·柏吕阁现在是否真的不在这里。 但刀刃再次挥空。 于是他将石板推开,从那狭窄的表层管道里爬了出来,芭芭拉和朱利尔斯紧随其后。 他奋力向上,贴着石板侧耳倾听,终于确认花园此刻无人看守。 等他转身站定,才看见那个金发女人正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位置,靠在贴墙的梳妆台边并不上前,依旧微笑着。 光源在楼梯上移动着,在克雷顿所能看到的墙壁上印出两个人影。 加洛林的确是萨沙市最富有的豪商之一。 “欢迎。”她说,声音异常甜美。 美好的头颅从优雅的颈部滚下,被克雷顿一把提住头发吊在空中。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向覆盖长白色羊毛地毯的楼梯,暖黄的光却正从上面的折角后照了下来,还有轻微的鞋履同毛呢摩擦的脚步声。 克雷顿很关心这一夜的平稳,在行动之前,他对加洛林·库列斯做过一些简单的调查,这位老兄的大部分情况在报纸上就有刊登。 克雷顿在最后一个客房门口看向朱利尔斯,指望这个法师能因为他所具备特殊的感知力给予一些启示,但朱利尔斯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他们搜索得很快,但在一楼的三间客房内毫无收获, 这些房间都没有使用的痕迹,不仅是被褥,桌子和橱柜也都是空荡荡的。 提灯的光芒再一次移动,两个人向着前厅的方向走去了。 但在这角度偏移的一瞬,他看见自己挥砍的方向光影扭曲,景象开始平移。 法斯拉格的死在军部引起了好大一阵骚乱,甚至影响到了市政府的人还有教会之间的关系,克雷顿虽然没有紧密地关注他们的动向,也知道他们为了筹备葬礼和制定这名前军官的死后待遇同加洛林沟通了很久。 “我知道了。”他同意了这个说法,但仍有疑惑。“不过厅里为什么有点臭?伱们没有把泔水扔掉吗?” 法斯拉格向右转头,想要在扶手右侧的过道上查找臭味的来源。 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忙里忙外其实是被这个蠢货耍了,不仅他会出事,加洛林·库列斯也将和市长之位无缘。 法师并没有在这一层楼找到法术的暗门和防护的痕迹。 “他最好有。” 克雷顿的手按上骑兵刀,但又很快放松下来,只是紧贴着楼梯侧面,更专注地倾听。 他很清楚克拉拉的生命力有多强,而她对于恶魔之力更为深入的母亲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还需要再一次破坏。 鉴于这与乡村别墅类似的三层构造,客房该是在一楼相对远离盥洗室的位置,而仆人房会在地下室。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那些虎克侦探呢?我哥哥不是另外付了他们一笔钱吗?他们怎么全离开了?”法斯拉格没有继续动,而是继续疑惑地看向管家,这个老人曾注视着他们兄弟俩一起长大,为库列斯家族兢兢业业服务了超过三十年,因此绝对可靠。 黑色的烛身上,白色的火焰幽静地燃烧着。 要不是被这个家伙诱导,他早就能查到库列斯家族头上了。 不过都已经到这里了,留下痕迹也无所谓。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抱歉,少爷,该是仆人们又偷懒了,我的眼睛和鼻子都已经老迈,不足以监察他们。或许为这栋宅邸找一个女主人会有好处,这里很久没有女主人协调家务了。我之后会找机会劝一劝加洛林少爷。” 等他们抹黑进入建筑,就不得不把朱利尔斯的那块发光矿石藏起来,免得被警卫或起夜的仆人看到。 在他的下方视野盲区,躲起来的三人一动不动,他们都有控制情绪,或者长期屏息的办法,不会让呼吸声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必须立刻动手! 这家伙还不能死,私自让他付出代价,事后很容易被查到自己身上——不如拿着他存活的证明送到军部。 克雷顿没有和对方交流的想法,他左手一瞬拽下了自己的外套大衣甩了过去,在遮蔽对方视线的同时上身朝前倾斜冲刺,骑兵刀的刀刃几乎和大衣同时到达。 中尉也是治安官,对于内部情况有了一定了解。 尽管被提着头发,但人头似乎感受不到痛苦,笑容依旧灿烂。 整栋楼房不会超过二十个房间等待搜查。 “少爷,您得赶紧走了。要是让加洛林少爷知道您回来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啪! 巨大的镜面倾倒下来,但被柔软的地毯接住,没有破碎,也没有发出响声。 随着门缝渐渐打开,他看见一名女子正背对自己坐在梳妆台前。 克雷顿轻松地想着,拖着泥泞的脚步向宅邸于摇曳树荫间的深色剪影走去。 他们身上还沾着刺激性的液体,并且颜色还相当鲜艳,如果要进入建筑内部,必然会留下痕迹。 等到女巫唱诵咒语就晚了! 没有任何抵抗,带有弧度的刀锋切过了那白皙的颈部,只是触感不似血肉。 “里面有法力波动。”他用唇语说。 “我们上楼。” 这一招杀了好几个敢于追击他的陶顿士兵。 用不着朱利尔斯说,克雷顿也闻到了非常熟悉的味道,他悄无声息地踩着地毯过去,手轻轻握住门把扭动。 一个瘦长的影子手提马灯走在前面,后面的人走到楼梯中段时停了几秒,扶着扶手,似乎很不想离开。注意到他的动作,前面的影子也停了下来,转身打破寂静。 等光芒在他们拐过第一个拐角而变得黯淡,克雷顿才从角落里走出,望着法斯拉格消失的方向,他漆黑刀锋一样的眉毛拧了起来。 “难道说加洛林带着他们所有人都去参加晚宴了?就因为这个,他撤销了我身边的所有护卫?” 在大衣从女人的脸上滑下时,钢铁之刃正好切过她的脖子。 经过了下水道的旅程,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就算他原本是个美男子,此刻也也浑身酸臭,辨不清面目,不会有女人愿意和他幽会,那不仅需要足够放荡,还需要勇气和异于常人的爱好。比起笑容,她们更应该露出恐惧的神情。 克雷顿左脚尖点地,宛如持盾的击剑手一般向左闪避可能的反击。 美人似乎从镜面的反射中发现了克雷顿,于是对着镜面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从最开始,他的动作就被这个女人看在眼里了。 走廊两侧注视生人的肖像画让芭芭拉感到害怕,这是长老会据点所没有的装饰,但在习惯后,她左顾右盼个不停,只是一直控制不住地发抖。 克雷顿没有被这个笑容感化,他没等朱利尔斯和芭芭拉反应,立刻拔出骑兵刀,一个跨步越过接近五码的距离,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美丽的头颅斩去。 他们一并上楼搜查,在靠近右侧的一个房间时,朱利尔斯感应到了什么,非常紧张地停了下来,向克雷顿和芭芭拉无声地指着身边的房门。 唯有重罪犯尸体熬成的油脂方能做成黑蜡烛使用。 刚刚砍的是镜子!敌人在后面! 克雷顿没有犹豫,再是一个转身,手臂更是先一步向后挥去。 他知道治安署面对那些难以找到凶手的案件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提高悬赏。而如果加洛林·库列斯其实并不愿意公示自己与这名外乡女子的关系,他们想要脱身就更容易了。 “欢迎。”她说。 下一秒,头颅炸了开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预谋已久 人头的爆炸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浓厚的血浆浇了克雷顿满头满脸。 因他有见到法斯拉格的替身在面前被恶魔杀死的经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没有再一次吓到他,他只是眯起眼睛,甚至立刻分辨出人头的异常。 “没有脑浆.”他舔了舔嘴唇的血液,那种味道比活人的血液还要稀释许多。 这不是活人,他被那个蜘蛛耍了。 “发生什么了?” 这种沉默虽然让法斯拉格有些吃惊,但也不觉得异样。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法斯拉格本想赶开老人,但看着他的眼睛,又忍不住认真回答。 一进屋,他们就惊呆了。 他收起枪走过去,才看到同伴脸上模糊的红印,还有惊魂未定的神色。 虽然他没上过战场,但也操练了不少时候,至少夏天到秋天的操练季没法躲过去,每隔一年都要轮一次。 他甚至还来不及端起枪瞄准,那三道人影就跳出去消失不见了。 砰! 门外一声响动。 “我急着上楼,没有注意。你看到那些入侵者长什么样了吗?” 克雷顿没时间再管自己发光的事情了,他收刀入鞘,从尸体上扯回大衣披着,然后快速地重复了一遍出发前就说过的告诫。 开关发出哒的一声脆响,走廊两侧墙壁上的电气灯在电流刺激的嗡嗡声中亮了起来。 他上来后端着枪扫视四周,却没有看到有人在,只有自己的同事站在走廊里发愣。 这名警卫在环境亮起来后,才眯起眼睛端枪向后转。 “他们.很黄。”他字斟句酌,迫使自己的表达正确无误。“确切的来说,其中有一个更是黄得发光。” “发生什么事了?” 老管家静静地站在一边,表情依旧酸楚,但却和肖像画上保留的情感一般——那不是动态的情绪,而像是某人在画卷上切下了属于酸楚的部分,然后贴在他的脸上,而这种情绪还在不断被幽深的死寂所代替。 这还不是结束,他的尸体迅速地向内塌缩,仿佛被虚空中的存在所吸食。 “您在.在.发光?”芭芭拉口吃起来。 “他们在哪儿?”他不耐烦地问,带着一丝冷风中站岗许久的急躁。 老人走过去,捡起衣服放在马鞍袋里,然后牵着马向回走。 于地上挣扎的法斯拉格·库列斯用突出且带血丝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熟悉的老者,但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抹了抹眼角,突然又想不起来自己为何深夜站在这里,又为何牵着马,还有那莫名的悲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法斯拉格没有重复问题的欲望,他只是没好气地说:“没什么,我要走了。你保重些,老家伙。” 这是因为加洛林不希望他白天出现在任何人的眼里。 听到提示,克雷顿看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难看。 朱利尔斯和芭芭拉才冲进来,从克雷顿进入房间到现在才过去短短几秒,他们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他战斗的身影。 他们猛然回头,判断出那大概是在二楼会厅的位置。 出了房间,他们就看到那个黑衣警卫正站在会厅的门口边上,一只手提着步枪,背身对着他们。这不是因为他不够忠于职守,而是因为他要先开灯,否则以人类的双眼无法在黑暗中视物。 “狗日的东西!我刚上来!”花园警卫看着窗户咬了咬牙,但一点动身的想法也没有。 他的同事面色不善:“我希望管家能接受这个回答。” “为什么家里的灯亮了?”法斯拉格问。 老人低头叹了口气:“我一直很担心你们。请至少告诉我那个女巫说了什么吧,我担心加洛林少爷会被她蛊惑。并不只有魔法才能影响人啊。” 无形的力量碾过他的脸部,挺拔的五官凹陷下去,皮肉扭曲成一道道弧形的沟壑,宛如巨人留下的拇指指纹。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眩晕和吃惊让他在原地对着墙呆愣了两秒,等他转过头来时,正看到三个黄色的人影疯子一样跑过走廊,跑到尽头的窗子前。 老人眯起浑浊的眼睛,没有作答。 “有三个入侵者。” 或许是该让这老家伙帮忙注意点。 对方的人数太多,而这所住宅今天也并没有重要人物在休息. 一楼的灯光很快也亮了起来,另一名警卫从花园迷宫造型的绿篱里看到二楼照明的异常,从楼下赶了过来。 他牵着老管家从马厩里带来的马,正准备去随便哪个旅馆休息一晚,早上再出发。 华丽的衣服裤子内支撑的体积渐渐抽空,几秒后,法斯拉格不再存于世上,只在地面留下了一套衣物。 看到同事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他只好再次改口:“或许发光的那一个是我在电灯亮起的那一刹那看错了,但他们真的很黄。” 这名警卫捂着脸,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 很多老人都会这样,耳背,或者短暂的失忆。他想,或许这老家伙不能在管家的位子上继续做下去了,他们要为他安排退休,发一笔养老费——在加洛林取得成功之后,这最后几个月可不能没有信任的人陪在身边。 法斯拉格扼住自己的喉咙,脸憋得涨红,整个人从马上滚了下来。 然后一记重重的耳光将他的脸抽了回去。 库列斯宅邸的灯光还亮着,在他迎着灯火的平静面容上,两行眼泪滚落下来。 毫无疑问,按照行业规矩一直在独立阳台站岗,鸟瞰下方正门的警卫注意到了这里的爆炸声,正推开阳台门朝这里赶来。 单个的字母卡在他的喉咙里,好像实体一般让他无法吐出。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他开口道:“那个女巫在和我接触的时候,她的理由是.是.是.” “低头,别杀人,我们原路返回。” 最后,他伸手向梳妆台上揽了一把,将所有可能有价值的东西都夹在腋下,带着他们冲出房间。 “有人受伤吗?” “抱歉,您说什么?”管家回过身,表情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说完,他轻盈地跨上马匹。 “我确信她什么都没对我做,这个月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在他们眼里,克雷顿简直成了夜空中的一颗明星,那些血液在他身上迅速地变化着,从红色到透明,再并发出荧光,让他身上笼罩了一层闪亮但不刺眼的光线,时时刻刻吸引着他们的视线。 “抱歉,少爷,但您是否能跟我说说加洛林少爷和您到底在忙什么,老爷去世前告诉我,你们总是喜欢冒险,要我看着你们,别让你们因为一时的兴起做了坏事。这几个月你们做事都瞒着我,还带了一位.放荡的女巫回来。教会的赐福虽然神圣,但您毕竟在对外的宣称中成了死者,没法再去教堂做礼拜。或许那个女巫就能趁机对您下手。” 唯一挨了入侵者一耳光的警卫摇了摇头:“这一层楼今晚没有住客,你从一楼过来有看到什么吗?” 随后他的胸口也瘪了下去,肋骨和脊椎折断时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但只响了几次。 管家正要扶他上马,听到这个问题,老人转过身,暖色的光晕照在脸上。 室内站岗的警卫朝走廊尽头一指:“从窗户跳出去了。” 他捂着脖子的双手突然变形折断,连同他的脖子一起。 法斯拉格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想起兄长和那个女人交流之后,确实做出了许多往常不会做出的决定,今晚又和那个女人带着护卫彻夜不归,于是心里本来接近消散的疑惑再次聚拢。 他呆立了片刻,终于想到了。 法斯拉格少爷已经死了很久了啊,那次葬礼之后,他就开始出现短暂失忆的症状了,或许该挑个时机向加洛林少爷辞职,不能再以这老迈之躯占据重要的管家位置了。 老人叹息一声,牵着马走回了马厩。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双向奔赴 黄的发光的克雷顿一路回到了下水道。 这里阴暗,且地形复杂,他很确定加洛林·库列斯的警卫即使看清楚他们逃走的方向,也决不愿意追下来。 他检查了一番从阿西娜房间抢来的东西,不过是一把木头梳子和一根亵渎仪式所用的黑蜡烛。 “那根蜡烛还算有些作用,至于梳子”朱利尔斯摇了摇头,那只是一件普通的日常用品而已。 “草!”克雷顿骂了一声。 阿西娜回头看了一眼,散落的门板和杂物就都飞回原处,重新堵住了入口。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卫斯理百货商店曾经在这里占据了一代人的回忆,但在其老板染病死后,他的妻子就将店面以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卖给了政府,这里因为前任主人的霉运和名声陷入了空窗期,既没有人管理入驻,也不存在流浪汉偷偷住在这里的情况。 如果这一次不能杀死阿西娜·柏吕阁,他以后将再没有机会了。 阿西娜·柏吕阁无谓地笑了笑,这里离库列斯宅邸的距离不远,她留下的誓约恶魔在达成目的后返回了她的身边。 狼行者马歇尔的狼皮至今仍在克雷顿身边,他切割了一部分缝在自己的大衣领口,不仅不会被蜘蛛教士的侦测法术发现,也不会被任何人通过视觉发现。接下去他只要爬上屋顶找到街上的阿西娜,再居高临下地用他的游骑兵左轮朝着她的脑袋开枪就够了。 目前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正好处于晚班工人已经位于工厂,而全城的运货马车夫还未清醒的时间段,街上依旧空旷。 朱利尔斯的占卜很快得出了结果,阿西娜·柏吕阁的位置正在他们的西方,克雷顿的地图上显示那里正好有一处污水塔可供他们出去。 克雷顿只稍微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继续前进。 那香气并不浓郁,但阿西娜本能地感受到那是生命的气息,本质与她同源,她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与自己相同的诅咒在呼唤,两种同样的生命性质宛如磁石般互相吸引,令她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进食。 他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今天。 这一路的前进让他累坏了。 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尚且有机会去弥补这个错漏。 早在最初接触法斯拉格的时候,她就已经诱导对方签下了违之则死的守密契约,她几乎不用亲自动手就能令所有事项在她预期的时间发展,精灵王族的魅惑血脉配合深渊魔法的各类密仪所得的效果是如此美妙,就好像这个种族天然为了堕落而生。 阿西娜已顾不得隐瞒暗裔的身份,她的蜘蛛足插进墙壁,跃上房顶,追逐着香气而去。 教会时常会在宣礼塔下安放香炉,燃烧的薄荷、乳香是对神明的敬意,而今天却有人偷偷替换了焚香的原料,将神圣的熏香替换成教会秘密存储的禁品,那是经过脱水防腐处理、被制成标本的小小尸骸. 这么做的罪魁祸首正站在一边,而阿克齐引以为傲的部下则依照他的吩咐远离了这里。 直到月亮升起后,一双纤细的长腿踏足此处。 蒙灰的柜台在不久前被移到了墙边,房间正中的位置是一具赤红色、难以分辨面容的男尸,它被绑在椅子上,面朝着她,头颅微微垂下。 阿西娜走上前去,她微微弯腰,托起尸体的下巴端详,认出这是最后一个幸存的虎克侦探,正如她占卜的结果一样。 市中心的废弃库房也远比郊区来的热闹。 她离开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在漆黑中,蜘蛛的真身再度显露,节肢的长足绞碎椅子,贪婪地将这具尸体拥入体内。 入侵被宅邸警卫发现,原定目标也没有达成,这次的行动绝对堪称失败,但他还不愿意放弃。 朱利尔斯至少能占卜出蜘蛛的大致移动方向,他们全速赶路的话或许能在半个小时内追上去。 她在进食之后才发现餐桌上少了一位,其他人齐聚一堂的时候,这个好小伙子正出门在外调查车站遇袭和克雷顿背景的任务,因此躲过一劫,不过看起来没能躲过第二次。 她本想自己动手的,不过要是有人代劳,那也不错。 “我有时候觉得,你们神职才是真正邪恶的存在,为了教会的发展,竟然连教义也能轻易违背,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这真的是神的期许吗?” 他的眼睛也紧盯着香炉,里面的尸体大概有五具,体态与常人并不一样,它们的身体不具备正常的人形,从脖子以下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甲壳和蜘蛛似的腿部。 本能开始牵引着她。 就算是遇到最坏的应对方式,克雷顿也已经做好了夺取无辜者生命的心理准备。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阿西娜格外享受这一时刻,直到另一种诱人的香气将她吸引。 有人在她之前杀了他。 只要这个侦探没法让这里的消息传回虎克侦探事务所就行,之后所有牺牲都可以推脱到长老会的头上。 宣礼塔下,穿着黑色礼服的猫头鹰的瞳孔注视着顶盖镂空的金香炉,今晚的凛冽北风会将这些源自燃烧尸骸的气味送至全市。 在孩子们走后,卫斯理百货商店前街再次恢复成门可罗雀的模样。 她本没想到法斯拉格会来城里找自己,不过好在她总有后手。 她穿着一身丧服,宽檐帽上垂下的黑纱遮住口鼻,但她还是嗅到了门后的气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当阿西娜站到门前,无形者为她拉开大门。 那么眼下只有一件事要处理了。 “我跑不动了,你们走吧。” 那种感受令她魂牵梦绕,没有什么食物会比这更可口! 只要吃掉那个散发香气的源头,消化其中的力量,她甚至很快就有资格接受新的圣礼,以绝对的优势晋升为主教。而她来萨沙市传教的功绩也只是有概率获得一个提名而已! 今天之后,加洛林·库列斯将完全倒向圣杯会。 这都是为了保守秘密,他们并不知道今天的计划是如何吸引目标前来。 即使是阿克齐,在听到这位神职者的出谋划策后也感到发自内心的可怖,这是他过去难以想象的。 他们赶时间,没空浪费在煽情上。 “朱利尔斯,你再进行一次占卜”克雷顿吩咐道。 事实上到了市中心西侧污水塔,朱利尔斯也派不上用场了。 她停止了咀嚼,开始寻找香气的源头。 腹部下方,第二副蜘蛛口器夹动着遗体入口,螯牙嚼动骨骼的声音富有节奏和韵律,仿佛在弹奏一把硬弦琴。将尸体吞入含有魔力的容器内部是有效避免死者被方位占卜的诀窍之一,她也会为此感到满足。 长老会的杀手被警卫观察到,而法斯拉格恰好失踪,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巧合。 倒是有一些孩子不在乎这些,他们会在文法学校放学后来这里玩耍,将这里当做自己的秘密基地。不过今天他们来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的门怎么也推不开,只好沮丧地在门口稍微玩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家。 蜘蛛来了。 当发现香气源自室外的空气流入后,阿西娜顾不上重新伪装成人类,她抛下残尸,任凭其跌落尘土,下半身撑开的八条刃足规律且快速地摆动着向门移动,当漆黑的节肢遇见门板,它们几乎没有遇到多少阻力。 毕竟他们的人确实也找上门了。 卡死的木门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从门框里扯开,轰然倒在地上,后面堵门的杂物也散落一滩,简易的丝线机关为前一个离开这里的人掩埋了入口,也掩埋了真相,但对于深渊术士而言,破解这样的把戏轻而易举。 两个暗裔同一个法师在下水管道的网络中全速前进,直到朱利尔斯坚持不住。 他们在最初进入污水塔前占卜过阿西娜·柏吕阁的位置,虽然朱利尔斯并不能准确地定位,但能够确定她的位置和再之前的一次占卜结果相同,也就是说,至少在他们进入污水塔前,这只蜘蛛都还在库列斯家族宅邸。 “请不要这么说,残忍的只有我。”圣梅隆教区礼拜堂的佩替神父握着自己的圣十字挂坠,神色平静地回答了他:“我带这些尸骸出来是没有经过允许的,只不过没人会注意到它们而已。但如果能让蜘蛛教士伏法,我想这些死去的孩子大概也能偿还自己生前的罪孽,天使终究会引领他们的。” 在圣杯会与白教正统被迫共存于萨沙市的那段日子里,教会对异端教派的培训所和转移人员进行了多次调查和突击。 骑士们虽然没有找到佩替受训的圣母院的位置进行一劳永逸的清剿,但在过程中也并非一无所获。 这些都是阿西娜·柏吕阁于四十年前诞下的子嗣。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交火 父母,多么一个美好词汇。 即使阿西娜·柏吕阁对这些子女弃之如敝履,哪怕圣杯会早已用魔法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并不妨碍蜘蛛会被自己的子嗣吸引。 佩替对此血脉相连之情抱有非同一般的羡慕之情。 但他的做法显然不能为人理解。 会将死去的幼小暗裔尸体作为原料举行圣餐仪式的家伙竟能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这让阿克齐为之侧目。 尽管这只是一次暂时的合作,但他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他们提着火枪追赶过去,却在巷口遇到了阻拦——染上赤红的白色蛛丝纵横交错,将来路堵住,并且柔韧异常,必须用宽刃的刀剑才能将它们清理掉。 但她还没有死。 治愈、纯净意志、圣洁感化、圣力护体、光明照耀,雷击.这是最常见的奇迹,每一项奇迹都需要圣职经过长久的练习和祈祷才能掌握。 “而且,那些蛛化者本就是将要消亡的种族,它们是人为造就的诅咒生物,和你们不一样,即使暗月降临也无法改变它们即将灭绝的趋势,让它们不再做无谓的尝试,这也是一种仁慈。”佩替最后补充了自己的看法,似乎这多少能减轻一点他的罪孽。 剧痛瞬间让她找回了理智。 随着阿西娜·柏吕阁轻轻摇晃护符,金光从其中向外荡漾,宛如水波照映在墙壁四周。 阿克齐毫不在意自己可能被发现,只是轻微晃动自己的羽翼,转向跟了上去。 他的手下能够找到他的位置。 长老会的刽子手双脚蹬地,展开的漆黑羽翼一扑,悄无声息地飞上了天空。 现在是凌晨两点,公共马车快要开始营业了,不过他们会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她的。 还是只有一个月亮。 “你对我们倒是很了解,我之前竟不知道圣梅隆教区有你这样的人。伱想要什么报酬?” 现在看来,阿西娜·柏吕阁确实在这里。 熊头套向下一垂,寂静的领域向外扩张。 如果不是唯有宣礼塔才能增幅那些“圣餐”的气味,让它们足够诱人,他更愿意自己随身带着香炉做诱饵。 她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但又打心底无法放弃那个诱饵的诱惑,因此决定在这里就杀光他们。教会和军部尚且不愿意同圣杯会立刻开战,而全部成员都为暗裔的长老会就算成员死光也不会有人在意。 在这位强大暗裔的手里捧着一个用金发扎成的诡异人偶,曾经是信徒的暗裔立刻认出那是堕落圣职持有的亵渎护符。 神父呼出白气,转动眼珠看向阿克齐:“你们该动身了,别让她来到宣礼塔前,否则你们胜利的可能微乎其微。” 而作为目标,阿西娜·柏吕阁收到香气影响而感官迟钝,只顾朝前奔跑。当她感受到环境的异常时已经来不及躲闪,她的后背、螯足,乃至蜘蛛半身的腹节都出现缺口,同时向外泵出血浆。 猫头鹰拄着他的手杖走向了自己的手下。 一心多用是指挥官的必备技能。 他过去从未失手过,因此这一次的胜利也是理所当然。 她没有伪装成人型让阿克齐稍微有些吃惊,不过这也间接说明了他们抛出的诱饵是多么有吸引力。 长老会推出的市长候选人菲利普曾经向格罗涅·加米尼恩汇报过他的发现,加洛林·库列斯在晚会上的表现同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人实在不太相仿,尽管前者后来又否决了这个猜测,但阿克齐还是以为这个想法未必是错误的。 六杆火枪一同开火,绝对地寂静下,哑暗的火光在白色硝烟中一闪而过。 他们都戴着狂欢节时会用到的动物面具或头套,好让阿克齐的鸟头混迹其中,不至于令人怀疑,手里则拿着长步枪或霰弹枪。 他的手下很快与目标见面了,战斗从一个前指的动作开始。 就在此时,一蓬黑影从空中闪电般地从背后掠过她的上方。 比起圣职的本职,阿西娜掌握的额外能力反而更加为人所知。 “福伦丁,你也可以开始了。” “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蜘蛛教士这个称呼正意味着阿西娜掌握两项奇迹,但本地教会只清楚她拥有纯净意志的奇迹,可以对抗精神魔法,同时加快施法的速度,但另一个奇迹则被她隐瞒得很好,谁也不知道她会如何运用。 在夜晚,天空中没有比什么比枭更为致命的捕食者。 “我别无所求,蜘蛛教士曾在本地的罪人录中排名第十一,她能够去死就是一件好事,这会震慑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神父的视线绕过阿克齐,追逐灰白色的天空。 “什么?”刽子手猛然低头,却发现阿西娜·柏吕阁的无头身体仍立在巷子里高举护符,奇迹的金光依旧照耀。 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必然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野心,迈向终点的路途上一定会需要一些额外的帮助。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在蛛网的缝隙之后,脸色惨白的蜘蛛教士没有继续逃窜,而是留在后面,面纱下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努力用匕首开路。 阿克齐的喙张了开来,露出一个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宣礼塔能为神职的奇迹提供增幅,而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这种效果对于异端的圣杯教派也同样起效。 这个城市有四座宣礼塔,市中心的那座是最大的,因此阿克齐必须将她引诱离开那里。 契约仪式、差遣无形者,源自血脉的惑心术,还有操控血肉的亡灵魔法。 由于精神力受到诅咒的影响,增长非常缓慢,这个女人选择通过广博的记忆扩展自己的影响力,经过多年努力,她几乎成了一本邪恶的百科全书。 蜘蛛陷入了无声领域,而攻击者则通过天上的引导稍微绕了路,有着背后偷袭的优势。 至高之神无可言状,以物配主实乃异端象征! 阿克齐的黄眼睛看向市中心的方向,他的身躯划过夜空,扑向早就确定过的方向。 现在他们的位置距离散发香气的那一座宣礼塔隔着六百米远。 蜘蛛从受袭的惊讶和恐慌中渐渐脱离,心情变得冰冷。 这个最为普及的奇迹在她手里堪比高阶圣职的运用水平,只要几分钟,她的贯穿伤势就能彻底痊愈。 天际处,月亮裹在云层中,好像一只黯淡的眼睛。 白教的创教先驱们被信徒尊为半神,乃至神人,拥有立像的资格,能够接受信徒的膜拜。但在圣职为奇迹祈祷时,心中所能想的唯有天父,即使如此却也不能为天父造像。 如果不是堕落圣职的奇迹会受到削弱,并且也无法与异端魔法同时使用,阿西娜将是教区主教级别的可怖存在。 掌握一项是修士,掌握两项是传教士或神父。 恢复的奇迹虽然最为普及,但阿西娜多年来有意的隐瞒反而形成了一个误导,让人以为她或许在意识纯净的神术外掌握的是一个攻击性的神术,或者是别的罕见的神术,这个诱导此刻派上了用场。 阿克齐当然能明白佩替神父的顾虑,但他确信自己的专业团队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微微低头,满是漆黑鸟羽的身体弓起,脊背上久作低伏的双翼腾然展开,发出哗的一声。 但佩替拒绝了他。 阿西娜的身体晃了晃,空荡荡的脖腔向外喷血。 他们加快了动作,但来不及阻止。 “礼物。”人头说,声音有些含糊。 街道两侧楼房的住户对此毫无察觉。 加上阿克齐自己,这个团队一共有七个人,福伦丁也在其中,尽管戴着熊头套,但他青筋暴起的苍白手背在一众暗裔中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在离地约有四百米的高度,阿克齐观测到了在屋顶上奔跑的蜘蛛。 阿克齐的身影再次飞向高空,手里提着她戴黑色面纱的人头,心满意足。 与此同时,行动组也已经开始移动了。 仅仅过去不到两秒,那些枪伤就开始止血凝固。 阿克齐转动着硕大的头颅,发光的眼睛不断侦测着下方目标的移动,鸟类的内耳则在空中领略着北风的呼声,帮助他的身体掌控平衡。 “开始吧,你们保护好福伦丁,随时注意我的信号。” 这个急转向让阿西娜的身躯消失在行动组的视野中。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伤口也在飞速愈合。 阿克齐脱下自己的上衣,交给了其中的一人,然后摘下了自己栩栩如生的人皮手套,露出下面拥有惊人抓握能力的灰色趾爪来。 蛛化精灵的八条长足减为七条,深深插在地面滑行着,未等停止,靠前的三条腿就从地面抽出,插入偏左的方向将身体拽过去,猛然冲进了左侧的暗巷。 “死灵法师真是难缠。” 他猛然抛下头颅,就在这个脑袋脱手的一刻,它的五官都向外喷射出紫色的瘴气。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奇百怪 隐藏自己的弱点是死灵法师最重要的一堂课。 血肉魔法是达成这一目的的基础。 高明的死灵法师能通过改造肉体将自己的大脑隐藏起来,避免头颅被砍下就会死去的现象。 这种程度的改造属于常态效果,因此不会干扰堕落圣职施展奇迹。 阿克齐落在街道一侧的灰色屋顶上向下俯瞰暗巷。 失去头颅的阿西娜仍在原地,于奇迹的金色光耀下,即使她身穿丧服,下半身具有怪物般的身形,依旧在光辉中催生出诡异的圣洁感。与此同时,她颈部的血肉如同液体般沸腾,红色水泡们聚集在一起,然后凝固下来,重新拼凑出新的脑袋。 阿克齐展开翅膀,再次俯冲下去。 锋利的勾爪这一次瞄准了举起护符的那一只手。 住宅的窗玻璃上,枭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随后快速地揉入了建筑投下的巨大阴影中。 经过一次短暂的起伏,阿克齐再次逼近了目标。 他灰色的钩趾牵向了堕落圣职握住护符的纤细手指,在勐禽般的速度加成下,像切断粘土一样切断它们不会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 蜘蛛不擅长应对鸟儿,这是非常自然的。 阿西娜没有一直待在原地和他们较劲的想法,她只是想要尽量恢复伤势再转移,甚至后者的重要性远胜前者。 所以当来自天空的攻击再次降临,她毫不犹豫地中断了奇迹的施展,用自己的法力为无形者创造了一个临时的躯体。 虽然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但阿克齐的手指就像插进了一面不太牢靠的盾牌。这不能完全阻挡他,但也令他的进攻路线发生了偏移,身体失去重心。 他勐然抽回手,擦着蜘蛛教士的身边飞过,即将撞向墙的时候翻转身体,双手抓向地面减缓自己的速度,手指在泥土中留下八道深深的沟壑。 其他人破开蛛丝的封锁,已经为火枪装弹完毕的四个人上前一步,进行第二轮射击。 这一轮射击迫使阿西娜·柏吕阁回过头来,也间接地掩护了阿克齐,让他得以重新回到天上。 或许是枪械本身的精度问题,或许是运气影响,又或许是光线不适宜瞄准,总之这一轮射击并没有命中阿西娜,最接近她的子弹射在她的脚下,霰弹的跳弹在蜘蛛的八条腿间溅射,奇迹般的一一绕开。 阿西娜没有表现出惊慌的神色,她似乎早有预料。 “魔障”从众人的眼前解除了,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瞄准的方向和敌人的位置有一定差距。 尽管仍处在无声领域中,行动组的成员还是能听到恶魔离开时满足的嬉闹声。 在他们对面,阿西娜·柏吕阁已经不打算再和他们继续纠缠下去了,她将刃足插入墙中,迅速地攀爬翻越过墙头,消失在他们的眼睛里。 行动组成员没有继续换弹,他们抛下这些超过二尺长的沉重火药武器,只携带大威力的左轮手枪和开路刀跟着追了过去。 阿克齐仍在天上为他们指引方向。 法师的法力是有限的,而其上限与天赋也有不可拆分的关系。 蛛化精灵的源头祖先曾经是王室成员,都后来触怒了异教的神明,受到了强烈的诅咒,因此这一支血脉被异化。诅咒深入他们的血液,令它们间歇性地发狂,爱好阴谋诡计,还有可怕的噬子癖,原本俊美的外形也转变为可憎的怪物,所有来自精灵血脉赠予的天赋都被扭曲劣化,其中就包括高“人”一等的施法天赋。 它们失去了灵知沟通自然的能力,只能和人类一样消耗自己的精神力,按照公式催发以太。 这种施法方式会让使用者越来越疲惫,最终导致不可避免的昏睡。 因此,阿克齐早先制定的计划之一就是逼迫阿西娜尽量多的使用法术,巨大的消耗会让她越来越弱。 但直到目前,阿西娜还没有使用过大威力的法术。 她似乎还在等待时机。 ............. 相较于长老会杀手的揣度,阿西娜其实并不算平静。 她听说过阿克齐,因此知道这次袭击绝对是得到了长老会高层的授意。 这意味着圣杯会的某些心思可能被发现了。 就算她躲过这一次追杀,也还会有第二次。 格罗涅·加米尼恩在萨沙市做足了准备,有一句古话叫做“别在林子里和林精作对”,她在进城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些墨绿色的树林包裹着这个城市,就像子宫保护胎儿那样。 她这样的存在进出城市时必然会被老林精注意到,这也是为什么她冒险去拜见对方,欺骗对方签下互不干涉协议,而不是直接利用能力隐入人群的缘故。 欺骗至少能得到短暂的信任,引起对方的怀疑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格罗涅执意撕毁契约,他们之间的关系将恢复成本来那样。 阿西娜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追兵,心底了然。 互不干涉协议当然对这些杀手也有效,但看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多半是林精将他们身上的诅咒全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身受剧毒和诅咒的英雄俄提尔在树林中得到了老者赠送的树果,因此得以痊愈,重新投入战场大获胜利。 正如这着名的神话揭示的信息,林精的果实即使离开它的躯体,也能够继续吸收诅咒。而长老会抑制暗裔本能的特效药就是所谓的林精果实,因此才不在意会员进行彷制的尝试。 不过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对于她这样的个体而言,突破森林逃出萨沙市将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最好的方式是伪装成普通人坐火车离开,但长老会的人还不至于蠢到不检查乘客的身份,这里的铁路公司也有长老会的投资,增加审查机制只需要一句话,那里的警戒会比郁郁葱葱的森林更加密集。 不过现在格罗涅吸收了至少七个额外的诅咒,即使林精是生命力最为顽强的种族之一,也必定会因为反噬陷入长久的休眠,阿西娜认为自己或许有步行离开萨沙市的可能。 前提是她得先将这两批杀手解决掉。 没错,是两批。 她感受到另一个被自己标记的存在正在赶来,这也是她不愿意停留原地的原因之一。 她不清楚触发了自己房间内陷阱的刺客是谁,更不清楚有多少人,只是标记恰好附着在其中一人身上,让她可以知道他们的动向而已。 无论如何,让两批人合流是非常危险的。 她对于阿克齐一行人了解得不多,他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且比起自身能力,更加适应用火器战斗。 这种与时俱进的战斗方式让她这个一百多少的老家伙实在有些吃不消。 她也能用这样的法子杀人,但却不知道如何防御这样的攻势。 抢在他们开枪前杀了他们是个好主意,但这些杀手挑选的作战地点空旷无人,并不适用于她的法术释放,因此才会落入下风。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同时应对七个会开枪的超凡者还是太吃力了,除了了那个会飞的,她还没领教过其他人近战的本事。 至于潜入进库列斯宅邸的刺客——显然人数不多。 他的速度太快了,让众多同伴保持与他协调的阵型是不可能的。 同时,这名杀手可能具备一定的追踪手段,因为他正朝自己这里赶来。 阿西娜冷静地判断形式,心里为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细致编排了顺序,就像往常一样。 蜘蛛的腹足快速迈动着,她连续转了几条巷子,付出了又中了两枪的代价,将这些人引到了附近的广场上——那些密集的遮雨棚能将来自天空的视线隔绝开,为她争取到一定的时间。 ........... 天空中盘旋的羽人落了下来,后面的行动组才姗姗赶来。 这里的广场在不久前举办过市集,那些自带遮雨棚的老旧台子自然而然地被从仓库里推了出来物尽其用,此刻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阿克齐四周环视了一圈,朝福伦丁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地解除了禁声的领域。 “她在这一片消失了,但是肯定没有离开。”阿克齐的声音冷冰冰的,碍于生理结构,他没法转动自己的眼珠,因此只好转动整个头部再次回头观望了一眼,才下定结论:“至少没有从地面离开,这里的地下有铺设引水通道,她或许是想要从下水道逃走。” “我们对下水道的结构并不熟悉,说不定会被她设下埋伏。”戴着奇怪鱼头套的行动组成员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阿克齐不喜欢顶撞,但对于这位新晋的行动组成员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耐心。 “那个婊子受了伤,以后几乎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们有七个人,用不着怕什么。”他解释完,头颅转而向另外四个人看去:“我的力量在下水道无法完全发挥,一会儿就看你们了,在地下不用顾忌什么,如果有必要.....那就进行三次咒缚。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们该有资格了。” 在他的对面,鸡、猪、牛、羊四位家禽点了点头,只是身体略有颤抖。 第一百二十九章 咒缚 阿西娜的眼睛看向管道深邃的黑暗,右手则向下探去,轻盈地像要摘花。 一些老鼠被她的法力所迷惑,摇头晃脑地聚集在她的脚边,但随后,它们的躯体上那一层短黑毛很快开始脱落,露出下面粉红色的皮肤,再之后如同高温下的铁一样融化在一起,血浆和骨头激荡成同样的液体,但是不断蠕动着,宛如附着了一层红色的毛发。 蜘蛛教士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液滴入其中。 血浆沸腾得更猛烈了,它们簇拥在一起,卷动凝固,形成好几个生长触须的奇怪肉瘤。 一经形成,它们便翻滚着挪入黑暗中。 他不觉得这一刀就能解决掉生命力顽强的怪物,即使是寻常人之间的战斗,“反击致死”也是非常常见的事,这已经成了一个专业术语。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他虽然不知道阿西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已经做足了战斗的准备。 虽然只是寻常的吼叫,但在下水道这种密闭空间,声音能发挥出来的作用比平地更强。 另一个能够和老鼠媲美的动物是猪。 他们之前跑了一会儿,因为一件疏忽的事不得不将唯一的光源留了下来。 “接着释放你的寒气,越冷越好。” 现在,他正是从上方的井口中闻到了这气味。 芭芭拉躲在后面睁大了眼睛,克雷顿口中两边不平衡的仇恨对比几乎让她产生了自己才是邪恶一方的错觉。 “芭芭拉!”他大喊。 不过在纯粹的黑暗中,克雷顿并没有他以为得那样不适,他们毕竟处于表层管道网络中,与地面的空气交换还算频繁,经过排水区时还有通风的环境,让他的嗅觉得以慰劳一阵,不用时时刻刻与腐臭为伍。 她尖叫个不停。 每当她意识到这个现象,心中都对人类的丑恶更加憎恨。 “就算缺这一条罪名你也该死!” 阿西娜也被震慑住了一瞬,当她清醒过来时,脚底没有感知到任何震动,耳边的风声却在警告她——克雷顿扑上来了。 “而同样的,我保护了你要杀的人,破坏了你们的圣物,杀了你雇佣的侦探、还有你的儿子,夺走了你们用火车运来的宝贝,就在刚刚,我们还解决了你扔进下水道里看门的小蛇,我们之间的仇恨就算用清水洗刷一百年也无法消散,所以别叽叽歪歪的,让我们在今天结束这一切。” 这是一种怕冷的虫子。 “咒缚.”阿西娜喃喃道。 被赋予实体的无形者刚刚被召唤出来就被它的利爪击溃,蜘蛛教士的任何进攻意图都来不及完成,不得不转为防守。 黑暗的管道里突然沉默下来,就像这里最开始就没人在一样。 衣服是束缚、武器也是束缚,甚至呼吸也是只有抛下一切,它才能用力量更快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克雷顿虽然还没有接触过其他的狼人氏族,但战吼的精髓却已得一二。 克雷顿的血液一滞,身体顿时感觉沉重了不少,毛发表面甚至结出一层霜来,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并拢的四对刃足宛如锥子一样从上方窄小的管道里刺下,重重扎在他原本站着的位置。 她虽然赶时间,但也不差问问题的这几秒。 每一次爪击之后都会接一记更快的肘击,然后再是下劈,再是横向爪击军部流传的美尼亚护身术在狼人异化的躯体发挥下杀伤力更是倍增,每轮甚至能完成九次进攻,逼迫阿西娜不断后退。 这种虫子的腿脚并不用肌肉发力,拆开一只蜘蛛,里面最多的是透明的液体,到了冬天,农场里的蜘蛛就会少很多。 克雷顿的呼吸逐渐粗重,他没想过堕落圣职也能制造圣水,这个疏忽让芭芭拉付出了代价。 “闪开!” 家庭主妇没让他失望,一股强劲的寒流立刻从侧面袭来,将狼人和无声逼近的蜘蛛一起冻住。 “想要在这种地方使用偷袭的战术,或许你该先在泥巴里滚两圈,洗洗你身上劣质香水的味道,那还没我常用的好。” “我要死了!”克雷顿听到旁边芭芭拉在惊恐地尖叫:“这是什么东西?它戳破了我的心脏!” 至少比浑身是毛的狼人要怕冷。 阿西娜的冷笑声响了起来:“恐怕她做不到了,一点圣水虽然不致命,但也足以叫她动弹不得。” 至少要有一具人体的量,她才有足够的施法材料应对那七个人。 但他退的还不够快。 狼人舍弃了所有身外之物,屏息凝神,只留下长臂和双爪对着阿西娜展开了轮番进攻,速度快到带起了可怖的风声,在视力无效的情况下,阿西娜仅靠精神力和震动感知根本无法捕捉到它的动作。 克雷顿可以通过新鲜空气找到下水道联通地表的入口,芭芭拉对温度十分敏感,她至少可以一直跟着克雷顿,而朱利尔斯却什么也不在行,他是他们中唯一一个没了视觉就找不到路的家伙。 “又是吸血鬼。”他们听到阿西娜嫌恶的声音,那声音在逐渐离远。 她的胸口在流血,伤势不算严重,但却十足地羞辱了她。 血液运转中涌起的热流随着他失控的理智一同喷薄而出。 下水道的老鼠是非常有用的施法材料,不知为何,这些恶心的生物血肉竟和人类有着极高的相似之处。 “胡言乱语!”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奇怪又熟悉的味道。”克雷顿的鼻翼翕动着。 阿西娜·柏吕阁! “显然不够。”克雷顿打断她,他已经受够了。“我还记得是谁随便搅乱我的生活,欺负我的老朋友,还往我的店里送恐吓信。” “我开始有些喜欢冬天了。” 粘腻的蛛网虽然没有将他完全缠住,但也裹住了他的腿。 “我没在下水道里放蛇。”阿西娜说。 就这样,满怀仇恨的狼人和阿西娜·柏吕阁在一片完全的漆黑中相遇了,尽管谁也看不见谁。 “下水道里腌了那么久还能闻到我的气味,狼人的鼻子真的有这么敏锐吗?”克雷顿听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在管道里回荡,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还是说只是你比较特殊,阴魂不散的克雷顿?” 阿西娜不喜欢这个笑话。 死人才不会叫得那么大声,他判断吸血鬼不需要安慰。 这半年来,他在寻找阿西娜报仇的路上更是屡遭挫折,稍有信息变动,他之前做的准备就都成了白费,如今终于和阿西娜正式交战,芭芭拉的受伤却让他们最大的优势被抹平。 这些死灵法术的造物不能抵挡任何攻击,但能暂时引开追踪者。 阿西娜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认为这个可悲的家伙完全没有理由和自己作对。 克雷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进行变形一边侧着头辨别声音的位置,听到这个问题,他不禁冷嘲热讽起来。 尽管和他印象中的有所不同,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气味属于他苦苦追寻许久的仇敌。 克雷对芭芭拉大喊一声,自己则猛然向侧边扑去。 得手了。 克雷顿快速收刀,没有留恋地后退。 骑兵刀破空的声音完全被他运动时带起的风声所掩盖,这份基于多年征战经验之上的险恶用心准确地切在血肉之上。 “很好,小狗,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免疫魔障,但我会让你死在自己喜欢的季节的。” “我以为自己足够仁慈,伱为.” 一想到那些枉死的人,还有布鲁诺,他的怒火就无法平息。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水味,这绝不是芭芭拉的味道,她没有这种闲情逸致。 要是下水道还有什么怪物,睁眼瞎法师也只能束手待毙了。 他压低耳朵,朝阿西娜用力砸出手里的刀,接着四肢撑地猛然发力,以比长刀更快的速度扑了过去。 但蜘蛛教士并不只针对他发起进攻。 它被束缚着。 他不能不愤怒。 它简直如同一台绞肉机器般不知疲倦地攻击着。 她要先去杀死闯入自己房间的不速之客。 凌厉的破空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克雷顿单手抓着自己脱下的大衣在空中顺时针甩动,将那些不明飞行物统统打落下来。 几秒后,狼人的怒吼令管道都好像震动起来。 他是在农场长大的,对于蜘蛛这种喜欢寄宿在谷仓里的生物非常熟悉。 尽管双眼什么也看不到,中尉依旧执着地朝鼻子前面这团湿润的香气挥出刀刃。 伴随着那热流的是从未有的力量感,狼人感到燥热,感到沉重。 芭芭拉没有说话,事实确实如阿西娜所说。 她看见在完全没有光源的黑暗中,狼人的黄色眼睛放出了晦暗的光。 克雷顿再次挥刀,趁机将身上因寒冷脆化的蛛丝拆掉,随后他挽了个刀花。 当那可怕的欲望激荡至最顶峰时,克雷顿终于无法抑制了。 稍微往管道深处走一段距离,位置便越过了与表层联通的排水区,头顶的镂空石板渐渐消失了,之后的环境趋近无光,阿西娜在这里却走得很自在。 刃足的尖端轻轻地刺在柔软的霉菌以及苔藓堆里,顶端和硬质的水泥接触,四面八方的震动信息同时传递给她的神经。在精神力的增幅下,即使如老鼠奔跑的脚步声、蛇类蠕动的刮擦声,乃至昆虫振翅的声音也细微入至。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有意无意的推动下,心中的愤怒越来越激烈,这种肆意的情感宛如潮汐在血管中拍打不休,又有一部分转化为强烈的食欲,令他倍感煎熬。 但随即,她的恐惧消散,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 “你用我的舞台举行过仪式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置之死地 克雷顿又冷又饿的从自己的躯壳中醒来。 他愤怒依旧,但却失去了刚才那样使不完的力气。 阿西娜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他听到蜘蛛的声音在下水道里回荡着,调笑的音色忽左忽右,让人分不清她究竟藏在哪里。 “没人教你别碰陌生人的东西吗?无礼之徒,这是闯入陌生女士房中的代价。” “你做了什么?”克雷顿捂住胸口,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已经无暇去担忧芭芭拉的安危了。 肺部破裂的家伙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的,这是经验之谈。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直到她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享乐的心才冷寂下来。 蜘蛛教士一直以自己轻盈的身体为傲,这暗杀时无往不利的强项此刻却成了狼人能够轻易摆弄她的理由。 就好像他在转变成另一种暗裔。 正是因为他飞速陷入衰弱,阿西娜刚刚才有逃离的机会。 话语的尾声,阿西娜的声音已经接近了芭芭拉的位置。 “我终于抓住你了!” 但知道阿西娜走远,她才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能够用冷气为克雷顿止血,再用他自己的衣服做了个简单的包扎——真的很简单,就只是把衣服绕着他的胸口围了一圈而已。 中尉顿住了,他只想到一个原因:“是你留下的那些法阵和仪式.” 在声音中断的那一刻,他扑了过去.然后很快遇到了最不妙的情况。 在他最后一次看似鲁莽的扑击前,曾发出一声悲戚的长鸣。 如果她不用这一招呢? 她看克雷顿的方式就像在看一个珍惜的试验品:“我一会儿解决完另一群蠢货再来看你,要是那会儿你还能保持理智,那我之前的提议仍然有效。这位女士我就先带走了。” 耳边芭芭拉的回答让他放下心来。 再次碰面,她绝对能吃了他! 而一般情况下,暗裔也无法获得另一种赐福,不同的赐福之间会互相排斥,唯有珍贵的原界鲸胎胞才能解除这种状态,而在此之前,谁也没这么试过,不知道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在身体获得自由的情况下,阿西娜才渐渐恢复理智,想明白克雷顿到底是怎么做到避开自己针对要害的攻击。 “我还好。” 她之前倒在地上完全“听证”了他们的打斗过程,也注意到克雷顿最后无力杀死阿西娜的结果。 “就是不肯悔改是吗?”阿西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的。你要寻死,我也愿意奉陪。” 不管怎样,至少它已经打断了克雷顿的咒缚进程。 皮肉因为内出血向外肿胀,骨头在撞击下猛烈变形,漆黑的蜘蛛甲壳也片片碎裂。她数不清自己被撞了多少次,也不愿意记下这个耻辱的数字,只是拼了命地为自己添加防护法术,一层层无形的壁障在她的皮肤上展开,然后因为撞击再一层层湮灭,这为她防护了不少伤害,让她不至于被这种粗犷的招式打死。 “这里好像是一个放了很多鱼的.仓库?旁边有很多冰块,我以为那个女人可能不敢来这儿,就带着您躲到这儿了。” 阿西娜的语气甚至没有了嘲弄,转而变成了赞叹——赞叹克雷顿身上发生的一切。 克雷顿猛然跃开,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挥爪,但什么也没碰到。 心脏的位置可能会随个体有所不同,两片巨大的肺部同样是要害,因此她在选择时一向有所偏重。 “我们现在在哪儿?”克雷顿问。 他靠喘息恢复了少许体力,忍着疼痛估算阿西娜的位置。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鼻端的气味让他感到兴奋,狼人长吻边的嘴唇掀起,露出两排獠牙——这大概是一个笑:“这里是海鱼冷藏库,为市中心的富人们提供宴会鱼料的地方,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阿西娜抱着满怀恶意的喜悦之情冲向来时的方向,但这里却变得空无一人。 失去了呼吸能力的猎物很快就会接着丧失行动力,狼人活不了多久了。 她变成吸血鬼的时间不算久,还没有戒掉呼吸的习惯,而阿西娜虽然擅长伪装,但并不了解她,因此可不能模仿出这种细节。 她伏在地上,伸手拨动着,大量散落的毛发为她指引出了方向。 狼人抓住她的腿,不断地背着她撞向水泥面,一次又一次,哪怕自己的伤口正因为这种行为扩张流出更多鲜血也毫不在意。 她思索着拿起护符,但释放过太多魔法导致她的精神力已经不足以催发完整的奇迹,只能让她的痛苦减轻一些,但这已经足够。 即使避开了要害,克雷顿也一直在流血,身体更因为另一种与狼人赐福截然不同的赐福而受到扭曲。 克雷顿对她的进攻绝对是全力以赴的,如果让她挣脱,那只能说明他的力量不足以再次束缚住她。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可是第一次交手。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后半句克雷顿没说出口。 但即使是她经过转移的大脑也无法抵御震荡和血液逆流带来的后遗症,强力的摔打可以算是全方位的攻击。 “我应该有扎穿你的肺吧?”她不确定地问。 就是掉了不少毛。 “嗬——” 两截锋利的蜘蛛腿从他的胸口刺了出来,随着痛苦的信号顺着神经传递,血液从创口下淌,令他的毛发变得濡湿。 克雷顿倾听着芭芭拉的呼吸声,他的喉咙里也发出一声长鸣,悲戚得好像要把肺都吐出去。 狼人的手掌握住了胸口穿出的蜘蛛足,他紧紧地握着,哪怕覆盖毛发和厚角质的掌爪也被割伤也仍是无动于衷。 说起来丢脸,他刚刚昏过去了一阵,尽管醒来时已经脱离了下水道环境,他还是两眼发黑,看不清周围,这是失血过多的典型症状。 阿西娜的身体重重撞在了下水管道坚硬且坑坑洼洼的内壁上,发出了极为低沉的拍击声,但力度像是从四楼跳下去那样激烈,她的骨头和血肉一起发出哀鸣,唯有鼻子下的那张嘴因为大脑转移带来的新习惯而沉默不语。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奇异的变化,正如他最初刚刚转变为狼人时一样,有什么非同一般的生物组织在表皮下生长,那是与陆生生物截然不同的感觉,坚硬的骨头在生长过程中刺穿皮肉,好像它们并非紧密相依的关系,嗅觉也开始失灵。 芭芭拉似乎也在此刻恢复了一定知觉,呻吟出声。 咒缚是暗裔强化自己的过程,接受与自身同种的赐福会让他们更强大,但也更容易失控。 阿西娜看向头顶,地表的新鲜空气正从竖直的井道涌入这片地下空间。 说出这句话时,她语气略带遗憾,仿佛真心不希望克雷顿死去,尽管她的行为正推动着这件事逐步成真。 直到克雷顿终于慢了一拍,她才趁此机会挣开桎梏,从对方身体上逃了出来,甚至无暇猜测对方的伤势轻重是否值得她再冒一次险,就七手八脚地逃到了管道的另一端,将克雷顿和芭芭拉统统甩到身后。 家庭主妇的学识有限,念不出警示牌上的字。但克雷顿还是立刻明白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贝略先生,您还好吧。我把您的衣服和枪也捡来了。”芭芭拉焦急地问。 猎物的哀嚎对于蜘蛛教士而言无异于美妙的音乐,即使时间紧迫,她也忍不住欣赏这一幕——尽管她在黑暗中也处于盲目的状态,但枝足上传来的颤动同样能让她在脑海里还原出这幅景象来。 “还没呢。” 猎物做出了回答。 蜘蛛教士虽然可以隐藏自己的动静,但如果带上一个人就未必了。 竖井的直径想要塞一个狼人还是很麻烦的,他像是一个卡在玻璃试管里的橡胶球,芭芭拉努力将他向上拽,成功的代价是他秃了好几块。 “真有趣,看起来你服食过原界鲸的胎胞,因此灵知和肉身都更容易受到仙境的牵引。更强的直觉,还有权能,你都享受过了吧?”阿西娜的声音突然贴近了狼人耳边:“现在就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刻。” 她稍微放低最前面的那对蜘蛛腿,企图把上面的猎物利用倾斜的角度甩下去,但没能成功,只是让克雷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但是为什么? 她可以理解克雷顿的警惕,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袭击方式。 她当时还以为是这个狼人和地上倒着的吸血鬼有私情,却没想到那是通过呼出所有气体挤压肺部体积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她以前听说过,决斗的高手会用这样的办法减少要害部位被刺中的可能。狼人在进攻前就做好了被欺骗、被袭击的准备。 “准确的来说,我只是施加了一个小小的推力,主要是你自己导致了这一切,伱还记得自己在脱衣舞俱乐部干了什么吗?” 阿西娜没想过自己会在区区狼人面前感受到后悔的情绪,她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腿,但作为武器插进血肉的那两条腿同时也受到了血肉的桎梏,狼人的肌肉将它们紧紧夹住,还有稳固的双手作为第二重保险。 克雷顿右脚踏地,如同原始地舞蹈般猛然旋转自己的上半身,背后的舞伴被迫和他一起转动着身体。 就像被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他僵直在落地的那一刻,狼人的眼睛看不透这层黑暗,但他被穿透的肌肉也能感受到身上新增的冰冷异物。 刚才那一声可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他几乎抑制不住的笑声。 堕落圣职的声音换到了另一个位置:“所有暗裔赐福都来自仙境,它就是我们的天国,我们的父神性的体现。那个仪式正是我们试图惠及世人的成果,只是还不能算成功。经过我们转接的赐福只会在凡人的身上短暂停留,随后很快消散,需要不断地举行仪式才能维持。但如果是暗裔,或许会有不同结果。或者替换你的身份,或者被你的狼人赐福更快地排斥离开。” 这种情况对于圣杯会而言也是难得一见的。 芭芭拉能够有这样的作战意识让他感到欣慰,就是转移的方式不太妙。 一想明白这一点,她立刻折返。 恐惧已经让她失了分寸。 就算克雷顿用掉下来的毛发想,也知道她带走芭芭拉也绝不是要做什么好事,而他的状态也一直在恶化,随着时间推移,优势只会站在对方那一边。 有了充足的肉类,他很快就能恢复战斗的能力。 另一个好消息是,他身体内多出来的异类器官停止了生长,另一种暗裔诅咒似乎被驱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附魔 当然,另一种暗裔诅咒被驱离不代表就没事了。 那些异类血肉只是停止生长,已经生长出来的部分还是如同奶酪中的木屑一般扎根在他的体内,稍微活动身体,肌肉内部就会传来撕裂感,它们还没有真正成为他的一部分。 这些阻碍只能在杀死阿西娜之后再进行处理。 克雷顿开始考虑找哪个外科医生了。 他目前还是需要警惕这一类法术,因为阿西娜下一次还可能为他施加类似的诅咒。 “真是令人吃惊的答案,我想不起来有派哪一位女儿来过萨沙市,她们大多都还身在闺中呢。”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至于这算不算偷盗克雷顿反正是不打算为它们付账单。 阿西娜从墙壁上往下走,她经过的地方留下大片的蛛网,粘结在仓库的横梁上。 芭芭拉从冰块堆里拿起一条沙丁鱼,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然后眼睛一亮,很快加入了饕餮盛宴。 克雷顿轻轻笑了起来,他抬头,用枪口对准网上的蜘蛛:“答案很简单,你和你的女儿真的非常相似。” 后者对于“我们还要再作战”这个观点不敢苟同,但也不敢违抗克雷顿的命令,她也担心那个疯女人的报复。 如果她的腿是肉做的,且只有两条,那或许会更惹人怜爱。 “快吃吧,我们都需要养伤,尽快地恢复状态,一会儿才能重新投入战斗。”狼人叼着冻鱼催促芭芭拉。 寒冷冻气能够使金属变脆,这是她无师自通发现的科学现象。 克雷顿把骑兵刀伸进刚才那个空装罐里刮了刮残余的鲸油,然后伸进身边的火圈里,明亮的光芒和炽热的温度立刻被分享给这把久经沙场的武器,代价是它的使用寿命和强度。 甚至包括阿西娜·柏吕阁本身的威胁,都不超过他所能接受的极限。 趁着阿西娜因为这个答案短暂的失神,他一口气打空了所有弹药。 在这样的光照和位置距离下,他没有失手的可能。 阿西娜的面孔因为两枚弹孔的存在有所减损光辉,但她毫不在意,简直就像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情思考克雷顿的回答真假。 然而到手的分量却没有他想象得沉重——这是个空的装罐,荧光剂只是源于玻璃内壁上附着的薄薄一层的鲸油残余而已。 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刚刚袭击了自己的目标到底长什么样呢。 死鱼当然也可以作为死灵术的材料。 不过他相信自己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再用这位老朋友了。 “你怎么会想到用呼气的方式躲开我的穿刺?如果我没记错,今晚是我们第一次交手,而我过去的敌人基本都死了,所以,你能否告诉我,你的经验从何而来?” “真的吗?我不信。” 砰砰砰砰砰砰! 但是蜘蛛教士的身体多了三个弹孔仍是一副无伤大雅的模样,他也只好放弃了热武器,将手枪扔到一边,捡起自己的刀来。 “芭芭拉,你是怎么带我进来的?” 芭芭拉焦急地释放冻气,想要维持冰块的状态,但被克雷顿阻止了。 “没事。”克雷顿安慰她:“反正她以后也不再是你的女儿了。” “以为冰块能够克制我,你们想的没错,但别忘了这种高级仓库的电力系统也容易起火。”阿西娜俯瞰他们抿唇一笑,更凸显她明艳动人的容貌:“感谢新能源的普及,还有你们挑选的这个地点,有尸体的地方更适合我的死灵术发挥呢。” “你路上有通知治安官吗?” 芭芭拉放下鱼,有些慌乱地解释:“我用您给的剑把锁栓切断了,然后就进来了。” 不过这些鱼类就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染指的了,动辄三至五米的长度说明了它们本身不俗的力量。 随着他停止咀嚼,仓库里就只有芭芭拉的咀嚼声在响。 “你的问题就只有这个吗?”克雷顿头也不抬地问。 他认为她的能力必须在关键时刻作用,而现在不到时候。 尽管无法再次进入咒缚状态,但因为对方的态度,他的怒火依旧平稳地增长着。 克雷顿的回复让蜘蛛噎了一下:“你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命运而已,但命运不会为你改变的。你的命运就是死在这里,死在我的手上。” 她抬起自己纤细的手臂打了个响指,地面上立刻燃起了一圈足以将他们所有人围住的火焰环,火光照亮了室内环境。 子弹穿透肉体,穿透生长刚毛的蜘蛛甲壳,红色和无色两种颜色不同的血液从阿西娜身上流了出来。 没准阿西娜·柏吕阁会是他漫长人生中最后一位敌人,解决了她,以后的日子就是真正的无“敌”生涯。 阿西娜·柏吕阁绝不是他应对过最可怕的对手。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受了重伤的克雷顿想要吃它们说不定还要再受一次伤。 中尉来不及多想,他一个飞扑,用自己毕生都没做出过的最用力、也最轻柔的力度接住了它。 克雷顿和芭芭拉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蜘蛛教士的真身。 “不得不承认,刚才确实是我大意了,不过伱们的好运到此为止。” 芭芭拉被圣水伤害的躯体在渐渐恢复,克雷顿也因为营养的摄入,皮毛下的撕裂贯穿伤飞快地弥合。 她看着克雷顿,无视他弯腰捡起左轮的动作,红润的嘴唇启合。 海鱼冷藏库绝对是会上锁的,而天窗没有破坏的痕迹。 在梦境中,黑衫军的飞艇在空中遮住了太阳,发出象鸣般的巨大警笛声,随着那空中巨兽的移动,一连串的炸弹砸在他的身边,溅起的泥土几乎要将骑手打下马去,而在飞艇的阴影之下,连人带马武装到牙齿的钢铁骑士和他的骑兵队伍相对冲锋. 不慎咬到的冰块让克雷顿清醒过来,他的心情却因为这些可怖的回忆感到安慰。 黑色的蜘蛛半身所带来的亵渎是无与伦比的。 随着火焰的出现,仓库内的温度开始攀升,箱子里的冰块表面渐渐变得晶莹。 “稍等片刻,我附个魔。” 月光从玻璃天窗透入,耳边则是珍贵鱼类在水槽中游动的声音,还有同伴咀嚼发出的嘎吱声,种种要素都让人感到安逸祥和的气氛。要不是阿西娜·柏吕阁尚未魂归地府,克雷顿都想在这里睡一觉。 “只有这个。”阿西娜肯定地回答他。 女吸血鬼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这附近有治安官在巡逻,所以.” 克雷顿没找到换弹器,大概是在下水道里弄丢了,所以他手动装填了三发,又一次性全射了出去。 但随后,弹头也被血液从创口中冲了出来。 “那么谈话结束,准备迎接你的死期吧。” 此刻,狼人恢复供血的头脑突然发现了之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从表面看,他几乎看不出来受过伤。但那些长条的伤口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变窄,隐藏在狼人黑色的毛发和血污之下,给他带来过量疲惫和肌肉间磨砂砺石般的痛苦,不过尚在克雷顿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穿着丧服的金发美人婷婷走来,她的眉毛弯弯,眼睛和清澈的蓝色海水一样多情,玫瑰色的嘴唇看起来就适合亲吻。她是这样美丽,以至身上的那些伤口和脏污都不能损伤她的魅力,反而为她添了几分憔悴、伤愁的艺术美感。 最终,她停留在一道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在伤势愈合的过程中,血液朝着胃和伤处的位置加速循环,克雷顿感到头脑发热,还有眩晕,一些旧时的情感和回忆不受控制地涌起,使他仿佛陷入了一场幻梦。 “你想要我们的活动私密一点,不是吗?” 鱼放在这里,就活该被吃。 黑暗中,装罐中莹白色的荧光剂成分无比醒目。 蜘蛛对于这个结论没有感到好奇,她对于这个“神秘女儿”的身份一点不在乎。 剧烈震荡会导致鲸油爆炸,这可是常识。 他拨动旋转弹巢,检视了一番左轮,好确认在下水管道的那一番经历不会影响它的射击性能。 “她叫克拉拉,被你留在玛尼家族的老宅追杀乔·玛尼。” 单就烈度而言,这还远远称不上是一场战争。 冰冷的食物对肠胃不好,但在眼下却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所以现在别人也能进来了”狼人干巴巴地说,他的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快速飞来的工业鲸油装罐。 阿西娜的蜘蛛半身抱着鉄梁吐出一根蛛丝,她倒吊着降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略带歉意。 “你没必要和我们说这么多。”他冷冷地打断对方。 “抱歉,我记不起来了,不过或许是有这样一个人吧。” 这里的鱼都是从西海岸送来的最好的货色,和国王所能吃到的相同,生吃也少有腥味,即使是冻鱼肉尝起来也透着一股鲜甜——它们都是万里挑一的鱼,最棒的那些甚至还活着,它们有独属自己的巨型水槽。 在这个充斥冰冷气息的高级仓库里,狼人和吸血鬼徜徉在鱼类的海洋不能自拔。 燃烧的刀刃指向悬空蜘蛛。 克雷顿冲她扬了扬自己的长吻,呲出獠牙:“现在来吧,我等不及要退休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物武器 克雷顿和阿西娜深深厌恶着彼此,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不过他们之间还是有一个共同之处的。 他们都认为,刚刚没能在下水道里杀了对方是自己的失误。 现在正是纠正这个失误的时候。 在短短的对峙过后,克雷顿抢先发起了进攻。 眼睛可以视物的状态下,他的进攻更加精准有力,狼人凌空跃起,一只手吊住房梁,另一只手横向挥舞燃烧着火焰的刀刃,这一下威力十足的斩击并非朝着阿西娜本人而去,而是向着她腹部延伸出的那根蛛丝,他要逼她回到地面上战斗。 乳白色的丝线一遇到火,接触的位置便立刻熔断了。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在他的侧面,芭芭拉也正发出了气竭的尖叫。 眼看刀刃接近时,阿西娜发出一声威严的高呼,一团白光从她的体内向外爆出。 蜘蛛不说话了,她忙着重新站稳。 她这么想着,背后却迎来一记重锤。 “很好,克雷顿。我会让你只有一颗脑袋也能活着,这样我就能时刻欣赏你的妙语连珠。” 克雷顿不相信这个拥抱的目的是出于善意,他更相信这是某个杀招的起手式,于是一脚踹在她高耸的胸口将她击退,同时借势将刀从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拔了出来,再顺便认清了蜘蛛的脑袋结构。 而在阿西娜的背后,她的前方,克雷顿松开了房梁上系着的那半段晃荡着蛛丝,轻松落地,然后才施施然地烧去身上的束缚。 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就此落空。 那点浅薄的鳞片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很快连带里面的血肉一同化作了腥臭的糊状物落到地上。 一经落地,她就朝着芭芭拉举起手里的护符,但下一刻护符连带手掌都被稍微鼓起勇气的芭芭拉举剑刺穿。 就在他们交流的时候,蜘蛛教士抬起下半身的蛛化腹部,再次向上喷出丝线,将自己倒吊到视野更清晰的空中,双手操弓连续射击。 虽然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阿西娜似乎无力与他近战争锋,但他一直在警惕对方层出不穷的后手。 把护符塞进身体无疑是为了随时释放奇迹,但这么做,圣力同样会与暗裔的血脉乃至她的亡灵法术冲突,无论哪一样施法能力都会受到严重削弱,同时还会不断受到伤害。 一旦中招,他就回到重伤状态,届时芭芭拉可没法独立阻止阿西娜。 克雷顿愣住了,他看清了芭芭拉扔来支援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她虽然没能跟上战线,但视角却为克雷顿补充了很多信息,中尉决定暂时不催她进攻了。 “谢天谢地,好歹我的脑子还在脑袋里,不像你。” 阿西娜毫不意外,她在这个过程中用她的八条腿卸力,非常轻巧地落地。 血箭撞在金属上破碎开来,淋漓的血水溅在狼人的毛发上,轻易地腐蚀了一大片皮肉。 她再次伸手,出人意料地拽下了自己的一条蜘蛛腿,蜘蛛半身腹部的纺织器立刻开始工作,一条富有韧性和强度的白色蛛丝被产出,被她缠在那条蜘蛛腿的两端。 “我扔过来了!!” “你居然也有精灵血脉?”堕落圣职挑起眉毛,她违背常理的紧握被刺穿的手,感知不到痛觉似的逆时针旋转手腕,将纤细的杖剑卡在自己的手骨里,然后猛然向后拽。 她做了一把弓出来! “你也只能在我看不见的时候耍把戏了。” 芭芭拉跪在地上仰头,惊恐地看着狰狞的黑色蜘蛛半身擦着自己的鼻子经过。 这是一条冷冻剑鱼! 三米多的长度无往不利,还有结实紧致、在冰冻中更是坚硬无比的肌肉可以当做盾牌抵御一切攻击;顺滑但又带着一点粗粝的鱼鳞覆盖在优美线条的表面,非常适合抓握;在侧面是两道锋利如弯刀的深色鱼鳍,它们已经在地面划出了深深沟壑;顶端还有长约二尺的可怖长吻如同枪尖,准备穿透任何海中霸主的肉体。 “后悔没有早点死去吧。”阿西娜右手抓住自己的腿部外侧的刃部一抹,在掌心划开一条巨大的伤口,随后她左手捉住弯曲的断腿长弓对准克雷顿,右手搭在蛛丝上向后拉,血液从她的掌心猛烈涌出,凝形成长箭的模样。 “这招是有点新奇了,不过你省一只手出来要干嘛?双手投降?”克雷顿一个跨步,翻腕削向她的右手。 纤细的指头松开蛛丝,鲜血长箭飞向克雷顿,速度快得成了一条红线。 耀眼的光芒爆发之际还携带着无形的冲击波,已经有五百六十磅重的狼人也无法抵御,身体向后掀倒。 中尉嘲讽了一句,他握着火焰刀,骨趾刺出的脚掌踩着碎冰碴子一步步朝着阿西娜走去。 阿西娜残存的精神力感知到了这一点,她没有躲避,蜘蛛半身后四条腿突然发力下撑,将腹部反折,三对纺织器同时朝着上方喷出丝线。富含韧性的蛛网一下包住了克雷顿,纵使他能用火刀很轻易地解除这些限制,但这点时间也足够让阿西娜废掉芭芭拉的行动能力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一道巨大的黑影带着寒气飞了过来,挡在狼人的身前,将那两米多高的身体也挡得严严实实。 “伱和鱼的孙辈吗?我倒也想看看呢。”他一边冷嘲热讽,双腿微弯发力跳了过去,一刀砍在她的脑袋上。 堕落圣职的嘴上不停,双手张开拢向克雷顿,好像要贡献出一个悲悯的拥抱。 当克雷顿走到她的身前,她正好直起身来,破损的衣物下不难看出那些伤口已经愈合,皮肤重新恢复白皙平整。 克雷顿打断了她们的决斗。 她将残破的护符塞进胸腔,然后重新关上了两扇肋骨板。 数道红线在空中穿梭,克雷顿脚边的杂物都被他踢完了,但也无法挡住全部箭矢,最后的两只鲜血长箭已经逼至眼前。 瘫倒的蜘蛛四对节肢在地上滑动着支撑起身体,阿西娜的上半身近乎九十度的反弓,地上已经解冻的死鱼仿佛碎铁遇到磁石一般被她的躯干吸住,融化成红色液体填补她的创口。 克雷顿来不及躲避,只能将骑兵刀横在身前。 看到男人的到来,她鲜艳的红唇勾起一抹笑容:“谢谢你们挑的好地方,要是仓库管理员不打算赶我走,我简直可以在这里待到我的孙辈出世。” 克雷顿抬脚将一个装鱼的箱子踢起接住了这一发,这一次被分解的是里面的鱼。 她的脸到鼻梁的位置都被刀刃正中剖开,血水流个不停,甚至熄灭了刀刃上的火焰,头顶的血肉和头发都被烤得焦糊,但端庄的鼻子下方,那张嘴还在开合。 她观察对方很久了,已经确定这位女士的作战意识和普通人没区别,至多两个回合,就算对方具有释放冻气的能力也会死在她的手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下意识收回所有腿部去维持平衡,但依旧没能做到,整个躯体都被撞得飞出去,曼妙的上半身以头抢地砸翻了好几箱鱼,融化流出的水、碎冰和鱼翻了一地。 她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也要解放双手,克雷顿就更加下定决心不能让她得逞。 “芭芭拉,你能控制她的血吗?!”他大喊。 至少要砍断她的一只手。 芭芭拉对于武器的依赖让她没能第一时间做出松手的选择,而她的姿势也不太适合与人角力,因此立刻失衡,一个趔趄冲着阿西娜的方向摔倒,而蜘蛛也恰巧抬起了一条腿,尖利的末端迎向芭芭拉扑来的胸口。 中尉扬了扬刀,作为回敬也恶意十足: 即使法力消耗过大,阿西娜·柏吕阁也有信心解决这个吸血鬼。 狼人从鉄梁上坠落,火刃直直向下方——也就是她的头顶劈去。 然而这一刀落了个空,阿西娜宛如傀儡戏里的傀儡一样向后飞快平移至火圈边缘,她的四对锋利蛛足甚至动也不动。 阿西娜变了脸色——既有心理原因也有生理原因。 “恶者退散!” 克雷顿抢步跟进举刀挥砍,同时左爪伸出抢夺长弓,他注意到阿西娜的身边已经逼近火圈,再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她不敢靠近这场战斗,经过之前的行动,她已经不再畏惧受伤,但她的本事在阿西娜眼前却一直没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这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挫败感,同时,那些魔法也留给她“真正会被杀死”的感觉。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斗。”阿西娜开口了,语气阴森。 “抱歉,先生!”视野外的芭芭拉好像没回答,但又好像回答了。 这一下佯攻失效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可是用了魅惑的能力,但对方竟然一点恍惚也没有。 而在另一边,阿西娜再次张弓,又一根鲜血长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她在利用蛛丝将自己向后拽。”芭芭拉大喊。 稍微固定住身体,她像比目鱼一样间距大开的两眼就死死注视着克雷顿,双手插入胸口向外拉,骨板被从中间破开向外展开,看起来就像一对长反位置的骨头翅膀。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中尉欣喜若狂地抛下了骑兵刀,将这条冻鱼拔了起来。 “阿西娜·柏吕阁,这下你完蛋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平淡的结束 在刀剑的领域从来没有形制优劣的说法,只有合适与不合适。 长剑锋利嗜血,但对于盔甲而言不如战斧和战锤管用;战锤厚重难当,但在布衣决斗时总是慢人一拍;弓箭的射程长远犀利,对于盾牌也无计可施. 每一把武器都有属于自己的战场,而这条剑鱼,它所属的最佳战场就是这里。 既是鱼,也是剑! 克雷顿怒吼着猛然跺地,双手握住它的尾鳍前端较钝的位置,将这条和自己有着相仿重量的剑鱼如同一把双手巨剑般舞动起来,恶风呼啸,鱼头前方锋利的剑吻毫不反光,暗沉的颜色中携带最浓厚的杀机。 阿西娜向后摆荡蛛丝,堪堪躲过这气势汹汹的一击。 过去惯用的骑兵刀对于狼人来说还是太过短小了,而且完全不能发挥出他的力量优势,相比之下,这条剑鱼的外形长度都贴近了他目前所能发挥的极限水平。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鲜血也从狼人的口中喷出。 直到有另一群人走进仓库。 阿西娜现在只有五条腿,鱼类的血肉似乎只能弥补她的人身,而不能修复那些坏死破损的硬质甲壳,而从未见识过的武器也让她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应对防御,哪怕只中一下,她都会立刻丧失行动能力。 对于这个疑问,克雷顿轻蔑的一笑,他脊背微弯,将剑鱼斜斜拖在地上,但同时腰腹和手臂都协调发力,毛发下膨胀鼓起的肌肉证明这个看似散漫的动作实则是在蓄势,他随时可能爆发出雷霆一击。 白光和冲击波再次从阿西娜体内迸发,将狼人逼退。 剑鱼收势,狼人横鱼而立,火圈的火光下,不仅他的那对黄眼睛在闪闪发光,剑鱼的眼中也发出诡异的光芒来。 “别走神!看着我!” 无视一旁手足无措的家庭主妇,阿克齐看了眼尸体,随后对躺在地上的狼人抚胸一礼。 她黏连蛛丝的那条鉄梁被冻鱼击中,发出了如同教区警钟一般的巨响,连直线的轮廓都有凹陷下去少许。 克雷顿觉得她指定是误会了什么。 剑鱼的重量和狼人几乎是一致的,即使他的力气可以托举,也难以在没有加速的势辅助下很好的挥舞这把“武器”,那会带偏他的平衡,打乱他的攻击节奏。 等到战斗结束,她终于抛弃了鳐鱼盾牌站了出来。 阿西娜将弓交给左手,右手五指指尖朝上,做出火焰的手势,顺着鲸油液滴流淌的火圈开始缩小,炎尖高涨,经过她的位置时,火圈出现了刚好放过一人的缺口,经过后才再次恢复,将克雷顿单独围住。 “你就不担心动静把周围的人引来吗?”阿西娜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这现象并非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她固定自身用的那条横梁还在震颤不止。 她没有急着回到房梁上,那份高度对于手持剑鱼的克雷顿而言已经不再是难以触摸到的位置。 但就在她刚刚险而又险地躲过他的突击后,克雷顿手里一转,剑鱼背部生长的鱼鳍便勾到她的背后,再是用力向后一拖,锋利的弯月状鱼鳍便如同战镰般撕裂开堕落圣职的背部血肉,将她拽向他身前贴近的位置。 阿西娜在最后时刻将她的弓插在了他的身上,只是在战斗的时候,痛苦的感觉被抑制了,同那些异类血肉的刺激混同在一起,让他没能分辨出来。 被开膛破肚的伤势对于死灵法师不算太严重,但她为了逃避近身战斗将护符埋入了体内,这阻碍了她的伤势复原。 他低头,才看见胸口的半截蜘蛛节肢。 克雷顿直接忽略了这个表情,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坚硬的长吻在空气中急速穿梭,鱼眼幽幽,而鱼鳞在火光下折射出粼粼银光。 “市中心主要靠私人安保管理治安,他们听到奇怪的声音只会带着他们的雇主离得越远越好。而治安官,那是我们的人。你的智谋看来没有那么出色,小蜘蛛。”狼吻中发出了极为低沉的嘲笑声。 等到他的体力用尽,抛下过于遮挡视野的剑鱼,才看到那由自己亲手制造的结果。 狼人发达的反关节腿部让克雷顿的每一次跃进和后退都如有神助,当有前肢辅助的状态下,他的速度几乎不比马慢多少,剑鱼在他右边的腋下夹着,就如同一杆骑枪那样接受着战士的使用,他以一人之力便还原出了骑士战斗的身姿,甚至他和鱼的重量相加也还原了骑士和坐骑的重量。 克雷顿拄着冻鱼慢慢走过去,渐渐发黑的视角却看到了堕落圣职流出的鲜血在地面宛如菌丝般生长出红色的蛛网脉络,一直延伸到散落的箱装死鱼中去。 阿西娜·柏吕阁竟还在试着恢复! “伱阻止不了我们!” 芭芭拉犯了难,她只是将克雷顿的大衣盖在他身上,枪塞回他的手里,然后下一步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狼人的眼中,敌人正不断靠近自己,他伸长脖子,吻部张开,两排森森獠牙已经准备好了扯断阿西娜的脖子。 蜘蛛只是稍微慢了一拍,两条腿的下端关节就被砸得粉碎。 堕落圣职的眼神茫然,在她的左肋下,相当于她身体宽度的三分之一的长度被鱼鳍切开,湿乎乎的血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原本被她自己掰开的肋骨再次脱落,克雷顿甚至能看到那颗跳动的鲜活心脏,还有涨缩不断的肺部,以及被切去上半部分的胃囊。 一颗尚未消化完的濡湿人眼从里面滚落出来。 “恶者退散!” 克雷顿想要大笑,但随即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已经顾不上鱼鳍是否有摆正位置,好达到最佳的切割效果,只是一心地向下猛砸。 可惜那个胆小的女人没有给她留下机会,卑微的家庭主妇正半蹲在角落里举着两只冻鳐鱼做盾牌,一有动静就将自己盖住,咒血无法穿透那样的屏障。 “接下去该怎么吧?”芭芭拉担忧地问。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我才不在乎“你们”还有谁呢,我只是要你死而已。”他一边咳嗽一边解释,然后双手抡起剑鱼朝阿西娜劈了下去。 真像一只被人拍死的蜘蛛。 他在盲目状态下拖着剑鱼被冲击波推翻,然后用尽全力尽快地爬起来。 而这在他本身开始燃烧的情况下是极度危险的状况。 克雷顿忍着麻木与疼痛,拖着剑鱼靠向蜘蛛教士,他要彻底终结她。 蜘蛛教士的人身和蜘蛛半身都严重变形,娇媚的面孔碎成几瓣,内脏和血从她的脸部和肋部的创口被碾了出来,化成一滩肉泥。 只是她看着地上的尸体,还有同样鲜血淋漓的狼人,情难自制地咽了口唾沫。 克雷顿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在自己身上,如果放在平常,他会借此机会发动抢攻。但现在,他的骨头和肌肉都好像灌了滚动的砂砾一样痛苦,复仇的欲望在撩拨着,让他渴望和阿西娜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厮杀,然后要么他把对方撕成碎片,要么他把对方砸成肉泥,没有第三种假设。 她捂着那巨大的根本没法合拢的创口向后踉跄,最终身体一歪,将自己残余的蜘蛛腿再次压断一根。 “别以为只有你会玩火。” 他倒在地上粗重的喘气,完全不考虑芭芭拉本身可能具备的危险性,以及她如何把失去变形能力的巨大狼人当街运走的困难程度。 阿西娜来不及后退,她紧急将一侧的腿部全部折叠起来,身体按照惯性向右倾斜,这才躲过这一次穿刺。 狼人怒吼一声,室内的气氛再次爆开,他的双臂肌肉猛然鼓胀,沉重的冻鱼在他手里宛如真正的长剑一样撩向上方。 属于芭芭拉的寒流即刻到来,它令克雷顿的毛发和伤口结霜,不再燃烧,也令地上的圣职血液开始结晶固化。 就算转移了要害,大出血也是致命的。 后面跟随着的行动组成员进门时原本还都戒备地拿着武器,但看到阿西娜·柏吕阁的身体后就纷纷放松下来。 “冷气!”克雷顿低沉地咆哮起来。 当他靠近到阿西娜面前时,通过奔跑积累的“势”已经消散殆尽,火焰开始顺着他的腿向上攀附。 还好,不是要害。 阿西娜的恐惧再次干扰了她的判断,她本能地想要让克雷顿远离自己,但却忘记锋锐的鱼鳍还在自己背后,冲击波产生的推力反而为克雷顿提供了帮助。 “把我带去普利策宅邸。” “做一个担架把这位可敬的先生带回去吧,还有阿西娜·柏吕阁的尸体也是,今晚的目标已经完成了。”阿克齐吩咐道。 每当剑鱼的长吻指向堕落圣职,她都不得不一再后退、躲闪。 它的长度让克雷顿可以在安全的距离发起进攻,虽然分量过于沉重,但考虑到它在进攻时同样可以做盾牌使用,这个缺点也无伤大雅。 后者则利用对话的时间瞥向芭芭拉的位置。 两个怪物再次缠斗在一起。 那些脉络血管般涨缩着。 克雷顿对于长老会在治安官中的影响力有所夸大,但他相信阿西娜拆穿不了自己。 “向您致敬,英勇的猎手,您比我们更快猎杀了这个目标。” 但等到双目复明,他才看到阿西娜站在原地,并没有追击过来。 鲜血染红了大片的地面,与流淌的鲸油混合,火焰渐渐熄灭,只有零星几片区域还在燃烧。 她弯起自己的蜘蛛腹部对准克雷顿,让纺织器全力运作,大量粘稠柔韧的白丝蛛丝穿透火焰,缠在狼人身上还有剑鱼上,狼人的前冲崩开一道又一道的蛛丝,但速度也越发缓慢。 但她还有别的手段。 克雷顿立刻转换架势,他将剑鱼斜向上撩,擦过那些着火的位置,用低温压制燃烧的效果,然后双手顺势一上一下将它抱托在自己的胸腹部位置向前发起了一个短距离的突刺——剑鱼独特的外形使它既可以作为双手剑和长枪施展,也能作为长戟使用。 她身形翻动,被横梁上掉了下来。 这条剑鱼宛如还活着那般在空气组成的海洋里劈波斩浪,鼓足锐气要将眼前的敌手刺个对穿。 阿西娜的神智突然恢复了一部分,她微低着头,但连抬头的力气都失去了,她的眼球上翻死死看着克雷顿,其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恨意。 前面的文可能会因为深夜赶工有粗糙的痕迹,我也会在休整的这几天稍作润色(不影响剧情,没有重复阅读的必要) 龙套楼的采用结果将在下一卷开始的第一章末尾公布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旧情前事 当克雷顿的脑袋靠上了简易担架,他一瞬间差点被这柔软的触感融化。 尽管只是粗糙的布料也让他万分怀念,他已经好几个月没睡过觉了! 狼人可以从肉食中汲取更多能量,但不代表睡觉只有缓解疲劳这一个用途,对于他来说,睡觉和饮酒有着同样的功效,可以帮他忘记近期的烦心事——至少没那么快想起来。 克雷顿眼珠向下转,阿西娜最后的馈赠还插在他的胸口。 为了避免大出血,这帮大老粗决定不要擅自动他,而是请个外科医生来处理此事。 长老会的长老们似乎也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我知道。” “贝略先生,您是怎么解决掉她的?” 但最麻烦的一点是,阿克齐至今没有对他展露过敌意,甚至几次示好,而他无法对向自己示好的人下杀手,除非对方十恶不赦,或者伤害了与他有亲近关系的人,这是他的原则,是教育带来的道德习惯。 一部分是狼人出于狩猎的本能爱好,另一部分是他真心不喜欢这个人。 城市有城市的坏处,但乡镇也未必安全,军部放出的信息就证明了这一点:森林里的动物都可能在暗月的影响下异变,那么畜牧众多的农场恐怕也无法置身事外。 阿克齐的头颅一百八十度后转,他的黄眼睛和狼人的黄眼睛对上,走路的速度却没有减缓。 克雷顿对这样的回答不置可否,他只是扭了扭脊柱,让自己胸口的伤势不会太痛。 临近深冬,他还是不确定是否要将翠缇丝和唐娜接到城市里来。 这就麻烦了,中尉还真没想过做弄臣,要是他愿意做,现在他该在御前,听别人称呼自己为“阁下”。 “很好,你终于想要点什么了。不过绝对的安全在哪里都是不存在的,我们只能做到相对安全。” 他不想闭上眼睛,免得重伤和寒冷让自己再也无法醒来。 “年轻人就要有这个志气!”戴斯长老说着伸出他的右手,把窗台上的芦荟从花盆里拔了出来,他手指用力,将那些透明的粘液从带刺的茎中挤出,享受地涂抹在自己脸上的皱纹沟壑里。 “阿克齐先生觉得我的能力很适合战斗,希望我能通过跟随学到些技巧。” 戴斯长老把挤碎的芦荟随手扔在地上,克雷顿的余光看见它绿色的表皮变得焦黑,仿佛被火焰炙烤过,他想起来林精能听见植物的声音。 克雷顿嘴角抽动,他无法想象自己老了会不会也成为这个样子。 戴斯长老的另一个建议根本不具备可行性,用暗算的方式将阿克齐赶走或许能成功,但猫头鹰先生也是一位观察力敏锐的好手,而且胆大心狠。如果被他发现真相,克雷顿就不得不时刻提防他的报复,那未必会只针对他一人,翠缇丝和唐娜要是从巴特努搬来,他们之间必然会有频繁的走动,这是瞒不住的。 “您看,即使您已经具备了骑士的实力,但在面对阿西娜这样的敌人也并不轻松,贝略先生,我真心建议您再做考虑,加入行动组,我们会提供非常优厚的条件,还能帮助您继续掌握自己的力量。您是变形者,只要通过学习咒缚的方式就可以控制兽性,想必很快就能摆脱抑制剂的需求。” “贝略先生,布兰科并不负责主要的进攻任务,您和芭芭拉女士两个人就杀死了阿西娜,而我们有六个人,有能力让他在眼见为实的情况下依旧安全。阿西娜是上过教会《罪人录》第十一位的通缉犯,这样的机会不算多。”他无比自信,哪怕阿西娜并非死于他们手中,他也依旧认为这不会是凶险的一战。 无论如何,他以为对方不该出现在这里。 戴斯长老翘起一条腿搭在桌上,欣赏着克雷顿的犹豫,似乎早有预料。 突然,靠近他头这端抬着担架的鱼头套行动组成员突然开口了。 “做面包很简单,但你吃早餐时会亲自做面包吗?还不是让仆人去面包房买。”戴斯长老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白痴。 克雷顿和阿克齐的意见各不相同,奥列里·布兰科夹在中间有些尴尬:“其实不算是学习的原因,而是呃.我的导师好像发现我的身份了,具体来说,就是我们在尝试翻译古代文献的时候,他会看着我喃喃自语,我担心这种情况会影响到毕业,所以才想要暂时躲开他。” 而他正是为了家人的安全才在考虑这么做的可能 戴斯长老似乎也想到过这样的结果,因此他做出的提醒都与战斗有关,几乎明示了克雷顿该怎么去做。 克雷顿犹豫了,他和阿克齐无冤无仇,而且也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只要他肯搬离萨沙市,就不必考虑这样的冲突,唯一的缺陷是他的社交环境需要从头再来。 这个宽大的老人体内仍蕴含着可怕的远超克雷顿的能量——无论是力量还是精神都是如此,他好像从来不会害怕什么。 “你不想抛弃尊严也成,我有别的条件,不过也有风险,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市中心是个好地方,沐光大教堂、长老会总部和市政厅都在这里,危险性比乡镇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小。 中尉猛地站了起来,紧促眉头:“我想这不太可能,他不也是长老会的成员么?“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而阿克齐之前说过,圣杯会是勾结了长老会的竞争对手“绿篱远洋”,因此才有回来恢复地位的打算。倘若他这一次协助长老会阻止绿篱远洋的介入,那么他至少不用再担心圣杯会的事。 在杀死阿西娜之前,这是最后的讨价还价的机会。 “在杀死蜘蛛教士之后,假如我想要让我的家人在萨沙市生活,在市中心这种安全的地方,靠近据点的位置,我是说假如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克雷顿的手掌紧紧按在桌面上,他等待戴斯长老的答复,没有外力的帮助,仅靠他自己的收入可不足以在市中心买房。 “奥列里·布兰科?你不是在上大学吗?” 即使奥列里注定要学习战斗,他也不认为这个学生跟随阿克齐亲赴一线是对的,就算是军部最缺人的时候,新兵也要先经过至少四个月的操练才会被送上战场,否则和谋杀也没什么两样。 “布兰科先生是主动申请来到行动组的,在这里,他能学到的东西比学校要多。”阿克齐已经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他走在队伍最前面,用自己的鸟喙抽烟,烟雾很快从他的鼻孔里冒出来,像两条轻纱一样拖到身后去。 “那您为什么不亲自动手?”他追问,这必须要一个理由。 “那你该开始想办法怎么讨好我们这几个老东西。”戴斯对于长老们的评价不留情面,哪怕其中就包含他自己也一样。“如果你是认真的,那就别怕丢脸,我们什么都有了,就缺一些弄臣逗乐子。” “大概吧。” 然后老人的嘴唇蠕动,语气突然变得淡漠冰冷:“杀死安保处的行动组长阿克齐,你能做到吗?” 他们在普利策宅邸的第一次会面中见过,奥列里送了他一本《神秘学入门·常识与反常识》,他还答应做对方社团的民俗神话研究社团顾问。 “我觉得这是不明智的选择。”克雷顿评价道,他自己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就是离开学校去战场,看不得还有人这么蠢。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躲避什么也不能解决,你之后回去还是要面对他。而且” 狼人因为气道里的鲜血呼噜了一声,他偏头捂住鼻子把血擤了出来,继续说:“而且你也没必要跟着他们来找阿西娜,不该这么快。” “我是个商人,合格的商人不会害怕丢脸。不过弄臣.”他叹了口气,这听起来该是个笑话,但老人的语气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今晚的街道还算剔透,没有人被战斗波及。 早在戴斯长老开口前,他心底就隐隐有着杀死阿克齐的想法。 克雷顿不是个百分百的好人,如果有人让他觉得讨厌,同时杀死这个人又有利可图,那他是绝不惮于动手的。 似乎是为了避免冒犯,他又补充道:“当然,您比我们更快一步也是事实,我不否认。” “但我是人类,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希望这个令我投入了不少精力的组织不要白白解散。可到目前为止,阿克齐都把事情办得很好,我没法找借口杀了他,或者赶他走,那会摧毁长老会竖立多年的晋升秩序。所以,你答不答应。” “我并非孤身作战,芭芭拉女士也提供了支援,阿西娜双拳难敌四手。” 克雷顿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进一步讨论可行性:“就算我这么做而且成功了,如果我因此被格罗涅长老迁怒呢?阿克齐是他的手下。”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着重考虑的。” “你放心,只要他死了,格罗涅就不会再生气。”老人的语气很笃定。“我可以告诉你实话,我们这几个老东西都懒得办事,整个组织的运行基本就靠下面的四五个高级成员维持。阿克齐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想法必然会导致我们在之后的活动与教会和政府发生冲突,其他老家伙不在乎是因为他们都是暗裔,并且早就经历过被针对的岁月,对这种结果习以为常,组织起长老会的时间也不过是漫长生涯中的一小段而已,就算解散掉也不值得伤心。” 看到鱼头,克雷顿顿时感到有些亲切,他回答完,突然发现这个年轻的声音有些熟悉,他眯起眼睛向后看,余光瞥见到对方头套下散落出的几缕黑发,于是张大眼睛。 阿克齐点了点头,将脸扭回正面,没有再多说。克雷顿看着阿克齐的背影想了想,抬手遮住了额头,眼睛向周围市中心的宅邸看去。 “我休学了。”奥列里低头看着他回答道。 戴斯长老猛地一击掌,室内就像放了一记礼炮那样震动起来。 “那他更应该让你先得到充足的训练,技巧不是看一遍就能学会的,它不仅需要新奇的见识,还需要一定的基础才能触类旁通。” “请说。”克雷顿感觉自己别无选择。 可如果他想要得到戴斯长老的帮助,那就非动手不可了。 “阿克齐经历过四次咒缚,这是暗裔用于提升自己诅咒的仪式,所以别以为他在地上就会陷入劣势,他的力量或许比起你稍微逊色,但速度却比你快了不止一点。如果你决定好了要杀他,那我推荐用枪,羽人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当然了,你要是找其他的长老去满足自己的愿望,我也不会阻止,不过那几位的需求可不比我的简单。”老人的笑容甚至有些猖狂,他还把另外几位长老的常住地址说了出来,一点不担心克雷顿去告密。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着重考虑的。”克雷顿最终告诉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先来后到 当克雷顿说出同样的话,他立刻想起了自己动身追杀阿西娜之前与戴斯长老进行的秘密对话。 他看着阿克齐的背影,仍在犹豫. 在这段被抬着的无聊时光中,臭味引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克雷顿一旦开始认真思考,就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变故扰乱他,行动组成员身上的臭味就是一个典型——那个味道和克雷顿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你们也走了下水道的路?” “我们一路跟着她来的,所以.没想到她用了些手段拖延了我们的搜查。要是我们更早赶来,说不定就能面对面竞赛谁能更快夺走她的性命了。”阿克齐打趣道,他的手在说话时会微微扬起拂动,就像一个专业的演说家。 “纳尔达?”他率先想起最近听说过的城市,那几乎是整个王国的最大牧场。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贝略先生真的是说话算话。”阿克齐也情难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你放心吧,我们会为你保留她的耳朵的,别让你的姑娘失望了。” “没错,他近期受雇于加洛林·库列斯,同时也为绿篱远洋的下属黑帮服务,这是更早的事了。但现在他背叛了所有人,将账本送到了我这里。既不诚信,也不讲究先来后到的规矩,还有继续将情报泄露给别人的风险。所以我将他头朝下塞进了烟囱里,让他的喉咙只能吞噬浓烟,再没法张口说话,一举多得,这也算是最适合这种小人的死法了,你说是吗?” 一声剧烈的枪响在据点门口响起,近距离的密集霰弹弹丸将猫头鹰先生的脸打个粉碎,他清澈的眼球如同布丁被牙齿撕裂般碎裂,弹丸在穿透颅骨后仍有动力,将血水和脑浆尽数撒在这一处据点的大门上。 狼人微微偏头,看见自己身前的行动组成员都只带了短枪和军刀,没有带威力更大的武器。 克雷顿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搁置具体的交换条件,他还没想好有什么想要的。 平行在旁边负责阿西娜那具担架的鸡头套含着笑意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阿克齐也张开了他的鸟喙。 至于芭芭拉女士,大概是会吸血的某种蘑菇似的存在吧,狼人直接忽略了她。 “我好像看到我们据点高楼的顶端了,看来没一会儿你就能接受一个妥当的伤势处理,然后在柔软的被褥中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们可还有的忙,阿西娜虽然死了,她的尸体却还有一定用处。蛛化精灵的血肉蕴含的诅咒也有价值,经过一定的仪式处理,她的尸体会帮助格罗涅长老更快摆脱恶魔监管者的纠缠。当然,按照规矩,你其实可以完全处置自己的战利品,我们需要付出点什么才能从你手上换取这具尸体,毕竟是你杀了她。” 克雷顿欣赏有原则的人,于是他没有苛求阿克齐说出那位先生的名字,。 这种说法有些血腥,不过克雷顿更讨厌阿西娜,所以他没有感到不适。 据点到了,行动组成员站到门前的台阶下,阿克齐过去按响了门铃。 交情浅薄的朋友也有用的上的时候。 他自己虽然也只带了左轮,但那是因为他弄不到威力更大的,长老会应该有能力弄到长管步枪和霰弹枪,有福伦丁在,他们甚至可以动用炸药也不担心被居民发现。 这种氛围让中尉回想起了自己刚入伍的时候,那时候他也一样青涩,直到带他的那位老兵被陶顿人砍掉了脑袋,他在军队的形象才开始朝不苟言笑的样子靠拢,但那也不是因为沉稳,而是因为不想说——要是和新人太熟悉了,他们死掉会让他伤心的,不过他总还能意外交上朋友就是了。 “我来吧,你托住担架就行。” “那你可就错了。” “我答应了提供帮助的那位先生,关于他的信息一切保密。” 这个野蛮的要求让行动组成员们的行动集体一滞,阿克齐挑起眉毛,如果那片深色的羽毛算眉毛的话:“这是什么古老的战争习俗吗?我只知道古代有用耳朵清算战果的方式。” 为了说话更方便些,阿克齐有意放缓了步伐,走到克雷顿的担架斜侧面才维持住速度。 “不是,不过你猜中了另一片妖精的聚集地。” 这是阿克齐第一次介绍自己,克雷顿在担架上听得很认真,说到这里,他不免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心中尚有一个疑问。 这个意外的收获没有让克雷顿感到宽慰,他继续猜: “布利加,我是布利加人。” “当然,他拿着块发光的石头在下水道里乱走,好像迷了路,我们就把他带出来了。” “他死了?” 尽管这个家伙瞧不起普通人,但他过去结交的某些贵族朋友也有类似的缺点,克雷顿为了扩展古董销路,至今也没和他们断开联系。 “也不是。” 克雷顿又猜了几个名字,但都被阿克齐一一否决了,这不禁让他感到气馁。 随着他们的脚步加快,奥列里·布兰科身前的霰弹枪开始随着挎带摇摆,它拼命敲狼人的头,打得他两耳低伏。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来还有几个问题没有问,那是他在出发前就好奇的事。 “抱歉,等我一下。”奥列里单手托住简易担架的手把,竟还有余力去解身上的枪,就是布面有些倾斜,克雷顿差点从这幅担架上翻下去。 “不过任何事情只要发生,就必然留有痕迹。他们交易的账本被一个私家侦探找到了,里面用了暗语,不过这难不倒我们。” 阿克齐笑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和克雷顿·贝略的共同点越来越多了,没准他们会成为朋友。 “我听我的治安官同僚说有个私家侦探被塞进了烟囱,那会是他吗?” “我没问,他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像个瘾君子。如果你想要雇佣他,那可就太晚了。” 克雷顿赶紧抬手切断了挎带,把霰弹枪也放在担架上。 克雷顿躺着道了声谢,就在这会儿,他们已经到了据点的门口不远处了,行动组成员因着放松的心情纷纷放慢了脚步。 “你们看见朱利尔斯了吗?” 猫头鹰先生平静地笑了几声:“当然不了,羽人是天生的妖精,不是变形者,没法把这颗猫头鹰脑袋藏起来,所以我注定了没法参军,关于指挥的技能,我是在海上学到的。长老会为服务于四位长老的海员都提供了军事训练,不然没法对抗海洋上猖獗的海盗们,一位退伍的上尉成为了我们的教官,我在他那里算不上最好的学员,不过他的本事未必全都管用,我想贝略先生一定知道因地制宜的道理。” 阿克齐察觉到气氛不错,于是语气轻快,像抖落一个笑话那样说出了这件事。 猫头鹰先生只好公布答案:“好吧,答案揭晓,歌多林就是德龙。” “真是一报还一报。”阿克齐也听出来克雷顿的还击,他大笑起来。 克雷顿回忆了一番,但没有收获。 “那样说不定会成就某个盗贼团伙的好事。” “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阿西娜·柏吕阁的?” 他问了第二个问题,期待这一次有准确的回答。 “当然了,魔法毕竟各有妙用,没有无用的法术。” “那不是个工业城市,就和萨沙市一样。” 因为有过好几周合作的经验,福伦丁听到熟悉的声音后下意识地接受了命令,而在无声领域中,行动组的众人来不及思索,也无法捕捉到更多的声音信息,他们翻出手枪和军刀,按照最后听到的指示对着堕落圣职的尸体进行更进一步的破坏。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克雷顿看不见这小伙子脸上的表情,但知道他开始庆幸自己还带着头套了。 “我让他回去了,他的魔法对于阿西娜那样的敌人几乎不起作用,还比不上布兰科先生这样的新手。不过他这次倒是选对人了,没想到我们才是落后的队伍。” 中尉来了兴致,他们离据点还有几分钟路程,足够玩个小游戏: “有什么提醒吗?我想猜猜看。” “交换的条件之后再谈,单你们处理尸体前要把她的耳朵割下来给我。” 他没想到阿克齐相处下来还算好打交道,或许他们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希波扬?” 克雷顿知道自己一会儿要接受治疗,于是有意识地放松身体,不让紧绷的肌肉危害到伤口。 “你们没有带长管枪?” “死了。” “那么,贝略先生是否有兴趣向我介绍一下自己的故乡。” “她还没死!是巫术操控了布兰科的枪械!福伦丁,发动你的能力!” “阿克齐先生,您以前当过兵吗?” “新人。” 所有听到枪响的人都猛然将视线转移到声源的位置,他们看到克雷顿·贝略从担架上探出半个身体,指着阿西娜·柏吕阁的残躯大叫。 “他怎么没来?” 克雷顿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简直要从担架上坐起来。 阿克齐再次回头:“为什么这么问?” “那个私家侦探是谁?” 按下门铃之后,阿克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说这话的时候,克雷顿更加清醒了,他的眼睛紧盯着阿克齐将衣服撑得饱满的高耸背部。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觉得你们的行动.嗯,颇具章法。”就是欠缺了点纪律,后半句克雷顿没说出来,那可能会被认为是指责。 还好这里没有女人,他想。 克雷顿对于朱利尔斯的贡献看在眼里,愿意为他多说几句好话。 “那倒不是,有个小姑娘想对她说些话,委托我帮忙转递到她的‘耳边’,但是直到我昨晚出发前,她都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所以我觉得有必要保留阿西娜的耳朵,好让这些话确切地传递给她。” 身上披着大衣的狼人随口说着,把自己的左轮拿到大衣底下,他本想把武器插进裤子侧面的枪套里,但把枪拿下去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穿裤子。 看到据点近在咫尺,阿克齐已经为自己摘下了帽子,这顶帽子在他手里不断地抛动着,随时准备挂在衣帽架上: “圣杯会和绿篱远洋是两个独立的组织,只是前者接受后者雇佣而已。绿篱远洋的入侵是早就有所准备了,更早于圣杯会之前。他们在城外的那个矿井庇护所里进行走私交易,收买本地的黑帮,如果不是军部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那些混混甚至可能会在最近引发一场暴动,以工会的名义让长老会颜面尽失,这能促进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阿克齐摇了摇头:“太夸张了,歌多林没有那么偏远。它比萨沙市还更贴近亚新呢,而且正如它的名字,它附近有很多林子。” 克雷顿在这里耍了个滑头,布利加和德龙一样,都是一片极为广袤、包含众多行政区的土地名称,仅凭这一个名字,阿克齐根本找不到他故乡的具体位置,何况巴特努在整个布利加都算得上偏僻。 “他也帮了我不少忙。” 至于市中心的房子,阿西娜可能值不了这么多。 “妖精有自己的聚集地,好让我们隐藏身份,我来自歌多林,算起来和格罗涅长老也是同乡。” “关于圣杯会勾结绿篱远洋的信息,你们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我想除了最近侵入萨沙市的圣杯会成员,该没人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他的出身,就不可能威胁到翠缇丝和唐娜她们,不过克雷顿现在已经不觉得有必要考虑这个了。 “不是。” “所以你不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他惊奇地问,如果妖精无法变形成人类,那他们顶着异类的形态显而易见也无法进入学校和任何公司进行他常识中的正常生活。 “我们带了,也用了。但这对阿西娜没什么效果,还影响我们追击的速度,所以我让他们在路上就扔了,一会儿把你送回据点后我们还要回去一次,被别人捡走可就麻烦了。” 好像只有奥列里·布兰科身前的挎带上系着一把截短的霰弹枪,这可能和他的新手身份有关。 阿克齐一摊手:“歌多林包含威尔斯特,但你不能说威尔斯特就是歌多林。” “你说的对极了。”克雷顿平静地回答。 “加快点速度吧,别让贝略先生的伤口恶化了。” 这说服了中尉,他苦恼地躺下去。拜这段交谈所赐,他感觉自己一会儿实打实地躺倒在床上也没法入睡了。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门口,等待里面的灯亮起来,有人出来开门,好叫他们知道自己可以坐下休息会儿了。 “那么,莫伊图拉?” 所有人都在,没有任何伤亡,还有可能会加入的克雷顿·贝略. 他看到了什么,瞳孔急剧放大。 阿克齐挥了挥手,行动组成员抬担架的速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他们本来就在市中心,抵达长老会在附近的据点不会超过十分钟的路程。对于重伤者而言是一件可喜的事,也减少了被路人发现的概率。 在开口交流的时候,他潜意识就以为自己回到了文明社会,而在文明社会不穿裤子还挺尴尬的。 “威尔斯特?” “但你一定知道这个地方,妖精和人类不一样,我们对名字蕴含的魔力很重视,会想办法对其具有的含义加以区分,你熟悉的很多事物在我们那儿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名字。所以.”阿克齐耸了耸肩:“你应该知道,没准你还去那边旅游过,只是我们会把自己藏得很好。” 在慌乱中,担架被扔了下来,狼人滚落在台阶上。 水泥棱角敲得很痛,但面朝地面也让他不用掩饰自己的表情,那是无人知晓的悲哀。 【抱歉,但我交朋友也讲究先来后到的规矩。】他无声地对阿克齐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速之客 杀死阿克齐对于克雷顿而言几乎没有代价。 尽管猫头鹰先生的手下在摧毁了阿西娜的尸体后重新开始怀疑他,毕竟杀死阿克齐的那一支枪就在他手里,但他们始终想不出克雷顿动手的理由,因此没法立刻问罪。 阿克齐一直有招揽克雷顿·贝略的想法,而克雷顿同属长老会的成员,同时也直接为格罗涅做事。 这样一来,克雷顿杀死阿克齐的可能简直微乎其微。 克拉拉居住的鱼缸里,含银的显影液已经被抽空,它目前只作为克拉拉的小窝使用。但不知为何,似乎是肉体习惯了被抑制状态的缘故,她没有将那些蜘蛛的肢体再次生长出来,让克雷顿欣慰了不少。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有人在背后招呼他,但克雷顿没有回头,他只是注视着玻璃上反射的半透明倒影,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无须男人正站在他身后,对方戴着副圆框的夹鼻眼睛,眉眼末端都有些下垂,法令纹也十分深刻,有着一副克雷顿认知中哀伤哲人的脸。 含苞的山茶、象牙烛、红叶石楠、毛地黄和不同种类的兰花栽种在这里的黑色土壤中,蔷薇藤攀上黑铁的装饰拱门长廊,贴窗外是缤纷的花境,视线再往后移,短暂的铺地装潢之后又是一片葱郁,园林植物清新的绿意透过玻璃依旧清澈。 但它们实在太多了。 “有个姑娘刚刚在这附近转悠,说是来找你的,不过你最近在家的时间很少,我以为今天也是这样,就让她先去我那儿喝茶吃点心了。不过既然你在这儿,我这就叫她过来。” “这不是房间钥匙。”钱宁纠正他:“我们一会儿会将足够租赁市中心标准住宅五十年的钱寄到你现在的住址去,这把钥匙是戴斯长老额外给你的,它对应着董森银行的某个寄存柜。” 他决定在搬家后也要好好打理花园——首先那个新家必须有后花园。 他打开大厅的门,那个老太太依旧是一副警惕的样子,看到克雷顿出来,她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老单身住客,尤其关注了他的头发和眼睛,然后警惕的神色才渐渐淡去。 下一个瞬间,少女开口了,但内容和克雷顿期待的不太一样。 克雷顿的表情凝固了,他的胸膛重新恢复起伏,一手无意识地叉在腰间,瞳孔紧缩,侵略性的眼神向对方身后看去,在这条街上扫了一圈才回到少女身上,然后严厉地问道: “克雷顿也饿了吗?克拉拉饿的时候就不想动。” 透过玻璃,后花园完整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钱宁很快告辞了,克雷顿将钥匙塞进口袋,尽管心中有着一定的好奇,但他还是决定先把最重要的事情解决掉。 “我还想要阿西娜的耳朵,坏的也行。” 作为纪念品,他自己也留了一件老朋友的遗物 “这个沙发还真臭!” 这位哀伤哲人没有表现出任何能力,他从后面走来时没有掩饰声音,并且脚步平缓,因此克雷顿推断对方并无恶意。他向克雷顿伸出手:“我是钱宁,现在是安保处处长阿克齐的代替者.当然,只是暂代。” “记账是什么?” 他们只象征性地让克雷顿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不要回家,好方便他们接下去的询问和调查,还留了人看守他,但当克雷顿接受了治疗,睡了一觉后醒来,他发现连看守自己的行动组成员都不见了。 “里面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戴斯长老既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就说明它应该对你有用。” 尽管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士似乎一直对于单身人群有着偏见,却绝没有什么坏心眼,这也是他之前一直愿意在这儿租房的理由之一。 “完了。”克雷顿说。 “这是戴斯长老给你的报酬,他很看好你。” “奥列里·布兰科也被送到海上了吗?”他向钱宁追问道。 “那再好不过。”克雷顿松了口气,虽然奥列里目前也状态不佳,但中尉相信他能在熟悉的环境下快速恢复。 他从少女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已逝去的乌伦的影子,已经接近凋零的贝略家族在此刻于他心中重新焕发了生机。 因为与世隔离的船上环境,各类身心疾病常常困扰着船员,他在军医院见过好几个发疯的海军同僚,医生用鸦片酊、鹅膏菌粉末和其他稀奇古怪的致幻药剂给他们治疗,那副模样真是 “布兰科先生唔.” “麻烦您了,女士。”克雷顿礼貌道谢。 他看着克拉拉,那副稚嫩的面庞让他有一瞬间简直对自己的想法羞于启齿,但他还是开口了。 房东太太转身走到对街的房里去,他听见里面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告别,没一会儿,一个矮个子的少女从门里出来。她戴着有兜帽的红色斗篷,手里挽着一个野餐篮,大大方方地走向克雷顿, 到了他身前,这个少女摘下兜帽,露出下面和他别无二致的黑头发,还有黄玉似的眼睛。 就算是暗裔,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应暴力纷争,如果这个小伙子连熟人在面前被爆头的画面都接受不了,就此退缩对他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他很看好我”钱宁的话音犹在耳,克雷顿突然有些想笑,不过这种说法并不让他觉得冒犯,回归平常的生活正是他的追求。他把纸条捏成一团塞进口袋,随后用两根手指捏住钥匙在阳光下转动着,“26”,上面刻了这样一个数字,似乎是住宅的编号。 “没事了就滚蛋,好好回家当苦修士去!” “这个要求还真是令人惊奇,不过你会得到它的。现在完了吗?” 他捏着钥匙,抬头看钱宁:“我以为该有一个选择的余地,不是所有市中心的房子都符合我的标准。” 经过了几天的账单清点,克雷顿终于解决了布鲁诺的遗嘱请求,将他剩下的所有财物变现成现金寄到不同的人家去,尽管他们一时间不可能立刻传回回应,但他明白布鲁诺的善行依旧会在他们心底留下烙印。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克雷顿目前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公证处的遗产转交记录暴露出他和布鲁诺是朋友的事,阿克齐的朋友和部下可能会查到这一点,然后意识到阿克齐是被他谋杀的。但如果有六个月的时间,他可以处理好一切。 阳光从走廊气派的落地窗射入,令白色的大理石铺地熠熠生辉。 哀伤哲人沉吟了片刻,他回忆的方式似乎是在翻阅一本沉重厚实的古籍,要费很大的工夫才找到目标单词:“因为目睹了阿克齐的死亡,布兰科先生受了刺激,他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进行任何工作,之前也没有进行过训练,阿克齐带他加入追杀阿西娜的任务的行为其实是违规的,因此他不用因此受罚,我们让他回家休养了。” “唐娜,你妈妈呢?” 钱宁收回手,平淡道:“他们作为下属没能保护好阿克齐先生,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所以戴斯长老罚他们回去再接受六个月的操练,今早即刻出发。” “是我。”他回答道。 克雷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他就知道这是痴心妄想。 “拜托,老兄,我们要傻站到什么时候?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她昂首挺胸,语气油滑。 如果一个人死后还能让很多人出于感激而牢牢记住他,克雷顿觉得这样的人生绝对算是成功的。 这么快速的交接显然是戴斯长老的手笔,克雷顿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身和他握手。 克雷顿坐到桌前,望着它们发呆,一直到鱼缸里的人头也忍不住开始吐泡泡。 克雷顿对着窗外的蔚蓝天空看痴了,那炫目的光芒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竟比春天的阳光更令人觉得温暖。 哲人听到这个回答点了点头,将口袋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交给克雷顿。看形状,那是一张被纸条裹住的钥匙。 厅里的大门突然被重重敲响,门外,房东太太的大嗓门传了进来:“贝略先生,有个小姑娘找你。” “凌晨送我来的那些先生们呢?” 克雷顿心脏猛地一跳,他记不得自己和哪个姑娘有约,但房东太太的传唤让他不得不立刻回应。 他看着大厅里的新沙发发呆,心里一阵后悔。 不过他们很快就要说再见了,对于将要脱离熟悉的环境这件事,克雷顿不免有些伤感。 他摸了摸胸口散发药膏气味的绷带,换上这里提供的裤子和鞋子,便离开房间走到外面去。他无惧寒冷和仆人们异样的目光地在建筑内部四处行走,但没有再闻到他们的气味。 奥列里·布兰科不过是个刚辍学的青年,让他这个内陆出生的孩子突然发配到海上六个月,即使是克雷顿也感到于心不忍。 “该死,过几天我得请房东太太的女仆把你的坐垫清洗一遍,不然这根本没法闻!还有靠背的填芯也要换,还有表面这层油腻腻的罩布见鬼!布鲁诺到底多久没有洗过你了?!” 捯饬了一番,克雷顿终于确信自己搞不定这份清洁工作,干脆抛下它回到书房里去。 “贝略先生?” 中尉这一段时间忙于追杀某只蜘蛛,但他雇佣的外乡线人没有因此停止工作,这几个月来仍在为他刺探着行情变化,还有乡下的破旧古物情报和收购申请,这些信息最近都没怎么动,他需要将它们一一清理,好赶上最新的潮流,古董商人只有找准方向才能进货,不然赚不了大钱。 “克拉拉,你有没有考虑过学习一门手艺,这对你回归社会生活大有裨益.”他不忍直视那对天真的眼睛,撇开脸去:“比如说呃.记账?” 所有气味都在这里的昼夜燃烧的香氛熏染下掩盖。 “钱宁”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克雷顿不记得自己是从谁那里听到的。 前段时间,他的狼人化逐渐在人身上面开始有所显露,房东太太以为他染病了,还送来一些药,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是一份心意。 “你的问题问完了吗?还有什么要求?”钱宁将手伸进口袋,似乎在等一个肯定的回答。 克雷顿当他的面解开纸条,里面确实是一把钥匙,不过纸条上也有字。 一摞信封高高地堆积在他的书桌上。 他喃喃自语地翻动着沙发的罩布和软垫,然后又从里面滚出两只啃剩的苹果核出来,引得他的心情一阵躁动。 不过该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因为打算搬到市中心去,克雷顿没打算费力调整家具的位置,他要忍几周再雇人将它带走,因此这个沙发就横在大厅中央,非常地醒目。 克雷顿的眼睛被这两个熟悉的特质牢牢吸引住了,以至于一时间有些看不清她具体长什么样,只勉强分辨出那是贝略家的经典风格.他感到目眩神迷,以至于呼吸都有些困难。 本书有群,群号775238945,欢迎来玩 关于书中剧情的不解可以在群中得到及时(相对而言)的回应 之后还有卷末总结,会统一解释一些剧情问题 (本章完) 卷末总结 这一卷终于完结了,感谢各位读者的订阅和打赏支持,还有群友们孜孜不倦的催更和灵感提供(群号775238945,为防止广告推销加入,故设置为仅可以通过群号搜索)。 在解决了一系列琐事后,克雷顿将要暂时避开长老会带着侄女生活了,但这毕竟是一本小说,他是注定闲不下来的,新卷将是他作为古董商人见闻到的新事件。在暗月临近之机,一度失色的古老奇物再次复苏——新卷预告差不多就这样了。 接下去聊聊剧情中较为热门的争议问题。 在角色描写的时候,我习惯于使用对照组的表现形式。 阿克齐杀死布鲁诺的剧情看似无迹可寻,突然出现,但其实早在中期就已有了伏笔。 布鲁诺其实是作为克雷顿的对照组出现的,不像是幸运的克雷顿,狼人形态的解放顺带解决了身体上的暗伤,而战争对布鲁诺烙下的印记却始终没有清除。 克雷顿为翠缇丝一家提供经济支援,布鲁诺尽管与家人不和,但他同样资助战友遗孤。 克雷顿生意兴隆,但对于自己该做什么却一无所知,未来对于他是迷茫的,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对是错,因此几次动摇。而布鲁诺却没有动摇过,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来不及去做。 克雷顿因为狼人嗅觉敏感开始戒烟戒酒,但布鲁诺却百无禁忌。 他们同样聪明、敏锐。 可以说,布鲁诺就是平行世界的克雷顿也不为过,我早期甚至决定主角是他。 在克雷顿出发去找阿西娜决战前,我也留下了暗示——另一个对照组。 同样是和克雷顿对照,一个青年成为了暗裔中的残次品,他也是个狼人,但阿克齐对于他的态度则与克雷顿完全不同,甚至建议克雷顿杀了他。而在此刻,这個狼人残次品和布鲁诺的地位其实是等同的。 这是一个不详但隐晦(真的很隐晦)的预兆。 在布鲁诺的整条剧情线中,他先是被加洛林·库列斯雇佣,随后被蜘蛛教士进行了刺探和灭口,而熟悉的朋友则在多隆少校的清剿下十不存一,这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被他归咎为阿西娜·柏吕阁的责任,他隐约猜到了圣杯会的存在。随后布鲁诺接受了夜莺的帮助,向阿西娜展开了复仇,他伪装成治安官,从猎人小屋那里取走了帮派藏匿的账本,打算借助长老会的力量消灭阿西娜和她背后的力量。 在夜莺们最后的交谈剧情中可以看出,布鲁诺尽管已经聪明,但仇恨已经让他不够理智。 随后是没有在正文中实际出现的场景剧情——布鲁诺焦急地想要将情报毫无疏漏地交给长老会,因此决定亲身前往,却不清楚长老会的真正底细,而阿克齐在拿到情报后,认为这个私家侦探已然无用,为了灭口亲手杀了他(有读者朋友质疑以阿克齐的性格必然会调查布鲁诺的身份,这没错,但是请注意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而阿克齐遇到他后根本就来不及调查了,因为立刻杀死阿西娜并接着瓦解绿篱远洋的竞争才是第一要务,猫头鹰先生的目光不愿意在弱者身上停留)。 布鲁诺也有一个对照组,佩替神父,这个就不用多说了,因为神父受到礼遇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具备超凡力量。 布鲁诺的努力是徒劳的,因为信息不全,还有夜莺的刻意隐瞒,他的主要复仇对象从多隆转变成了阿西娜,尽管他提供的情报对于杀死阿西娜没有任何帮助,却提醒了长老会,让他们有意识阻止绿篱远洋的入侵,也避免了圣杯会的进一步参与。 阿克齐杀死布鲁诺,不是因为他突然想杀布鲁诺,而是以他们两人的状态相遇,阿克齐必然不介意顺手杀了他灭口。 换句话说,布鲁诺的死是个必然。 他的死价值很大,也让克雷顿意识到长老会中的天生暗裔与自己确实并非同类,这里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因此才对戴斯长老留下的字条中“没事了就滚蛋”这一句非常认同。 他虽然属于封印者,也属于天生的狼人,但作为人类生活的三十年注定让他没法和那些出身就是异类的家伙相互理解,至少在这一卷不能。 然后是关于长老会的暗裔长老,一些读者的认知对他们产生了偏差。 他们不是所有人都是平淡的咸鱼,只是一般人甚至没有能力使他们感到情绪波动,也不值得他们设下什么阴谋,所以平时才懒得思考。 即使是阿西娜的诈骗也不会让他们感到过于愤怒,因为即使绿篱远洋接手了萨沙市,将长老会解散,他们自身的力量也不会因此失去,是先有他们才有长老会,只要他们还在,随时可以建立起第二个组织。 另外,长老会其实是一个很敷衍的称号,一般的中世纪村庄里面也有几个长老,他们组成的组织也叫长老会。 所以别的城市虽然也有长老会,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组织,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只是名称一样而已,不要误会了。 ......... 然后是关于文章修改的问题,我注意到某些引导和暗示确实不够明显,因此在休整的时间里会稍作调整,在引导语句后加一些旁白,提高暗示性。还有为那些枯燥的语句进行一定的润色扩写,但除此之外不会对于剧情发展做任何修改,没有重复阅读的必要。 这些工作会在下一卷开始更新前完成。 ......... 总结结束,接下去我大概会休整蛮长的一段时间(可能有一周左右),为新卷做一个细纲,同时补充神话体系和势力交互历史 希望细纲能提升我的码字效率吧(双掌合十祈祷) 第一章 家族振兴 初次见面遇到这种开头的话,亲人之间的拥抱当然就没有了。 戴着红帽的少女坐在桌子对面,手里捧着热腾腾的一碗红茶,再次为自己之前的言论向叔叔道歉。 克雷顿刨根问底,才算弄明白唐娜刚见面时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妈说您当过兵,是一个粗野的人,所以让我提前学习这种说话语气.”唐娜低着头,语气诚恳。 “她放.放纵谣言的流传!”克雷顿差点就把脏话说出口了,不过还是及时地扭转了措辞,免得让翠缇丝的编排成真:“一个真正粗野的人可不能像我这样。” “好极了,那我们可以吃什么呢?”唐娜脚步轻快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一起穿过走廊,回到厅里。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唐娜身上的衣物虽然不够时尚,却也干净整洁,皮肤光滑,没有伤口。 翠缇丝显然没有收到他之前拒绝的回信,但现在都无所谓了,至少在这个孩子还在萨沙市读书的期间,他会是她的监护人。 “叔叔,我平时该怎么称呼您呢?”她脆生生地问。 这个姑娘带着几分克雷顿熟悉的朴实和热情,她甚至补了一个拥抱,让克雷顿摆脱了自己开头的遗憾。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他的目光看到桌上那个柳条编织的野餐篮。 要是知道自己的叔叔是个狼人,这对于有宗教信仰的少女而言绝对是个惊吓。 “这是妈妈给我起的教名。” “好吧,唐娜,我很高兴你愿意来找我,我和你的父亲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因此你可以绝对相信我,任何让你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在明天带你去百货商店买上几套新衣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在城市生活的知识要教你。” “抱歉,唐娜,这里不仅没有覆盆子,也没有面粉和鸡蛋,做不了蛋糕胚。但我保证它们很快就会有的,只不过今天有些来不及了。今晚我们还是出去吃比较好,我知道有个不错的店,现在就出门的话,赶到那里时间就正好。” 算一算时间,这儿人们也该到了准备晚饭的时候了。 唐娜听到了他的笑声,不解地询问:“克雷顿叔叔?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他们的厨师很擅长做多宝鱼,那是海鲜的一种,在巴特努很难搞到这样的食材,但我想,那会是你喜欢的口味.” 唐娜站了起来,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还有备用换洗的衣服。”她咕哝着往下翻,但被克雷顿阻止了。 本卷新角色采纳名单如下 winstonr提供的“温斯顿·让·斯图尔特” 克雷顿其实做过很多与唐娜相见时的预想,但现在,预想中的那些句子一点也用不上来。 “这个房间就归你了,它之前是客房,不过我这儿平时没什么人过来做客,床铺都很新,晚一点儿我会将被子放进来,还有火盆也一样。你要小心点,这里的天气比巴特努冷得多,而深冬很快就要来了。”到了客房,克雷顿为侄女介绍着,一边弯腰伸出手来将床单尾端的一角扯了扯,拉平了褶皱。 “它们之后可能会被卖掉,但你要是喜欢,我就把它们留下来。” 说到这里,克雷顿站起身,手掌僵硬地朝后面的走廊伸了伸:“现在,带上你的行李,我给你安排一个房间。” 唐娜没有继续跟着自己的叔叔,她的双脚停留在书房门前,绿色裙摆一荡,在木门漆面上却反射出类似深红的奇妙色彩。 那些画作现在不值什么钱,但这不代表它们所用的技艺和审美观念落后,只是因为它们的作者尚不出名罢了。 “够了,我想我已经理解了。”克雷顿坚定了找翠缇丝算账的决心,但同时,他不能立刻表现出来,他必须先将全部的精力用在欢迎唐娜身上,但他的脑袋根本想不出来该和这个年龄的姑娘说什么,心情再怎么激动,最终也只能吐出些冷冰冰的语句。 克雷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我刚刚从妈妈那里学了覆盆子蛋糕怎么做,如果你这里有烤箱的话,我很快就能做一个出来,覆盆子真的很好吃,每个人都该试试唔姆这里可能没有覆盆子..但是蛋糕胚也好吃。”当唐娜说到这些事,她的眼睛都变得闪闪发亮。 “她没来。” 覆盆子蛋糕,那可是乌伦的最爱.克雷顿楞了一下,语气不可避免地增添了几分慈爱。 在锁链叮叮当当地响声中,他突然情难自禁地发出一声轻笑,长久以来积压的压力和无明忿怒消散于无形。 他伸出手向走廊的出口一引,然后率先向前走。 “听起来不错,她总算品味好了那么一次。不过我还是叫你唐娜好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参观一下这里,不过我们马上又要搬走了,所以你可别太喜欢这儿了。”克雷顿的余光扫了眼桌面:“嗯,饼干盒可以带到你的房间去,我平时不怎么吃。” 蓬松润泽的头发和威严的胡须自不必谈,就是橙花和佛手柑的香气也该让人明了他不是个市井之徒。 少女的手正摸向饼干盒,听到这个问题后停止了动作。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无比懊恼,如果乌伦还在,由这位兄长带着唐娜来拜访他,气氛绝对会比眼前融洽得多。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那可是半个月的路程!而且,你可能碰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中尉双手按着桌面,紧张地看过去,他重新审视自己的侄女,想要确定她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或者遭了抢劫的痕迹。 “洛茜娜?” 克雷顿捂住额头,他竟忘了翠缇丝是个虔诚的教徒,唐娜在她的教育下自然而然会受到影响,如此一来,想要和她们透露自己的狼人身份只能慢慢来了。 克雷顿转过身,胡须浓密的脸上挂着世上最真诚的笑容。 少女收回欣赏的眼神,摇了摇头。 唐娜摇了摇头,给予了克雷顿少许欣慰。 那些艳丽多彩的风景油画让她看得目不暇接。 克雷顿絮絮叨叨着走到门前,紧了紧领结,又取下衣帽架上的圆顶礼帽给自己戴上,在他背后,唐娜也戴上了她的红帽子,准备应对室外的寒风, 不再孤独的狼用钥匙打开门锁,解开门链。 “没什么,我只是庆幸你比深冬更早地来到我身边,深冬真的是非常难熬的一段日子啊” “唐娜,或者洛茜娜。” 接下去,又让这个孩子休息了一会儿,他向她介绍了整栋建筑的所有功能房间和电力设施的使用方法,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个小时。 “这就是伱的全部行李了?”他指着篮子狐疑地问道,那上面盖了一层黄布,他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但一个十五岁少女能提多重的东西? 唐娜主动掀开了布,里面是几个装药膏的小盒子,还有木梳、一些零钱什么的。 但是以唐娜的年纪恐怕还理解不了这一点,所以克雷顿冷静后不再为自己辩解。 “只是妈妈喜欢这么叫我。” “所以你也入了教籍?” “不了,我只是看看。” 还好,唐娜很快放弃了关于书房的好奇,转而对今天的晚饭提供意见。 “克雷顿,或者叔叔都行,你呢?”克雷顿转过身,语气和他现在绷紧的肌肉一样硬,他心里暗骂自己竟然忘了最重要的环节,还好唐娜主动提起了。 唐娜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问:“不可以吗?”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胡须,自从脱离了战斗状态,他已经恢复了每日的仪容整理步骤,其中就包括理发和香水的处理。 “我没有介绍过吗?那一定是我忘记了。”克雷顿慢慢跟了上来,但对于这个问题却不得不装糊涂。“这里是书房,里面有一些内容枯燥的藏书,还有一些关于金钱往来的无聊账单,你不会想要看它们的。” 他们现在的对话语气简直不像是在对亲人说话,更像是他从乡下雇了个童工。 唐娜努起嘴巴,似乎在考虑克雷顿这么说是否有道理。 唐娜在这里看个不停,克雷顿将整栋房子都当做免费的仓库,有地方挂画的地方绝对不会省下,客房的墙壁也是如此。 “她没来?!”克雷顿为这个回答背后的含义感到惊恐:“难道你是一个人从巴特努来的?” 她虽然不是个野孩子,但看得出来她也是个有自己主见的姑娘,克雷顿对此感到欣喜,但又祈祷着别让她对书房有太多兴趣。 克雷顿已经决心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抚养,没有什么是不肯给出去的。 “你有什么想要的,就和我说一声。” 唐娜的手和松鼠一样快地饼干盒装进了自己的篮子里。 她做什么都大大方方的,没有城市女孩的委婉和拘谨,这也让克雷顿·贝略很快适应了她的存在,话匣子渐渐打开。 他要在路上亲自纠正那个女人错误的思想和认知,免得她带坏了孩子,让唐娜对于自己产生更多不必要的误解。 “你妈妈现在在哪个旅馆?我要去把她接过来。” 后两个熟悉的音节让克雷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的发音与蜘蛛教士的还是大不一样,后者所用的读音习惯更接近古语,“西”的发音需要上下门牙的扣合才能发出,而唐娜说出的这个名字则不需要,它更为柔和,像是唇齿之间吹过的一阵风。 克拉拉还在书桌上摆着呢。 现在就要吃面包提供的“伊恩” raziel提供的“阿德莱德·拉克斯” 感谢各位支持,接下去恢复更新 (本章完) 第二章 克雷顿的规矩 在晚饭之后,克雷顿和唐娜又回到了枪鱼街的屋子里。 因为高兴,克雷顿在餐后破例喝了些酒,但这不影响他的思路清晰。他第一个走进门,将帽子扣在沙发的一角上,然后放下手里的包裹,转身面对唐娜,向下按手示意她在原地听好。 就在他背后的窗外,蓝灰色的天空中的银白月亮透过乌云,显现出饱满的圆形轮廓。 今天是十一月一日,而按照传统历法计算,满月日被定为每个月的第一天。 他的身体将在今晚九点开始感受到血脉的躁动,直至十点完全失控。 克雷顿将她捧着放进鱼缸,看着她面带笑容地沉入水底 咔哒!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不是吗?”克拉拉的脑袋横着滚了一圈,又变成面朝上的状态,但眼睛紧紧闭上:“克拉拉什么也不知道。” 趁着还有点时间,他去了书房,路过厅里的时候将沙发上的包裹也顺手拿了过去。 一开门,桌上却是空荡荡的,鱼缸里的水洒了一地。 当他转头看唐娜,少女注视着火盆,脸色在红光中呈现出一种沉静的气场。 很难想象一个花季少女脸上会有如此复杂的表情,但唐娜做到了。 克雷顿对唐娜的说辞完全不信,他把巴特努的地租收入全部都转入了翠缇丝的账下,甚至派了专人管账,翠缇丝只要专心照料唐娜就够了,没有必须劳烦她动身的事。 门还没锁! 克拉拉的眼珠向上翻,极力想要看到头顶的宽大手掌。 这个声音就好像直接敲打在心脏上,克雷顿魂飞天外,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眼睛在锁定门口的同时,他的手拼命将旁边的丝绸抓过来要给鱼缸盖上。 “为什么不行?”唐娜偏头反问。 床位的火盆里点燃第一簇火苗,他拨动火钳,引导红黄间色的火焰附在木炭流动,为房间带来明亮和温暖和墙壁上影影绰绰的众多倒影。寒冷和思念之情总是形影不离,克雷顿对此深有体会,他希望唐娜不要因为离开家乡而感到过度悲伤。 她一手撑着入门左手边的柜子,一手搭着门把手,支撑自己的上半身倾斜着探进书房。 那个女人多半是自己到布利加的其他城市去玩了,只是没空带唐娜才让她来自己这里罢了。 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娜必须上高中,那对她的未来而言至关重要。 枪鱼街离贫民区不远,他必须警惕。 “你作为女孩儿,也应该优雅一点。”他站在克拉拉的脑后拿出梳子给纠缠在一起的金发梳理结。“我哥哥的女儿来了,她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了,或许你们以后会有机会认识,现在见面还太早了。我最近要给她请个家庭教师,要是她的教育方法管用,我就对你也试试。” 一想到这种事,他抬头看唐娜,越发口不择言。 “哦,对了,我差点把这个给忘了。”他打开包,将里面的食物塞进克拉拉嘴里,经过月余的训练,她已经不会急着闭上嘴巴咬到他的手了。 “她能有什么事?她又不工作。” “唐娜,在这个家,有一些规矩是你必须遵守的,我要向你说明它们。”克雷顿严肃道。 “别犟了,这点没得谈。”克雷顿不肯让步:“要么让你妈妈也过来,让她先学了再教你。” “现在说可能太早了,但一会儿我还要出门,今晚可能没法回来,所以.晚安。”他说,然后又做了补充。“记得将窗开一条小缝,虽然会有一点冷风吹进来,但新鲜空气对身体有好处。” “这比牛肉好。”美食家克拉拉说。 克雷顿叹了口气,他拍了拍书,看着封面的牙印和口水,决定找个时间重做它的封皮。将书夹在腋下后,他将克拉拉也捡了起来,一并带回书桌上。 克雷顿幸福地离开了房间。 “克雷顿叔叔,您拿着鱼缸在干嘛?” “第一,书房不可以去。里面有许多重要的文件、书信,上面任何文字的变动都会造成巨大的财产损失,甚至只是多了一点墨水也可能导致文件失效,为了避免任何意外的发生,这个房间我平时都会锁上,但是就算它没有锁,你也最好不要进去。” 克雷顿也和乌伦玩过这种把戏,一时间没法反驳,他只能木然道: “好吧,这次就算了,下次别试着打开书房的门了。这个姿势也不该是淑女做的,以后不要做了。” “我在摸鱼。” 她从来没听说过养鱼的乐趣中包含摸鱼这一条项目,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喜欢那种粘滑的触感吗? 克雷顿赶紧放下包冲过去解救书籍。 “克拉拉,我说书是精神食粮不是让你真的咬它!” “第四,这几天你先不要出门,我会很快雇一个女仆照料你的起居,当你出门的时候最好带上她。直到我们搬到市中心前的这段时间里,你最好减少出门的次数。实在要出门尽量少去太阳无法直射的区域,平时走大路,晚餐时间前必须回到家里。”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书房的门把手突然转动起来。 他迎着唐娜走过去,宽大的身体几乎塞满了门框,逼迫唐娜不得不后退,同时堵住了她的视线。 后进门的唐娜斜靠在门上,背着手用身体将门压进门框,然后向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地听。 “你的成绩要是有所提高,我就会给你好吃的。” “我只是想请您帮个忙。而且我还没进来。” “这是香煎多宝鱼,它可能冷了点,但味道应该没变。” “我不需要女仆,我可以照顾自己。” “她有事。” “克拉拉想知道这是什么?” 克雷顿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唐娜,直到她再次点头承诺才继续下一则声明。 听到这里,少女终于皱起了眉毛,她对于“女仆”的存在十分抗拒。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唐娜看了一眼书房,努起嘴点了点头。 “第二,晚上九点之后最好不要离开你自己的房间,直到天亮为止。听到地下有奇怪的声音也不用担心,可能是电力系统故障导致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不要靠近发出声音的地方,故障的电力系统可能会令你受伤。” “见鬼了。”他低语着挑起一边眉毛,用右腿把门带上,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克拉拉倒在两排书架之间,咬牙切齿地在与一本大部头较劲。 金发少女咀嚼之后将五官舒展开,回味地舔了舔嘴唇。 唐娜从门后出现时,他面目僵硬,黄眼珠正死板板地盯着她,可怕的神情害得少女缩了缩脖子。 克雷顿猛然低头,发现丝绸布只盖住了一半,另一半的玻璃边沿露了出来,好在以唐娜的位置来看,她应该是看不到克拉拉的。但他习惯性地没有在书房点起蜡烛,此刻他的眼睛应该正在发光! 她的亲叔叔很快反应过来,严厉道:“唐娜,我告诉过你了不要来书房,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 “你也没吃过几种肉。好了,我也要去休息了,我们明天再见。” 克雷顿立刻换了个词汇:“那就请个家庭教师。” 唐娜的笑容不期而至地绽放。 唐娜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她双手撑着两边门框,双脚离地,原地踢动了一下小腿,示意自己的双脚都还在门外,这显然不该算成非法入侵。 唐娜可能会和他一起生活很久,因此有一些事必须提前声明。 他指了指自己:“你总不能让一个男人来教导你女性的社交礼仪和服装打扮吧?” 唐娜张了张嘴,但看他的脸色,便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我们明天再见。”克拉拉重复道。 克雷顿看了看厅里的座钟,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帮着她把被子送进房间,又送了木炭进去。 “当然了,我会照做的,叔叔,您也晚安。” 叔叔带她去的饭店手艺太好了,她不忍心立刻拒绝他的请求。 “教育,好吃?” 克雷顿一边指责她,一边偷偷地把鱼缸放到书堆后面隐藏起来。 “第三,我有时会在晚上出门参与治安巡逻,可能会在外面过夜,直到白天才回来。如果你在晚上醒来,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你不需要去开门,房东太太和我都有钥匙,不需要你去开门。” 等出了书房,克雷顿转身锁上房门,打鼓似的心跳这才渐渐慢了下来。 但在此刻,刚刚无意识的躲避行为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心中的畏惧。 照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鼓起勇气和唐娜还有翠缇丝坦白自己的身份呢? 一想到这里,克雷顿心中充满悲哀。 第三章 细数清单 当夜晚过去,躁动的地下室也消停了。 狼人的身体不自觉地摔倒,黑色的毛发潮水般退却回皮肤下,身形也在不断缩小,直至恢复人形。 克雷顿趴了一会儿才醒来,他捂着额头,忍着身体从内而外的酸痛从地上爬起,在一片漆黑中摸索到自己的衣物穿上。 地下室的入口活门被他加了四道铁锁,以确保他失去意识的时候不会逃到地表伤人,但也将开锁的流程延长了不止四倍,克雷顿尚且颤抖的手花了半个小时才把那四把钥匙与铁锁一一对应解开。 随着光线涌入,地下室的场景被照亮。 看到侄女的态度,克雷顿有了很不妙的预感,他点了点头:“你妈妈说要我送你来上高中。”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这个可怕的数字几乎无法再隐瞒了,好在他即将搬走,用不着向房东太太和女仆解释什么。 少女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脸上的茫然和惶恐让克雷顿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和克拉拉交谈。 “我就学不会这个。”她小声嘟囔着。 在昨晚,这里至少有八十磅肉进了他的肚皮。 搬家前清理食材是合情合理的。 克雷顿的脸色阴沉下来,态度陡然变化,他沉声道:“只有‘读完了’和‘没读完’两种回答,‘应该读完’这个选项是不存在的。” 克雷顿安慰她:“我可以教你,慢慢来就好,没有人天生就会这个。” 少女喜悦地用叉子敲了下桌面。 这听起来可不妙,克雷顿举起一只手打断她的喃喃自语。 克雷顿放下刀叉,对这个疑问感到困惑。 一些起司面包、香肠和牛奶,简单的早餐却有着丰富的营养。 “不过,还是学习最重要,我今天上午出去帮你打听学校的事,很快就会回来,下午再带你去商店买衣服。调制香水的活动还是在放学之后再进行吧。” “我可以去上学,但是能不能先去初中.或者低中什么的?我怕我适应不了高中。” 在笑声中,唐娜臊红了脸,她抬起右手捂在脸颊上,另一半脸也转到侧面去,不让克雷顿看。 “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唐娜追问道。 唐娜漂亮的黄眼珠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直视克雷顿的眼睛。 其实就在此刻,克雷顿脸上也依旧用了化妆品——胭脂纱,这玩意儿其实更多被女性所青睐,但他因为狼人诅咒,皮肤为了掩盖下方的黑色毛发而进化成相反的死人似的苍白,因此不得不用胭脂纱为自己的脸部增添些血色,免得其他人问东问西。 克雷顿心不在焉地将食物送进嘴里,他昨晚已经吃得够多,而且刚才喷了过多的口腔除臭剂,这对他的味蕾造成了严重的迫害,他现在吃什么都是一股辛辣甜涩的气息。 但在城市人的眼中,这样的岁数要结婚还太小,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接受教育,将他们培养成一个个更出色的人。 整个餐厅都充斥着他洪亮的声音。 克雷顿楞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起来。 在原本正常的身体结构内野蛮生长的异类血肉会在运动时自然收缩,效果就像在血管里灌入砂砾一样可怕,每一次变形对于克雷顿而言都是折磨。 “唐娜,你去过文法学校了吗?” 唐娜放下叉子,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安:“好吧,我会去读高中,读高中也不错,或许我能适应的.” “我在那个盥盥.盥洗室里的镜边壁橱里看到了很多药剂。”少女费了好大的劲才复述出这个新名词,这个词汇在乡下可没有任何的对应物,最接近它含义的“厕所”都距离居住的屋子至少一百码的位置,免得臭气被吹进屋子来。 唐娜对自己的叔叔肃然起敬,眼中流露出艳羡之情。 阿西娜为他施加的另一种暗裔诅咒还没有消退,它只是停止蔓延,而非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可能.读到了两年级。”唐娜最后一个字的发音完全飘了起来,音量也趋近不可闻。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她的亲叔叔就觉得自己要付出的时间都是值得的。 众多从顶部垂下的铁链弯钩挂住的生肉快微微晃动,但它们的数量比起昨天白天时有显著减少,地上残余了不少狼人大快朵颐的痕迹,肉屑和血水满地都是。 唐娜终于在叔叔身上感受到了超过妈妈的精神压力,她接过报纸,战战兢兢地读完了这一段。 这可不行—— 她记得那些容器上大多没有标签,根本分辨不出来它们之间的区别。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手扶上梯子后,他脸色再次一变,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溅落在尘埃中。 乌伦的女儿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了,十五岁,翠缇丝和乌伦结婚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只比唐娜大一岁,当然,那时候乌伦也不过二十岁。 听到他的回答,少女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比起自己,他更关注唐娜。 早餐已经为克雷顿和唐娜准备好了。 “你读一下这份报纸,就读我指着的这一小段。” 市场上有含有颠茄成分的洗眼液出售,可以让人的瞳孔涣散,显得使用者更加纯洁善良,他只要谎称自己也用了该产品,就没人会多说什么。 “没有。”唐娜小声说。 “那可不是药剂,那是我用的香水、须后水、发油还有面部按摩精油。” 必须得想办法早点解决这件事。 想要解决这种现象,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是停止服用长老会下发的抑制剂,让自然茁壮的狼人诅咒排挤走这个不知名的诅咒。 “别担心了,姑娘,你可以的。我马上出门了,希望能够一次搞定这件事。” “应该是读完了。” 克雷顿就这样死死盯着唐娜,直到后者的眼睛终于疲于转动,停在一处,他把自己订的《萨莎晨报》推过去,指着图片旁边的一个段落吩咐道。 “高中?” 至于眼睛的异常,它们在白天还不算明显,只是瞳孔比一般人大不少。 唐娜此刻反倒表现出了之前没有的为难,克雷顿的考核打击到了她的自信心。 克雷顿楞了一下,随即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他睁大眼睛,胡须下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咧开,差点把狼人诅咒异化的尖锐后牙也露出来,喉咙里咕噜一番,终于发出了许久不曾出现的快活笑声。 听到她的朗读,克雷顿的脸上渐渐恢复了笑容。 “当然了,我识字。” 克雷顿认为这样的观点是先进的。 “没有错字,很好。那女子学院有去过吗?” “那也不要紧,她们只教缝纫技术,我们有钱,可以雇裁缝替自己干。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读高中了。” “我亲爱的傻姑娘,“高中”不是“高级中学”的简称,你的文法知识应该告诉你了,在我们的语言里,‘高’还有‘上’的意思,所以‘高中’的全称其实是‘上流社会预备,中产阶级学校’!” 克雷顿回望一眼,他注意到自己的食量不知不觉又增加了。 “不,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都是。”克雷顿坦言道,他的工作让他对于香料和化学品的应用还算熟悉,他自己调配这些油膏比去百货商店划算太多。 “那你读完七年级了吗?” 克雷顿强忍住笑,故作严肃地交待了一些事情,随后抓起帽子,一路肩膀耸动着挪到门口,然后出门,再到两条街外,终于忍不住笑了个痛快。 唐娜的喜悦戛然而止,她吃惊地指着自己:“上学?” 这个问题好像一剂镇定剂,让唐娜冷静下来,她终于找到了一点自信。 目前为止,他感受到了一些作用,但不多,想要用这种方式驱逐诅咒,他可能要等好几年。 “克雷顿叔叔,您是药剂师吗?”唐娜突然顶着注视看了过来。 在决定了恢复营业后,他就向员工们寄了信件来宣布此事。 想当然的,热爱工作的夏绿蒂小姐已经等在这里了,克雷顿正要走上去打招呼,就被展柜中间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裤子。 “先生,看看我的货吧。” 第四章 尘土掩埋的宝物 克雷顿的确在进门时闻到了陌生的气味,但没想过气味的正主会在这么矮的位置。 这不是个矮人,只是个蹲在展柜中间的老头而已。 他脑袋光光的,颔下留着惨白的胡子,两颊肌肉松弛,肥胖的特质填满了每一道皱纹,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概小了那么十几岁,不过克雷顿很确定他该快七十岁了,那种老人的腐朽味道在他身上怎么也遮不住。 在这老头面前的地面上,一块长白布铺着,上面摆放了各种零零碎碎的摆件,都看起来有着和他自己差不多的过时气息。 “就是这样。”克雷顿摸了摸胡子,重新直起身,不再靠着柜台:“夏绿蒂小姐,我要安排我的侄女读高中,你读过的高中如何?”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月之眷属在这些案例中占据了不小的比例,常月的感召为他们提供了额外的暗裔诅咒。 “辛佳妮学院吗?总的来说还算不错,我认识的几位好老师应该还在那里任职。” 不过这样下去可不行,克雷顿走过去打算把他拉开。 那他们就不算同行,而是商业互补的关系,克雷顿对这个胖老头肃然起敬。 “伱真是个不知廉耻的无赖!还敢出现在这里!” 在柜台后面的夏绿蒂小姐尴尬地开口了:“老板,他说是看到我们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所以才来这里出手古董的。” 他带着哭腔抽泣着,又把脸在夏绿蒂的裙摆间蹭了蹭,克雷顿甚至能看到上面出现了液体的反光。 女助理捂着嘴笑了起来,很快抛开了不快。 夏绿蒂小姐惊讶地睁大眼睛:“贝略先生,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从柜台后面离开,但路线选择却十分失败,被那个胖老头就近扑过去抓住腿,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尖叫出声, “虽然我依稀记得自己应聘的职位不是女仆,不过谁让您是老板呢。”夏绿蒂叹了口气,手拍在桌上累积的信封和账本上,这些工作今天显然无法完成了。 他眼神转冷,语气不再友善:“.就谈谈你的这些货物赔完了我的设备修复费用后还能剩下多少。” 胖老头的脸又垮下去了,他颤抖的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有着银白链子的挂坠项链。 克雷顿厌恶地阻止他:“我说了,这里不收陪葬品。” 夏绿蒂小姐听到这个结论后吃惊地站起来,她看到老头转瞬变得惨白的脸,立刻知道克雷顿的判断直接命中了真相。 克雷顿耸了耸肩:“要得到这个答案很简单——他要是一个人挖坟就不会这么胖。” 夏绿蒂没把它们当真,笑着说:“您的经历听起来跟似的。” 克雷顿可以无动于衷地杀死哀嚎求饶的对手,但他绝不会去亵渎坟墓。他以为任何仇怨在死亡的高墙面前都该烟消云散,没人有权去打扰死者的安宁。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克雷顿手按在柜台上自信地抬高声音:“好极了,到了中午我就让你们两个见面,我的侄女伶俐漂亮,你会喜欢上她的。” 只是这个胖老头并没有伤害她,只是大声地哭嚎着,奋力将眼泪鼻涕抹到她的棉布印花裙子上。 “饶恕我吧!我再也不会做了,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呀!我原来是为斯捷潘先生做事,给他搜罗古董,但他失踪了,尾款都没有付,我还是自己做主,借贷替他收购的古董,现在利息快把我逼死了,把它们重新卖了也还不够钱,我真的只能做这个了,不然我这样的老头还能做什么挣钱的生意?” 这个要求让夏绿蒂有些为难,她对于这方面有一定的道德坚持。 作为真正的治安官,此刻他的心理毫无波动,甚至恶意地猜测他是否出门太急,因此才要用夏绿蒂的裙子补上洗脸的程序。 克雷顿掂了掂它们的重量,又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擦去上面的污垢,对着另一个展柜里的电气灯端详上面的纹路,然后又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下放到鼻尖轻嗅,最终得出结论。 “当然,这不算很急。” “我会赔的,就用这几样抵债。” “我不说了,不说,你赶紧放开我!” 就在今早,他去过唐娜的房间检查,那里一点痕迹都没有,这是他服用了长老会的抑制剂也无法做到的事。 他翻转挂坠,看到相框背面刻着一行字,但是已经模糊不清,有被水蚀的痕迹。 “不不不,这不是陪葬品,这是我从河滩上捡来的。”老头捧着项链辩解,脸都有些红了:“这真是捡来的,要是我撒谎,让我这辈子没法喝酒!” 她的第一反应是和克雷顿相反。 听到他这么说,老头终于肯收回手,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然后一个踉跄,手肘打在玻璃柜台上,随着一个清脆的碎裂声,蛛网似的裂纹开始在他肘部和玻璃的交点处向外扩散,几秒后碎成了众多的玻璃渣落入柜台,一盏内置的电气灯因此受到干扰,闪了闪后彻底熄灭。 他将这一把玩意儿全部拍回老头的手上,态度更下一层楼,冷冷道:“我不和盗墓贼做生意,赔偿这个柜台的修复费用,然后滚出去!” 笑完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老板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什么这样?” 店长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将项链靠近电气灯,冷白色的灯光在银质项链上反射出优雅的色泽。 项链的前端坠物是一个竖椭圆形的小相框,但里面并不是照片,而是一层经过削切的象牙材质,工匠另用巧思,在白色的象牙上雕刻出一个少女的头像浮雕,外面又罩了一层薄玻璃。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您今天心情很好啊,是在我不在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在月圆之夜,唐娜也没有变成狼人的迹象。 老头没有回答,但抬起双手,极力对着克雷顿做出诚恳的表情: “大仇得报,亲人重逢,给朋友修了块好墓碑,挣的钱足以填平我开店早期借的债。我现在感觉生活充满激情,已经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过去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克雷顿呼出一口气,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上述那些话。 他捏起戒指看了几眼,随手塞进盒子里,嘴角又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虽然材质不算值钱,但克雷顿很喜欢这种创意。 “我去叫治安官。” “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会组队扰乱我们的生意,当你看见一个盗墓贼的时候,你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同伙,这种盗墓者的组织可是很团结的。”克雷顿看了一眼门口,上身倾斜支在柜台上,声音压低:“像刚刚那个老头就肯定有同伙。” “它的做工不错,扣去修复的费用,我给你四个先令。”克雷顿的语气略有松懈,但依旧不容人质疑。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姑娘之前都在乡下生活,到时候拜托你带她一会儿,顺便帮她在百货商场挑一点淑女气质的衣服,我会付账。” “那我们来谈谈吧,谈谈你的这些.” 浮雕没有上色,纯白色的少女气质娴静,眼神低垂,头戴海藻结成的头环,似乎在等待,思念着某人。 克雷顿停下脚步提醒他:“你还没有赔偿我的柜台呢,老家伙。” 因为抓住裤子的这只手,中尉停住了脚步,但没有要买东西的意图。 “抱歉,贝略先生,但我不会给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人写推荐信,你至少要让我见她一面,我才能告诉你我的决定。” 克雷顿把项链塞进口袋,示意她回到柜台后面。 历史上有一些直到晚年才发生异变的例子,但那些转变后的暗裔并没能延长寿命,他们很快死去了。 唐娜目前还保持着人类的身份,这一点让他十足感到欣慰。 “我恳求在那之前让我先回家一趟,裙子变成这样可没法见人。” 他赌咒发誓,言之凿凿,克雷顿将信将疑地接过项链在鼻尖晃了晃,上面的气味确实不同于坟墓,有淡淡的水草香气。 乔·玛尼之前送来的主教戒玺还放在桌上。 胖老头看他又闻了闻,当下激动起来,不住地搓着手,谄媚地朝他笑着。 “什么?!”胖老头退后了几步,低声咒骂:“该死,又他吗是这样!” 抑制剂只能让他保持理智,并不能让他维持人形。 “以后碰到这种家伙,不要说去找治安官这种蠢话,这会坏了我们的名声。” 封印者与人类的混血子女必然继承上一辈的诅咒,只是或多或少,即使体内的诅咒含量不足以让他们成为真正的暗裔,也会随着时间积少成多,渐渐使他们的身体发生转变。 克雷顿解决了这件事,便上楼去了自己的工作室。 “老兄,你不可以在我的店里摆摊” “因为我们也在卖死人的遗物吗?我知道了。”夏绿蒂颓丧地在椅子上坐下,低头看自己被污染的裙子。 但克雷顿还是不敢完全掉以轻心,他已阅读了足够多的文献,理解了封印者的本质。 这很贵,克雷顿还不会修电器机械。 这几乎是意外之喜了,胖老头拿着钱,千恩万谢地退出了“锈蚀银币”,看到他肥胖的身姿一扭一晃地走远,夏绿蒂小姐终于松了口气。 这些饰品上的死人味儿根本瞒不住狼人,他一闻就知道它们是最近才从土里刨出来的。 夏绿蒂恐慌地用力推搡着老头,他猛地向后摔倒,后脑直接撞在柜台上,一动不动,就当这可怜的姑娘还以为他死掉的时候,他又一骨碌爬起来,喜笑颜开地用手把脸抹干净。 “主会保佑你们的,好心人!” 他弯腰,从自己的货物里挑了几件镶金带银的老旧饰品交到克雷顿的手里,一脸肉疼。 “我需要一封推荐信,如果你愿意帮我一把的话.” 而相比于常月,暗月无疑是一个更强烈的引子。 令克雷顿担忧的是,事实上暗月至今没有真正降临,当那枚天体真正莅临这个世界,或许唐娜还有转变为狼人的风险。那时候他就只能祈祷翠缇丝的前圣职之血能够在她体内发挥神圣的驱逐能力了。 细纲不太适合我,因此日更功能仅限本月,下个月更新速度大概率要被打回原形了 (本章完) 第五章 急转直下 等到中午,克雷顿雇了马车顺路去接夏绿蒂的时候,他的状态比起上午已经多了几分焦躁。 一些小骚动让他的工作陷入了停滞。 在誊写一份交易账单的时候,过去用的最顺手的旧钢笔在他的手中不慎折断,墨水污染了大片的数据,清理桌面费了他不少工夫。他不得不在更换钢笔之后又写了一封信给提供账单的远程助手,希望对方能送来备份的文件。 这最快也是下周才能送到。 好在夏绿蒂和唐娜的相遇倒是出奇的顺利,她们几乎一见面就变得熟络起来。 而他已经花钱如流水了。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我能选择口哨吗?”她犹犹豫豫地试探,身体在车厢的剧烈震动中一阵摇晃。 克雷顿当年为了减免乐器的学费,因此没有申报演奏的课程,而是选择了乐理鉴赏学——就是负责站在演奏课教室的后排观看学演奏的同学操练乐器,时不时批评几句的那种。 还好长老会愿意聘请他在治安官中做事,虽然他选择隔天排班得到的报酬会比格罗涅承诺的少,但那每周也有4镑。 男性去女帽店显得有些奇怪,但如果是陪同女性家属一同前往,那就被视作体贴的表现。 马车夫轻轻一甩缰绳,驽马们便听话的扬动四蹄,拖着车厢向前走过无叶悬铃木点缀的街道。 “小女士。”克雷顿情不自禁的用上了夏绿蒂的叫法,这听起来亲切而不冒犯。“如果让你选择一样乐器学习,你会选择钢琴,还是提琴?或者你已心有所属?” 这个声响引起了街上人们的注意,夏绿蒂和唐娜发现这件事后更是紧张地奔跑过来。 因为唐娜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克雷顿走到她们中间去: 克雷顿诚恳地摇了摇头:“这个不行,这个我选过了。” 夏绿蒂面朝车窗外,肩膀耸动不停,不知道是否和坑洼的路况有关。 正是这种景色吸引了克雷顿定居下来,现在要找一个大多数居民都愿意穿彩色服饰的城市可不容易。 女助理伸手要卷起克雷顿抵挡重物坠落的那只手的袖子,后者没有拒绝——正常人拒绝检查伤势反而会显得古怪。不过他的胳膊太粗,袖子只能卷起一点,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这种状态显然没法愉快购物,克雷顿不得不走进就近的酒馆里买了半壶白葡萄酒治她的眩晕,这是他第一次上船时长官教给他的秘方。 狼人的感官在花盆离头顶不到一尺的时候终于捕捉到了那沉闷的风声。 她的眼神看着克雷顿的头顶,那里几乎顶到了马车厢的顶端。克雷顿以前带她去找人收债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么高。 他的设想很好,但唐娜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和乐理学有难以调和的根本矛盾。 秘方的效果好的出奇,只一小口,唐娜就恢复了精神。 他对于侄女嘴巴里吐出来的词听得清楚,却没法分辨出这属于哪种语言,或许是外国语,也可能是某种地方俚语,语气听起来像是抱怨。 克雷顿敲击的节奏一滞,含糊道:“我没有在意,没准吧。” 道路上的人流不算多,人们衣着整洁,且衣物颜色各不相同,他们走走停停,遇到感兴趣的事物就停步与卖主低声细语交谈。 一想到这儿,克雷顿就无意识地屈起中指,敲打着自己膝盖骨演奏小曲。 “我还是把它脱下来吧。”克雷顿叹了口气,将右手从毛呢大衣的袖子里退出来。 她早早地等在客厅,出于礼节,夏绿蒂要先下车和她见一面才能回到车上,而一见到唐娜,夏绿蒂就被她迷住了。 克雷顿一阵后悔,早知道唐娜会这么喜欢,他就先带她去自己的店里看了。 “唐娜,走吧,我们先去女帽店看看。”他招呼道。 唐娜的脸立刻红了,她抿起嘴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有必要说明这点,免得翠缇丝得到了不属于她的称赞。 即使经历几次修正,萨沙市的道路依旧谈不上平整,只是长期住在这里的人会习惯并将这种路况当做本地不可不品的特色。但这一次的路途长度可算不上浅尝辄止,当马车停在百货商店的街前,唐娜第一个跳下去。 “我得澄清一下,你说的这些特质都是她爸爸给她的。” 与破败的街道相比,萨沙市的商业街倒还算得上华丽,两边的建筑刷得粉白,显得十分洁净,铸成花苞形状的黑铁路灯间隔排列在建筑外,下端分裂的“茎”以相当花哨的弧度卷曲着,只留有一根插进墙壁中作为固定。 锈蚀银币里从不缺漂亮的工艺品。 他上一次丈量尺寸还是在三个月前,1.88米是当时的测量结果,现在他的身高应该已经超过了这个数据。 长老会那里得到的两份酬劳与他原本的积蓄累加一起有一万一千镑,但在他还清生意和远洋投资失败导致的债务之后,大概就只有八千镑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唐娜显然不能和他一样潦草。 两名女性加起来勉强和克雷顿一样宽,但还是显得单薄纤细。 她脸色惨白,两眼失神,双腿站在平地上也不住打晃,险些晕倒,直到夏绿蒂将她扶住。 虽然它们在白天没有点亮,但造型也为环境增添了几分文艺的气质。 就在他阔步走向女帽店的门面时,一阵强劲地风突然刮了过来,差点吹飞了他的帽子。 “不过有些伤势表明看不出来,骨折的人未必能很快发现自己的病情,我认为你最好还是让我检查一下。” “你说什么?”克雷顿面露疑惑地把自己的皮水壶从她的嘴唇边拿开。 因着唐娜坐在车上,这条克雷顿行走了上千次的道路此刻也显得趣味横生,何况他这一次出门不是去工作,也不是去杀人,重点在于消费,这简直就和他十岁时第一次在家人陪伴下去参加城市集市一样轻松快乐。 “淑女不可以说脏话。” 他下意识地抬臂抽打,将奶油色的花盆连带里面的土球和植物一起凌空打碎,干裂的泥土、陶片还有碎叶子沾得整条手臂都是。 “我喜欢专家这个称呼。”女助理细微端详着唐娜的脸,忍不住夸赞道。“小女士,你的妈妈一定是个美人。我敢说你不用学习打扮就已经胜过九成九的城市姑娘了。瞧瞧这黑檀似的乌发,还有这胜雪的肌肤.我爱死这个鼻子的形状了!” 克雷顿伸手按住帽子,而在他看不见的二楼,强风吹过之后,石质装饰栏杆上摆放中的一株盆栽突然倾斜翻倒,向下直坠,正正好好砸向他的头顶。 八千镑扣去购置房屋的钱,还留有四千镑。 高中的学费大概是一年80镑,但部分科目在学校之外的地方想要练习就需要学生自行购买用具,其中包括花销不菲的绘画颜料和上流乐器,因此第一年他就需要投入至少上千镑。 这种成长在他眼中并非是一件好事,狼人的体重意味着更大的胃口。 唐娜怔了怔,她好像没有预料到这一句会被克雷顿听到,因此楞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克雷顿甩了甩手臂,没等她们开口关怀就先发表声明: 唐娜什么也没说,但是嘴角微弯,头越抬越高。 拍了拍唐娜的肩,他又招呼道:“好了,有什么话可以上了车再聊,我们先去百货市场给唐娜挑些衣服,让她看起来更淑女一些。总是披着这条红斗篷可不像话。” “它是棉布的,在大雨前派不上什么用处,你要是想雨天出门,我就给你买把丝绸的小伞,保证一点雨水也溅不到身上。”克雷顿揽着唐娜往外走,轻推着她上了马车,夏绿蒂也很快上来。 “可是它防雨。”唐娜噘着嘴说。 独立的房屋再没有新的房东太太和她雇佣的女仆帮忙了,他需要自己雇佣两个仆人和一个厨子清洁煮饭,为了管理他们可能还要雇一个管家,而唐娜的贴身女仆也必不可少。 正是因为萨沙市展现出了与巴特努相似的气息,唐娜没有因此怯场,她没有离克雷顿和夏绿蒂太远,但相当适应地在街上小跑着,她的视线为那些在玻璃展示柜中泛着银光的珐琅和鎏金小雕像所吸引,雕花吊灯和镶嵌了蓝萤石的礼器在她眼中闪闪发亮。 “gooliry-yehavinus.”她含糊不清地说。 以上这些人工作期间的伙食和制服也必须由他提供,香皂条的消耗效率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我没什么事,只是.衣服脏了,回去用刷子刷一刷就好。” 克雷顿只是粗略算了算,就发现支出方面至少是过去的十一倍。 工业的发展是有代价的,日渐严重的污染不仅令空气中充满黄黑色的雾霾,也使人们的衣物偏好渐渐向不容易显脏的深色偏移,即使沾满了灰尘也不显得失礼。 “贝略先生,你是不是变高了?”夏绿蒂缩在他旁边的角落里问。 克雷顿无意去探究什么,所以他只是简单提点了一句。 但房子既然换了,所有的生活条件都必须相应的提高。 夏绿蒂松了口气:“这还真险,要是刚刚在那个花盆下面站着的是我和小女士.”她想象到那个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唐娜,我兄弟的女儿。这位是夏绿蒂小姐,我的助理,也是个对于淑女穿搭有所讲究的专家。”克雷顿为她们互相介绍。 这时,一辆套着两匹驽马的马车从他的左面驶过,垂到地上的大衣长袖理所当然地被卷进转动着的轮轴,然后如同船上的舵盘转动那样不断收紧。 当着两个姑娘的面,她们的老板、叔叔——克雷顿·贝略就这么被马车拖走了。 (本章完) 第六章 兴师问罪 车子后面挂了一个人,但马车夫毫无察觉,他带着塞了棉花的护耳帽,什么声音都分辨不出来,当马匹出现减慢速度的迹象,他咕哝几声,赏了它们两鞭子,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转眼间克雷顿就被拖出去十码。 但拉车的驽马之所以被称为驽马,就是因为它们的速度不够快。 作为退役骑兵,克雷顿曾有不少次被快马拖拽奔跑的经验,因此应付眼下这种状况还算得心应手。 转动的车轮将他卷倒在地,不断地拉近它和克雷顿脸的距离。 他抓着自己从衣服里抢救出来的钱包跟在女士们身后频频四顾,时刻准备着买单,还有抵御可能袭击自身的意外。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这是个谣言,是蜘蛛教士杀的他,我只是离那把击发的枪比较近而已。你不会以为我会蠢到在他的众多手下面前去进行谋杀吧?” 法师傲慢地看着这个凡人,她不仅力量孱弱,腰也没有他细。 “我知道,我知道。” 他左顾右盼,很快找到了克雷顿的位置,然后拦到中尉面前。 迄今为止,朱利尔斯没有对克雷顿的家人展现出任何敌意,但着装和遣词用句已经让克雷顿有着把他痛殴一顿的冲动。 “松紧带已经收紧了吗?” 解决完这一切,他解开左手袖口,双腿发力踏入泥土固定身体,右手替换左手垫在头下,左手则猛地抽空从袖子里拔出来,整个人与外套大衣分离。 克雷顿不理解他们,也不指望他们会理解自己。 朱利尔斯上身突然向后微扬,脸上的表情恢复成玩世不恭的模样。 显然,室外有室外的倒霉方式,室内有室内的倒霉方式,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是我的雇主。” “认识一点点。”克雷顿把眼神转移到女助理身上,眼神凶狠, 夏绿蒂拉着唐娜走了过来,后者穿了条新裙子,高高兴兴的,但她们同时发现克雷顿的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这位施法者明明有着与生俱来的交涉天赋,但他却将其全部用来试着触怒别人。 克雷顿双脚向下一撑,像一只虾那样从地上弹起来,在夏绿蒂面前站得笔直。 后者并没有意识到这时对方让她带走唐娜的暗示,她还在等朱利尔斯做自我介绍。 紧身胸衣的存在极大地干扰了她的判断能力。 布鲁诺的死让他看清了一些事,那就是长老会即使看似仁慈宽松,也绝非他这样的人可以久留的地方。 不过,她们至少是好心一场。 无论如何,成衣店很安全。 “贝略先生!你还好吗?”夏绿蒂小姐和唐娜再次来到他身边,女助理慌张地蹲下来开口:“你需不需要再做一下检” 好蓝的天空。 “我没有。”克雷顿说,他的手指渐渐攥紧成拳。 那里对于暗裔的约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有效。 “你别碰她!”克雷顿指着法师警告道:“还有,你先把紧身胸衣摘下来再和我说话。” 在街上吹足了冷风,朱利尔斯看起来终于冷静一点了,抱着胳膊站着,看起来不再那么自信和咄咄逼人。 “朱利尔斯,你他吗怎么在穿紧身胸衣?!”中尉低吼道。 “我们出去聊聊。” 这么倒霉的日子可不多见,尽管还没过去一半,但已经从上午倒霉到现在了。 “但是你们正好需要我的眼光,不是吗?” “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一切安好,手臂也是这样。” 马车带着他的衣服走了,克雷顿躺在地上,白衬衫在黑土地的衬托下无比耀眼。 “当然了,我连枪子都吃过好几次,一个花盆或者车轮还弄不死我,你们放心去玩儿好了,别让放松的时间泡汤了。”克雷顿压低声音强调道,又拉起袖子给她看自己手臂,好让对方相信自己真的毫发无损。 她皱起脸:“您确定吗?” 声音的主人听起来似乎将要从试衣间里出来了,克雷顿惊恐地从座位上离开,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对方知道自己在这儿,那家伙现在可算是个麻烦角色。 他不安地理了理衬衫的领口,然后双手叉腰。他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只不过城里没什么人会把白衬衫穿在外面就是了。 他找了贴墙的椅子坐下,等待夏绿蒂给唐娜挑衣服。 朱利尔斯昂起头,用下巴指点唐娜的穿搭:“小姑娘,脸蛋长得可爱是好事,但不代表你能就此放松,低劣的穿衣的品味可会折损你本身的魅力。我的审美水平足以为你,还有你身边这位更年长的女士指点迷津,《淑女柜》的创办人布兰梅都曾邀请我与她一起用餐,要我说,那可真是一次相谈甚欢的经历” 女助理的声音惊扰了克雷顿不想见的人,那个青年男人从试衣间里冲了出来。他长得还算俊美,但不符合当下男性审美的墨绿色长发十分引人注目,带着与他父亲截然不同的阴柔之气。 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离长老会的核心事务远些,没有利益关系的矛盾,这能避免他们百分之九十的冲突。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这可是女性专用的仪态矫正服饰! 朱利尔斯低头看了一眼,平静答道:“哦,因为我要收腰。” 夏绿蒂牵着唐娜,视线在他们来回移动,但是完全猜测不出他们的关系。 一直到身处于成排的衣架之间,克雷顿总算恢复了一些自信。 他看着天空想。 “你杀了阿克齐?” “克雷顿·贝略?!” 如果不是阿西娜已经死了快一周,他大概会以为是对方又为自己施加了一个诅咒。 然而他一躺到地上,就迅速地将包裹着厚羊毛呢袖管的左臂枕在脑后,免得被地上粗粝的石子儿插进后脑,同时右手趁机把口袋里所有东西掏出来。 克雷顿的额头青筋直跳:“你要找我聊天,至少该在我没那么忙的时候,‘别打扰家庭聚会’,你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朱利尔斯和没有听清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你杀了阿克齐。” 夏绿蒂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刚才还觉得手臂的伤势有必要检查,被马车拖走后反而全身痊愈了。 克雷顿将头发向后捋,他其实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为了不让朱利尔斯向唐娜灌输各种邪知邪见才将他拖了出来。 女性的话题让他难以介入,而店员的隐隐笑意也让他不断回顾之前躺在大街上的经历,他索性对着这些人视之不见充耳不闻,就等着一切结束后回家。 “贝略先生,你看看唐娜穿这件怎么样?” 那里的资深会员和阿克齐一样,他们是天生的暗裔,因此观念和人类转变的新生儿有着天壤之别。 “没错,这是必须的。”唐娜附和道。 克雷顿扶着额头,又坐了回去。 克雷顿终于忍不住了,他抓住法师的肩膀,把这个瘦弱青年拖了出去。 店员给予了那个人肯定的回答。 “你打算休假到什么时候?” 克雷顿无奈地点头答应道,实际上就算没有变形,他的人类躯体也能应付这种小事,这些遭遇至多也不过能给他身上留下一两片淤青。 他似乎是在提问,但语气却坚定不移。 “可我觉得它还不够紧算了,毕竟你们这儿也只是个小店,就这个了。” 他的余光看到玻璃柜橱的倒影中,他背后街上的其他人已经不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心情才稍微有所恢复,但神经却不敢完全放松,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异动。 克雷顿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依旧需要和长老会这样的庞然巨物保持一定的联系,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他坐着无所事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隔壁的试衣间里传出来 既然已经躲不过去了,克雷顿下意识地站起来要应对,但看着对方惊世骇俗违背常理的打扮,他的担忧就变成了另一种情绪。 “我怎么不认识你?”女助理看向克雷顿,她要一个解释。 “你们认识吗?” 这里的摆设大多没有锐角,地面有厚实的地毯,所有剪刀和针线都只放在后室中, 就在他苦恼该怎么警告朱利尔斯才能让这个家伙离唐娜远些的时候,朱利尔斯开口了。 他开始想念那辆能把他拖走的马车了。 “好吧,但我们一会儿得再去药膏店看看,让医师给你诊断一下。”夏绿蒂看到中尉脸上不情愿的表情,态度强硬起来:“这是必须的!” “好吧,那我就当你没有了,我最近也才知道关于他所属种族的恶心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一想到我以前还尊敬过他,那感觉真是哇哦——” 整条街上的人都在围观他,甚至店里的店员都暂停了生意,脸凑到了玻璃后面看他。 但仍有一些联系没法轻易舍弃. “克雷顿,你的侄女真是个美人胚子。”朱利尔斯最终还是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克雷顿毕竟和唐娜有着众多的相似之处,只是没有那么可爱而已。 但是他晚了一步。 唐娜和夏绿蒂的行为一致,但关注点不同,她的眼神迷惑地在朱利尔斯裤子上那众多的口袋上游弋,那不是常见的装饰风格。 朱利尔斯就是他今天的灾星之首。 自从上一次钱宁为他带来了戴斯长老的报酬后,克雷顿就再没有去过长老会的任何据点。 他喋喋不休地开始向女士们吹嘘不知是真是假的往事,还有他可怕的品味。 中尉的手松开了。 “什么传闻?”他问。 朱利尔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不重要,我们现在来谈谈工作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一份新的工作?” 第七章 量力而行 克雷顿对朱利尔斯的态度将信将疑。 上一次他们一起去香柚街15号的时候,朱利尔斯对于阿克齐可表现得很尊敬,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阿克齐恐怕看不上这位法师,否则当初只要对朱利尔斯稍加劝说,这位长老的儿子恐怕就不会再帮他一点儿忙了。 也就是说,朱利尔斯和阿克齐的关系确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有人认出来动静的主角之前在街上也引发了一次骚动,于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和笑声开始蔓延。 克雷顿在人群的注视下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这是个护身符,它能保佑人好运。”唐娜说。 唐娜和夏绿蒂如约回来了。 今天他不仅买了好几套女衣,还买了一扇门。 在家里有一位青春少女的情况下,他拒绝让朱利尔斯这种平时游手好闲偏偏还长得英俊的青年当自己的贴身男仆。 他本可以振作精神加入行动组的,长老的儿子不至于连这点权限都没有,但他还是选择了帮助克雷顿。 朱利尔斯和她对视一眼,又看向克雷顿:“我要是你,就不会让这种有偷听别人谈话习惯的女人负责重要的事务,她可能会在打扫的方面更有才能。” 理所当然的,这个决定被夏绿蒂反对了。 他抓着装药剂的纸袋出门,便忧郁地站在原地等待。 克雷顿警觉起来,当少女的手离开他的手心,他看见一个半截中指那么长的黄棕色稻草娃娃正躺在那里。 在药膏店门口,克雷顿便塞给唐娜一些零钱,支使夏绿蒂陪着她到附近稍微走一走,过十分钟再回来。 “然后住进我家里是吗?”克雷顿冷笑:“你想都别想!” “你被录用了。” 法师握着自己的手腕慢条斯理道:“经过我的观察,我注意到你还缺一个贴身男仆,而我对于服装打扮和出行计划的制订都较有心得,同样对数字有一定的敏感性,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为你提供法术方面的援助.” 这个周薪已经足以支撑起一个小家庭了——就凭她自己一个人! 朱利尔斯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不然你当我之前的服务是免费的吗?” 这得算上人情,克雷顿认这一点,但是 “但我并不需要一个法师啊,我是个古董商,这是不需要施法者就能完成的工作。” 他没有继续交流的欲望了,转身走回到成衣店的门口,伸手推门。 “每个家庭都需要一个法师顾问,这是常识。”朱利尔斯说。“这样你要诅咒别人还是防御他人的诅咒都会方便些。” 它不是货物,而是一件礼物。 “等等!” 药剂店的医生是那种乡野间随处可见的蹩脚药剂师,他甚至没有问出克雷顿为自己外表异化准备已久的借口,就断定狼人身上的一切毛病都和禁欲有关,治疗方案是推荐他去找几个情人去除欲望和毒素,还开了个有着大量斑蝥成分的方子。 “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工作?”他迷惑地问朱利尔斯。 克雷顿用拇指指了指店里正在为唐娜选衣服的夏绿蒂:“周薪2镑15先令,就和刚刚那位较为‘年长’的女士一样,她也是我的助理。” 这种人对少女的危害不可估量。 尽管在锈蚀银币的店铺里摆了几十个更华丽贵重的护身符,但这一个显然和它们不同。 唐娜走上来,拉着他的右手往里塞了一件有着粗粝触感的事物。 “你放心吧,他和你没有竞争关系。他负责一些迷信相关的资料鉴定,这个家伙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在那些神神叨叨的方面还算专业。”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克雷顿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常识,也不打算用非常规手段处理自己的商业竞争对手。 两秒后,店铺的门裂成两半,一半朝里一半朝外地倒下。 他料定朱利尔斯不会答应这个,所以双脚已经挪动起来,转身要往店里走去。 克雷顿正靠着墙,甩动自己空了一半的钱包规律地敲打手背,似乎这种行为能让他平静下来。 她嘀嘀咕咕说了很多,颇有几分教育的含义在其中。 这光是想象一下就叫人难以下咽,好在克雷顿也没打算吃它,买它只是为了让周围的人放心而已。 然后这一次却什么也没发生。 “我能拿多少钱?”朱利尔斯急不可耐地问。 朱利尔斯突然叫道:“我知道我能干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我这里倒也有需求,但恐怕不是你想要的。如果你能耐住性子记账,或者能替我出门收古董,维护古物的状态,那这份工作还算适合你。” 她们看见克雷顿手上的药剂包,都松了口气。 “夏绿蒂女士是个优秀的人,而且我也不觉得我们现在的谈话算是什么必需保密的机密。”克雷顿耸了耸肩,比起认识不到两个月的长老公子,他更向着自己的老员工。 “愿闻其详。” 夏绿蒂微微叹气,没有继续质疑,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夏绿蒂在一旁微笑着,她看着这姑娘从某个可疑的摊位上买下了这个娃娃,没有选择阻止。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当她牵着唐娜出来,街上的人已经不再关注克雷顿,朱利尔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她无从得知那个讨厌的家伙和她的老板到底聊了什么。 “什么叫就这点?!”夏绿蒂突然停止和唐娜的交流,扭头对着玻璃窗外的朱利尔斯怒目而视。 木板敲入尘土,店里的人纷纷终止了动作,他们原本或提着衣服尝试手感、或举着尺子丈量尺寸,或搂着女伴欢声笑语,此刻也全都转过来看向门口,室外的行人也再次驻足,欣赏这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就这点?!” “你要是不愿意干就走吧,我这里没别的工作了。” “贝略先生,您确定要雇佣他这样的人?” “我们接下去该去药膏店了,让医生看看你的手臂和背的情况,顺便诊断一下您的眼睛。它们比我上个月看到的更加不健康了。您之前和我说过,这是用了杜力马洗眼液的效果,然而和颠茄有关的药剂几乎没有无害的,用作洗眼液更是容易损伤到人体。而且我也觉得以您原本的样子本就不需要这种药剂来改善形象” 而克雷顿已经无力解释或反驳什么了,他甚至没去关注唐娜买了什么,只是把背部从墙上拔下来,虚弱地招了招手。 克雷顿停下脚步看他。 咔.咔咔咔. 克雷顿本就异常涣散的瞳孔再次放大,在他的手掌和门接触的位置,木门上突然绽开裂纹,竖向地朝上下两端飞速生长。 不过这是在购物结束后的事了。 他担心自己的霉运再次弄坏什么,影响到她们。 他最终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朱利尔斯。 克雷顿握紧了稻草娃娃,他的眉毛舒展开,罕有的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走吧,我们今天吃完晚饭再回家。” 本来想写多点的,但好像咖啡喝多了,心跳频率有点吓人,所以作者选择了量力而行 第八章 厄运珠宝 到了第二天,克雷顿到锈蚀银币的时候,朱利尔斯已经到了。 “那个绿头发男人在等你。”夏绿蒂在柜台后很不情愿地提起这个人,为此尽力压低了声音。 克雷顿朝她点头示意,然后自己去了二楼的工作室。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唐娜赠予的护身符真的有其效果,他感觉自己的运气又恢复了正常。 昨晚回家的路上一片通畅,气味芬芳,连敲窗人经过隔壁街的声音都显得不那么刺耳了。或许昨天下午发生的一长串遭遇都只是个千载难逢的巧合,每个人这辈子都会有那么一天是特别不幸的。 这是一只白蚁。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朱利尔斯坐在他对面一愣,不过很快脸色恢复了常态。 最终,他又把娃娃还给了克雷顿。 “只有刚刚出生的婴儿不具备运势,这也是他们容易因为意外夭折的缘故,过了一岁之后,他们的运势才开始生长。” “你现在的情况是命宫空虚,有什么存在挡住了月亮的恩惠,让你回归成了最初的状态。可能是被你所杀的人死后形成妖灵作祟,也可能是你主动接触了含有厄运迷雾的物品,因此四始之宫收到蒙蔽,无法与自然相连。” 用文雅一点的说法就是——他正处于塑造厄运珠宝传说的早期一环。 看到克雷顿没有执意伸手过来,朱利尔斯定了定神,他回到矮凳上坐下。 “这才像话。” 克雷顿收回了手,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盗墓贼送来这件首饰的情景。 “你还想害死我不成?别把它拿过来!”他尖叫道。 克雷顿用钥匙打开桌子左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里面衬着红色天鹅绒软布的长方形装饰盒,他将它打开,里面装了三样不同的首饰,其中象牙质地的那一条挂坠项链被他挑了出来。 就算是过去他还没有发现超凡世界的时候,对于这类名声险恶的珠宝就已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朱利尔斯的脚蹭着地面,拖着矮凳转了半圈,眼睛将室内的装饰物尽收眼底,因此声音渐渐消下去。 所以,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可能不那么需要朱利尔斯了。 然而这个猜测在他提出后被朱利尔斯否决了。 这条象牙项链的主人看起来不会是名人,但要是克雷顿现在死了,就能让它身价倍增。 “看来我不用多费唇舌了,你知道怎么处理它吗?” “那就只能是厄运迷雾的问题了,或者还有别的可能?”克雷顿说,但他还没学到厄运迷雾的词条。 稻草娃娃在法师的手里乖巧地翻来覆去,他却始终没有给出什么解释。 “没有看错的可能吗?”克雷顿有些遗憾地问,他天然对于唐娜的礼物有所期待。 “我觉得可能就是你在诅咒我。”克雷顿撑着桌面站起来,他看着朱利尔斯,面色不善。 克雷顿身下的椅子发出了一声悲鸣,被虫豸啃噬蛀空的木质在超过200磅的体重压迫下开裂弯折,前端的两条椅子腿腿同时扭曲成跪曲人腿的形状,整个地朝前倾斜。 看到这一幕,在他对面的朱利尔斯托着水晶球松了口气。 “一个礼物护身符,我觉得它该有用,直到刚才我把它摘下前,我都一直平安无事。”克雷顿拨弄了它一下。 “女士们在市集上买的。” “我想这是个错觉,上面没有任何祝福的力量。” 那个胖老头也是这样,手掌稍微碰到他的柜台就把玻璃弄碎了,不得已赔了钱,还差点被夏绿蒂通知治安官抓走。 他掏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型水晶球摆在桌上,让克雷顿涂了一点血在上面,然后念念有词,很快,这颗直径与常人拇指差不多的小型水晶球外表泛起了斑斓的流光,但核心隐隐发黑。 “你知道它?” 因为它太便宜了。 推开工作室的门,墨绿色长发的青年正坐在他的位置上,饶有兴致地拨弄着克雷顿没有加工完成的假勋章,这种不请自来的态度险些让他把对方和翠缇丝联系到一起。 “哪个古董商人会不知道这种东西?”中尉没好气地反问。 克雷顿并没有听进朱利尔斯的最后一句话,他此刻突然理解了手上这件项链的存在。 “蜘蛛教士是最不可能化作妖灵的人,她已经把自己的所有存在都交易给了恶魔,她要是死了,所有记忆情绪都会被恶魔吞吃干净,留下来的魂魄则转化为它们的同类,归入深渊。” “我可以肯定你的运势被蒙蔽了,但这与诅咒不太一样。”朱利尔斯总结道,他低吟着古老的贤者遗留的金言:“即使是无权能者,日月审其命度,行其命宫,亦能使人免于刑克,生命长存。” 克雷顿说不出话来,只好将损坏的椅子一路踢到边上的角落里,但随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衣帽架边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稻草娃娃来系在腰带上。 克雷顿这段时间一直在阅读神秘学相关的书籍,因此要理解这些并不费事。 朱利尔斯摊开手:“你能这么想我感到很荣幸,但很遗憾,我的水平尚且没有这么高。” “为什么你不能自己搬一张凳子呢?”克雷顿把一张矮凳踢到桌前,示意朱利尔斯赶紧从自己的位子上挪开。 朱利尔斯冷哼了一声:“它的编法确实有用到德鲁伊教的草织技艺,但除非卖这个娃娃的商贩是个德鲁伊教的主祭,不然没有瞒过我眼睛的可能。” 克雷顿看着它,这种示兆看起来很不吉利。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那是什么?” 在朱利尔斯提醒之前,克雷顿一直没能想到这条项链会是厄运珠宝。 法师伸出手:“我需要看看它。” “不要轻易将带有厄运迷雾的物品交给别人,如果对方没有拒绝,在神秘学中就意味着他会全盘接受这个物件,以及上面附着的任何附加品。这就和不要给陌生生物开门的道理是一样的。” 厄运珠宝正是以厄运闻名的,据说这些珠宝曾经被它们赫赫有名但下场悲惨的原主人佩戴,因此继承了非同一般的厄运特质。经手这种古物在他的这个行当里算是忌讳,少数几个敢于触碰厄运珠宝的贪财者很快就家破人亡了。 而但凡对于自己的下场有过预测和理解,怨气就不会那么纯粹,必须是自认为清白的人蒙受横怨而死才可能转化为妖灵,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死去的士兵反而没有化作妖灵的资格。 “事实上,还真有。” 朱利尔斯的眉头挤得很紧,他抬头看了克雷顿一眼,又不信邪地低头。 “那还不错,现在可以继续昨天的话题了,我带来了水晶球,很快就能测出来伱有没有受到诅咒。” 法师的目光被这个小玩具吸引了。 法师咳嗽起来。 他开始怀疑第一种可能,上个月死在他手上的有近十个人,要是有谁阴魂不散要报复他,实在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他记得形成妖灵的条件相对苛刻。 知道克雷顿理解类似的事后,朱利尔斯轻松了些,他上身微微后仰,但在意识到矮凳没有椅背后又坐直了身体。 一只白色的虫子从桌子的侧面爬上来,吸引了他的目光。 克雷顿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通风。 死者要形成妖灵,就必须在死前对于凶手和自己的遭遇怀有怨气。 后者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起身,一点儿也不感觉到羞愧。 他的身体同步地一歪,整张脸重重拍在了桌面上,震得上面的杂物都跳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应该在倒霉才对。” 中尉只好又把它拿下来给他。 “这不就是厄运珠宝吗?该死!” 克雷顿觉得自己最近杀的人中没有含冤而死的,就算是敌人,他们也对自己以后的下场心知肚明。 “我会找一个兴趣迥异于常人的邪恶富豪,然后把这条项链卖给他。” 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阿西娜·柏吕阁,她的傲慢可能会滋养怨气。 中尉依旧珍重地将娃娃收好,聆听法师的总结。 朱利尔斯表情和之前大不一样,罕见地严肃起来。 这当然属于倒霉的险兆,但在朱利尔斯为他讲解可能性之前,他都下意识以为那是属于自己的不幸——盗墓贼弄碎的可是他的柜台。 “它是哪儿来的?” “还不错。” 就算是如此邪恶的事物,也有许多不信邪,或者有着特殊趣味的收藏家愿意收购,一件厄运珠宝拍出数千镑并非罕见的事然后家破人亡的现象不断循环,新主人的死会为厄运珠宝继续增加价值。 “你昨晚过得怎样?”他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关怀。 他庆幸道:“刚刚我就差点伸手接住它了,还好我反应的快。” “我恢复开业以来只收了这么一件首饰。” “当然有别的可能。但妖灵和厄运迷雾是最常见的,我没法观测到厄运迷雾,所以只能靠问题来排除不可能的事项了。你最近接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吗?比如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东西——” 吱哑—— 古董商人这里全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东西,他像是问了一句废话。 “我觉得你现在正在诅咒我。”克雷顿将外衣脱下挂在一边的架子上,然后坐了下来,将帽子放到桌面上。 “这是什么意思?” “好极了,你死前别忘了提醒家人发一下讣告,届时我会来你的葬礼参观的。” 明天请个假,我再调一下作息 (本章完) 第九章 追根溯源 朱利尔斯难得体现出了职业素养,他站起身按着桌面,上半身朝前倾斜,用力发音,好让克雷顿听清自己的话语。 “听着,我不知道这条项链是谁给你的,但我断定他命不久矣。你要是不想和他一样,就别想着把这条项链送出去了,厄运不会这么快离你们而去的。” “如果我去找教会呢?”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朱利尔斯为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动容了,他不知道克雷顿在本地教会的《义人录》上留下了姓名,不过这不影响他的结论: “就算他们愿意帮助你,他们的方法也不适用于你,牧师们只会引导太阳的圣力充斥你的命宫,暂时地遮掩住命运的轨迹,但这花费不少,效果也只是暂时的,厄运并没有消散,你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去一次教堂接受圣力的灌注。这对于暗裔来说完全就是自杀!如果你觉得这样也算逃脱厄运的话我是随便你。” 朱利尔斯深吸了一口气,他其实并没有很多处理厄运迷雾的经验,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克雷顿再一次将头发向后捋,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克雷顿放大的瞳孔死死盯着他,咬字更加用力。 又是雇佣——克雷顿对这个词已经十分敏感了,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打算来他这里挣钱,他可没有那么多的助理需求。 胖老头张了张嘴,表情僵硬,舌头也凝固成了一块石头。 那个把项链陪给他的盗墓贼之前也来到这里要了一次账,而且正是因为他的拜访,斯捷潘家的几个儿子才意识到父亲是真正的失踪,而非去外地打理生意。 “我会的,不过我想先了解它携带的厄运何时会增长到能伤害我的家人的程度?”克雷顿沉声问道。 “提及你侄女的时候你可不像是这么想的——” 大保罗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用刀叉指着自己惊讶道。 治安官的工作项目中有一项就是守护墓地。 但克雷顿听说过一些盗墓贼在发现自己的水平无法入侵有人看守的墓地后会把目光投向活人,摇身一变变成强盗,直接杀人取货,尸体自然会特别新鲜,而医学院也不在意尸体的死因。 克雷顿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对侍者下吩咐,而是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他们构成交集的那条项链问道:“你是从哪儿捡来这条项链的?” 胖老头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他就知道对方会回来。 他记得那个镇子,尽管就在城市周围,但一般人却不太容易找到它。虎克侦探当初的土地交易文件草稿中就标注了这一块,旁边有高地和水源,森林就在不远处,生火和取水都很方便。 “您真的不打算雇佣我们?”大保罗又做了一次挽留劝下了克雷顿,在他转身后将希冀的眼神投向他,伸手朝上一指,用着醉鬼和赌鬼常用的语气悄悄道:“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在上面也有人联系,您要什么货物我们都有。” “我会问出那个盗墓贼到底是在那条河边捡到它的。至于你,想办法留在店里和夏绿蒂小姐修复一下关系,你总不能和自己的同事一直置气,那会影响工作效率。” 当他们再次见面已经是第二天了。 克雷顿受不了这个老头了,既然答案已经得到,他就没有再和对方联系的必要了。 这个盗墓者团体和斯捷潘先生在收藏行业中一样臭名昭著,他们不仅向古董商和收藏家们提供获取方式非法且来源不明的珍惜古物,还一直为各大医学院提供新鲜的尸体——当然,这些尸体也是来源不明的。 “对,就是热沃镇,该死,我总是记不住这个名字!”他抹了抹嘴,低声祈祷了几句,内容是让天父保佑他的口齿伶俐。 当家人失踪了快一个月,斯捷潘先生的家人大概已经在清理各种账单来信准备变卖家产了,他可以到那里问清楚盗墓贼的身份,顺便收购一些底价资产充实店面。 “象牙材质还是洁净的白色,说明它雕刻出来的时间并不长,背面有些水蚀的痕迹,浸泡的程序可能会干扰我的判断,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可以肯定它被佩戴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 “谁罩着你们?”克雷顿折返回来,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这条项链是谁送来的?他知道厄运珠宝的传说吗?”朱利尔斯指着项链示意他看。 克雷顿终于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等等吧,现在我需要你检查一下这条项链,能判断出它是什么时候制造的吗?” 胖老头盗墓贼被称作大保罗,如克雷顿预料的,他属于一个专业的盗墓贼组织。 “nadarri。” 朱利尔斯的最后一句话淹没在关门的声响中,克雷顿根本没听到。 “旁边是热沃,是城市东面的那个镇子?”克雷顿疑惑地问。 他还算有操守,一边咀嚼一边给出了答案,只是有些模糊不清。 大保罗飞快地把食物全部咽下去,然后涨着脸重复了一遍。 “一个盗墓贼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为了那么两三个先令,他们连自己父亲的棺材都愿意拆开,而且这条项链是他从水边捡来的。”克雷顿顿了顿:“不过你要是想见他,我也有办法。” 胖老头走进咖啡馆的门口时就已经认出了克雷顿,他红光满面地搓着肥厚的手,快步跨过门槛来到中尉的面前坐下,大门因为倾斜的角度自动合拢,但门上的铃铛却似乎因为他的体型额外多晃了一会儿。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抱歉,是我用词不当,在施法者眼里‘家人’不是个温馨的词,它的判定和你想象得可能不太一样,用属权奴隶来形容更合适。父母诞下子女,于是拥有子女的支配权;或是妻子更改姓氏,从神秘学含义中成为丈夫的附属品,这两类才属于‘家人’,侄女不算。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注意别让她碰这个东西,死的只会是你一个人。” 克雷顿站在门口,手套戴上,右手按在门把上。 “奈德丽河。” 他想说点什么,但具备的文学修养不足以让他表达出自己想说的东西,只好伸出一只手,长枪似的朝着东面戳刺了几下。 他再次穿上大衣,拿上自己的圆顶礼帽准备出门。 “就在那儿,骑马过去要不了两天。” 朱利尔斯没想到他会让自己留在店里,吃惊地上前一步。 “什么?” “奈德丽河长着呢。” 于是他吐出了那个在他眼中威能无穷的名字。 一离开店铺,他就立刻叫了辆马车去了斯捷潘先生的家。 和盗墓贼交涉,无疑要小心再小心。 “复活岛” 这个可怜的老家伙,还来不及留遗嘱就死于非命,当克雷顿到他家的时候,他的几个儿子正为了他的失踪闹得不可开交,但都对于出售古董行当的人脉信息毫无排斥。 老头乐得连连点头,手已经拿起刀叉,又用讨好的语气尝试补充: “还有一杯咖啡?” 朱利尔斯点了点头:“那么使它被厄运迷雾缠绕的那一任主人可能就是在今年离世的。要先找到他,或者她,我才能知道如何化解这份厄运。” “再来一盘萨米拉肠。”克雷顿对侍者喊道。 克雷顿根本没听清。 那个盗墓贼声称自己曾为斯捷潘先生效力,而斯捷潘先生正是他在矿井大屠杀事件中遇难的倒霉蛋同行。 胖老头点了点头,表情终于活过来了。 法师耸了耸肩:“你大可以放心,除非你的家人和你住在同一座城市,否则它的厄运不会传染。” “很好,告辞。”他快速地迈动长腿走向推拉门。 朱利尔斯眨动了一下眼睛,才意识到两人所具备的“常识”并不一致。 显然,他们不打算继续传承这份父辈的事业了,克雷顿因此很轻松地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一劳永逸?” 这是克雷顿的专业所在,而且他之前就研究过项链的做工,此刻便不需要多做思索就能回答出来。 “说真的,你就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吗?厄运缠身的情况下居然让我这个专家留在店里,而不是让我随行?” 大保罗失望地皱起脸,但到了下一刻,侍者将香肠端上桌,他又快乐地吃喝起来。 “唐娜就住在我旁边的房间里。” “您不是要雇佣我吗?” “今天只办一点小事而已,我能解决。”说完,他重重的关上了门。 盗墓贼这么做一点儿也称不上虔诚,简直就是亵渎。 尽管他已经是狼人,但在人形态还是可能会被一枪毙命,而他治安官的身份若是被认出来会很容易引起对方的猜疑,使恶意提前显现。所以他又托斯捷潘先生的一个儿子作为引荐人,花了点时间将大保罗请了过来。 “是长老会,那个.” 这一次克雷顿拔腿就走,毫不留情。 (本章完) 第十章 正式出发 夏绿蒂已经为唐娜向辛佳妮学院写了一封推荐信,只等学院的回复了,那封信可能需要一周的时间等待处理。 在此之前,克雷顿向唐娜做了暂时的告别。 他把少女叫到厅里,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姑娘,我把这儿交给你了,我要去热沃办些事,至多一周就回来,但是你别怕,我在画室的抽屉里塞了几镑零钱,你有什么想要的就去问罗斯太太要,她们会为你准备一日三餐,要是想出门,就请她家的女仆陪着你,只在白天走大路,别靠近门前没有栅栏的屋子,晚上不要出门,听到敲门声不要过去,但是可以弄一点动静让外边知道屋里有人” 他絮絮叨叨的,将之前提过的规矩也重复了一遍,恨不得少女立刻变成一个本地人,直到最后才将这栋房子的钥匙交到唐娜的手里。 “你的动作比我想象得还快一点。”朱利尔斯顿了顿,他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也适用这句话,尴尬的情绪又翻涌上来,于是提及另一件事转移话题:“如果你要去热沃,我建议你带上那把斧头,就是我们在转运中心找到的那把。”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直到克雷顿不再开口,她将左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微微倾身,做出极端庄的淑女态度来。 就算格罗涅·加米尼恩对自己的小儿子并没有倾注多少感情,但是朱利尔斯能够得到待遇都远超一般人,他既不关注,也不会去想象更落后的事物。 “大概被风吹跑了吧。”法师满不在乎地说。 他伤势痊愈后有尝试这件奇物的特殊能力,但因为唐娜的不期而至,这份探究不得不中断了。 “好极了,看来我得扛着这把显眼得要命的斧子走进热沃镇了。” “我亲爱的叔叔,让我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只是这里似乎出了什么差错,随着一把又一把的钥匙插入锁孔卡死,她哼着小曲儿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一把钥匙试完,书房的门也没能打开。 她步履轻盈,裙摆如同春天的花枝般在风中来回摆荡,手里钥匙碰撞的声音宛如铃铛悦耳。 接下来这段路只能靠走了。 “老规矩,书房和地下室都最好不要进去。” 克雷顿拿他们没办法,只能稍微安抚了夏绿蒂,又让朱利尔斯跟自己上楼,总算是隔开了这对冤家。 出于安全考虑,他直接带走了书房的钥匙,地下室也有清理干净,不会让唐娜发现任何痕迹。就连房东太太那里他也打了招呼,因此连备用钥匙也在他的手里,断绝了所有书房门锁被正常开启的可能。 尽管她一直表现得很乖,但十五岁的孩子有多好动他自己就知道,他和他的兄弟经历过,也知道怎么讨长辈欢心。 “那个袋子呢?” 她哼着乡间的小曲跳到书房门前,掂起那一大串钥匙细细端详,寻找着形状似乎匹配门锁的钥匙。 他奋起勇力,再次伐倒了一棵年龄足够做他曾祖父的大树。 克雷顿早已脱去了外套,白衬衫下的肌肉鼓胀,头发和脸在寒风中冒着白烟。他斜探着身子,双脚却在地上扎得极稳。结实的双臂铆足了劲再一次抡动巨斧,重重劈砍在厚实的树干上。 “我希望我们能够在正确的时候用餐,好叫你知道,狼人要是填不饱肚子可是会失控的。”他几乎是威胁的说。 “你最好确定这值得,它可有六尺那么长,非常的引人注目。我还要再雇一辆车才能放得下它。” “相信我,你会用的上的。” 克雷顿投之以怀疑的眼神,他不觉得这次会遇到很棘手的家伙。 “克雷顿叔叔,我发誓我会做到您吩咐的一切。” “其实我和你一样饿呢.那就再砍一棵吧。” 唐娜对书房的好奇早就被他注意到了,至于她的承诺——他才不相信那会是真的。 “你知道了什么?如果是要防身,我已经带了枪了,阿西娜那样的对手可不常见。” 这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克雷顿给他下了评价。 在前面的过程中,侄女微抿着嘴唇,一次又一次地点头承诺。 “我还以为城市里面只有马车这一种交通工具呢。” 对于法师的这种说法,克雷顿不置可否,但除此外也实在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很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报复克雷顿让他多画了几十张魔法传单的仇。 他抓起帽子戴在头上,和唐娜拥抱一下,转身走出门,在关上门之前,他看着唐娜的脸又停下来。 朱利尔斯立刻做了极大的妥协。 唐娜继承的血脉来自于整个巴特努最离经叛道的两家,而且她还敢于一个人坐火车来萨沙市,要说她会对长辈言听计从,克雷顿是一点也不相信。 朱利尔斯正懒洋洋地坐在一个敦实的树桩上,用他的魔杖在地上画圈,听到克雷顿的疑问,他眯起眼睛看过去。 唐娜的脸色僵住了。 实际上他不怕冷,但笔挺整洁的外套是礼节的一部分,也是合群的必需品。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对于狼人的不满,朱利尔斯略作安抚。 对于朱利尔斯的建议,他感到疑惑。 这份态度让克雷顿怔了怔:“呃你能记得就行。” 他们雇佣的马车没法在城外停留太久,这是租车行的规矩。 朱利尔斯在一旁撑着膝盖站起来,两手搓了搓,又朝着它们呵气。克雷顿目光在地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正需要的东西,转头看他。 “贝略先生,您确定要让他做助理吗?”她指着朱利尔斯问道。“他对我们的工作一无所知,刚刚我们说起圣阿尔文教区奥伦家的那笔订单,要把一整套旧家具送过去,那么近的距离,只需要人力就能解决的工作,他竟然说用马车去送!您能想象吗?!” “你还要多少棵?”他将斧头拄在地上,喘着气偏身向法师询问。 但还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决定的。 之前累积的缺口连成一线,高达三十尺的巨大杉树隆隆倒下。 一经确定这个事实,她的耳朵边远离了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随后提着那一串钥匙一跳一跳地走向书房。 “我要用一片不会被打扰的,远离人烟的空地做仪式,这片区域理论上已经足够了,但为了防止意外,你再砍六棵吧。” 克雷顿记得那把奇物斧头。 狼人的愤懑不满都转化为饥饿,这是诅咒的核心,而要是这个人在他身边待久了,他一定会得饥贫症(既“营养不良”)的。 克雷顿冷着脸,拄着斧头道:“朱利尔斯,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这个限度不取决于你我,而是取决于我们的马车夫,还有他的马。” 要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都会知道承诺有多么庄重,翠缇丝就不可能从教会学校辍学,然后立刻和乌伦订婚。 而他们为了在林子里找到一片远离人烟的空地,不得不在抵达热沃镇之前的几公里就下车物色位置,同时让马车夫先过去等着他们。 “我保证不会进去。”唐娜注视着他的眼睛庄重地承诺,她的眼里满是真诚。 朱利尔斯古怪地笑了起来:“没什么,你带过去就知道了,你会感谢我的。” 她终于确认,她亲爱的叔叔压根就没把书房的钥匙留下来! 克雷顿面无表情地行走在街道上,两把沉甸甸的铜钥匙在他的手里不断翻转把玩着。 这已经是他砍倒的第六棵大树了。 长老会肯定有这样的人,但他已经不想再与他们过多接触。而萨沙市或许有其他能办到这件事的人,但和他们打交道只会让他卷进更多的麻烦里,让更多人知道他——或者更进一步——狼人身份的存在,这其中没准就有对暗裔抱有敌意的人。 “好了,我们赶紧走吧。”朱利尔斯转瞬忘却他们的不快,有些兴奋地催促道:“我也有些饿了,等不及要吃上些热饭菜,这里肯定没有鹅肝酱或鱼籽这样的美食,但说不定农家菜肴也有可取之处呢。” 刚进门,他就听见夏绿蒂在和加米尼恩家的公子争吵,她看到克雷顿,立刻迎了上来,但气势汹汹的样子看起来不是来打招呼的。 克雷顿板着脸,看着她点了点头,这一次彻底合上了门。 “我已经准备齐全了,今天下午就可以出发去热沃。” 这就是一个克雷顿能够接受的数字了。 朱利尔斯再一次强调。 “这把斧子的确用上了,但你应该早点和我说明的。” 女助理一脸悲愤,被她指着的朱利尔斯双手撑着自己坐到柜台的桌面上,表情很是无辜。 和唐娜生活的时候必须要谨慎。 治安署那里的排班也进行了一次调整,他将一切安排妥当,就回到锈蚀银币通知朱利尔斯一起出发去热沃。 去除厄运之后,他就要立刻解雇朱利尔斯。 听到锁舌弹出的声音后,唐娜悄悄走过去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直到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后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是确定自己的叔叔不会再回来了。 只可惜,想要接触诅咒,朱利尔斯是他的最好选择。 作为总结,斧子被他猛力朝地下一插,然后他去另一个树桩边捡起了自己的外套大衣穿上。 “你可以和他们说这是城里的时尚,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本地人会信的。” 至少朱利尔斯是他已经认识的家伙,不会横生枝节,而且比较好打交道。 这么想着,克雷顿扣上大衣的扣子,单手将六尺长的长柄双刃斧扛在肩上,走上了前往热沃的道路。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初至宝地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两人行走在铺满腐败落叶的大路上,两边的林子里时不时吹出阴恻恻的风。 道路上留有马车轧过的车辙,不需要费神去辨别方向,但曲折太多,又有一些长歪的树横在路边挡住视野,给人以道路无穷无尽的错觉。 冬天的太阳更早地离开天空,一望无际的昏暗天色让人心情低沉。 在这样空旷、幽冷而看不见尽头的旅程中,他们难免就话多了一些,否则不足以排遣寂寞。 就在天色近暗的时候,克雷顿忽然闭嘴,随后林子里亮起的火光让朱利尔斯也意识到事情不对。 有一条俗语从几千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都管用。 “深林多匪,城堡多鬼。” 乡下的镇子不像城里,晚上还有电气设备进行照明,让工人轮流值班。这里只有蜡烛和油灯,一到天黑,所有人都只会缩回家里,免得夜路撞进坑里,这时候的远行至多是去酒馆或者露天厕所,离开聚集地是几乎不可能的行为。 冬天更是如此,此时正是缩在家里享乐的季节。 总而言之,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火光绝不寻常。 克雷顿还来不及做什么,林子里就扑出一队手持火把的武装人员将他们围住。他们大概有十来个人,手里或拿草叉、猎刀,或拿长短火枪,甚至还有背着弓箭的,这些人警惕地看着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尤其是克雷顿——他的块头,还有肩上的长柄斧子实在是太显眼了,而前者只是发型特殊。 与他们的态度相反,克雷顿倒是松了口气,他一只手拄着斧子,举起左手和他们打招呼。 “先生们,傍晚好。” 强盗看他们两个人可不会用警惕的眼神,这些人该是本地的镇民在夜间巡逻。 只是这里有什么危险就不得而知了。 “你也好。” 武装队员中看起来最老的那个开口回应,他约莫四五十岁,下巴留着极长的山羊胡子,语气也温吞吞的。他瞧了瞧身板异于常人的克雷顿,又瞧了瞧头发是不寻常的绿色的朱利尔斯,语句从喉咙里流出来。 “你们打哪儿来?” “我们从萨沙市过来,收些老物件、手工品什么的。之前是雇了马车顺着大路来的,不过我们发现这儿的林子看起来可真漂亮,便发了闲情,想在林荫下多走走,就让马车夫先架着马车去你们的镇子了,要是伱们出门的晚,兴许还见过他。” 克雷顿知道要打消他们的疑虑,非得把所有事都说清楚了,乡下人或许没什么见识,但却有一种朴素的质疑精神。 这个应对方式起了效果,一个年轻的镇民伏到山羊胡耳边低语,克雷顿听见他说的是关于马车夫的事,的确有人在下午看到了有一辆马车进镇子。这个佐证让山羊胡放松了部分警惕,但还是对古董商手里的长斧耿耿于怀。 “那你拿着那么大把斧子做什么?” “这是城里的潮流。”朱利尔斯站出来一口咬定。 他抬手搭在克雷顿肩上,像裁缝店老板介绍自己套在模特身上的作品一样:“你们瞧,这把斧头拿在我的朋友手里是不是比普通的手杖更有气质?当然,你们完全可以放心,这把斧头完全是装饰性质的作品,谁也不会用它伤人。” 高大英俊的克雷顿和斧刃上漂亮的鎏金花纹让镇民们勉强相信了这个说法,只是看他们的态度略微变化,没有那么尊敬。 “城里人花样真多。” 山羊胡嘀咕着冲他们挥了挥手,颇有几分不耐烦。 “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顺着大路进镇子吧,镇外的晚上危险得很。” 随着领头的发话,其他人也就没有再戒备,较为松散地放下武器,但也没有用更轻松的方式收起它们。 克雷顿不急着动身,他看着他们的武器询问道:“镇外晚上有什么危险?你们纠集了十来个人带着武器是要去做什么?夜晚也要狩猎吗?” 这个问题让镇民们纷纷露出了嗔怒的神情,只是这股情绪并非在针对他。 山羊胡却笑了起来。 “狩猎,是的,我们要去狩猎狼人呢。” 克雷顿脸上看不出变化,但他的背挺得更直了些。 朱利尔斯在他后面一点的位置发出低低的嗤笑声,用镇民们听不见的音量对克雷顿说:“看来你的厄运还没有消散,那个护身符没用。” “还有巫师。”山羊胡看向朱利尔斯。 法师含着笑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还确定厄运不会传染吗?”克雷顿稍微偏头反问朱利尔斯。 朱利尔斯没法反驳,只能恨恨地骂了一声。 然而山羊胡这里还没说完:“.小矮妖、丑地灵、吸血妖鸟、地蠕虫、怒蛇、塞林、双足飞龙、斧柄猎犬、腹吞人、帕祖祖、狗头人” 他以平淡缓慢的语气念出一个个不寻常的名字,没完没了。 显然,杀死狼人和巫师并非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他们不过是在这些镇民们长长的猎杀名单中凑巧排到了前两位而已。 要是他们做得到,那简直是要营造一场大灭绝事件。 克雷顿动容了,他左手虚按示意对方暂停,然后问道:“这些生物你们都要杀吗?” 山羊胡停止了报名。 “还不确定。”他说。 “怎么会不确定?”古董商反问他。 “因为我们还不知道那只‘野兽’是什么,要是我们见过它,这会儿就能告诉你们我们要杀什么了。”山羊胡说:“那个畜生是一个多月前出现的,一经出现就不断在夜间袭击我们的兽棚,它至今为止吃了我们三头牛,两只羊,还有六条狗,尸体都不知道丢到哪儿了,只在兽棚里留下满地的血迹。而且到现在还没被人撞见过,因此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们姑且给了它一个称呼——‘那只野兽’。” 克雷顿摸了摸自己胡子:“热沃的野兽。” 山羊胡点了点头:“你这么称呼它倒有些好听,就好像它也是我们的同乡了,不过.它还是快点死掉比较好。” 他抬头看了看愈发阴暗的天,就催促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进镇子吧,我们还要继续巡逻,好在今晚把这头野兽堵在镇子外面。” “这么做有用吗?”朱利尔斯问他。 山羊胡像是摇头似的偏了下脑袋,很快转回来,认真地告诉他:“组建巡逻队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要是运气好,没准今晚我们就能打死它呢。” 一时间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分辨不出他们是悲观还是乐观。 在解答了这最后一个问题后,他们不愿再多谈,很快和两位旅客告别,举着火把继续在林间游走。 朱利尔斯和克雷顿走出了一段距离,前者又忍不住回望一眼,开口道。 “你瞧瞧,他们煞有其事的,看起来好像真有这么个东西。” “我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否则在这个季节远离温暖火堆去室外吹冷风只是为了编造故事哄骗外乡人,那他们也太有闲情逸致了。”克雷顿说。 “不过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不会在热沃停留很久,大部分时间也都在白天活动,被它袭击的概率小的可怜。” 热沃的野兽应该是存在的,只是它究竟是什么还不得而知,克雷顿猜测那可能是某种体格发达的夜行豹类,或者是某种在暗月影响下异变的野兽。到了冬天,所有生物都在为食物发狂,食量大的食肉动物尤其如此。 萨沙市的森林应该也有类似的生物,不过军方一直在处理它们。 朱利尔斯很不满意他的态度。 “不,我们更该注意,你正厄运当头呢。要是今晚它溜到旅馆附近,瞅准了你的房间破窗而入” “那我正好加餐。”克雷顿冷冷道,他正饿着呢。 朱利尔斯没有话说了。 常驻人口只有一千出头的热沃只有一家客店,因此总是人满为患。 冬天不用种庄稼,男人们早攒了闲钱就来这里聚会、赌牌,投骰子、抽烟,听起来像是无所事事,但这些简单的小事却是乡下重要的社交活动,甚至关于两个家族的联姻事项也可以在酒馆里决定。 现在是十一月,正值白教的斋月,信徒们没法喝酒吃肉,但人们还是发明了一种新的方式享受美酒。 他们只花一点小钱让旅店的老板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个浅底的盘子,在里面倒上薄薄一层酒,然后让它自然挥发。用不了多久,整间屋子就都充斥着美酒的味道,就和往常一样。 尽管最近发生了不少糟心事,但在这种堪称禁忌的乐趣中,他们依旧能放下它们,去和朋友闹哄哄地打牌、抽烟. 直到门被猛地推开,在烟草制造的迷雾中撞出一个长方体的空当。 他们停下手头的事物齐齐望去,看到那名走进来的陌生人健硕的身材后齐齐吁了一声。 “老板,两个房间,两份晚餐,有什么来什么。”克雷顿不以为意,他找了张空桌子把斧头扔上桌面去占座,自己走到柜台边准备付账,朱利尔斯也在圆桌边上拉开椅子坐下来。 酒馆的青年老板没有立刻去催厨子,而是沉吟片刻,忽然弯下腰,从柜台的暗格里掏出一把双手剑甩在桌子上。 “现在气氛就对了。”他快活的说,语调还夹杂了几分古意。“欢迎重回无火药时代的酒馆——远近闻名的“海妖之歌”。在这里美酒管醉,美人管睡。” 尽管这家旅店的真名并不叫什么海妖之歌,但此刻客人带战斧,老板耍长剑,一切都变得和谐起来。 不止是克雷顿,其他熟客也被他逗笑了,一个酒客高声叫嚷起来。 “外乡人,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可是热沃之主,老裴伦爵士的亲孙子小裴伦,准备好敬礼吧!” “敬小裴伦!”其他酒客纷纷举起酒杯高呼,朱利尔斯混在他们中间一道起哄。 欢乐的气氛之下盛情难却,克雷顿忍不住微笑着右脚撤回一步,摘下帽子以贵族姿态向这位年轻人欠身致意,后者则用围裙擦了擦手,以相同的礼节还礼,文质彬彬。 等老板抬起头,笑声还没有消散,他倒有些脸红了。 “好吧,他们说的是真的,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倒是您,客人,您看起来也是善于发现欢乐的人,热沃虽然只是个小镇子,但我敢说你会在这里收获到许多乐趣的。” “承你吉言。”克雷顿戴上帽子,笑着朝他点头示意。 第十二章 热沃镇 热沃的旅店只有一家,又兼具了酒馆的功能,因此总是人满为患。 冬天不用种庄稼,男人们早攒了闲钱就来这里聚会、赌牌,投骰子、抽烟,听起来像是无所事事,但这些简单的小事却是乡下重要的社交活动,甚至关于两个家族的联姻事项也可以在酒馆里决定。 现在是十一月,正值白教的斋月,信徒们没法喝酒吃肉,但人们还是发明了一种新的方式享受美酒。 他们只花一点小钱让旅店的老板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个浅底的盘子,在里面倒上薄薄一层酒,然后让它自然挥发。用不了多久,整间屋子就都充斥着美酒的味道,就和往常一样。 尽管最近发生了不少糟心事,但在这种堪称禁忌的乐趣中,他们依旧能放下它们,去和朋友闹哄哄地打牌、抽烟...... 直到门被勐地推开,在烟草制造的迷雾中撞出一个长方体的空当。 他们停下手头的事物齐齐望去,看到那名走进来的陌生人健硕的身材后齐齐吁了一声。 “老板,两个房间,两份晚餐,有什么来什么。”克雷顿不以为意,他找了张空桌子把斧头扔上桌面去占座,自己走到柜台边准备付账,朱利尔斯也在圆桌边上拉开椅子坐下来。 酒馆的青年老板没有立刻去催厨子,而是沉吟片刻,忽然弯下腰,从柜台的暗格里掏出一把双手剑甩在桌子上。 “现在气氛就对了。”他快活的说,语调还夹杂了几分古意。“欢迎重回无火药时代的酒馆——远近闻名的“海妖之歌”。在这里美酒管醉,美人管睡。” 尽管这家旅店的真名并不叫什么海妖之歌,但此刻客人带战斧,老板耍长剑,一切都变得和谐起来。 不止是克雷顿,其他熟客也被他逗笑了,一个酒客高声叫嚷起来。 “外乡人,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可是热沃之主,老裴伦爵士的亲孙子小裴伦,准备好敬礼吧!” “敬小裴伦!”其他酒客纷纷举起酒杯高呼,朱利尔斯混在他们中间一道起哄。 欢乐的气氛之下盛情难却,克雷顿忍不住微笑着右脚撤回一步,摘下帽子以贵族姿态向这位年轻人欠身致意,后者则用围裙擦了擦手,以相同的礼节还礼,文质彬彬。 等老板抬起头,笑声还没有消散,他倒有些脸红了。 “好吧,他们说的是真的,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倒是您,客人,您看起来也是善于发现欢乐的人,热沃虽然只是个小镇子,但我敢说你会在这里收获到许多乐趣的。” “承你吉言。”克雷顿戴上帽子,笑着朝他点头示意。 小裴伦拿了两把钥匙给他:“上楼最靠后的那两间房间还空着。” “给新来的换个好房间吧,不然他们旁边就住着猴子脸,那个傻逼就是个趾高气扬的怪胎!”酒客中有一个人高嚷,引起一片杂乱的附和,但也有人面容古怪,沉默不语。 “但我们这里的房间不多,只有那两间还空着。” 尽管克雷顿不清楚猴子脸是谁,但显然这个人不得人心。 他看着小裴伦,等待对方的解释。 但裴伦还来不及说话,一阵响亮的鞋跟敲击木板的声音就从楼梯上一阶阶传下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收了声。 哒、哒、哒、哒、哒...... 这听起来像是高跟靴子会发出来的声音。 克雷顿对这个声音感到熟悉,因为高跟长靴是骑兵的制式装备,这有助于将脚固定在马镫上。不过这几年间骑兵的服饰被时尚界所青睐,一些年轻、热爱花哨的绅士也愿意在城市里配上那么一两件展现自己的英武气质。 不过眼下从楼梯上下来的这位可谈不上英武。 这位绅士穿着极漂亮的蓝色礼服,胸前是两排亮闪闪的金扣子,袖口露出的一角显示出里面还有一件高档的羊毛内衣,脚下瞪着深褐色的鹿皮高跟靴,手上套着的是在烛光下散射出细腻如珍珠光线的丝绸白手套。 然而这光鲜亮丽的打扮遮掩不住他瘦削句偻的身材,还有那丑陋可怖的脸。 这张脸的皮肤宛如烧伤痊愈,呈现出光滑的粉色,眼上没有眉毛,栗色头发倒是十分浓密,且短。但这点长处不足以解救他的外貌。他的鼻子生得低而塌,只比骷髅高那么点,露出两个黑黝黝的空洞来。 克雷顿一看见这位绅士,便断定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报复心,还有无比顽强的意志,可能父母还是某位远近闻名的富豪。如果以上任何一条都不具备,那他便不足以应对世人的讥嘲和镜子里的自己。 这位绅士显然至少具备强烈的报复心。 在寂静中,他阴冷的目光扫荡了一圈,只在之前未见过面的克雷顿这里停留了片刻,就转到旅店老板裴伦那里去。 “老规矩。” “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胡特先生。”裴伦向后厨招呼了一声,就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端着装满食物的大托盘出来了,上面有红葡萄酒和十来只烤肠、来源不知是羊还是牛的肉排,以及一整只肥鸡,这通常不是一个人的量。 这位丑陋的绅士很快带着孩子上楼,一刻也不愿意在楼下多待,他一走,楼下又恢复了热闹的动静,所有人都假装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各做各的事。 “我以为现在是斋月。”克雷顿把视线从那位绅士的身上收回。 裴伦耸了耸肩:“话是这样说,可我们总不能不挣无神论者的钱,那可是生意啊。” 这话让中尉很中意,他的笑容再一次浮现: “巧了,我也是无神论者。你们这儿还有肥母鸡吗?” “刚才那是最后一只,不过嫩羊肉还有的是。所以,你要羊肉馅饼吗?” 厄运还在继续....但是羊肉也不错。克雷顿要了三个,裴伦转身进厨房通知厨子,然后又出来了。 “要不是还有你们这些外乡朋友来,我还没办法处理这么一大群羊呢。”他庆幸地说。 “怎么说?” “最近有头神出鬼没的野兽四处袭击兽棚,导致人们惶惶不安,要是不幸被它盯上——它肯定不会为那些肉付餐费,所以人们已经开始降价出售家畜了,尽可能地把风险转移给别人。” 裴伦吸了口气,抱怨道:“我就趁着行情买了不少羊。这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它们真是我伺候过最麻烦的畜生。” 克雷顿深以为然:“我明白的,要是放着它们不管,这群畜生简直能啃到地基去。” 他说着,余光看着四周没人再注意这里,便掏出那份厄运珠宝,链子缠在手指上,免得对方下意识接走。 “对了,你见过这条项链吗?可能镇上曾经有哪一位姑娘带过。” 象牙凋的少女人像并不多见,他怀疑这可能是送给某位姑娘的专属礼物。尽管盗墓贼大保罗是在热沃边上发现的这个东西,但不代表项链一定就属于热沃的某个人,它也可能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只是在这里搁浅。 但他还是要在问一问,以便于区分状况。 裴伦肘部撑在柜台,把脸凑近小相框的部分看了看,很快摇头。 “我没有见过,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劳伦斯,他是镇上的首饰匠人,没准这东西就是他做出来的。” 克雷顿道了声谢,回到座位上等待。 朱利尔斯搬着椅子凑了过来,他一直在倾听克雷顿和旅馆老板的交谈。 “所以你明天要去找劳伦斯?” “我想是的,你有什么别的看法?” “我建议先去河边查看。”在嘈杂声中,法师提出建议,但语气斩钉截铁。 “虽然目前已经确定你身上的厄运来源于这条项链,但不代表这就没有其他的威胁。形成厄运迷雾的条件同时也可能滋生夜行妖灵,那可能会需要一两个月,但从你拿到这个项链为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我要寻找解决厄运迷雾的方法也需要损耗法力,没法同时去应付它。” 克雷顿扬起眉毛:“所以我碰到妖灵可能会导致双倍厄运?” “和那差不多。” 法师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现在的厄运被压制在最低的状态,或许是权能,或许是狼人与暗月的联系更加紧密,让你的运势没有真正清空。但一旦遇到妖灵,被它附体,你就会渐渐发疯,复刻妖灵生前最后一段时光,最后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难道狼人也会撞鬼?”克雷顿把法师的警告浓缩了一下反问回去。 这种传闻他听都没听说过。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但中尉自信自己小时候从父母那里听过的鬼怪故事肯定比周围人都要多。那不仅有多恩的,还有曼西斯的民间传闻。 朱利尔斯也愣了愣,显然也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 暗裔似乎对于鬼怪的附体能力是有抗性的,就连利用他们的身躯召唤恶魔附体之前都需要让他们先陷入虚弱的状态才行。 愣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重申道: “安全第一。” 克雷顿没什么可反驳的,于是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林中野兽 城里租车行的马车夫并没有在旅馆租房,他住在镇上的表兄弟家里,因此没法和克雷顿或朱利尔斯换房间。 他们都吃不准那位烧伤脸会如何难为隔壁的邻居,但克雷顿毕竟有求于法师,因此决定自己吃这个亏,住到靠外的房间去,他们很快整理好了行李——大部分行李在马车夫那儿,因此他们其实没什么要整理的。 这家小旅馆的待客房间只有六间,都在二楼一字排开。 三尺宽的廊道还算充裕,站在栏杆边上俯瞰,镇中成片的低矮民居和小教堂十字尖顶都一目了然。 乡下建筑的全木质结构让狼人很是喜欢,作为纯天然的建筑材料,它闻起来比水泥、或是砖块构成的建筑好闻太多。 朱利尔斯是人类,并且因为特殊的穿衣风格,他早早就感到疲惫,不得不回到房间休息。 克雷顿趴在栏杆边欣赏了一会儿镇上的夜景,随后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尽管他并不需要睡觉,但在窗外寒风呼啸,室内火盆明亮的惬意环境中还是难免生出几分睡意。 他在房间中踱步几周,最后在床边坐下准备照人类时的习惯休息。 然而就在此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这打断了克雷顿循序渐进的休息步骤,惹得他暗骂一声,但还是站起来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长相丑陋的烧伤脸。 “你有什么事?” 看到这张脸,中尉的口气不算好,但这样的语气竟没有激起对方的反感,那张可怖的脸上竟挤出几分真诚:“我叫楚德·奥斯马尔,是一名画家。您刚才应该听到了关于那些乡下汉对于我的编排吧?那纯粹是他们对我的外表进行的无端联想和恶意揣测,对我的名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我觉得有必要向你澄清那些谣言。” 较真的家伙...克雷顿在心底给了这位楚德先生一个标签。 不过他依旧不想和对方打交道。 “抱歉,我和同伴不会在这里住多久,解决完生意上的事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所以你不用在意我们的看法。” 楚德微微低下头。 “我明白了。”他没有再纠缠。 ...... 一送走这位老兄,克雷顿就合上门,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用过早餐后,他叫上朱利尔斯,准备去到附近的河滩上检查。 保险起见,他不仅带了手枪和斧子,还让法师去找旅馆老板裴伦借了一把铁锹,以免在河滩上发现有什么需要挖掘的工作。 在萨沙市外,奈德丽河划过一道曲折的线条绵延至东方,而热沃镇正处于那线条最激烈的弯折之处。 为了取水方便,也出于不同的工作需求,镇子到河边的林子被不同的人清理出数条道路,克雷顿从中随便选取了一个入口走进去,冬季失去叶片的枯高老树影影绰绰地站在一起,包围着狭窄的羊肠小径,过多的阴影和昏暗光线使他们的目的地看起来比实际上的距离更远。 当穿过那萦绕着鸟鸣兽吼的密林,天色再次大白。 今天的天空是令人生畏的苍灰色,太阳隐没在云中,没有一丝温度。 一身绿的朱利尔斯用高抬腿走出布满腐土的区域,离开林子后,河边乍冷的空气让他很不适应。他把铁锹插在地上,抱着胳膊吸了吸鼻子,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要下雨了?” “要下雪了。”克雷顿也抬着头。 尽管两人身份、经历和年龄各不相同,但他们还是同一时间想起了同一个日子。 既然到了下雪的时候,那么创圣节也就不远了,那是团聚庆祝这一年成功结束的日子。 朱利尔斯吐了口白烟,解开胳膊搓了搓手掌,又把铁锹拔起来。 “这个冬天真够冷清的。” “你的家人不都还健在么?就算是暗裔也要过节吧?据我所知,创圣节早就不止是白教的节日了,很多地区庆祝的方式在原教旨中甚至堪称亵渎。”克雷顿将视线收回,平静的水流声就在前方不远处,他虽然还看不见河面,但属于磨坊的高大水车已经映入眼帘了。 它正转动不休,主体的木质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你是不是以为林精的家庭和普通人没两样,就是孩子多些?” “不然呢?” “我最小的哥哥都比我大十岁!”朱利尔斯和中尉并排走着,他学着粗人的样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好像这样能减轻些压力。“和我一样没能继承林精之血的兄姐都已经老死好几个了,还活着的都不在萨沙市......”他没有再说下去。 克雷顿稍微能理解了,他没有再问,而是琢磨起冬天要给唐娜和翠缇丝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现在才是十一月,还有的是时间。 ........... 为了寻找象牙相框挂坠的原主人,他们走到了河滩上,朱利尔斯试图用法术追朔盗墓贼捡到项链的位置。 充满碎石的浅黄色河滩上没有什么动物来聚集引水,这可能是阴沉天气的原因,也可能是这两个人把它们吓跑了。 就在朱利尔斯在河滩上布置法阵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雪了。 克雷顿不怕冷,但他并不喜欢冷气。 冷空气让他的嗅觉麻木,难以分辨出复杂的气味。 朱利尔斯点起了提神的熏香,又用马鞭草里提炼的油脂涂抹在佩戴的紫水晶手链上,他闭着眼,时而挥手时而转身,手臂乱指,扰乱雪花下落的轨迹,就像古老传说里的萨满那样做出种种克雷顿难以理解的动作来。 中尉等的实在有些不耐烦,朱利尔斯不敢碰那条项链,他就得一直举着它,因为它属于重要材料。 就在他打算换一只手举项链的时候,朱利尔斯停了下来。 “它的原主人确实死在河边,但不确定是不是造成厄运迷雾的那一届。” 克雷顿把项链塞进口袋里,示意他带路。 “就在西边。”法师把没有烧完的松脂毫不犹豫地踢进水里,然后捡起铁锹走到前面去。 克雷顿带着对朱利尔斯的信任跟在他身后,直到过去了一个小时才开始质疑。 “我们还要走多久?” “再等等,到了目的地,我的灵知会告诉我的。” 朱利尔斯对自己的法术得出的结果无比信任,他连脚下的路也不看就直直地朝前走。克雷顿只能继续相信他。 等到他说停,那已经又过了一个小时。 他们的脚步停在一片湿地林泽前,这里的地面坑坑洼洼,可能地下还有不少空隙,导致河水从下倒灌,淹到路面上来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潭和散发刺鼻气味的泥沼,周围生长的树木都是一副将倒欲倒的样子。 朱利尔斯转过身,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倒霉蛋大概就死在这儿。就在这一片沼泽地。不过我想先歇息会儿,这个铁锹就交给你了。” 他把铁锹扔给克雷顿,后者却没接。 克雷顿手里的长斧斧刃比铁锹前端还要再宽些,用不着换工具了。 但在这么大一块地方想要找到一具尸体可不容易,尤其是在野外,动物们会将尸体吞噬得一干二净,连不会腐烂的骨头都可能被拆散带走。克雷顿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他只能尽力。 找了块瞧着像是有东xz着的地挖了几下,狼人忽然有一种背嵴发毛的感觉,他勐然抬头看向密林深处。 一双发光的绿眼睛退进黑暗之中。 那像是食肉动物的眼睛。 “你发现什么了?”朱利尔斯靠在树边问,一点不介意腐烂的树皮蹭上自己的绿色丝质外套。 “野生动物。” 克雷顿这么说着,左手却从斧柄上放下来,摸向腰间的左轮手枪。他虽然是狼人,但在白天无法变身的时候未必能敌得过大型野兽的背后偷袭。 他可不想死在普通的动物嘴里,那就有些搞笑了。 “你把法杖拿好了,别把背部暴露出来。”他告戒道。 两人全神戒备了一会儿,被监视的感觉才从狼人的直觉中渐渐消退下去。 第十四章 阴差阳错 湿地沼泽对于寻找东西的人来说不太友好。 即使是金子落到这里来也免不得染上一层污泥,遮去那坚贞的金光。 即使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费力气把沼泽的大部分地区翻了个遍。人的尸体是一具也没找到,正打算冬眠的蛇倒是被他们惊醒了好几条。 七块脏兮兮看不出花纹的手帕、半个坏鱼篓、六个好鱼篓、两根钓竿,还有两块包头巾,三枚材质不同的金属扣子。 以上就是他们的全部收获了。 克雷顿不打算继续搜下去,这点东西就够他们查的了。雪也越下越大了,朱利尔斯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足以抵御寒冷的体质。 “走吧,我们照原路回去。” 朱利尔斯警觉地偏头看过去:“为什么我们不直接从这边穿过林子?” 他们走了好几个小时,绕了不少路才来到这片湿地,但要是直直穿过这片林子,距离热沃镇的距离其实也并没有太远。 “河滩边视野更清晰。”中尉抛出了决定性的因素。 “我担心热沃的野兽就在林子里,你看我们找到的这些东西,显然在之前还有很多人愿意来这里钓鱼、或者采摘浆果、蘑菇,但今天却一个人也没看到,我想可能是镇子里的居民担心在这里会被野兽袭击的缘故。” 要是在河滩上走,就算野兽扑出林子,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去瞄准。 他的嗅觉因为冷空气受到了弱化,在气味丰富的林中未必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而那些树木也可能成为野兽的掩护。 这个理由说服了朱利尔斯,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克雷顿清点了所有装备数量无误,便一手扛着斧子,一只手夹着今日的猎获向后转身。 碦嚓——碦嚓—— 树木摧折的声音突然从两边响起,两棵约莫十三尺高的枯树一左一右同时折断,精准地向着他重重压下,其沉重的分量绝不是他的人形态可以挡下的。 中尉的心跳在一瞬间飙升到极致。 他猛地向后退,但脚下是松软不着力的湿泥,拖缓了他后撤的第二步。 他只来得及躲过第一棵枯树的砸击,下一刻就被另一棵树压在底下。 朱利尔斯吃惊地站在原地,等到尘埃落定,他才上前。 “你还好吗?” “我还没死。” 克雷顿躺在地上一边回答一边掰断了脸前差点插入眼睛的枯树枝。 那棵倒下的枯树并没有直接击中他,在被压住的前一瞬,他举起死猪挡下了这可怕的一击。而作为直接收到冲击的死猪尽管表皮没有收到损伤,但体内的脏器却被压扁成泥,从前后两个通道流出。 中尉松开手上其他的所有东西,双手全力向上托举枯树,慢慢地从下面挪了出来。 等到完全自由,他松开手,沉重的枯树立刻下坠压入淤泥,只留下半截在外面。 连朱利尔斯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禁感叹厄运的可怖。 “这次还真是疯狂,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运势不盛,不过发生这种情况也太倒霉了。我记得其他被厄运迷雾缠上的类似案例可都是忍受了好几年折磨才去世。而伱这里” 用不着他说,克雷顿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虽然也有连续遇到被花盆砸脑袋、遭到马车拖行之类的倒霉事,但没有一样是足以直接致死的,这次却大不一样。 就算是狼人被这两棵树砸中,恐怕也要受到重伤。 “我倒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他扣着自己的肋骨深吸气,那一记重砸让他感觉自己的胸膛都好像凹下去了,手臂也隐隐作痛。 朱利尔斯走到边上去检查情况,然后在左边断树的树桩边笑起来。 “这棵树就是刚才被你拿去试斧子的那棵,它找你算账再正确不过了。” 克雷顿踢了一脚断树。 “那另一棵非得给我个解释不可。” 他走到右边的那棵树旁边,树桩参差的断面上镶嵌的某样人造物吸引了他的眼光。 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东西打穿了本就枯烂生虫的树干,进一步破坏了原本的支撑,使徘徊于虚无的厄运有了可乘之机。 那是一枚碎裂的铅弹。 一枚铅弹,说明有人在此射击。 如果说开枪的人是在狩猎,那铅弹的落点高度就略显荒谬了。 它的位置如果放在人体上做比较,那么大概在成年男性的腹部往上一点。 大部分野生动物都没有那么高,除非是在站起来的状态。但如果说射击者是在瞄准一个人,那就合情合理了。 克雷顿又检查了树干的另一段截面,他注意到这个创口边缘光滑,看起来还很新,他的判断是这一枚铅弹从发射至今不到一个季度。 两个特别的条件重合在一起,他不觉得这是巧合。 “朱利尔斯,我们把这一块区域再搜一遍。”他说。 当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回到旅店,天色又一次暗了下来,就如同他们昨天抵达这里的时间一致。 他们的第二次检查得到了新的收获。 一把坏掉的燧发手枪正装在朱利尔斯的口袋里,只等明天就能进行下一步搜查了。 这份收获的喜悦在他们跨过旅店门槛后终止,他们看见旅店里又多了一些陌生人,而且是克雷顿最不愿意见到的那种人。 虎克侦探。 又是虎克侦探。 他们一共四个人,穿着的大衣用黄线在上面绣着供职公司的名字,个个带着枪,其中一个小子更是在胸前挂了一串大口径的燧发手枪。 这群人原本在吃喝,但到了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进来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就都到了克雷顿身上。 一个拿着斧子扛着猪还浑身是泥的人当然会受到这种待遇。 克雷顿只看了他们一眼作为回敬。 他确定自己社会层面的杀人嫌疑已经被排除了,动手时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长老会那里也不至于出卖他,而虎克侦探类似雇佣兵,其性质就说明了这群人不会为任务中死亡的同伴报仇。 可如果他们已经接受了任务的失败,现在还要来这里做什么呢? 中尉扛着猪直直走到旅店老板裴伦面前大声说话,要厨子用这些猪肉做上几道好菜。做这些吩咐的时候,他稍微偏头,余光看见侦探们又转回头,继续专心致志地聊他们自己的事。 这种情况让克雷顿更加确信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来。 他要了一点酒,和朱利尔斯坐到旁边的圆桌边上,一边喝酒一边偷听他们的对话。 这些虎克侦探在昨晚他熟睡的时候才抵达镇上。这四个人分别是裤腰很高的“庄稼人”基特、红头发的“闲人”罗宾汉、大门牙的“兔子”艾斯和最年轻的“小兄弟”伊恩。 以上绰号都是中尉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并没有自己捏造的成分。 这些侦探再次来到萨沙市的目的和圣杯会无关,他们除了来验证上一个任务失败的结果,另一个目标就只是为了继续上一次和市政府尚未商议结束的买地协议。 虎克侦探事务所铁了心要在这附近购置一块土地,因此只是这一个简单的,毫无战斗可能的任务也派出了多人来完成。 克雷顿知道他们以后将在萨沙市周边常驻这件事后不惊反喜。 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下,附近有这样一家好的安保公司对于商人来说是个绝对的好消息。 武装侦探就是雇佣兵,他们只对钱忠诚,而他有钱。 碟子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让克雷顿回过神,他看到是旅馆老板裴伦亲自端着菜肴送来,不过却是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贝略先生,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克雷顿对这套流程已经司空见惯了,他沉稳地做出回应,让裴伦继续说下去。 “昨晚,那头野兽又袭击了镇子,但去的地方不是任何一家的院子和兽棚,而是博诺家的马厩,马厩里的所有马都被咬死了。”裴伦挠了挠脸:“你上午走了之后,博诺才过来告诉我们这件事。” 听到这个消息,克雷顿只觉得笼罩在头上的厄运越来越强烈了。 送他来这里的马车夫费雷泽的表兄弟就叫博诺,在昨天分别前,弗雷泽就告诉他们自己要住到表兄弟家去,让他们决定返回萨沙市的时候去那里找。 现在好了,连拉车的马都没了,他们哪还有事要找他? 中尉可和侄女约定了出门一周就回去呢! 裴伦看出他的魂不守舍,安慰道:“不过你别担心,我们还有一些驴,速度只比马慢一些,完全能够把你们的车拖回去。” 有了这个好消息,克雷顿清醒了一点。 “费雷泽呢?”他问。 “他哭昏过去了,现在还没醒呢。” 旁边的虎克侦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纷纷看过来,眼神中甚至有着同病相怜的感情。 闲人罗宾汉拍着桌子兴奋道:“老兄,你的马也存在那家的马厩了,好巧,我们也是。早知道我们就把马存在这儿了。可惜这里的房间都住满了,我们当时想,这来回不方便可怎么办,就把马牵到博诺家去了。” 克雷顿抹了抹鼻子,叹息着承认了这一点。 在罗宾汉旁边,基特也长叹一声,用口哨为他们共同的不幸遭遇献上一曲挽歌。 侦探中的老大哥兔子艾斯舔了舔门牙,没有加入到他们的对话里去,带了很多把武器的小兄弟伊恩也腼腆地看着他们,没有说什么。 克雷顿和他们简单聊了几句,突然来了主意。 “你们是侦探事务所的人?” “嗯。” “啊哈。” 他们用不同的拟声词承认了这一点。 “我们是最好的那一类,我们来自虎克侦探事务所。”艾斯开口道,他不仅是门牙像兔子,连沉静的性格也一模一样。 克雷顿点了点头,紧接着看向裴伦。 “你瞧,这几个小伙子都是拿钱办事的神枪手,你们有没有考虑凑点钱,请他们杀掉那头神出鬼没的野兽?” 裴伦为难的皱起眉毛,似乎有什么特殊的难题困扰着他。 这个难题就是没钱。 艾斯替旅店老板解了围,他看向克雷顿:“抱歉,虽然我们都精通射击,但好枪手并不等于好猎人,捕杀野兽不是我们的专长,如果本地的猎人也拿它没办法,我们恐怕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要是我们需要你们帮忙调查某个物品的原主人呢?”克雷顿追问道。 这听起来似乎不会有战斗的环节,艾斯斟酌了片刻,回复他:“看情况,我们现在也有事要办,等我们解决了手头的事再谈吧。” “让伊恩去试试吧。”罗宾汉突然开口,他抓了抓自己棕色的短发,又看了眼伊恩:“他也该做点事了,有事干正好能让他别再想哥哥,也顺便能多挣点钱。” 基特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这个看法。 而被他们提及的当事人依旧一脸迷茫,如梦初醒。 “伊恩!”艾斯叫醒他:“你怎么想?” 伊恩猛地站起来,打直的双腿把椅子往后推,发出极刺耳的摩擦声,大衣底下也乒铃乓啷响个不停。 “我没有意见!”他大声汇报。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都对这个半大小子的靠谱程度表示怀疑。 “这样也成。”大门牙看向他们:“我们的小兄弟伊恩枪法很好,做事认真,但你们别想着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他最多只负责调查,还有城镇内的安保工作。至于价格,你们自己聊吧。” 克雷顿伸出食指扣了扣桌面,示意伊恩坐到旁边来。 “就像这位老兄说的,我们来谈一谈价格吧。” 还有一更 第十五章 刨根问底 虎克侦探伊恩·拉撒路接受了雇佣。 他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去,浑然不顾现在的太阳已经下山了。 “您看过这把枪吗?” “没有。” “那这位先生呢?” “我真的喝不下了,你先放在那边吧,谢谢.呕!” 他拿着克雷顿给他的那把坏枪一桌一桌的问过去,哪怕连醉汉也不放过。这幅认真的模样让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都有些吃不消。 伊恩的同伴吃完晚饭就回去了,他们要赶紧回去处理死马尸体上剩下的还能变卖的资源,他们雇的马车夫不属于租车行,因此需要直截了当的赔偿。 关于此次马匹袭击的惨案,镇上的居民们都感到惶恐和震惊。 热沃的野兽昨晚的袭击比之前不同,它只吃了等同于一只羊的肉量,大多数死马的尸体保持了完整。 这像是一种示威。 克雷顿倒觉得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马其实是一种胆小的动物,想要培养军马,就需要长期的训练才能让它们听见枪声也毫不动摇,而这个“长期”甚至可能是它们服役生涯的五分之一,但当马匹成群,在头领的带领下,马群面对猛兽也会有反抗的勇气。或许正是它们的反抗激怒了那头野兽,所以它才将马匹全部杀死。 他和裴伦闲聊起来,试图挖掘“野兽”的过往战绩。 但就在这时候,丑陋的楚德·奥斯马尔先生又下楼了,这位衣服比脸华丽得多的绅士伸出丝质手套包裹的手指磕了磕柜台,这一次竟是一言不发,连“老规矩”都不提了。 不过裴伦已经能应付好他,后厨帮忙的少年再一次托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盘子,跟着楚德先生上楼。 克雷顿看着他们上楼的背影,摸着胡子思考起来。 昨天他初来乍到,抱着不多管闲事的想法对于这位楚德先生不闻不问,但今天多了个帮手,他倒有些闲情去思考这种不寻常了。 “楚德先生一个人就能吃那么多吗?”他问裴伦。 那么大一张托盘,上面又摆满了食物,看起来会是四五个人的份,以楚德先生的身材显然不能够应付它们,除非他也是个变形者。 裴伦给他的杯子里又添了些酒:“当然不是,他还有个随从,不过不常下来。” 克雷顿呷了一口葡萄酒,乡下酒馆的葡萄酒都是今年秋收后新鲜酿制的,杯子里的这些货色口味鲜甜,气息有力,不像城里的陈酒那样带着涩味和木桶味。 “为什么不呢?” 这种情况并不十分常见——若是主人负责来和外人交流,仆从却一步不出,那岂不是主仆颠倒了? 裴伦紧张地看了眼楼梯,又回头看他。 “您别误会,是我要求楚德先生的随从不要下来的。那位先生生得又宽又胖,体重和食量都很惊人,要是他每天都在这老楼梯上来去几回,恐怕这些木板就撑不过冬天了。要不是这样,楚德先生恐怕也不会总是这么生气。” 中尉哑然失笑。 一个人吃两人份算什么食量惊人,他还没有显出真本事呢,否则一定要让裴伦吓一大跳。 就这样,他们在热沃的第二天圆满结束了。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找到了一把燧发手枪,这份收获几乎能直指凶手。 在农村并没有《城市治安条例》限制人们的用枪,手枪本身也不贵,但通常一户人家有一把枪就够用。这算得上传家宝,在旧枪支还能打响的情况下,没有人会额外买新枪,除非家里还有其他人有打猎的爱好。 克雷顿将寻找枪支原主人的工作交给那个虎克的侦探,而他们自己——他决定在第三天去教堂问问,或者是询问镇上的长老,镇上有没有人离奇失踪,他们要去调查死者的身份。 无论是伊恩·拉撒路找到了凶手,还是他们找到了死者,只要有一项达成就称得上成功。 不过寻找死者这个活儿听起来直白,实则却并不简单。 冬天的乡下没什么庄稼需要摆弄,但城里却稀缺短工,所以冬季也是进城季,镇上要是有人不见了,那很难说他是死了还是去城里工作了,非得请人去城里找,或者家里人寄信过去询问,两相验证才能确保其性命无虞。 当然,要是这件象牙挂坠确实是由镇上的首饰匠人劳伦斯打造,那他们就能立刻得到答案了。 只是这最愉快的可能从开始就被克雷顿排除了,他自以为没有那么幸运。 度过了夜晚,他们就在裴伦的指点下启程去劳伦斯的住处找他。 这个长相平平无奇的谢顶首饰匠人很欢迎两位城市来的客人,让他们在客厅自由落座,还让自己的妻子为他们泡茶,当他们询问起首饰的来历时也直言不讳。 它确实是劳伦斯打造的,那大概是在十月中旬的时候完成的,但他并不知道客户是谁,他的儿子丹尼负责与对方联络。 只要有钱,劳伦斯不介意为身份神秘的客户服务。 克雷顿能够理解这种事,所以他想请对方让那位名叫丹尼的青年出面。 “要是你们想知道,我现在就把他叫下来。不过他最近脾气暴躁,不怎么想见外人,尤其是英俊的外乡人。”劳伦斯这么跟他们说,似乎担心他们一会儿会起冲突。 “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可不曾得罪他。”朱利尔斯问他,俨然是已经默认了自己长相英俊的说法。 “这个年纪的小伙子还能为什么发愁呢,当然是爱情!他一直喜欢的姑娘被外乡人拐走了!” 劳伦斯这么调笑似乎有宣扬家丑的嫌疑,可如果他不事先声明,一会儿要是出问题又难免闹得大家都不痛快——自揭其短是乡下人的智慧。 克雷顿很适应这些,所以他也毫无顾忌地跟着朱利尔斯大笑起来。 老首饰匠的儿子很快下来了,这个名叫丹尼的年轻人比他们之前想象得英俊很多。明明他的五官和劳伦斯一脉相承,但那些普通的形状以稍有差别的位置组合在一起,就显得他精明能干。 他看起来是有几分忧愁,但不像他父亲所说的那样多,比起愁绪,他脸上更多的是迷茫,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遭致眼下结果的迷茫。 在克雷顿述说自己的来意后,丹尼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只是上过同一张牌桌的关系,接受这个订单也不过是顺便的事。”说到这里,丹尼露出疑惑的表情反问他们:“你们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做什么?难道他犯了罪?”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对视一眼,同时掏出治安官的银星徽章。 “确切地来说,我们是担心有人对他犯了罪。”法师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布满裂纹的铅弹展示给他们看:“他留下来的一些痕迹让我们怀疑他根本就没能离开这个镇子。” 丹尼还没有回答,劳伦斯的脸却突然冷落下来。 “您是怀疑我们镇上有人做了强盗?真是用心险恶的诬陷!我怎么会给伱们这样的人开门?!” 两个客人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他们看到老人的和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咆哮着站起来,简直要挥拳当场袭击两名治安官,还是他的儿子拼命阻拦,他们才得以全须全尾、不伤分毫地离开他们的家。 直到在这栋房子一百码外的距离停下,朱利尔斯才气急败坏地对着它痛骂起来。 等他稍微冷静一点,克雷顿分析道:“可能是你的措辞不太恰当,把他给惹火了。” 才冷静下来的朱利尔斯又不高兴了,他举起双手抓挠自己绿色的长发,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的憋屈全部被梳理出来。 “这能是我的问题?谁知道这群乡巴佬有什么忌讳?!” 他说得没错,克雷顿也是乡下人出身,但也没料到事态会演变成这样。 要是说劳伦斯是为了维护热沃的名声才会这么反应激烈,那他的荣誉感也太强烈了,一般贵族对国家的热爱都比不上他。 “你刚才要是把那老头按住就好了,我就不信他能打赢一个狼人!”法师狂热地一挥拳头,就差没有直说让克雷顿跟他回去打一架了。 克雷顿可不会响应这种期待,他警告朱利尔斯:“别说胡话了,要是和他打上一架,没准我们都走不出这个镇子。” 巴特努比热沃要大许多,但他对于小镇子的潜规则也有所涉猎。 像这种连蒸汽磨坊都没有取代水力磨坊的传统小镇,里面的居民在此长安久居,彼此沾亲带故,得罪一个就是得罪一群,要是那个外乡人真是死在本地人的手上,那他们就该小心行事,掌握足够的证据再出面揭露,或者悄悄杀死那个人。 尸体扔在湿地里不到一周就会消失,这对谁都一样。 再一次被否决,朱利尔斯泄了气,他猛地一挥手,表示自己不想再讨论此事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可不想继续和这些神经兮兮的乡巴佬打交道了。” 克雷顿认为这种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等到丹尼出门,我们就单独和他聊聊。” 第十六章 大出血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很快等到了想要的机会。 丹尼看到他们的时候表情很不自在,显然没有想到这两个人还在外面等他。 一个约莫六尺半的大汉的请求通常没有人会拒绝,尤其是在他坚定地挡住前路的情况下——丹尼无奈地停下脚步,站在克雷顿和朱利尔斯的中间,他妥协了。 “那个男人长着一只鹰钩鼻,赭色长发披到肩膀上一点的位置,看着大概二三十岁,你们现在是住在旅馆吗?老板小裴伦就见过他。” “好极了,谢谢你的配合。”克雷顿从丹尼的前路上移开。 “祝你生活愉快。”朱利尔斯朝他挥手。 首饰匠的儿子很勉强地挥了挥手,看起来不想再见到他们。 走到看不见他的地方后,克雷顿忽然对朱利尔斯说话:“他很害怕。” 男巫不以为意:“当然了,伱的狼人特征越来越明显,一般人显然会害怕。” 他的态度让克雷顿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于是不再说下去。 当两个外乡人返回旅馆,正见到裴伦在门口铲雪。 旅馆外也有一些露天的长条桌椅供客人休息,不过现在还是大白天,除了他们几个没别的人在这儿。 克雷顿向小裴伦复述了一遍丹尼口中的外乡人长相,后者沉思片刻,却摇了摇头。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上个月来镇上的外乡人太多了。有巡回表演的马戏团和游巫,还有一些来找工作的人。他们喝酒后闹了不少事,然后又离开了。再后来城里来了一伙儿教士和卫生局的官员来给镇上做卫生情况调查,还有当兵的和他们一道,他们在这儿住了一阵,又带走了一些身体不舒服的人去城里接受治疗.” 他算了算,上个月见过的外乡人竟有四五十个,而且大部分人都上过牌桌,他根本记不得有谁和丹尼一起赌过,只记得丹尼似乎有和谁打了一架,还受了伤,因此一直闷闷不乐。 至于那些容貌描述——很遗憾,它们并不出众,没有给裴伦留下深刻的印象。 克雷顿皱起眉头,继续追问:“那镇上最近有谁去世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裴伦警觉起来。 中尉拿出项链。 “你还记得它吗?” 裴伦看着它,又看向克雷顿,他点点头:“当然,你来的那个晚上问过我。” “我们收到它的时候,上面沾满了血迹,所以担心它的主人受了伤。” 克雷顿扭曲了一些事实,又用委婉的措辞表述了担忧,最后又补充道:“我们刚刚去了劳伦斯先生的家,已经确定这条项链就是他打造的,但他和丹尼先生都没法联系到那个买家,丹尼先生只记得他和那个人一起在旅店打过牌,所以我们才来找你。” 裴伦脸色稍霁。 无论如何,这听起来不是在做坏事。 但可惜的是,他依旧帮不上忙。 “如果你们实在想知道那条项链属于谁,不如去问问教堂的神父和教士。” “因为他们和女性往来的很密切?”朱利尔斯插口问道。 裴伦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人,确定这个人的想法比发型更加离奇。 “不,是因为忏悔室的窗口很低,神职者在里面只能看到忏悔者的胸口。要是他们有看到这条项链,一定会印象深刻。” 镇上的人不算很多,神职者每周又都会主持一次礼拜,多年以来几乎可以认得每一个人。忏悔室的窗口设置得低矮对于他们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是让忏悔者自己觉得好过一点而已。 小地方的教堂都是这样的。 克雷顿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他决定下午就去。 现在离中午还有一个小时,他们还够休息一会儿,在旅店解决午餐,也正好能等到伊恩的调查结果。 他向小裴伦道谢,然后进屋上楼。 朱利尔斯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把老楼梯踩得嘎吱作响。 “要是运气好,我们今天就能找出项链的原主人是谁了。”中尉乐观地说,他的体重也不算轻,木板在他的脚下剧烈呻吟着。直到他走上二楼才有所收敛。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肯定不行了。” 中尉现在显然不属于“运气好”的那个行列。 克雷顿正扶着旁边的栏杆朝自己的房间走,听到朱利尔斯的话气得往下一拍。 这一拍用力不算大,但栏杆以及下端连接的几块地板都猛地向外倾斜,包括克雷顿脚底的那一块,他沉重的身体随着地板下陷也朝外歪斜。 长条的横木久经风吹日晒,早已不那么坚固。 在外力的摧折下,它不堪重负地断裂,克雷顿直接从破口摔了下去。 朱利尔斯的反应不够及时,只能眼看着他消失在栏杆的缺口间。 包裹着黑色大衣的沉重身体像石头一样砸在地面,那里垫的是裴伦还没清理的粗粝积雪,两者碰撞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那是多么惨烈的摔击。 “七重地狱啊!” 裴伦扔掉铁锹悲呼着跑过来,只是还没等他伸手去扶,克雷顿就已经站起来了,他拒绝了裴伦的搀扶,站得像一杆标枪,满头花白让他看上去更加成熟了。 “我一切都好,只是你的旅店该好好修缮了。” “你用不着担心,他结实得很。”朱利尔斯也在楼上喊道。 得知客人没什么事——至少不愿意把这事归咎到自己的头上,裴伦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向栏杆的断处,正在二楼房间的第三扇门前,不禁哀叹起来。 “果然是这样,肯定是阔克先生把那里走坏了。” 克雷顿之前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他知道裴伦看的那个房间属于画家楚德的随从,因此立刻把两者联系起来。 这就有点奇怪了,他自己看着也不算轻,但裴伦好像从来不担心他压坏了什么。 那个阔克先生到底是有多胖? 就在这时,那扇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极宽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张望。克雷顿吃惊地看着他,哪怕站在一楼,中尉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态不同俗流。 他比常人只稍高一点,但体型极为敦实肥厚,堪堪能从门框里挤出来。毛呢的礼服套在他身上就像是有人突发奇想决定给土豆保暖,而在那张盘子似的脸上,一对甲虫似的黑眼睛又圆又亮,却难以给人智慧的感觉。再往下看,肉乎乎的鼻子和嘴唇相比起脸盘都显得小巧了,给这个汉子平添了几分稚气。 克雷顿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但阔克并没有理会,在看清楚外面的动静是怎么发生的后,他的门又关上了。 克雷顿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再压制痛苦,瞳孔再次扩张,血红色的液体再次从嘴角溢出。 他脱掉上衣,肌肉发达的苍白身躯上有几处部位因为内出血而发热鼓胀。 克雷顿颤抖地从桌上摸到餐刀,走到房间里备着的纸篓空桶边半跪下来,对准异常隆起的部位狠狠刺下,浓郁的鲜血顺着刀刃飚射而出,很快淹没了空桶的底部颜色,但也落在地板上少许。 从二楼摔下的震荡深入腹脏,令异种血肉再次与原生血肉摩擦,这份疼痛令他万般煎熬,却又不至于死去。 钻心的痛苦如潮水般从生长着异种血肉的部位阵阵传来,使他的肌肉痉挛不止。 桶内的水位逐渐上升,直抬升至三分之一的高度。 为自己放血之后,克雷顿扶着墙坐到床边靠着,静静地等候疼痛消失。 伤口很快愈合,只留下一条红色的瘢痕,但虚弱却随之而来,它越发张狂,甚至压制住了狼人的暴怒本能。 克雷顿下定决心要进行一次咒缚仪式解决此事。 在赶来热沃的那一天路途中,他向朱利尔斯询问了关于咒缚的事项。绿发法师虽然是人类,但在长老会耳濡目染,所知道的有关暗裔的信息远比他多,其中就包括了咒缚的仪式。 对此,朱利尔斯没有任何隐瞒。 作为暗裔寻求超越性力量的主要方式,咒缚的仪式不算复杂,但却需要极度谨慎的使用。 这里就不得不说明一个前提,暗裔是一个非常笼统的称呼。 并不是受暗月感召的存在才被称作暗裔,而是无法承接伟大太阳神力的存在被统一称作暗裔,巫师和一些特殊的超凡生物其实并不属于暗裔,他们可以接受白教的治疗奇迹,只是因为信仰异教,作为异端也被冠上了同样的称呼。 总的来说,除去白教认定的一般异教徒,从肉体到精神都被诅咒异化的暗裔按力量来源和生活方式被分为三类。 月之眷属、自然眷属和虚空眷属。 当然,他们的区别有时候并不是非常清晰。 而通俗意义上所说的“暗裔”一般都指的是月之眷属,其分布也最广,是咒缚仪式的主要受众。 克雷顿所属的狼人是受到暗月感召的纯正暗裔族群,他们有着月之眷属最显著的特质。诅咒是他们最主要的力量来源,也是生命之源。 而咒缚,正是将超额的诅咒吸收至肉体中获取力量的方式。 在精神与躯体的共同感应下,暗裔追溯血脉之先,引导自己逝去先祖曾经承担的诅咒之力入体。 因为血脉上溯的源头与这些诅咒的密切联系,其后裔在继承血脉的同时也传承了相同的抗性,因此可以承担更多的份额,也能接受一部分深埋诅咒之中的信息。 但通过仪式进行大量的诅咒灌注跳过了日渐积累的步骤,失控的风险也更大。 尤其是狼人这样更依赖本能的族群,他们在进行咒缚仪式之前,受咒者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否则容易沉溺在远古先祖残存的猎杀回忆中不能自拔。 咒缚仪式吸纳的诅咒分量无法调整,但一般是受咒者在自然效率下五到十年的份额。 克雷顿要彻底排除蜘蛛教士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咒缚带来的大量狼人诅咒会将异种诅咒一次性驱赶殆尽,使他不再虚弱。至于咒缚仪式的举行地,他已经有一个选项了。 克雷顿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喘了两口气,又下来拖出床底的火盆,用燧石做的打火器点燃里面的燃料。 放血的过程也带走了部分温度,他现在感觉有些冷了。 随手拽过脱下的大衣,克雷顿将它围到腰间,打算再去床上躺一会儿,然而温暖的火焰使他的鼻子摆脱了冷空气,嗅觉得以恢复了正常。 这使得他立刻在自己的床上闻到了另一个人的新鲜气味。 克雷顿在察觉到这异样气味之后立刻重新站起,走向房间靠窗的斜角那里探嗅,摆在那里的斧子上也有同样的味道。 有人翻过他的房间了。 第十七章 飞来横祸 当伊恩·拉撒路带着好消息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己的雇主和旅店老板谈论一个很不愉快的话题。 “裴伦,你有客房的备用钥匙吗?” 克雷顿站在柜台前问,朱利尔斯就站在他身后。 裴伦正在后面坐着吃饼干,看到他们后坐直了身体,听到问题后就把食物也放下了。 “当然有备用钥匙,就在这儿。”他从柜台后放双手剑的格子里掏出一整串钥匙放在桌面上,不解地看克雷顿:“是不是你的钥匙丢了?” 克雷顿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有让伙计在我们出门的时候进屋打扫?” 裴伦回答道:“没有的事,伱们在这儿订的时间不长,要是你们需要打扫房间,现在我就能叫伙计去一趟,这个服务不额外收费。” “免费”听起来是件好事,但眼前这个顽固的客人还是摇头。 “不,裴伦,我只是想说你的伙计里可能有个偷儿,虽然他什么也没偷走,但却把我的房间翻得乱糟糟的。” 伊恩·拉撒路停在克雷顿背后,不知道要不要提醒雇主自己带来了好消息。 他看不见克雷顿的表情,但瞧见旅店老板小裴伦楞了一会儿。 “我这里除了厨子,就只有一个伙计。”裴伦说。 克雷顿·贝略的声音镇定而平稳,几乎没什么愤怒,却叫人感到大事不妙:“那就是他了。” 裴伦看着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深吸了口气,回头大声招呼那名少年侍者。 “比尔!” 这一声传到了楼上,楚德先生又下楼了。 这会儿比尔还是没出来。 丑画家没有完全走下楼梯,他一只脚还踏在台阶上,转过半边身子疑惑地看向在柜台前围着的人们。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语气极度傲慢,即使是询问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发布命令,而不是真心求知。 克雷顿没有把事情原委告诉他,只是敷衍了过去。 “一点小事,我们很快就能解决。” 他作为当事人既然不愿意说,裴伦也没有解释的想法,他们只是在这里等比尔出来。 楚德·奥斯马尔见他们一个个都缄口不言,干脆也从楼梯上下来,站到柜台边一道等候着事情的发展。 但大概过了十多秒,厨房后面还是没有回应。 裴伦又喊了一遍少年侍者的名字,终于在后院里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应答。 “抱歉,先生,我马上来!” “这小子”裴伦回过头,当着众人的面叹了口气。这个少年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孩子,而是从城里招收的学徒工,圣索洛特教区的济贫院监察员支付了一笔8镑的费用作为学费,让这个孩子跟他学习烧饭和算账的本事。 在过去他们相处的还算好,但客人是这样信誓旦旦,恐怕确有偷窃的现象发生。 “要是真是他做的,我会好好教训他的,我保证。”裴伦对克雷顿说,他发誓自己绝无虚言。 克雷顿对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们又等了大概十秒钟,比尔还是没有出来。 裴伦也等不下去了。 “你在院子里拉屎吗?!怎么这么慢?!”他咆哮着起身,怒气冲冲地离开自己的凳子,一会儿要是让他逮住了比尔,指定要让那小子吃上几巴掌长长记性。 伊恩·拉撒路拦住了他。 “我去看看吧。” 裴伦看了看他,最终还是让出了过道。 一个浑身挂着枪的人或许能让那个混小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伊恩穿过阴沉、油腻的过道,几只老鼠在角落里一闪而过,到了露天后院,光线才摆脱昏暗,恢复成一种刺眼的白色。 比尔就在那里,旁边是累积在一起等待劈开的柴火。 他半跪在木桩前,拼命地拔一柄插入柴火的斧子,看到虎克侦探的到来,他暂停了动作,脸上流露出惶恐的情绪。 伊恩走过去,看见少年的一截散落的鞋带被斧子砸进了要劈的柴火里,阻碍了斧子的刃,让它只下砸到一半的位置就卡住。但他的力气又太小,这导致他既不能拔出斧子,又不能继续劈开柴火取出鞋带,要想回到大堂里,除非拖着这一节沉重的柴火走过去。 “你别动。”伊恩低声说。 他掏出自己的匕首,在柴火的裂口处撬了几下,没能把它掰开,于是只好割断了鞋带。 “裴伦老板在叫你了,快去吧。” “谢谢你,先生。他一定是在为我没来得及放好盘子发火。”比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跑向后厨,伊恩没来得及告诉他原因,不过又觉得这无关紧要——他总要知道的。 侦探慢慢地走在后面,看着少年搬了高高一叠盘子艰难地挪动到自己前面去。 那叠盘子真高,比尔要从后面探出头才能看清楚路。当他从柜台旁边的过道走进大堂的时候,却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不禁害怕地停下了脚步。 楚德先生朝他勾了勾手指,又用另一只手的拇指点了点克雷顿: “这位新来的先生要见你。” 少年看向克雷顿,脸上突然浮现出惊恐的表情,他的手一抖,就有几只盘子滑落下来摔得粉碎。 他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下意识地朝脚下看去,身体的摇晃却让更多盘子摔了下来,清脆的破碎声连成一片,他慌张地抬脚要后退,想逃出这一片碎片地狱,耳边却听到裴伦愤怒的声音。 “蠢货,别动了!” 比尔的身体一哆嗦,原本抬在半空中的脚又停住了,手中沉重的盘子让他把握不住平衡,身体倾斜着向后旋转,然后摔倒在地。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没有再爬起来。 少年侧卧着面对过道旁半开放的库房,脸上的肌肉抽紧了,灰色的衣服从胸口开始渐渐染红,裴伦脸色苍白地走过去为他翻身,发现一枚碎瓷片插入了他的身体。 本来摔碎的盘子是不会有这样的威胁的,但地板上有一条裂缝正好将弹起来的一枚碎瓷片夹住,尖端向上. 这份巧合几乎能够比拟克雷顿最近的遭遇了。 中尉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要抓住闯入自己房间的小偷,但并没有要对方死的打算。 毕竟这个“小偷”其实什么也没偷走。 从比尔后面走来的伊恩·拉撒路跪在他的头前,伸手按在少年的鼻子下方查探,很快抬头:“他还活着,快送他去见医生。” “我来帮忙。”克雷顿说。 尽管中尉刚才正经历了一次失血,但此刻仍是在场最强壮的人。 裴伦以最快地速度找来一块足够当担架的硬木板,克雷顿和伊恩一起动手将少年抬了起来,运到镇上的诊所门口。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等待着比尔的命运得到改变。 路上有一些人注意到了这里的状况,也热心地为他们开道,挪走前路上挡路的推车和麻袋,还有可能绊倒人的碎裂路砖。 路上的人一传十十传百,高呼声此起彼伏,前面的人还没有看到他们就已知道要为重伤员让路、传信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挤到了诊所门口,医生的妻子已经等在外面,却没有给他们好消息。她歉意地告诉他们医生的手也受了伤,无力进行手术。于是他们只好调转方向,去了克雷顿本来计划中下午要去的地方。 镇上的小教堂。 圣职的奇迹或许能够救他。 十字顶的小教堂不算远,但比尔的呼吸声越来越衰微了。 所有人都担心他能不能撑到那里,已经有人提前去了教堂,通知圣职做救助的准备。 朱利尔斯虽然一直跟着他们,却只肯落在最后,眼神不断地在每个人的背影上扫来扫去。 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学是否真实。 他和克雷顿出门的时候肯定把厄运珠宝带了出去,即使这个少年想要偷窃,在不触碰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被其影响——大概。 难道厄运迷雾真的能够蔓延?还是说现在发生的惨剧只是一桩巧合,是比尔自己的命运失衡? 可那也太巧了。 这并非孤例,似乎厄运迷雾在克雷顿身上的发展就和他所研习的运势学不尽相同。 魔法导师们墨守成规的教导或许令人厌烦,但朱利尔斯并不觉得他们会出错。 一定有人在干扰这里的运势。 可如果是这样,他是如何甄别挑选自己的目标的?下一个被影响的人又会是谁? 乡村和城市的圣职是完全不同的。 不止是衣着、观念和对教义的理解,还有任职的难度也不同。 热沃的神父掌握的奇迹力量显然不能救助比尔,少年依旧昏迷不醒。 本地人最终决定将凑一点钱将他送到城里去接受更好的治疗,一名技艺精湛的马车夫和全镇最好的两头驴被镇民们贡献了出来,还送了不少洋葱和饼干给他们,防止他们在路上挨饿。 克雷顿目送着驴车载着伤员消失在大道尽头,在逐渐冷厉的天色下,车角挂着的油灯如萤火虫的微光般渐熄。 今天又是下雪的一天。 人群围挤在道路边低声祈祷着,声音神圣低沉地共振着,宛如唱诗一般。 中尉没有祈祷,他回头,从人群的尾端揪出朱利尔斯。 “我们回教堂去。” 他们已经耽误了够多时间了,比尔固然受了重伤,可厄运迷雾要是不解除,克雷顿自己才是必死无疑。 朱利尔斯不声不响地在旁边走着,看起来正经了不少。 “我刚刚找机会问过神父了,他对那条项链没有印象,并且建议我去询问另一位圣职,也就是路易斯教士,平时忏悔室都是这位教士在负责。”克雷顿一边走一边说。 “.我有一些发现。”朱利尔斯迟疑地说,好像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意见。 他的态度不同寻常,因此克雷顿集中了注意力听他说话。 “他们全是人类,没有一个正在转变。” 第十八章 再次急转直下 克雷顿对这个结论并不意外: “裴伦说上个月卫生局的官员和城里的教士来过这里,以疾病预防及治疗的名义带走了一批生病的人,我想那些病人恐怕就是收到暗月感召的人了。” 至于市政府要怎么处理这些人,中尉对此并不清楚,这件事在整个时代都没有什么人有处理的经验。 最好的结果就是让长老会协助处理,没有别的办法。 朱利尔斯承认中尉想到的比自己更早:“是的,但我想,如果厄运珠宝的原主人恰好是转变者的其中一员,然而在转变的过程中失控了,那些士兵还会留下他吗?” 如果有人真的这么倒霉,引来厄运迷雾也会是顺理成章的事。 克雷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皱起眉头,随后又很快舒展开来。 从热沃到萨沙市有一天多的路程,要是有一个失控的新生儿,以萨沙市军方的做法恐怕是就地击毙掩埋,而不是让这个新生儿坐上车,留下风险隐患。同时,他们也不会让其他新生儿知道此事,以免发生暴动,所以只能在本地就把尸体处理掉。 镇上的人不多,要是谁得了怪病,邻里一定记得很清楚。 克雷顿重重一拍法师的肩膀。 “你立了功了,朱利尔斯。” 收到了老板的认可,但朱利尔斯没有感到喜悦,他依旧在思考厄运迷雾的影响是否收到了特殊个体的干扰。 他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但浅尝辄止,如今要回忆起它们就变得十分困难。 而且,能够阻挠命运的存在少之又少,即使是他位于思特拉斯的那些强大且傲慢的导师也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遇到这种几乎称得上是传说的存在,这就导致朱利尔斯也没怎么用心去记。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生物存在,它的价值一定弥足珍贵。 “嗷——呜——” 一声悠扬嘹亮的狼嚎突然从镇中响起。 朱利尔斯的思考瞬间中断了,他惊疑不定地转头看克雷顿,后者面色骤变,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法师紧接着也看过去。但声源离得太远,他们根本无法准确地锁定位置,只能确定狼嚎的源头就在镇上,就在那守备空虚的建筑群中! 而在他们身后,聚集在外的镇民也听到了这一声狼嚎,他们立刻一片大乱。 “是狼人!‘那只野兽’是狼人!” “它知道神父离开,现在要袭击镇子了!” 人们大喊着冲向自己的家园,他们很快超过了克雷顿和朱利尔斯。 还在镇中留守的人拉响了警铃,刺耳的铜铃声令人心烦意乱地尖叫着,穿破了林立的矮楼和天空、还有众人的耳膜,一时间竟完全盖过了狼嚎。 狼嚎在这一声之后就结束了。 只有振振做声的警铃和面露惶恐的镇民们才能作证,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并没有听错。 法师看了中尉一眼,后者的脸色很是难看。 “你有嗅到同类的气味吗?” “如果其他狼人一直保持人形,那我就没有办法感知到他们。”所以他其实并不确定镇民们的结论是否正确。 克雷顿难得祈祷了一次:“希望这件事别把我们牵扯进去。” 夜晚很快降临了,天上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而此刻克雷顿甚至还没能和路易斯教士搭上话。 他们去了教堂,但路易斯教士是镇上目前唯一的圣职,镇民们一经恢复冷静便选拔出几位格外强壮且值得信赖的男人将他保护起来,不让外人和他接触。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还在教堂附近等待,很快就被通知返回暂住的地方不要外出,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回到旅馆。 他们在返程的路上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刚才一同外出去镇外送神父离开的人群被认定是安全可靠的,他们中的男人组成巡逻队,几户一组,举着火把草叉、或是猎枪弓箭在街道上来回地搜索着,个个铆足了劲要将那个该死的狼人揪出来打死。 尽管知道他们并不是要针对自己,但看到这么大的阵势,克雷顿不免有些心虚。 在认定“野兽”不只是野兽,而是能够混迹人群的变形者后,镇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他们成群结队,赶在夜晚真正来临之前于街道和广场上都立起巨大的十字木桩,淋上油脂点燃,熊熊燃烧的圣徽简直无处不在,地面上早期的积雪在火光下闪闪发亮,而飘扬的雪花则只是靠近就被融化。 到处是光明照耀,这种形式能让怪物在夜晚也无法遁形。 一些传统的应对方式被潜藏在迷信和习俗中,此刻都被激活,人们恐慌,但又兴奋地看待这一次的危机。 除了被甄选出的保卫者,其他所有人都被勒令停止外出上街,即使在工作的人也一样,必须待在家中等待长老或教士的下一步指令。 克雷顿和旅店的其他客人不得不留在室内,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除了楚德主仆的其他客人。 那两名客人坐在一桌边上,都戴着圆毡帽,衣物是以轻便为主的薄毛衣,没有外套,薄毛衣上还染了不少颜色。他们之前似乎正在做什么需要聚精会神的事,都因为被突然的通知打扰而激怒,抱怨几句后就在旅店里百无聊赖地切盘子里的香肠吃。 克雷顿走过去打了声招呼,语气轻松。 “晚上好,两位,看样子你们也是画家?就和隔壁的奥斯马尔先生一样?” 他本来想找伊恩了解调查结果,但对方听到狼嚎之后就同其他镇民一起散去了,让他很是无奈。 两个陌生的客人对视一眼,都看着他点了点头,坐在左边的那个又反问回去。 “伱是怎么知道的?” 中尉笑了笑:“我也学过一点绘画,所以知道怎样的绘画形式会把衣服弄脏。” 除了衣服上的颜料外,他们手指和手腕都粗而有力,眼睛有神,脖子和肩膀的肌肉却很僵硬,除了画家,他想不出来还有那些职业会造就这样的身体。 两名画家也都笑了。 “你的眼力不错,我们是应了神父的邀请来热沃工作的。” “为了修复小教堂的壁画?”克雷顿问。 这种事很常见——教堂早先的绘画因为水分和空气的侵蚀褪色,圣人和神子们模糊了容颜,不再使信徒敬畏,本地教区的圣职不得不请人来重新上色,挽回声誉。 在这种乡下地方,教堂就是这片土地的门面,而热沃的门面看起来略显奢华,不像是这个小镇子该有的规格。 画师们不避讳地点点头:“小镇子也就只有这种活儿了,报酬虽然一般,但这份工作令人尊敬。” 克雷顿露出一个会意的表情。 “这确实不错,奥斯马尔先生和你们是一起的吗?” “他不是。”回答他的画家否定后又补充道:“他之前确实是来这里找工作的,比我们来得还早一点。不过他的仆人过于肥胖,也不会绘画,难以胜任壁画修复助手的工作,所以神父最终把这份工作交给了我们。” “原来是这样。” 克雷顿做出一副潜心受教的姿态,不着声色地赞叹了几次对方的技术,然后趁势和这两个画家聊了起来。 古董商的业务非常宽广,事实上中尉更愿意称自己为珍奇物品商人,稍微值钱点的行当他都能插一脚,与这些画家们交谈不仅能了解不同绘画流派的受欢迎程度,还能学习一点甄别赝品的经验。 朱利尔斯在旁边等得不耐烦,他希望克雷顿能够对解除厄运迷雾的事更上心,而不是在这里和陌生人闲聊。不过他也知道,眼下他们能做的事实在不多。 旅店的年轻老板裴伦坐在柜台后面忧心忡忡,他少了一个伙计,厨子则被关在家里,今天的晚饭是他给客人做的,好在今晚的客人不多,整个旅店的一楼就只有五个人,冷清极了。 他忧虑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祖传的双手剑取出来,然后抱着剑也坐到客桌边。 后院倒还有一些羊,但那种低等动物没法给他安全感。 克雷顿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不禁也伸手到腰间检查了一番枪套里插着的老伙计。 但说实在的,中尉在进行思考后,认为在热沃肆虐的‘野兽’并不是狼人。 今天又不是满月,狼人完全可以闭嘴吃饭,通过狼嚎暴露自己的身份只会是多此一举,除非他是在炫耀自己的力量——以这种愚蠢的方式。 镇民以为那个喊叫属于狼人,这纯粹是因为他们自认为巡逻队完全包裹住了小镇的外围,不会有外来的野兽闯入,因此归咎于可以伪装成人类的变形者。 但所有人都忽视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贯彻热沃上空的狼嚎可能是人发出的,和‘野兽’根本无关。 这当然也只是中尉的一个猜测,他还没学过战吼,因此不能从语言学的角度批判狼嚎的含义,但他看过几次歌剧,那些当红歌手的本领让他叹为观止,也正是因此,他知道那样嘹亮的声音是人类在经过训练后可以做到的。 最好的结果是那声狼嚎出于某人无聊的恶作剧,戒严很快结束。 这并非不可能,曾经就有一个蠢货为了青史留名而焚烧了整个时代最伟大的图书馆。 克雷顿衷心希望镇民们能快点查出真相,他急着要去见路易斯教士。 第十九章 宅心仁厚的本地人 又过了一个小时,镇上的警铃再度打响。 他们坐在旅馆里,看见窗外的火光移动着,随之而来的还有巡逻队的大声通知。 “所有人,所有人!必普长老和路易斯教士召集你们!都去教堂前的广场上集合,每个人都要去!” 旅店的门被强制打开了,三个拿枪的男人守在门口,叫他们出去。 裴伦让他们先出门,他自己上楼提醒楚德和阔克这对主仆。 中尉和其他人在楼下等了没多久,他们就一起下来了,只是克雷顿看到楚德那张宛如烧伤的脸上竟还有几分吃惊和不满,完全不理解镇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的仆人阔克倒是非常安静沉稳,就好像跟着楚德能让他获得非凡的智慧启迪一样。 这一对主仆几乎从不出门,此刻还迷迷糊糊的呢。 他们跟着巡逻队到了教堂前的广场上,这里已经站着许多人在等待了。 广场中间立着巨大的燃烧十字,光芒照耀整片广场。 人群在火光中聚在一起,在等待中开始闲聊,热闹,但也乱哄哄的。人群外围是拿着武器严阵以待的民兵,他们紧盯着人群,但枪支还是竖直对准天空。 镇上最有经验和年长的两位长老以及教士路易斯站在一个由多个木质货箱组成的高台上,旁边站着人举火把为他们照明。 其中一位长老抬手摇了摇铃让他们安静下来,严肃地宣告了目前的情况。 “各位,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一头野兽在热沃大闹,杀死我们的家畜,破坏我们的财产,而我们无计可施,甚至从来没见过它的尾巴。但这一次,它自己暴露了自己,让我们找到了可以审判它的机会。” “在今天下午,我们的神父为了护送伤员而离开了镇子,那头畜生就以为自己的时代到了,竟在镇中像野狗划分领地那样尖叫,但它却没发现自己兴奋地嚎叫恰好暴露了狼人的身份。” “倘若是什么别的叫声像狼的猛兽偷偷溜入了镇子,我们的看门犬会嗅不到它的气味,也对此无动于衷吗?” “在过去的袭击事件中,受害者的狗也几乎不叫,或者只叫了一两声,尤其是贾维斯家的皮尔,它的忠诚众所周知,为了它的主子的安危甚至敢与飞龙搏斗。但在家里的小牛被吃干抹净前,它竟是一声不出。而或许有人还记得,那些从长辈那里代代传承的古老故事中,狼人具备号令狼和狗的能力,这也是它们能在夜晚屡屡得手的原因。” 长老的这一段推论有理有据,克雷顿原本的想法都有些被说服了。 他看到一个男人走到台子边上,递上去一个银光闪闪的烛台,于是他也立刻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长老接过烛台高举起来:“狼人平时会变化成人形,或许它就在我们之中,因此所有人都需要做一次检测。我们知道这些藏匿于黑暗的怪物害怕银,而这里有一座银烛台,只要在手臂上轻轻划一道口子,人和狼人的区别立刻就能显现出来,它必定会尖叫不止,伤口呈现出灼烧一样的特质。” 他说着就给自己的左手背来了一下,然后高举左手,让所有人都看到赤红的鲜血顺着他的皮肤向下滑落。 “今晚测试不了所有居民,但至多到明天,我们就会解决这一切。” “现在,这位仍在躲藏的狼人还能自己出来解释这一切,看在你还没有伤害邻里乡亲的份上,我们不会处死你,伱可以用劳役的方式抵消自己的罪孽——这是路易斯先生也允许的。” 这种宽和的处理方式让克雷顿也有些吃惊,不过他根本不想接受这个测试。 他是外地狼人,肯定要比本地狼人受到更多的歧视,没有必要冒险。 他拉住一个拿枪的守卫:“你们的狼人似乎已经活跃一个月了,而我前天才来,显然这和我没关系,所以我能不能略过这个检测的步骤?有句话叫‘别流不必要的血’,不是吗?” 这名守卫正神经紧绷,意外的触碰差点让他开枪走火。不过看到克雷顿,他认出来这是下午帮忙抬着伤员来回奔波的人,神色缓和了不少。 “当然了,我想小伙子们一定是不知道您是刚来的,所以才把您也叫出来了。我一会儿和长老说一声,您还有其他这个月才到镇上的客人都可以不用参加测试。” 这份承诺来的非常及时。 没一会儿,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还有虎克的四位侦探立刻得到了可以打道回府的权力。 克雷顿可以回去休息,但他没有。 虎克的侦探也没有。 他们都希望第一时间得知检测的结果,因此留在了这里。 高台的后面——教堂的两边是圣职培育药草的土地,也就是药园。镇上的守卫者都不靠近这里,他们各自据守一边,坐视本地人的处理方式。 长老的劝告没有出现效果。 他们等了有一会儿,人群依旧保持沉默,没有人站出来。 高台上的老人互相低语交谈几句,随后让下面的人排队接受检测。 朱利尔斯用手肘戳了戳克雷顿:“我还以为以你的运气会被逮到呢,瞧瞧你现在的脸色,还没有进行过咒缚就已经像个死人了。我要是他,第一个先抓你。” “你闭嘴。”克雷顿简短有力地回复道。 狼人诅咒让他的新生的皮肤展现出纸张那样的白色,颜色纯正,但显得极不健康,同时黄色的虹膜几乎扩张到眼睛的三分之二的程度,还微微发光。 不过眼下这些异常还可以用“城里人特殊的化妆品”掩盖过去。 热沃的居民连朱利尔斯说的“斧子是潮流”都相信,没理由不相信这个。 “好吧,不过有些事可不是闭嘴就能解决的,咒缚会让你的非人特质更明显.”朱利尔斯的语气突然趋近平淡,他的目光看着人群中的熟悉面孔,嘴角摆脱了笑意。 他抬起下巴点了点自己看着的地方:“你看那儿。他们看起来不怎么乐观,说不定真有狼人呢。” 就在他看着的方向,首饰匠一家在那儿凑齐了。 劳伦斯的脸上有十分明显的不安,看到守卫经过时会朝他们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至于他的儿子丹尼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带着几分忧伤。 至于劳伦斯的妻子,丹尼的母亲珍——那个女人似乎对他们的心事一无所知,正和善地与其他老妇人们低声交谈。 “确实有些可疑,但是我觉得不是他们中的任意一个。”克雷顿低声说:“在他们家里时,我没有嗅到多少生血肉的气味,除非他们一直在野外狩猎和进食,不然没可能弄得那么干净。” 首饰匠比一般工作要更挣钱,那些提供原料的商单让他们有大量贪污的机会。而据他所知,没有首饰匠人会不这么做的,这几乎是一种雇主都默许的潜规则。 有句老话叫“金王冠里也掺了银”。 言归正传,以首饰匠的收入完全有办法弄到合法的肉类,他只要再多养几条狗就能糊弄过去周围的人,没人在意狗吃食会浪费多少。 而且,丹尼脸上的表情可还称不上惊恐。 朱利尔斯又仔细打量他们,不得不承认克雷顿的结论可能更加正确。 他立刻失去了兴致,收回视线。 “这里实在是太闷了,我去附近走走。” 镇上的街道都燃着火光,还有巡逻的人,他不担心安全问题。 克雷顿不做声地点点头默许他离开,自己的眼睛则继续紧盯着人群。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儿,已经有四个人完成了检测了,他们像长老之前做的那样抬起手向其他人展示自己的伤口,然后走到一旁接受妇女的包扎。 画家们也站在待检测的人群里。 他们虽然是外乡人,但他们来这里已经有一阵子了,理所当然地被列入了嫌疑名单。 两名在教堂修缮壁画的画家脸色不快,向守卫反复声明绝不能在他们的手指乃至整条手臂上造成伤口,否则会影响到修缮工作的进行,因为一些有毒的颜料可能会顺着伤口侵入,害他们生病。 中尉注意到路易斯也频繁地将视线转向他们。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如果一名圣职连每日出入自己任职教堂的外来人员是否属于暗裔都无法分辨,那么他显然也不会任何奇迹了。 楚德·奥斯马尔和他的胖随从也在人群中,前者还是一如既往的露出那副傲慢的神情,后者则一脸懵懂,像是刚刚被楚德从济贫院里领养出来。 克雷顿对于这些人渐渐失去了兴趣,他觉得今晚可能查不出来什么,所以把目光转而投向了侦探们。 他记得伊恩·拉撒路还有些事没交代。 “关于那把枪,你有查到什么吗?”他走过去询问。 伊恩露出一个如梦初醒的表情,让克雷顿大感不妙,其他的侦探同伴倒是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这位金发蓝眼的青年侦探掀起夹克衫,露出底下挂着的一大串刀具和燧发手枪,他的手从其中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打开翻看,克雷顿看到墨水透过劣质纸张的痕迹。 “备忘录”。 伊恩很认真地记了这张纸条的作用,它也的确起到了效果,但其存在的意味却让中尉很不安。 他好像是昨天晚上才交待给了对方这个任务。 “啊,您的要求已经完成了!”伊恩看完备忘录后的回答倒是符合克雷顿的预期,只是他的声音中甚至带了几分不劳而获的惊喜,就好像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追寻调查的过程,因此感情得到了完全的放松。 “我找到了认识这把枪的人,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明,她的丈夫就把她带进屋了。” 在伊恩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克雷顿就已经知道他调查的结果了。 这家伙,居然把推脱的理由也记在了备忘录上! “我付的定金可不少,你的调查应该再多一点内容。”克雷顿直接了当地拿过他的备忘录检阅。 伊恩的表现是大吃一惊:“抱歉,我把它记成是全部的费用了。” 第二十章 狼嚎的秘密 中尉愤怒地看向伊恩的同伙。 “你们的服务质量就只有这样吗?” 兔子艾斯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站到伊恩的前面去:“抱歉,但你别看他这样,他做事可十分认真,上个月还在萨沙市负责过为事务所进行地产买卖的交易,只是运气不好,在那里受了惊,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克雷顿拿着备忘录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经历了什么?” “上一个雇主把他所属的小队害惨了,涉嫌一场家族荣誉谋杀,我们的侦探要在敌人的胁迫下保护雇主,但她后来反而还对我们的小伙子下了手,打算遮掩家族丑闻,这份背叛让我们的同伴死了好几个,你敢想象这种事情吗?” 艾斯提起此事时仍心有余悸,在萨沙市政府的帮助下,他们得以进入库列斯家族的宅子为同僚收尸。 残骸的一部分显示出他们并非死于敌人之手,而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了雇主的进攻、以及进食,这也杜绝了事务所和圣杯会的后续合作。 事务所可以不要员工的命,却不能逼迫员工不要自己的命。 没有信誉的雇主同样不被业界所接受。 没了圣杯会,本地的长老会同样可以做他们的合作对象。 棕发的罗宾汉在一旁点头,并补充道:“伊恩的哥哥就被他的雇主杀害了,如果不是那会儿他在政府大楼的客间休息,恐怕也要死在那儿。” 当听到自己熟知、且亲身参与的事件被以另一种方式描绘出来,克雷顿百感交集。 这听起来像是还有一部分虎克侦探死在了阿西娜·柏吕阁的手底下,但他对于后续结果没有继续关注,因此不得而知对方到底为了转述这个事件伪造了多少内容,或许伊恩的哥哥正死在自己手里也说不定。 这个可能性让他警觉起来,不想再靠近这个年轻人,因为继续相处对他的良心也是一种考验。 “够了,我听够理由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之前谈好的费用会在明天支付,不过只有一半,这是因为他的事情也只做了一半。”他冷冷道,然后转身就走,就好像没有对他们所说的感到一点触动,属于社会上不近人情的那种角色。 就在这时,广场上的检测流程出了点问题,又一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克雷顿再次驻足看了一会儿,就知道继续待下去没有意义,于是再无留恋地离开了广场。 朱利尔斯就站在镇子中心的街道上,与面包店比邻而立。 因为戒严的缘故,偌大的街道上只有他和克雷顿两个人。克雷顿能这么快找到他不值得意外,哪怕经历过异种诅咒的削弱,狼人的嗅觉要办到这种事还是轻而易举。 “这么快就回来了,狼人审判的过程让伱感到无聊了吗?”他背对着克雷顿,手上托着他的新发现研究不停。 克雷顿脚步稍停,语气依旧平稳。 “并不,但如果他们用来测试的银器是假货,那就另当别论。他们的医生手受了伤,所以在伤口上涂了硫磺软膏,结果那件银器接触硫磺后竟没有变色,他们现在可不高兴了。” 朱利尔斯还是没有回头:“看来戒严不会很快结束了。” “恰恰相反,本地人最多再维持两天时间的戒严,否则他们的木头可不够烧。”克雷顿拿出伊恩的备忘录晃了晃:“我拿到了虎克侦探那里的线索,明天我们就直接过去。除了这个,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啊,我猜你一定说的是我没有用眼睛就能认出你来的事。” 朱利尔斯很乐意像别人展示自己的优越之处:“我释放了我的灵视之眼,这是灵知高度集中的结晶,无形的灵视之眼不受光线影响,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周围的事物。” 他解释得很清晰,但克雷顿在杀死阿西娜后为了驱散诅咒研究过相关内容,其中就包括灵知的部分。 中尉平淡地‘嗯’了一声:“这个我知道,不是这个问题.你现在是在用灵视之眼找什么吗?” 法师有些尴尬,不过这不足以搅扰了他的兴致,新发现足以冲淡这点不快。 “确切地来说,我已经找到了,现在是鉴定环节。” 他转过身,为克雷顿展示自己手上的物件,那是一枚有半个成年男人手掌大的海螺。它的外形宛如号角,外壳像是珐琅质地的,通体呈晶莹的黄色,螺旋顶端的尖角此刻已然断裂,约莫折去了三分之一的长度。 “你听说过‘会记录涌潮声的海螺’吗?” 克雷顿当然知道留声海螺的传闻,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他黄色的狼眼注视着海螺,它毫无灵气,看起来一点也不出众, 克雷顿拿起海螺凑到耳边,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看到朱利尔斯的脸色好像在憋笑。 “你有事就说。” “你还没想到吗?那我再稍微提醒一下——让街道这么亮的罪魁祸首。” 中尉再次打量这枚海螺,却还是看不出这小东西的奇特之处。只能闻到一股新鲜的河岸气味。 关于留声螺的传说,人们普遍认为需要凑近了才能听清它记录的声音。因此他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朱利尔斯摊开手:“但我还不确定这件奇物究竟是怎么抵达这里的。可能是某位施法者的恶作剧,也可能是很早以前就流落在此,受你的厄运影响被自然环境激发。” “不过你别指望我和本地人解释清楚这个,他们肯定不会解除戒严,也不会听信我的解释,只会明白我是个巫师,是我的巫师同伴操纵了这一切,然后把你当成我的同伙一起严刑拷打——虽然你确实是。” “其实村巫的地位是很高的,你住在萨沙市,也算是半个本地人,如果你愿意无偿提供一些服务.” 克雷顿试图向朱利尔斯解释猎巫是个刻板印象,不过他还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这不能怪他,镇上的巡逻队可是告诉他们要狩猎巫师的,而第一面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中尉也不敢声明自己为这么做导致的危险事件发生负责,因此也只好作罢。 “对了,你原本是有什么问题?”朱利尔斯调整了呼吸问。 中尉随手将海螺揣进口袋,叹了口气:“我原本只是有一点怀疑,但你的消息证实了我刚刚的猜测。” “什么猜测?”朱利尔斯有不详的预感。 “我以为有什么人在阻止镇子上对外的联系。”克雷顿说。 他们所处的街道虽然因为火堆而明亮,但窗户大多暗着,人群还集中在教堂那里聆听教士金言,不会有谁听到他们的对话。 当这个猜想被中尉抛出时,朱利尔斯的表情扭曲起来——因为这个猜想的无稽。 “我觉得你想的太多了,这个小镇子简直是我见过最破烂的地方,根本无利可图,谁会想这么干?而且”他顿了一下,找到了更有力的依据:“军方和教会的人不是才来过这里么?他们还主动搜罗过这里的转变者,如果有什么异常,他们该比我们更早发现。” “别迷信权威,我只能这么说。”克雷顿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去反驳法师:“我曾是他们的一份子,因此可以这么告诉你,他们做事往往比你想象得更不周全。” 朱利尔斯全然失去了兴趣,他抱起胳膊:“那我就姑且当你说得对好了。” 克雷顿对年轻人的态度不置可否:“你不妨想想现在镇上还有什么交通工具可供我们离开。” 这听起来值得一辩,法师眼睛转动,很快得到了答案。 “他们不是还有驴子吗?” “能拉车的全被神父带走了。”克雷顿说:“现在只剩下老的不行的驴子和一些脾气不好的牛,与其指望它们,你不如想想自己从现在开始锻炼奔跑是否还来得及。” 这些信息都是他在抬着伤员的时候顺路询问得到的,至于朱利尔斯明明什么事也不用干却也没有打探情报、至今对镇上的情况一无所知这件事,他倒也觉得十分惊奇。 “见鬼了,本地人就不能多养一些可以拉车的牲口吗?” 朱利尔斯气急败坏起来,他意识到他们两人想要以正常的行程速度回到萨沙市就只能看运气,要么是在城里打工的人租了马车回来,要么是本地神父能够快点办完事,把镇上的驴子带回来。 针对他的抱怨,克雷顿回答道:“镇子就靠在河边,水力磨坊日夜运作,都不用花钱,他们用不着养这么多驴子和马。” 在厄运的编排下,一切都合情合理。 第二十一章 前功尽弃 “抱歉,我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劳伦斯将这句话重复了许多遍,直到返回家中,他的脑海里还反复回想起这句话。 即使首饰匠在小镇上算是有地位的人,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请求别人原谅自己。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长老们用于检测的“银”烛台就是由他提供的,现在测试不得不中断了,他离开广场时还有不少人一边捂着流血的手一边朝他嚷嚷. 狼狈地在餐厅的主位坐下,他才渐渐平复下心情,吩咐自己的妻子珍去烧一些热水。 “真是丢脸,我在其他家的太太面前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他二十年前与之结婚的伴侣用茶壶给他的杯子倒满,一边嘴上抱怨着:“天父在上,你做了一辈子真货,怎么会想到用假银器应付长老?所有人都知道这会儿不该有一点差错,大家都害怕那头野兽呢,那假银器没逮到它,反倒制造了不少新伤口,我该怎么和她们解释呢?” 劳伦斯却不慌不忙,比在外时多了几分神气: “那也不是我的问题,我只是收藏了它,而在长老要求征用的时候把它贡献出来而已。况且我已经和男人们解释过了,他们都相信我,愿意原谅我。所以你不用担心那些太太们,她们自然是听自己丈夫的话。” 他仰脖将杯中物痛饮,却很快因此咳嗽起来。 “怎么还是冷水?!” 现在可是冬天了,外面还在下雪呢! 妻子叉着腰,和颜悦色地看着他:“我亲爱的丈夫,你还记得为了点亮这个小镇,我们家贡献了多少柴火吗?” 显然,热水是没指望了。 丹尼推门进了屋子,他比劳伦斯晚一点离开聚会,此刻一脸疲倦,摘下帽子又从鞋架上拿了双鞋换下。 看到儿子进门,他们不再争吵。 “丹尼,要来点热汤吗?”珍问。 劳伦斯瞪了她一眼,但毫无办法。 青年扯出一个笑容。 “不了。” 他迅速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再露面。 “拉克斯家的姑娘让他伤心坏了。”珍提着壶惋惜地说:“她也是被外乡人迷了心窍,城里最近有多可怕她又不是不知道,萨沙的治安官有许多都放弃任职了,她还敢跟着他们走,许是。” “别胡说八道了!”劳伦斯突然抬高了声音。 妻子被他的态度吓倒了:“又怎么了?” 劳伦斯意识到什么,他的呼吸一滞,扬了扬头示意楼上:“我只是想说,别让孩子听到伱在背后说那姑娘的坏话。” “我年轻时也没把你迷成这样。” 妇人咕哝了一句,提着壶进厨房去了。 首饰匠端起杯子,又想起这还是冷水,只好把它放下。 他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叹了口气,忽然站起来向楼梯走去,他希望能和儿子开诚公布一些事。 丹尼的门关着。 劳伦斯想开门和他进行一次男子汉间的对谈,但犹豫几次,终究把手放下。 没由来的,他感受到一种恐惧。 或许是预感,或许是过往经验的推论,他总觉得要是彻底地开诚公布,或许会发生可怕的事,因此他只是站在门前轻轻喊他,这样就不算很正式了。 “什么事,父亲?”他听见儿子在里面平静地询问。 老首饰匠的手扶在门上,鼓起勇气凑在门口低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们都依旧爱你。”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丹尼的声音再次响起。 “父亲,你们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要再乱想了,你们只要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这和劳伦斯的记忆不符,他忍不住追问下去:“那在上个月,你看到城里教会圣职的时候为什么.?总不可能你现在真的是为了那个姑娘在难过吧?” “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丹尼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 劳伦斯的手离开了门板,对于这个答案,他怅然若失,但又觉得轻松。 “是的,是误会,这样就好。”他自言自语着下楼。 到了深夜,旅店又热闹了起来。 异样的吵闹声和酒精味让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都被吸引下楼,他们都正好没睡。 一楼大堂里聚满了人,油灯把这里照得通明,人们像他们来的第一天那样推杯换盏。但不再是饮用浓茶,酒客现在真的开始喝酒了,克雷顿察觉到酒水的气味明显比之前更浓烈,而墙角高高垒砌的酒桶证明这不是错觉。 酒客们热烈交谈着,像“敬苏格拉可老爹!”这样的语句在每张桌子上都频频出现。 苏格拉可是古帝国时代的白教先驱,因擅长炼金术和医术,因此被世人敬为药与酒之神。 但现在可还是祭祀造物主的斋月,为了保持清醒和坚定的意志迎接光明,即使是苏格拉可的信徒也不会在此时饮酒。 但克雷顿看见酒客们的脸上喜气洋洋的,一点不像在触犯禁忌。 “他们怎么了?”他问正在擦柜台的裴伦。 “啊,你走得太早了,没听到路易斯教士告诉我们的检测狼人妙方。”旅店老板擦干净桌面,便推出一个酒杯给克雷顿倒满。“让狼人喝下掺了盐的酒,这样它醉倒的时候就会显出原型。” 盐是神圣的物质,但更多用于驱散无形者,或者令隐身的妖魔现形。 变形者实际上不会受到盐的克制。 克雷顿更加确定镇民对路易斯教士的信任被完全辜负了,但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他朝裴伦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裴伦又给朱利尔斯递了一杯,后者也没有什么犹豫。 “所以今晚是个狂欢夜?”朱利尔斯食指敲击着桌面,饶有兴致地问。 看样子,镇上的人打算把每个人都灌一遍了,可就算这里真实存在一个狼人,他又真的会因为这个办法现形,只怕其他人彼时也早已醉的不省人事,无力捉拿妖魔了。 朱利尔斯偏偏很中意这种荒诞但豪放的狂欢,这让他想起巫师们的定期聚会。 酒水流淌入杯中的声音如同溪流般悦耳,裴伦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在嘈杂中大声说话,语气难掩欣喜。 “大概是这样了,长老们出资把我的藏酒室全部买空了。不过我可不能喝醉,不然就没人给你们倒酒了。” 克雷顿笑着应和着,随后又极其自然地报出了伊恩备忘录上的那个地址。 “这一家的主人脾气怎么样?我听说他手里有好货,明天打算去看看,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欢迎我。” 裴伦两腮发红,连连点头,看得出来他已经陷入微醺的状态了。 “啊哈,那就是我叔叔佩罗家,他那里当然有不少好货,那都是我爷爷的遗物。至于他,生活美满,是个人人称赞的本分人。之前的几十年一直在城里工作,上个月才带着妻子回家,说不定他看见你还能感到同乡之情呢。” 克雷顿感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样的人,否则他会立刻想起对方的脸。 这一丝疑惑很快被他抛到脑后了。 既然他和朱利尔斯已经查明镇上没有什么狼人,一切都是留声海螺发出的奇响,那便不必再关注这件事。 镇民的狂欢不会持续多久的,同时这种普遍的紧张氛围还能掩护他们。 克雷顿觉得现在没有提醒他们的必要,等自己要走的时候再告诉路易斯教士留声海螺的事就行。 他和朱利尔斯吩咐了几句,两个人在人群中穿梭,各自套取信息。 酒客们此刻都因为酒气上头而谈兴正浓,十分乐意让两位友善的外乡人知道自己在镇里的地位和人脉,这甚至引发了一次攀比行动,人们争先恐后地告诉他们自己知道的事情,生怕自己落后,显得不如其他人消息灵通。 热沃只是个小镇,如果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超过三十年,便至少能认识镇上超过五分之一的人。因此当克雷顿提到自己在河边捡到一些东西时,只是稍作描述,甚至还没有把它们拿出来,就立刻就有人报出其主人的名字。 只有钓竿除外,在热沃有不少人喜欢钓鱼,而鱼竿这东西则少有特征。 很遗憾.对于克雷顿来说很遗憾的是——大部分物品的主人在丢失掉它们之后都有回家,没有从此失踪的人。 而刨除了这些可能性后,他们又提到了被教会带走的那些“病人”。 “病人”的数量出奇的少,只有四个,并且早在城里的圣职到来之前,他们的病情就已在镇上广为流传了,但仅是一些身体上的变化,并没有恶性袭击事件出现。 而在之后,人们就像今天这样围在路边目送他们被圣职和军人们带走。 于是朱利尔斯提出的失控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至于枪支,这和克雷顿原本的理解就没有出入。 乡下地区的枪支来源非常广泛,城市人或许会相信某位知名枪匠,或者从知名的枪械公司进行持枪的申报和购买,但乡下人全然不管这些。只要在三十码内能准确控制子弹的落点,那么这把枪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合格的。 6个先令就能换一把燧发手枪,而单身的小伙子一两个月就能凑到这么多钱,因此枪支在热沃屡见不鲜,是最不容易识别主人的事物之一。 克雷顿倒想给酒客们看看自己捡到的那把坏枪,但他发现自己把它忘在伊恩·拉撒路哪儿了。 第二十二章 离家出走 克雷顿没料到自己为打探情报而聊的这些话题在酒客中倒是渐渐引起了一阵风暴。 “要是那个狼人也会开枪,那我们该怎么对付它?”一个青年突发奇想。 旁边的酒客纷纷笑起来,其中一位抬了抬酒杯:“狼人可不会开枪,它们的脑袋里只想着吃肉喝血,哪里能操作这么精细的玩意儿,您说是吧,贝略先生?”他朝着外乡人征询意见。 克雷顿·贝略僵硬地笑了笑。 他看到朱利尔斯藏在人群中笑得很大声。 另一名酒客反驳了回去:“怎么就不行了,要我说,这个狼人这么狡猾,未必就不会用枪,指不定它骑马的技术也比你强。” 他前半句时还很严肃,说到后面却掩饰不住笑意,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周围人也立刻因为这个成功的调侃鼓掌庆祝。 与之相对应的,克雷顿更尴尬了。 狼人没有得罪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他衷心希望这些陌生朋友不要再开这种狼人玩笑了,但事与愿违。 又一个离奇的问题被提了出来。 “可是狼人没法在白天变身,难道它要在夜间骑着马儿,背着猎枪在小路上来去吗?” “这听起来像个治安官。”隔壁桌有人这么评论。 知道在座的狼人底细的朱利尔斯已经趴在了桌上,肩膀耸动个没完。 克雷顿的脸色则漆黑得无以复加。 他插话聊了几句,想要把话题引导去别的方向,但这一桌最老的绅士缓缓开口: “没错,它就是会在这样的夜晚骑着马来到我们的镇子”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嗓音低沉富有磁性,看起来就是特别擅长讲故事的那一类人,只是一开口,就将狼人以外的人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它会拿着提灯,在兽棚里挑选自己看上的肥美羊羔,甚至奴役我们忠实的看门犬为它放风.但在今夜,有一种比羊羔更肥美、还经过盐与酒腌制的生物正聚集在一起,让它转换了目标——那一对黄亮森然的狼眼啊,正望向这里!” 这个故事很好地调剂了氛围,人们再次哄堂大笑起来。 克拉达——克拉达—— 在哄笑声中,克雷顿的耳朵最先动了动,然后猛然看向门口。 那显然是马匹的声音,蹄铁敲击地面的节奏没有其他动物可以模仿。 酒客们还有些神志不清,即使是听到的人也不过是怀疑有人在模仿故事里的狼人骑马声,因此再次大笑起来,而其他没听到马蹄声的人也随着氛围继续笑着。 直到马蹄声已经贴近门前,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某人的口技表演。 大堂陷入了沉默。 寂静中马蹄声越发清晰了,在晃动的烛光中,所有人都看向门口,酒气上头让他们还没能想明白狼人到底能不能骑马,此刻都屏息凝神,惶恐地等候着来者开门揭晓自己的身份。 片刻之后,门开了,一个戴着红兜帽,穿着白裙子的姑娘站在那里。 她长相甜美,有一双黄玉似的眼睛和黑色齐肩的卷发,谁也不会将她和长相凶狞的狼人联系在一起。 人们集体松了口气,大堂里就像刮起了一阵风。 克雷顿在风中站了起来,他脸色紧绷,抬起右手指着那个姑娘。 “唐娜,你怎么来了?这简直就是胡闹!” 少女横跨一步躲开了他的手指。 看到最应该好好待在家里的人出现在这里,克雷顿·贝略简直气坏了。 尤其是唐娜躲开了他手指的动作,这简直和他印象里逃避教师惩罚的坏学生一个样。 他绕开桌子和酒客们,大跨步走过去,想要揪着姑娘的耳朵将她提回来,但伸出手后却又感到于心不忍,只好将手顺势搭在她的肩膀上揽回自己的桌子边上。 “你又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他冷冷地问。 唐娜低下了头。 这会儿中尉算是琢磨过来了,唐娜敢于一人来去的胆色恐怕并非来自其母翠缇丝的教导,而是源于其本身的性格。 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但这时候主见只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野外的野兽可不少,而强盗团伙至今也层出不穷,独身少女要是碰到他们.克雷顿简直无法想象。 “伱晚上是在哪儿休整?” 唐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我会爬到树上睡觉,不生火。” 克雷顿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隐隐作痛。 “还算安全。”他听不出褒贬意味地夸奖了一句,脸色也平静得吓人。被这样注视着,唐娜眼珠乱转,像极了被指责抓坏了毛线球的猫。 这是她应有的,克雷顿打定主意,到了明天还要找个办法让她长长记性——今晚不行,今晚得让她好好休整。 他实在是感到困惑了,翠缇丝再不济也是教会学校的优等生,怎么会教育出这样一个野孩子? “贝略先生,这是你家的姑娘?” 裴伦又支来一瓶酒开盖,眼睛瞅着这里。 虽然克雷顿·贝略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如果他的皮肤再多些血色,眼睛再小些,手指甲的黑色脏污也清洗干净,那么也不失为一位美男子。 而这位可爱姑娘的鼻子形状和贝略先生先生简直一模一样,头发略微弯曲的质地也十分相似。 “这是.没错,她是。” 克雷顿对于这样的看法很是受用,搭在唐娜肩膀上的手拍了拍,转头和少女回望的眼睛对视时却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是必要的态度,他可不能让这姑娘以为犯了什么错都能蒙混过关。 “给她一点宽容吧。”旁边的一个酒客叫道。“要是我有一个愿意骑马一天一夜来找我的漂亮女儿,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周围的人都纷纷附和起来。 克雷顿站在他们中,还有一同喝了几天的酒的情谊,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支持他。 他看向唐娜,少女虽然没有说话,但却潜藏了几分得意。 中尉不得不认输了。 “下不为例。”他干巴巴地说。 “我发誓会照您的意思做。”唐娜轻快地回答了一声,从旁边扯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见到事情有顺着自己的想法发展,人们很快不再关注他们的事,至多又看了几眼漂亮姑娘,便重新投入到防备狼人的幻想讨论中去。 “说吧,姑娘,你来找我做什么?” 克雷顿才想起自己对于唐娜的来意还一无所知,他提及这个问题时突然感到心虚,因为热沃的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复杂一点,如果唐娜没来,他可能要比原来约定的时间更迟一两天才能回去。 但唐娜的回应让他很快无暇顾及这种小情绪了。 “就在您离开的那个晚上,房子外面传来很多声枪响。”少女回忆道,她的脸上虽然没有后怕的情绪,但克雷顿一眼就能辨别出她说的是真话。 “我想要开门出去.” “不准开门。”克雷顿斩钉截铁地说,尽管他知道这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 唐娜噎了一下:“当时我确实想开门看看情况,但罗斯太太提前过来敲门,告诉我不要出去。到了白天,我才出门,但是街上没有尸体,只有大片的血迹。夏绿蒂小姐来看我的时候也说她住的教区有枪响。” 这个情况大出克雷顿所料。 “罗斯太太怎么说?”他凝重地问。 罗斯太太的儿子是军方的现役军官,要是出什么乱子,他肯定第一时间会通知自己的母亲。 “她说一切没事,这些坏人已经打完了,让我继续等您回来,但是第二天晚上,我们又听到了整夜的战斗声.” 唐娜停顿了,她注意到克雷顿眯起了眼睛。 “我亲爱的傻姑娘,我理解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想要离开,这通常也是正确的选择,但你是个姑娘,不是个男人,不可以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四处乱走,在处境危险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但我想你不仅没有告诉罗斯太太自己的决定,也不打算和夏绿蒂女士交流这一点,而是当自己做了决定后就立刻出发了,不然也不会今天就一个人赶到热沃。” 尽管这么说有些刻薄,但克雷顿确实感受到唐娜·贝略对于以上两位他认为可以为她提供帮助的女士秉持一种轻视的态度。 她们或许可以做朋友,但遇到麻烦时,唐娜绝不会找她们帮忙。 这种反应在巴特努长大的女孩身上并不多见,在那里,邻里互助是常态。 唐娜沉默不语。 克雷顿无意过多地责怪她,转而提到了另一件事:“我知道你的本性可能算不上乖巧,但我并不是那种会将这一特质当做女孩儿必备优点的长辈所以,你应该翻过我的私人物品了?” 少女心虚的表情藏不住了。 “我希望你找到的枪有比较合手,现在你可以不用藏它了,热沃不在《城市治安条例》的管辖范围内。”克雷顿晃了晃酒杯。 唐娜眨眼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多了,声音也小得多。 “我没有把枪带上。”要不是狼人的听力敏锐,他几乎要略过这一句。 克雷顿·贝略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想要指责唐娜的不周到,但事到临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所以气愤和遗憾最终都只能汇聚成一声叹息。 “唐娜,你听好了,虽然《城市治安条例》规定没有申报许可的人不得在城市持枪,但如果环境变得危险,而你需要一件武器防身,那么你就该适时地忽略那些法律条款。世界上没有任何王者有权力让自己的国民在面临生命威胁时坐以待毙。保护你自己是最重要的,只要你不是出于恶意去主动杀人,我作为监护人会为你的一切行为负责。” 他的一番语重心长让侄女频频点头,却没什么令人欣慰的反馈。倒是一旁的朱利尔斯听得入神,甚至嘴角不自觉地挂起微笑。等到克雷顿说完,男巫才插嘴道:“你和戴斯长老还挺像。” 克雷顿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不过他可能更不文明一点,‘踏马的,这法律又不是我规定的,为什么我要遵守?!’他遇到自己看不顺眼的条款时大概会这么说。”朱利尔斯模仿着老人的语气,逗得唐娜笑了起来,克雷顿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别和姑娘置气了,至少她还安然无恙不是吗?”裴伦端着空的大托盘回到柜台这里,他又发完了一轮酒,但还不满足,当着他们的面又打开了一瓶。 “我喝不下了,杯子里还有不少剩的呢。”克雷顿推脱道,而旁边朱利尔斯喝了半天,杯子里的水位则几乎没有下降过。 “让我们的女士也来点儿?喝点酒暖暖身子,一会儿也睡得好。”裴伦又拿了个空杯子出来:“我请她。” “她才十五岁。”克雷顿说。 “所以我拿的是啤酒。”裴伦回复得有理有据。 唐娜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过了克雷顿的杯子:“不了,谢谢,我喝这个杯子里的就好。” 她得意地抿了一口,秀气的眉毛之间立刻挤出小巧的皱纹来。 这酒又咸又酸,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朱利尔斯再次大笑起来,他开始喜欢他们了。 第二十三章 来者不善 克雷顿瞪了男巫一眼,然后从侄女手里夺过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不给她更多机会偷酒喝。 旅店老板连忙解释,生怕给对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别误会,今晚的酒是加了盐的,平时不这样,我手上这瓶还是新的,你要不要试试。” 克雷顿替唐娜拒绝了他,现在有一个更严肃的问题等待着他们。 “裴伦,你这里应该还有房间吧?” 现在已经很晚了,并不适合去本地人家里借宿,尤其是男人们广泛喝的醉醺醺的情况下,旅店这里的客房又住满了。侄女已经十五岁了,克雷顿不打算和她挤一间,而且他还记起有一个空房。 那个偷东西却不幸受伤的伙计去了城里,他的房间应该是空出来的。 “我这儿是多出来一个位置。”裴伦想起了比尔还有些伤心,他叹了口气:“不过那个床铺并不适合这样的姑娘住,它非常的简陋。就在厨房旁边的仓库里。我已经垫了很多棉花,但那里还是算不上暖和,那里也不能升火盆,不然就容易点着什么。” 克雷顿不禁看向了朱利尔斯,希望他能自觉一点。 朱利尔斯眨了眨眼,随后状似了然地重重点头:“贝略先生,我已经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唐娜可以和我睡一间,我保证在这期间做个正人君子。” “我可以让伱和阿西娜住一间。”克雷顿婉拒了他的提议。“算了,唐娜,你去住我的那一间房间,我去楼下住。” 他把钥匙给了她:“上楼尽头的倒数第二间房间就是,别走错了。” 唐娜接过钥匙,却显得犹犹豫豫的。 “我一个人害怕。” 她似乎是想要和克雷顿住一个房间,但这个暗示被拒绝了。 “唐娜,你已经十五岁了,该试着自己一个人睡觉。” 而且克雷顿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好怕的,一个能独自在野外生存的姑娘说自己一个人睡觉会害怕,他要是信了才是真的蠢蛋。这个傻姑娘大概是和寡居的母亲待久了,以为一些女性间表达亲近的手段可以在男性亲属身上起效,这种不恰当的理解之后会得到矫正的。 “你放心吧,我已经不生气了。你现在去洗把脸,然后上楼睡觉。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明天再谈。”他叮嘱道。 虽然大堂里还是很热闹,但时候确实不早了。 唐娜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看他的表情严肃,最后也只能点了点头。 “有事可以敲我的门。”朱利尔斯提醒她,得到的却是少女不信任的眼神。 他们很快分散开来,克雷顿在裴伦的带领下到了自己的新床位边,这里的环境比他想象得要好。 稻草上面铺了厚厚的棉花,还有一层灰黄色的棉布,虽然没法点火盆,但因为裴伦之前的投资,还有不少羊住在这里,它们毛茸茸又热烘烘的,硬生生将这里的温度拔高了不少。 这种环境和巴特努的那群农场男孩差不多,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隔壁是有些吵闹声,但这并无大碍,克雷顿在这里坐着思考了明天的行程好一会儿,渐渐地却感到了一阵困意。 他本来决定在热沃的日子里不再睡觉,此刻却扭转了自己的想法,觉得睡上一觉也无妨。 他躺了下去,很快在稻草堆上陷入了梦乡。 一墙之隔的大堂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陷入沉寂,人们不是赶在清醒的时候及时回家,就是干脆地醉倒在这里的桌椅上。 当最后一盏油灯耗尽了最后一滴燃料,整个大堂陷入黑暗,一道纤细的女性身影却从楼梯上蹑手蹑脚地走了下来。 这里没有别的女性,她正是唐娜。 她为了不让这些年久失修的老木头发出挤压声费了很大一番工夫,并且连鞋子也没穿,代价是寒冷令她的脸色煞白。 跨过翻倒的人体、呕吐物和同样翻倒的椅子,她穿过厨房,来到仓库里。 如她所料,她的叔叔正处于睡梦之中。 唐娜轻轻搓了搓手,又意识到这个行为的低效,于是索性将手掌捂到嘴边呵气,令它们迅速恢复了温度。 这个举动至关紧要,低温会让人更容易惊醒。 她轻声靠近克雷顿,在他身边蹲下来,手掌像蛇一样慢慢探伸出去,务必使声音尽量轻微。 即使在睡眠中,克雷顿·贝略的嗅觉依旧敏锐。 当唐娜的手掌靠近时,他的鼻翼翕动了几下,却最终因为那熟悉的血亲气味儿而网开一面,使他没有醒转过来。 手掌顺利地触摸到了他的脸庞。 唐娜屏息凝神地移动着手指,以最为轻柔的动作扒开了克雷顿紧闭的眼皮。 在眼皮下方所有的并非是常人上翻的眼球眼白,而是一片血红。 前几日的枪声阵阵已然停歇,城里的人们恢复了劳作的日常,只是还会在难得的歇息时间里聊起那些似真似假的危险遭遇。 不过他们已对那些作乱者不再担心,头顶上的影子为他们带来十足的安全感。 一架巨型军事飞艇正在萨沙市的上空缓缓漂浮着,就像一头巨型的鲸鱼在属于自己的海中遨游。 阳光照射在炼金术士们费劲心血制成的柔性金属蒙皮上,呈现出一种珍珠色的光泽,令这战争巨兽的气质更加慵懒,随和,像艺术品,而不像是人类至今最高级的杀人工具。 当军事飞艇升至高处,没有任何一种武器可以威胁到它。 殖民地的土著奈何不了它,就连军队自己的人也想不到要如何克制这种造物,只有飞艇能够击落飞艇。 长相宛如忧郁诗人的钱宁正背着手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欣赏这件杰作。 “你的人还没有找到那几个疯子吗?我已经看腻那朵乌云了。唉——圣杯会的宗教狂刚死完,那群疯子就来了,而我只能坐在这里抽该死的烟,和该死的酒,或者戴上该死的小圆玻璃片去批阅同样该死的文件,而不能去接待这些亲爱的客人.我真的恨死自己了。” 戴斯·琼拉德坐在沙发上,他随口说着,自顾自地给自己开了一瓶红葡萄酒。 “您应该尽量少动手,也少触碰烟酒,这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如果你每天都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变得比前一天更虚弱,你就不会这样说了。”老人为自己渐渐流逝的生命力发出一声哀叹,但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牢骚下去。“不聊这个了,你找些人去把还在隐匿的疯子们处理掉,怎么样?” 钱宁的眼神迷恋地抚过玻璃窗上飞艇的影子,好像已经触摸到了它的本体:“我们没有介入的理由,这是浪费经费。不过那些新加入的外围成员可以为我们做点什么。他们之前接了克里斯托弗发布的悬赏,被军方的人发现了,现在来找我们寻求庇护,这里正好有一个可以让他们赎罪的机会。” “克里斯托弗好歹是个铜环,他想要找的东西应该具备相当高的价值。” “真是好主意。”戴斯长老不高兴地说:“要我们和盗墓贼共事哼!怪不得我们越来越堕落了。” “这是费舍尔长老的主意。” “啊——那这就说得通了,食尸鬼和盗墓贼都是亲戚。” 钱宁好像没有听到这一点戴斯长老诋毁另一个长老的话,他依旧谈论正事:“我让一位朋友用私人的身份挂了一个悬赏,这样就有机会先拿到那个东西,还可以避免被军方追责。” “做得好。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处理。军方抓到的那个俘虏松口了,现在他们知道格罗涅找来的狼人苦修士无意中给这个疯子教派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所以打算和他聊聊,但你知道他们的感谢方式不会太和善,如果有审问别人的机会,他们是不会放过的。” 钱宁没有任何表示,他依旧关注着飞艇飘浮的身姿。 琼拉德烦闷地一口气喝了半瓶酒,就是因为这样,他对这个炼金术士喜欢不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尊重长者,阿克齐都比你懂礼貌,至少他不会在我说了一大段话后还保持沉默。” “但他现在死了。” 忧郁诗人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飞艇上移开,转身应对自己的客人。 “克雷顿·贝略不在家中,他甚至不在城里,所以军方的人暂时找不到他,他们很快就会感到无聊,然后把目光投向别处。现在我们要讨论阿克齐的事,无故杀死您的部下会让其他人感到不安,这不是指责,这是个事实。” 琼拉德又点起一根烟:“我当然知道这点,但那小子根本听不进劝,他太傲慢了.他从来没见过军队是怎么办事的,以为手法足够残忍就等于行事高明,凑上几个同党就可以挑衅王国军队,要是让他这么胡闹下去,我们的事业也就到头了。” “这是很具有代表性的心理。” 钱宁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来,打开一瓶香水向鼻子下方晃了晃:“《城市安全管理条例》禁止没有持枪证的人携带枪支,因此在暴力冲突中,超凡者对上普通人的优势太大,时间一久,他们就会把这种有局限性的优势当做永久的惯例,弄不清自己的真正定位。” 他以为超凡者都该弄明白自己的目的。 阿克齐既作为魔鬼枭想要在人类社会中享乐生活,为此不惜压制自己的力量增长,但同时又想要用比人类更优越的力量去施行他弱肉强食的法则,这显然就是没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同时具备两个彼此矛盾的需求,阿克齐的死并不是个意外。 “但他仍有一些死忠,他们会质疑我们的。” “那就开除他们,或者干脆让他们去死,我又不是格罗涅或费舍尔,没有那么多非人类的亲戚非得照应不可。” 戴斯·琼拉德说话时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手上这瓶酒的牌子上的小字,但他失败了,只好沮丧地戴上眼镜:“还是人手不够。” 长老会的核心成员只有三百人,其中有不少是格罗涅从歌多林带来的人,又以德鲁伊教的成员最多。 这些人有不少破规矩要遵守,他一点儿也不想用他们。 “等那群疯子离开,我们要再招些人手——只要人类——不是通缉犯的那种人。” “当然,谨遵您的吩咐。” 第二十四章 熟面孔 狼人对于睡眠的需求不像人类,这不是必需品,但睡眠依旧能让它们感到精力旺盛。 而这次睡眠的持续时间也比过往更久,当克雷顿醒来时,离镇上的晨钟敲响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他用旅店常备的净水完成了洗漱,然后通知裴伦准备早餐,而此刻大堂里的本地酒客都已经回家了,又是只剩下他们几个外乡人坐在这里。 朱利尔斯比他醒得还早一点,已经坐在桌边等他了。 “所以,你们昨晚有抓到狼人吗?”克雷顿非常端庄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裴伦把托盘在桌上放下来,食物被他一件件拿出来,他做的很专注,直到托盘空了,才回应:“还没呢,不过至少我们驱散了人们心中的恐惧,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克雷顿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等裴伦离开,朱利尔斯立刻流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觉得喝过加了盐的酒后,你就该知道不能指望本地人了。民间流传的很多神秘学知识都是错误的。就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还问过他们,这里至今竟还有人觉得狼人的眼睛是红色的。” 他看着克雷顿黄色的眼睛,不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狼人就和本地人同处一室好几天,也没有人能用祖祖辈辈相传的经验找出它来。 没一会儿,唐娜从楼上下来了,克雷顿看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就知道她才醒。 她在楼梯上看到他的时候脚步略微一滞,眉毛压低,又皱了皱鼻子,像是有话要说,但并没有立刻开口,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加快,像一匹小鹿那样三两下从楼梯中段跳走下来。 “别这么跳,那很危险。”克雷顿朝她喊道。 这个提醒不是很及时,他开口的时候,唐娜的靴子底已经迈下最后一阶楼梯了。 不过这个提醒还是比较新奇的,少女扬起眉毛,她还以为对方像母亲那样批评自己不够稳重。 “伱有什么疑问吗?”克雷顿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他用食指勾着怀表的链子将它从衣服里拖出来,上面显示的时间还够他们用餐后再休息一会儿。 少女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那个最为紧要的问题。 “我看见房间里有一桶血” 克雷顿脸色骤变,在昨天,他本来打算晚上再做处理,但那会儿唐娜就来了。 “我和他之前打猎时捕获到一头野猪.”他指了指朱利尔斯,后者缩起脖子躲开他的手指。 “猪肉都在厨房,但血液我们留了一部分。” “那我们能吃血肠吗?”唐娜问他。 克雷顿的呼吸瞬间变得紊乱起来,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临时捏造的谎言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为难,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做一个更诚实的人。 “这个.恐怕不行。” “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自己的亲人吃我的血肉。 “因为我在记账时不小心把炭笔掉进去了,还有很多脏了的面包屑。”克雷顿又编造出一个谎言来弥补。 “好吧。”唐娜妥协了,但她的疑问还没有结束:“那房间里的那把长斧子又是做什么的?” 克雷顿没法再用之前的谎言搪塞了,因为唐娜之后要在城市生活,“潮流”这个谎言很容易就会被揭穿。 他清了清嗓子:“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战士,而即使离开战场,战士也决不允许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弱。所以,我平时会需要这样的一把斧子,用它锻炼身体。” 唐娜沉默了。 克雷顿觉得自己的侄女可能是有察觉到谎言,他没法骗自己说她没有。 中尉被这种眼神看得没办法,只好摆出更加强硬的脸色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至于他的随从.那个绿头发的混蛋则趴在桌面上,用手臂围住鼻子以下的位置遮掩自己嘲讽的笑容,指望他是完全没可能。 这种无言的尴尬持续到少女再次开口。 “叔叔,我上次给你的护身符有起效吗?” 克雷顿的脸色终于得以舒展,他把腰带上的稻草娃娃接下来放到桌上,示意对方自己很珍视这件礼物。 “我必须说声谢谢,自从带上了它,我最近就没再走霉运了。” “抛开差点被树砸死和碾碎了栏杆摔到楼下这两件事不谈的话,他倒还算幸运。”男巫终于把嘴从臂弯里拔了出来,只是说的都是些不合时宜的话。 克雷顿怒视朱利尔斯,再转回来时就看到了唐娜质疑的眼神,这让他不得不说出真话。 “好吧,没准是有这么两桩麻烦,但我以前就很倒霉,所以这不算什么了,它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我也没受伤不是吗?” “没受伤呵呵。”朱利尔斯又发出了不协调的杂音。 尽管他没有亲眼见证,但也猜出了唐娜在房间里发现的那桶血属于谁。 “够了,朱利尔斯!我花钱请你来不是让你乱说话的!”克雷顿真是受够他了,他怒气冲冲地瞪着男巫,但当男巫背后的旅店大门打开后,走进来的人又让他彻底换了一副表情。 首当其冲的是伊恩·拉撒路,疑似兄弟死在他手上的年轻侦探。 “贝略先生,我为之前的事情感到抱歉,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请了认识那把枪的夫妇过来了。” “贝略先生!您也来热沃了!” 在伊恩的背后,那对夫妇中的妻子也高兴地招呼道。 这个热情的举动显然让她的丈夫不太高兴,不过克雷顿顾不上他的感受。 “女士,你怎么在这里?!” 朱利尔斯只察觉到了两个男人,听到女人的声音让他格外惊奇,他把手按在桌面上转过上半身,果然发现有一个他用灵视之眼看不到的老伙计。 吸血鬼芭芭拉。 裴伦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和这对夫妇各自拥抱了一下。 “佩罗叔叔,芭芭拉婶婶。” 他转过头向克雷顿再次介绍他们。 正如他们见到的这样,四十岁的芭芭拉和五十岁的佩罗是夫妇,是佩罗的长辈,并且都是本地人,他们上个月才从城里回来。 克雷顿的心情十分复杂。 毕竟芭芭拉在他手底下干过不少冒风险的事,他还没想过和对方的家属见面。 裴伦和佩罗,这两个名字可真够像的,他早该想到这两人具备的亲戚关系。 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面,他感到怪尴尬的。 芭芭拉牵着比自己看起来老二十岁的丈夫的手,热情地介绍着只有自己知道而他不知道的绅士们:“亲爱的,这位贝略先生就是我之前说的富有爱心的先生,他在那个俱乐部算是资深会员。还有这位朱利尔斯先生.他也是个” 她想了半天,没有找到可以公开且礼貌地描述这个混蛋的评价。 来自背后的那一脚至今让她念念不忘。 朱利尔斯撇了撇嘴,没有挽回自己声誉的想法。 他不觉得他们之后还会有接触。 克雷顿为芭芭拉救场,他主动站起来和佩罗握了握手,语气尽可能地真诚:“我是克雷顿·贝略,一个古董商人。你的妻子的勇敢和热心肠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和鼓舞,在我们的俱乐部,她的爱心广为人知。” 正如法律规定的那样,夫妻之间的荣誉是共享的。 老佩罗的脸色有所缓和,但还是很容易看出他对这两位陌生男子的不信任没有消退。 “她是唐娜·贝略,我家的姑娘。”克雷顿这样介绍自己的侄女,同时手在她的头发上揉了揉。 他尽可能地用暗示表明这是自己的女儿。 单身且英俊的男性在社交领域往往受到歧视,被认作是花心和善于勾引人的,他看出佩罗的不信任源于何处,但如果佩罗以为自己有一个女儿,结过婚,那么这个身份上的劣势就被抹去了。 少女很配合地朝面前的夫妻点了点头,没有揭穿他。 “看来你们认识。”站在旁边的伊恩低下头,看起来有些沮丧。 克雷顿不想见到他正是出于自己良心的原因,不能在此刻让步,因此也只能故作冷漠地塞了三个便士过去。 “我自己就能找他们,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拿着这点钱喝你的酒去,别再做多余的事了。” 听到最后一句,伊恩脸色惨白,似乎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但一言不发,拿着硬币就离开了。临走前,他还把克雷顿给他的坏枪留了下来。 等侦探一走,克雷顿·贝略的脸上又如沐春风,变脸的技巧让佩罗夫妇和裴伦大开眼界。 “我去.弄点肉汤来。”裴伦找了个借口回到厨房。 中尉知道自己这么做看起来不通人情,但他实在不希望和伊恩再打什么交道。 “好了,我们来谈谈那把枪的事情吧” “当然了,贝略先生。”老佩罗抬起手制止妻子的开口,他神情严肃,甚至可以称得上严厉:“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我的妻子在离开家门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去做了什么?” 这个话题十分不妙。 克雷顿的眼神在芭芭拉身上一转而过,心里瞬间感到的竟是怜悯的情感。 他和她此刻都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对我的妻子非常了解,她除了做饭和打扫,其他本事一概不会,字也不识一个,怎么会加入你们的那个俱乐部?还带回来这么多钱?”佩罗吐字越快,他的皮肤随着气血上涌而发红。 芭芭拉也惊讶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显然他之前将自己的怀疑闭口不谈,直到知道这一段过往的人出现时才全数抛出。 这真是蓄谋已久,不过这个老家伙虽然看着很生气,但在弄清楚真相前没有真正去指责谁。 克雷顿摸了摸下巴的胡须: “你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吗?” “她恐怕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了,也吃不下多少东西所以才想着出门去.”佩罗悲哀地说。 “我确信她的健康状态不错。”朱利尔斯说:“我学过医,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这种变化对她来说算是好事。” “我问过其他的医生,他们说的和你” 朱利尔斯相当粗暴地打断了他:“别管那些三流医师的信口雌黄,我才是真正的专家!” 男巫此刻发起火来竟也有几分凌人的气场,不过这显然说服不了佩罗,后者质疑的眼神从来没有变化。 因此当男巫消了气,眼珠一转,又想到一个把戏。 “你知道的,最近城里行情不好.”他开口引导着,直到佩罗点头,他才继续说:“所以很多男子汉为了养家糊口,都不得不涉及一些铤而走险的任务。” 这是在说黑帮克雷顿皱起眉头,他有不好的预感。 朱利尔斯屈起中指敲了敲他的胸口:“你看我和这位朋友,因为生意不景气的缘故,今年几乎都没什么入账,积蓄消耗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所以我们都加入了‘俱乐部’。” 中尉想要捂住唐娜的耳朵,但她早有防备,早早抬起双手护住耳朵,目不转睛地看着朱利尔斯胡编乱造。 佩罗察觉到了他的暗示,更加愤怒地质问。 “这和我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请允许我继续说。事实上,芭芭拉女士的存在简直可以说是不可或缺,如果没有她在,我们可就要伤脑筋了。”朱利尔斯遗憾地摇了摇头:“在和我们不对付的那个俱乐部,他们就招收了不少女性的新成员,这让我们这些新加入俱乐部的小伙子都十分为难。” “尽管我们因为经济困难做出许多不得已的事,但我们仍是绅士,攻击妇孺让我们感到严重的羞愧,欺凌弱者有违男子汉的尊严,不过” 朱利尔斯话锋一转:“如果是女人打女人,那么这份罪恶就和我们无关了。” “所以你们雇佣了我的妻子,去帮你们打女人?”佩罗不敢置信地问。 农场男孩指的是农村地区为农民服务的少年雇工,通常年龄在五到八岁,工作一般有捡拾谷粒,驱赶偷窃粮食的鸟类 第二十五章 爱钓鱼的医生 朱利尔斯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佩罗已经不再愤怒了,但庆幸之余,看两个城里人的眼神像是瞧见两个疯子。 克雷顿本想反驳这个说法的,但仔细想了想,佩罗说的竟没什么差错,朱利尔斯的胡言乱语引导出了一个正确的结果。 “我不会让她再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们也不要来找她了。”佩罗警告他们。 从刚开始,芭芭拉就在他背后不安地搓着手,直到丈夫这么说,她才下定决心开口。 “抱歉,佩罗,但我还会回去的。” 她的丈夫惊讶地转过身:“为什么?!” 女吸血鬼深吸了一口气,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文学素养开始拖她的后腿了。 “芭芭拉女士有真正冒险家的灵魂,她注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朱利尔斯将表情控制得很好,因此不仅没有被当做是讽刺,还收获了芭芭拉感激的眼神。 就凭这些漂亮话,她把那一脚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我这次回来其实只是休假,我已经真正加入‘俱乐部’了,琼拉德先生很看好我。他承诺只要我学会识字,就能去安保处领一个周薪五镑的职位,还提供饮食,这还只是个开始。”她说。 克雷顿为芭芭拉的选择叹了口气,但这没什么好吃惊的,吸血鬼的力量非常适合在城市运用,即使是戴斯·琼拉德长老也不会轻易放走这样一个战斗力。 佩罗显然很不情愿让她去做危险的事,但克雷顿不打算让他们继续拖沓下去了,他强行介入了话题。 “你们还记得是在哪里见到这把枪的吗?” 他把坏枪递过去,佩罗皱起眉头,又将它推了回来。 “我用不着再看,它就是我在城里找人订做的枪,路易斯教士家的儿子塞万需要这么一把枪防身,所以托我订了这把枪。”佩罗语气冰冷,因为他正急着指点自己的妻子到底该如何处世,不愿意收到打扰。 “那么塞万现在在哪儿?” “我没有在路易斯那里看到见到他,不过他和首饰匠的儿子是朋友,也许是住到那个混账家里去了。” “你对劳伦斯的印象不好?” 老人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眼神难掩担忧,外在表现得更加暴躁:“我告诉他我要的耳环必须是纯金的,可他还是往里面掺了银!那个畜生以为我在城里住了这么久,就成了他可以随便糊弄的外地人了!” 克雷顿怔了怔,意识到佩罗可能对自己妻子的变化并非一无所知。 他眉毛微抬,试探道:“我非常感谢伱们的帮助,恰好我这里还有一些生血,或许你们会需要。” 芭芭拉的眼中充满渴望,却并没有开口。 佩罗眯起眼睛,再次将他们打量了一番才收下这件礼物。 这一对夫妻走后,唐娜突然开口。 “你不是说那桶血被炭笔弄脏了吗?为什么又送给他们?” 她发出了道德上的谴责。 面对侄女质疑的眼神,克雷顿再次痛苦地忏悔,今天过后一定要做个诚实的好人。 他叹了口气:“抱歉,那本来就是给别人准备的礼物,但我不想让你伤心,所以撒了谎。” “可你好像并不知道他们要来。” “我本来打算把它送给裴伦抵房租。”克雷顿勉强又找了一个理由。 唐娜撇了撇嘴,没有再问。 在用餐结束之后,又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热沃镇仅有的医生来到旅店,他来找克雷顿要回自己的东西。 “我听说你在河边捡到了一些鱼竿?”这位医生不好意思地问道,他有着和克雷顿相似的连鬓胡子,但长度更短一些,脸上也戴着木框的眼睛,显得更加斯文。 “我平时都把竿子和篓子放在湿地边上,每个月保养一次,但自从那头野兽出现后唉,昨天我本来想去拿它的,结果不仅没找到,还弄伤了手。”他给克雷顿看自己被绷带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证实自己所言非虚,但其实克雷顿之前在广场上已经看过一次了,并没有疑心。 “莫雷诺先生说你在河边捡到了一些东西,所以我想可能它可能是在你这儿。” 克雷顿赶紧上楼把两根鱼竿都抱下来。 医生抽出了自己的那一根,又指着另一根说:“这一根是楚德先生的,他也住在这家旅店里,你应该可以在上楼尽头的倒数第三间房找到他。” 这可就有些令人吃惊了,克雷顿还以为楚德·奥斯马尔从不出门呢。现在看来,应该只是他们的行程恰好错开了。 朱利尔斯则更加直接地表现出自己的疑惑。 “我们见过他,不过他也会出门钓鱼?” 医生笑了起来:“哈,不止如此,他可是个钓鱼高手,只可惜志不在此。” 克雷顿眯起眼睛,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你有没有在河边捡到过一枚海螺?就像这样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海螺给医生看,这枚留声海螺上还残留着新鲜的水腥味,它来到镇子里的日子或许不算远。 医生思索的时间比正常人更长一些,但结论却下得很干脆:“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枚海螺,它怎么了?” 克雷顿含糊着敷衍了过去。 朱利尔斯的眼睛盯着医生的手,他也有疑问:“你是怎么弄伤自己的?” “我也记不得了,没准是拨开灌木的时候被什么枯枝划到了吧。” 医生甩了下手,看得出来他对此毫无印象,也毫不在乎,但克雷顿记得他手上的伤口并不小,长度和最长的掌纹一样长,不是可以被随意忽视的伤口。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目送医生离开旅店。 “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唐娜站在他们后面问。 “没什么,我只是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点兴趣而已,在珍玩行当谋生的人都这样。”克雷顿不想让她跟着自己行动,免得沾染了霉运。所以随口敷衍了过去,“我们一会儿要出门办事,你就在旅店里留着吧,如果感到无聊,你可以问问裴伦镇上的故事。” 唐娜把叉子摔进盘子:“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我保证” “抱歉,亲爱的,你保证的次数有点太多了,但没一次能让我放心。”克雷顿打断了她的誓言。 “朱利尔斯,你吃够了就准备出发吧。” 男巫向后拖开椅子,从右侧站起来:“今天怎么走?” 克雷顿转头看唐娜,少女仍恋恋不舍地关注着他们的对话,直到被注视才装作不在意地低下头应付早餐。 中尉回过头告诉朱利尔斯:“我们出门再说。” 一离开旅店,克雷顿就直接往马厩走去,他要检查马匹的状态,直到他们来到马匹边上,他心里却仍不住的胡思乱想。 朱利尔斯给他们编造了一个黑帮身份,虽然用了许多隐喻和代词,但他相信唐娜很快就能意识道这是什么意思——又或者她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不想在公开场合询问而已。 这其实和现实有些出入,但克雷顿还是得想办法说服唐娜这只是个笑话。 否则她要是寄信告诉翠缇丝自己这个当叔叔的在城里混成了帮派成员,他以后回到巴特努也没脸见人了。 朱利尔斯百无聊赖地看着中尉从旁边捡了一束干草喂这匹马,唐娜昨晚来的太突然,他们来不及通知马夫,照料它的工作就只能由裴伦来完成,但旅店少了个伙计,裴伦要做的事情很多,因此并没能把它照顾好,连鞍子都没有卸下来。 克雷顿卸下马鞍,将它和两侧挂着的皮革包和袋子都放在地上慢慢翻看。 一个人骑马过来会比马车更快,但唐娜从城里来这也至少要度过一个晚上,他倒想看看这姑娘为旅途准备了什么。 他先后从里面翻出来碎饼干,薄毯子、绷带和一瓶自制药膏,药膏闻起来有一股马鞭草味,似乎是用来止血解毒的。 这不值得奇怪,在许多保留了悠久传统的乡下地区,女性在家庭中也担任药剂师的职责,她们会在出嫁前学习相关的知识,包含巴特努的南布利加地区就有这样的风俗,克雷顿以为这或许翠缇丝做出来送给唐娜的,野外出游是该备这样的药物。 朱利尔斯拿走了另一个袋子,他检查的速度比克雷顿快多了。 “瞧瞧我找到了什么?”他从袋子里抽出一张相当完整的狼皮炫耀着,“这好像是你上次进下水道时穿的披肩。” 克雷顿把狼皮夺了回来叠好,重新装进袋子里。 “干嘛这么紧张?” 中尉板着脸:“这是我的错,我忘记给他找安眠地了。” 狼行者马歇尔用自己的遗体帮了他很大的忙,虽然没能隔绝阿西娜的侦测法术,但那是他自己不好,触碰了法术陷阱。在那之后,马歇尔的狼皮还是为他隔绝了蜘蛛的精神控制魔法。 按照巴特努的习俗,他该给马歇尔买一副好棺材,葬礼上最好再请个食罪人才算回报。 朱利尔斯哆嗦了一下:“他是个变形者?!” “没关系,他是个好人。”克雷顿把袋子系在腰上。“一会儿我们去教堂,看看路易斯教士还愿不愿意见人。” 街上的火焰已经庇护了一个晚上,人们还按照教士的指点喝了放盐的酒,这都没有找到“野兽”痕迹,教士应该没有理由再拒绝见外人的拜访了。 第二十六章 我的叔叔克雷顿 “裴伦先生,我的父亲这几天都去了哪儿?” 唐娜依旧配合着克雷顿的伪装,但她对于“父亲”这个词并不熟悉,因此说起它时比用“叔叔”这个称呼显得更加生疏。她决定之后在外人面前和叔叔交流时都直呼其名,免得不小心说漏嘴。 裴伦正坐在后厨的矮板凳上刷一个空酒桶,没料到客人会跑到这儿来搭话。 他茫然地抬起头:“贝略先生难道没和你说过吗?” 唐娜在裴伦的正对面蹲了下来,眼睛乞求地望着他: “他不喜欢我问工作的事情。” 裴伦叹了口气,面对这张脸,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还记得一些他说过的话,如果这能让你安心的话.” 克雷顿·贝略的确在这里聊过不少事,他心里都记得,因为如果对方说的都是真的,他手里正有一批东西可以变卖出手。 “他找我发了个公告,高价回收带铜绿的旧摆件、旧家具,带珐琅漆、金漆的各种装饰品,刻花腰带扣、腰链、鼻烟壶,还有各种老式纪念章.” 裴伦掰着指头回忆着,将克雷顿·贝略所说的项目一一报了出来,却没注意到少女眼中微不可察的失望。 “他只说了买卖的事?”唐娜追问道。 “确是这样。” 裴伦点了点头。 唐娜失望地道了声谢。 “不过你昨晚才来,我不知道贝略先生有没有告诉伱,镇上正在闹狼人,昨晚的街道如此明亮就是为了防备它,还有加了盐的酒也是,教士说这个能够让狼人喝醉后化为原形。” 唐娜抿起嘴唇,对于这个观点不置可否。 不过确实有一件事值得起疑——她的这个叔叔目前为止都还待她不错,为何昨晚没有提醒她这一点? 就好像他并不担心自己撞上狼人,但不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而是出于一种自信。 如果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的话. 唐娜陷入了沉思,直到裴伦的声音将她惊醒。 “贝略先生和朱利尔斯先生不久前去了河边一趟,说是散步。嗯他们是带着斧子过去的。我觉得他们该是想要找什么,要是你想去他们走过的地方看看,我可以找人给你带路。” 唐娜眨了眨眼睛,站了起来。 裴伦以为她答应了自己的建议,于是也站了起来,准备去找个本地姑娘帮忙。 少女阻止了他:“不了,我想先在镇子里走走。” 那就没有必要请人陪她了,镇子里安全的很——裴伦没有领教过少女的誓言和保证,因此又放松地坐了下来。 “裴伦先生,要是我爸爸回来了,您就告诉他我去教堂了,好吗?” 疑问的语气让裴伦隐隐觉得不妙,但他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克雷顿·贝略先生虽然平时还算和气,但遇到让他不高兴的事,表现得则就没有那么和善了,除此之外,裴伦也不忍心让这么一位可爱的姑娘承受无情的责骂。 要是能和她结婚就好了,裴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痴痴地想。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只会是幻想,姑娘们都喜欢城里的生活,没有人愿意住到热沃生活这样不方便的乡下来。热沃以前倒是也有一个像这么可爱的姑娘,那是拉克斯家的阿德莱德,只是这位上个月也离开了,据说是被城里人带走了。 裴伦的幻想时间没能持续多久,也就是少女离开旅店的那一会儿工夫,又一伙外人来到了这里。 他们一共是三个人,都穿着黑马甲白衬衣,头顶还有圆礼帽,打扮得像是得体的城里人,但又让人明确感到这是一种伪装,他们手上的老茧和紧绷绷的袖子暴露了体力劳动者的身份,而不怀好意的东张西望则让人能一眼看出他们的内在品质与外表的伪装并不相符。 这些人和裴伦上个月接待过的某些客人有相似之处。 不过为首的这位则让裴伦将他和克雷顿·贝略联系起来。 他也有着黑色的半卷发,身高臂长,十分魁梧,而且不止如此,他和克雷顿·贝略的气质也有相似,有着唐娜的前车之鉴,裴伦理所当然地把他当做了克雷顿的亲戚,只是疑惑克雷顿·贝略的亲戚似乎都想在这周赶来热沃,这也太巧了些。 “你们是来找克雷顿·贝略先生的吗?”他客气地问。 这三个人都愣了愣,随后为首的这位点了点头:“没错,我们正找他,他在哪儿?” “他出门了,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是你们不愿意在这儿等,可以留下姓名,我会在他回来后告诉他的。”裴伦拿出账本和笔等候着他们开口。 “就这么办吧。你告诉他,温斯顿·让·斯.” 提及姓氏时,黑发男人焦躁地皱了皱眉,又放弃了这么做:“算了,你就告诉他温斯顿找他,是大保罗介绍我们来的。” 去教堂的路十分艰辛,朱利尔斯一路都在打喷嚏。 昨晚的火焰烧了一夜,形成的灰烬数量也非比寻常,紧随时尚潮流的男巫此刻才发觉守旧派的浓密胡须到底有怎样的好处,那黑色的国王须在鼻前形成了一层过滤层,有效地阻挡了大多数飘扬的灰烬。 “真卑鄙。”男巫嘟囔着说,不知道是在指责谁。 到了教堂,他们再次感受了这次拜访的难度。 教堂已经对外开放,但是门口依旧有手持猎枪的巡逻队员在把守, 这座镇上最为高大的建筑前,两侧药草院子的正中位置,一个古老的石质花型洗手钵再次得到启用。 除了他们,还有许多前来拜访的本地人,都在巡逻队的指引下将手浸泡进洗手钵里的圣水,随后才受到允许进入教堂。 “他们在用圣水检测来访者的身份,真是卑鄙。”朱利尔斯叹了口气,转头看克雷顿,然后就看到这家伙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发油挤出一点在手上,均匀的抹了一层。 然后他把发油扔给朱利尔斯,朱利尔斯立刻醒悟了过来,复刻了这一现象。 走到大门之后,看到巡逻队员们开始接待下一位来访者了,男巫才低声惊叹:“你真是个天才!” “侥幸而已。”克雷顿谦虚地说:“要是他们再细致一点,我肯定会暴露的。” 事实正是如此,若不是路易斯教士并非超凡者,他一定不会这么冒险。 他们走入教堂,穿过两列座位间的狭窄过道向前走。这里大概有十几个人在宣讲台的斜前方朝拜壁龛中列位先驱的圣像,参拜者大多是女性,而在右侧墙壁旁,两位外地画师正架着梯子贴着墙壁,对准斑驳脱漆的壁画精修细磨,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在喃喃地祈祷声中,路易斯教士从教堂一侧的门里走了出来,正巧见到他们。 他年纪已经不算小,头发已从金发变灰,但还是很英俊,这也是镇民们愿意相信他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他此刻看起来愁眉不展,意识到拜访者后才立刻装出一副肃穆的样子。 “你们有什么事吗?”他问。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的外貌都过于突出,他敢肯定这两个人都不是本地人,因此起了疑心。 克雷顿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他一只手出示萨沙市的治安官银星徽章,另一只手将那把坏掉的燧发枪托在手上递给对方看,希望这能让对方重视起来。 “请问您的儿子现在在哪儿?” 路易斯教士接过枪看了看,很快给出了反应。 “他早就离开镇子了,怎么,他在城里犯了罪了?”他不再掩饰,脸色很不好看地反问回来:“还有,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把枪?这和你的问题有关吗?” 这个反应和克雷顿预料的不太一样,他把枪收回来插在腰带上。 “我听说这把枪是您的儿子塞万委托佩罗先生从城里订制的,然而我们在镇外的湿地里找到了它” 教士的眼神充满了怀疑:“我是福音派的教士,我的儿子也是一出生就受了洗,他怎么会购买枪支呢?” 福音派的教义不允许信徒手持武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克雷顿也不觉得佩罗有必要向自己说谎:“孩子总有不听话的时候。”他说,因为唐娜的缘故,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深有感触。“我们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如果你不想说,我们也还有别的问题,上个月,一个外乡人在热沃的河边捡到了这条染血的项链,或许你见过它,能给予我们一点线索。” 克雷顿将象牙相框的挂坠取了出来,他注意到路易斯教士看到它的时候脸色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那是事情脱离控制的愤怒和无法挽回的无奈。 “现在您有什么想说的吗?”这位城里来的治安官追问道。 路易斯摇了摇头,克雷顿的追问反而让他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对此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一点——我的儿子塞万要是死了,那都是他咎由自取,你们不要再因为他的事找我了。” 这位福音派的教士语气愈发冷酷,说起自己儿子的名字时,语气不像是在挂念爱子,而是在痛斥一个异端。在回答之后,他决意送客,无论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如何试图说服他,他都坚定自己的态度,不再开口。 面对这种拒绝方式,两个外乡人只能顺了他的心意就此告辞。 离开教堂有一段距离,朱利尔斯才咒骂起来。 他们只是想调查一下项链原主人的身份而已,却在这边兜兜转转了好几天都毫无结果,路易斯教士显然知道项链的主人是谁,但就是不肯告诉他们。 克雷顿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向路易斯教士坦白.不是坦白自己的狼人身份,而是说明厄运珠宝的事。 这或许能博取到圣职的同情心,让其吐出情报? 他不确定。 “我们回去找裴伦。”朱利尔斯突然高声说:“妈的,我们把所有上个月来的外乡人都调查一遍,我就不信还是一无所获。” 克雷顿是付钱请他来办这差事的,事情办成这样,他也脸上无光。 “这个月最多这个月我就能解除你身上的厄运!”他对雇主严肃声明道,实在不行,他还有爸爸。就是等待格罗涅苏醒至少要一个月,或许克雷顿会在本月就死于非命. 克雷顿对命理学实在一窍不通,尽管他心里怀疑,姑且也只能听信男巫的承诺。 第二十七章 络绎不绝 回到旅店后,他们见到的却是空空荡荡的大堂,裴伦侧坐在柜台后面一边抽烟一边看报纸,看起来学徒比尔的意外没能让他伤心太久。 克雷顿走过去问他:“我家的姑娘呢?” 年轻的旅店老板放下报纸回头。 “她去教堂了。” “真的?我们刚从那儿回来。”朱利尔斯幽幽地说。 热沃镇不算大,主要的街道就只有几条,要是唐娜·贝略要去教堂,他们在回来的时候肯定会看到她。 裴伦心虚地眨了眨眼,转过身来:“没准她是走错路了,对了,贝略先生,刚才有一伙人说要找您,” “谁找我?” 克雷顿脸色很不好看,他正在想唐娜回来后该如何处罚她。 除此之外,或许他该编写一本家庭良好行为手册来指导这个姑娘,这个办法连王室都在用,一定卓有成效。 “留名字的那位先生看起来和您有些像,也是黑头发,他自称温斯顿。” “温斯顿?”克雷顿从思考中脱身,关于这个描述,他只想到一个人,但又觉得不该是,于是他拧起眉毛问裴伦,“他找我做什么?” “他说是大保罗介绍他来的。” “噗——” 中尉用吐口水似的方式喷了口气。 他现在觉得这个温斯顿该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温斯顿,否则的话,那对方还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他现在在哪儿?” 裴伦摇头说:“他没告诉我这点,只说到了中午会再过来找您。” 自从意识到克雷顿的美丽“女儿”正处于适婚年龄后,他对克雷顿的态度一下子拘谨了很多。 克雷顿对此毫无察觉,他嘱咐了朱利尔斯一声,然后再次出门,打算把乱跑的侄女带回来。 他沿着街问了不少人,才知道唐娜不知怎么的一直跟着医生。后者从他这里拿走鱼竿后只在市集上逗留了片刻,就带着新饵和鱼篓往河边去了,大概是要去钓鱼——冒着“狼人”肆虐的风险。 中尉简直要气坏了。 他虽然知道本地闹得沸沸扬扬的狼人热是无稽之谈,但不代表会袭击牲口的“野兽”不存在。 上次他和朱利尔斯去林子的时候可是有感觉到被监视的!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河岸边。 还来不及喘息,远远地透过树木之间的空隙,他正瞧见自己的侄女被三个男人围住。 情急之下,克雷顿大喝一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按着自己的枪走了过去。 唐娜和她对面的那个男人都转过头来,都露出了惊吓的神情。 克雷顿此刻也终于确定了唐娜身边那个男人的身份,毫不客气地叫了起来:“温斯顿,你怎么学会欺负小姑娘了?” 黑发,但是灰眼的男人眼角抽了抽:“我只是找她问路而已,她自称是本地人。” 唐娜无辜地看向自己的叔叔。 温斯顿此刻也醒悟过来,他看了看克雷顿,又回头看眼前这个姑娘的脸,最后眯起眼睛。 “看来她说了谎。” “被三个陌生人在野外围住,这么做算她机灵。”克雷顿走过来,将唐娜揽到自己身后,手却依旧按在枪上。“倒是你,自诩正义的世家子弟怎么和盗墓贼混到一块儿去了?” 要说克雷顿·贝略和温斯顿·让·斯图尔特有什么交情,那就是他们曾经勉为其难地待在同一支部队里。 那是克雷顿刚刚入伍那会儿,上面的长官试图以同乡会的方式来凝聚士兵,于是将相同的族裔都划分到一起去,但他显然没能搞清楚不同族裔的人到底长什么样,错把贝略家兄弟这样一对曼西斯裔与南布利加人的混血放进了一群北方弗魔人的部队里。 弗魔人是多恩境内的游牧民族,虽然也有黑发的族群,但生活习惯和曼西斯裔兄弟完全不一样。 温斯顿是其中相对正常的一个,为人正派,只是有些天真过头,贵族出身也成了他傲慢的底气,令贝略家兄弟敬而远之。 后来克雷顿转去了激流卫队,倒是没有再见过他了,只是退伍前还听到关于他的一些传言。据说他因为拒绝服从命令和长官起了冲突,因此被剥除了军籍,还进了大牢,荣誉和钱财落了两空。 “没办法,我总要吃饭,萨沙市是个好地方。”温斯顿回答他。 克雷顿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这不是曾经的温斯顿会说的话,似乎坐过牢之后,这个人和过去已经大不一样了。 “这还真是动机充分,就是不太巧,那么你找我做什么?” “大保罗卖给伱的那条项链不属于他,按照我们的规矩,那是复活岛的财产,我们的头儿发了话,要我们把它带回去。”温斯顿看着他:“所以我希望你能把那条项链还回来。” 二级准尉看到熟人后的语气还算和气,但他的两个手下却自作主张地挪动脚步,将叔侄二人包围起来。 克雷顿叹了口气,他特别不想在唐娜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如果我说,我是长老会的正式成员呢?”他还随身带着那条绿手帕,此刻就将它拿出展示。 他听到温斯顿懊恼的喘息声,两个盗墓贼手下则面面相觑。 大保罗说过,复活岛受到长老会的庇护,克雷顿记得这一点,此刻声明出来后效果显著。 温斯顿沉默了不久,又开口道:“我需要先向我们的头儿写一封回信,询问他.” “看来你变得不多。”克雷顿评价道,他平静地看着旧日同僚:“别再想着申请报告什么的了,我建议你立刻打道回府。谁想要找我要这条项链,等我回到城里了再做买卖也不迟。” “我去哪儿找你。” “柠檬街47号。对了,大保罗还活着吗?”中尉状作不经意地问。 一般人不会这么问,这像是冒犯,但结合实际,温斯顿只觉得克雷顿·贝略越来越神秘了,不过这不妨碍他依旧用着死板的语气:“他死了,治安官发现了他的行当,还有身上的尸蜡护符,就以亵渎死者的罪名将他绞死了。” 这是盗墓者应有的下场,克雷顿满意地点点头。 朱利尔斯说过,厄运珠宝的转手并不会使前一任主人就此逃离厄运,而他这些天经历的厄运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足以致命的,他不觉得那个肥胖的盗墓贼能凭自己的本事逃出生天。 “如我所料,要是你没别的事,那就赶紧回去吧,省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如果他没有猜错,复活岛的头儿身边该是有一位能人异士发现了大保罗的死因,否则这么一条廉价项链,完全没有理由让复活岛的头儿耿耿于怀。 这条项链最多也只值1镑,而一具尸体可以卖8镑。有长老会庇护的盗墓贼们哪会在意这点小钱呢? 只是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取走厄运珠宝而不受影响,还是说他们的领导者并不在乎取件人可能存在的风险,或者干脆是只对厄运珠宝的效果一知半解,因此疏于防范克雷顿以为更可能是后两者。 “这是你的女儿?”温斯顿还没有走,他看着唐娜问道。“你终于安定下来了?” 克雷顿冷着脸回答他:“不,她是乌伦的女儿。我现在是她的监护人。” 这没法隐瞒,温斯顿认得贝略家的两兄弟,唐娜长得明显更像乌伦,就算中尉在这里说谎,他只要多想想就能自己醒悟过来。 “那么我很抱歉,刚才惊扰到您了,小姐。”温斯顿对着唐娜弯腰施礼,随后没有再多做寒暄,立刻带着自己的手下转身离开了,但依旧是沿着河岸前行,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克雷顿盯着远去的背影,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同时受欲望和死亡压力所驱使,常常寻花问柳,为那些脂粉香气和温暖的怀抱沉迷,因此被自诩正派的温斯顿瞧不起。 这足够荒唐,他自己知道,如今也为此后悔。 只是现在世易时移,浪荡子成了古板绅士,要做家庭模范,贵族后裔却与盗墓贼为伍,奔波劳苦,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正在感叹的时候,他的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克雷顿转头看去,唐娜正抬头看着他:“他认识我爸爸?” 虽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但唐娜对于乌伦的理解仍是只闻其名的程度,一想到这种情况,克雷顿就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哀叹一声。 “这家伙和你爸爸没什么关系,只是在一个连队里待过而已。对了,带你来这里的医生呢?”他还心心念念着要训斥医生一顿,这家伙竟把唐娜带到镇外的地方去,就算这附近是有人打理的磨坊,靠近林子的地方也非常危险,狗一样大的野猪就能杀人了! 唐娜撇了撇嘴,不知道是不是不满意克雷顿的解答。 “他去钓鱼了。” 克雷顿转头观望,目光所及之处的河岸都没有发现医生的身影,只能悻悻道:“那我祝愿他一条也钓不上来。” 他带着唐娜往回走,一路上眼睛和鼻子一直工作着,生怕林子里蹦出什么野兽来,同时心里担忧,这几天的忙碌让他知道自己没法一个人应付这样一个孩子,必须得有人看着她才行。 理论上,最适合照看孩子的当然是她的母亲了,可翠缇丝他有些犹豫。 “唐娜,你妈妈到底让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侄女低着头,用皮靴的尖端踢起一块小石子:“她没让我来,我自己要来的。我一直知道克雷顿叔叔您在,但您从来没给我们寄过照片,所以我想来看看您,见一下您到底长什么样,顺便来看看城里的热闹。” 她果然在信中撒了谎.中尉冷哼了一声,给翠缇丝再次记上一笔。 但同时,他自己也感到愧疚,因为他没想过寄照片的方式让自己的亲人认识自己。 主要问题是唐娜和翠缇丝住在一起,他把自己的照片寄过去可能又要被翠缇丝那个自恋狂误解,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几近凋零的小家族中再引起什么争端。 “那她去哪儿了?”克雷顿问,他总要知道该往哪个地址寄信。 “她去上学了。”唐娜说。 克雷顿在十几次呼吸后才理清这个事实——最应该在家里学习的侄女跑到城里来找叔叔玩,而早就从教会学校毕业多年的见习修女则又回去上学了。 因为翠缇丝当初拒绝成为修女,选择同乌伦结婚,这一举止触怒了修道院院长,所以克雷顿知道她肯定不是回修道院学习。 多半是她突然起了危机感,决心去学一门手艺. “这会儿才想学手艺也为时太晚了。”哪怕唐娜还在眼前,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嘲讽了一句。 “算了,你告诉我她在哪个学校就行,我也好寄点钱过去给她改善生活。” 他猜测翠缇丝的上进心来源于收入减少,虽然他已经把所有地租收入都交给了她,但国内地租行情本身就年年恶化,他们还是把地租给了乡里人,有着同乡的人情在,价格比起市价开得更低。 这个女人虽然精神不太正常,但依旧有难以动摇的自尊在,不会主动向他要钱——不过收到钱也不会退还就是了。 唐娜摇了摇头:“不了,克雷顿叔叔,妈妈上学的地方在山里,她收不到您的信。” “山里?谁会把学校建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她去的是伐木工学校吗?” 克雷顿还想再问,熟悉的气味又从身后飘了过来。 他停下脚步,皱眉转身,看到一个刚才分别不久的盗墓贼又追了过来。 这个身着礼服的男人在他们面前约莫十码的距离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游离着。 “你们还有什么事?”克雷顿沉声问道。 下一刻,盗墓贼朝他举起了枪。 “你把武器扔在地上,然后把那条项链给我。” 克雷顿的狼眼紧缩起来,他向旁边伸手,把唐娜往身后拽,声音里隐含愤怒:“我说了,等我办完事再来和你们谈买卖。” “那是你和温斯顿的协议,我可没答应过。快把武器扔下来。” 中尉解下左轮手枪扔在地上,眼睛则一直盯着他,扩大的黄色虹膜中间是深邃的黑洞,也是理智和混乱的中心。 “你连长老会也不在意吗?” “鬼他妈管什么长老会,复活岛也一样,谁也别想碍着我发财!”盗墓贼被那双枪口似的眼睛看得心里发颤,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欲望蒙蔽了心智,鼓舞了勇气。他举枪的手臂更加用力,瞪着他们,呲着牙低声喊着:“快点把那条项链给我!” 发现前面关于项链的开价过于离谱,因此修改价格至四先令 第二十八章 此路不通 “看来那名买家没有告诉你它意味着什么.”克雷顿一边说着试探性地上前一步,试图就近制服对方,但盗墓贼对这个行为非常敏感,立刻端着枪口对准他的头部:“后退!然后把项链扔过来,别和我说它不在你的身上,要是这样,我只能去那小姑娘身上搜了。” 他的枪口稍微上挑一下,又降了下来。 中尉的眉毛压低了,这显然也是厄运的一报,他自责牵连了唐娜,以至于落入这样的情形。 在这个距离下他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但却没法带着唐娜一起闪避。 “别这样做,你让她离开,我会带伱去取项链,它现在真的不在我身上。” “它在镇子里?!” 盗墓贼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这个答案让他很不满意。 他只有在此时、此地才能有机会独享财富,要是那东西真的在镇子里,他就必须杀死这两人再做寻找了。 “不,它在河边,自从我得到这条项链之后就开始走霉运,所以我想着把它放回去,好让厄运退回。但是位置只有我知道,如果你伤害到了这位姑娘,我发誓会让你永远也找不到它。”克雷顿沉静地编了一个新的谎言,其实那条项链就在他身上。 盗墓贼努力想要在他的脸上找到谎言的痕迹,但那份真诚的愤怒盖过了它。 “我可以做出一点让步,但这个姑娘必须留在这儿。”他扬了扬枪口,试图换一个目标,但克雷顿的身体完全遮住了那个小姑娘,让他在威胁时没法用枪口指着她,失去了一些应有的氛围。 “小妞,我要是找到东西了,自然会把他完好送回来的,但要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这儿,我就枪毙他,你明白了吗?” “照他说的做,唐娜,我会安全回来的。”克雷顿低声道。 他背后传来了唐娜的应答声。 “我知道了,叔叔。” 盗墓贼终于感到满意,他扬了扬下巴,依旧用枪指着克雷顿:“你走前面。” “当然。” 克雷顿冲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克雷顿领着盗墓贼向着林子里重新钻去,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以确保唐娜没有跟上来。 小姑娘明显露出了意动的神色,但都被他用眼神警告,回退回去。 他们踩着半融化的积雪和泥土向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走去。今天没有下雪,但云层很厚,太阳的光芒没有那么闪耀。 河岸就在前方了,在快要走出林子的时候,克雷顿突然停在了树荫形成的边界线上,盗墓贼还习惯性地向前走了两步,快要贴近他的背部才反应过来。 “到地方了?” 盗墓贼依旧举枪瞄准克雷顿,只是眼睛疑神疑鬼地扫向周围,眺望河岸线。他的真实目的并没有得到允许,因此,他畏惧自己的同伴此刻折返回来,发现他的自作主张。 这种行为让他的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直到克雷顿转过头。 古董商人只是稍微往左偏肩一点,脸就违反人类身体构造的整个转向后方,微亮的黄眼睛在昏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狼人的嘴角几乎裂到耳根,参差的尖牙陈列无余。 这恐怖的情形让盗墓贼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手指还是条件反射地朝扳机扣了下去。 枪没有响。 他的手指无法再扣下去了。 因为克雷顿的手指就顶在扳机之后,像一块顽铁那样阻碍了机关的活动。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几乎只是一个瞬间,狼人就绕到他的身后。那只比常人要大一圈的左手掌将燧发枪连同他的手都包在一起,并且还在用力收紧,手指的断裂声只比林子里枯枝折裂的声音小一点。 面对这种无法对抗的敌人,盗墓贼想要叫喊,他终于知道后悔了,只是为时已晚。 狼人的手指搭他的脖子上,扼住了他的气管,只留一点儿空档让他呼吸,但又不足以发出声响来。他脸色涨红,拼命抓挠着脖子上的这只手,余光看到那白牙森森的嘴在耳边一开一合,愤怒的低吼声像烙印一样深入心底。 “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威胁我的家人?!” 一想到又有家人担忧自己的性命安全,克雷顿的心都要碎了。 他本该一瞬就杀死这个盗墓贼,但心中的怒意则催使狼人不那么做,他要让这个杂种受尽折磨再死。 无视那饱含热泪的哀求双眸,在捏碎了盗墓贼的一只手后,克雷顿又将左手插入他“不被阳光直射”的口腔内,狼化的手指洞穿了他的舌头,顺带撬下了几颗牙,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会儿狼人还不满足,将这个招引厄运的家伙掀翻在地,用一记重踏终结了他的腰椎,让他失去了逃跑的可能。 不可避免的,狼人再次因愤怒感受到了食欲,意识到这粗鄙的本能在生效的现实又让他更加愤怒,循环的冲突令他最终陷入了难以挽回的狂怒。 他抬高腿,在呜咽声中一下一下踩踏盗墓贼的头,坚实的靴子底碾压皮肉,令其深陷泥土中。 克雷顿毫无怜悯,他冷眼看着这扭曲的躯体在脚下逐渐失去挣扎的能力,折磨人并不让狼人感到快乐,但眼下这桩事却让他觉得这是一种责任。 他必须让伤害到自己家人的仇敌感到痛楚。 如果只是威胁到自己,克雷顿会选择将其交还给温斯顿,让复活岛的人自行处理,但这个杂种竟打算连唐娜也杀死.若非如此,他不必让那姑娘在原地等候。 这个盗墓贼威胁唐娜待在原地,不过是害怕她去镇子里求助 克雷顿无法原谅这种企图。 杂乱的稻草突然从他的腰间纷纷扬扬落了下来,他怔了怔,发现是唐娜送给自己的稻草娃娃碎裂了。 可能是刚才的动作幅度太大,让它收到了损坏。 他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收拢稻草塞进口袋,随后意识到自己必须处理尸体了。这不是为了防备温斯顿,而是避免被热沃的本地人找到,横生事端。 克雷顿既是长老会的成员,又是治安官,就算光明正大杀了这个盗墓贼也不会有人追究,只是这么做就必须严格依照法规去处理尸体,这会增加他在本地停留的时间。 他现在只想快点带唐娜回到城里,一旦在热沃解决了厄运的事,他就没有兴趣再多待下去了。 克雷顿抹平了施暴的痕迹,拖着尸体走到河边,一截在搁浅的断裂树干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截树干的树冠形状都还保留完好,看起来像是柳树的树干,但因为浸泡的时间过长,树皮腐坏,纹路呈现出打湿的黑色羊毛毡似的质地,树根部分则完全没有得到保留,下半部分开裂出一条纵向的裂纹,可以看出里面早就被蛀空了,这或许也是它出现在河里的原因。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尸体,外套口袋里有一些折叠的文件纸张,克雷顿觉得这可能与厄运珠宝有关,但来不及细看,衣服上也没有多余的口袋了,只好脱下尸体的外套,又脱下自己的大衣,将这件盗墓贼的衣物穿在里面,然后再恢复外面的穿戴。 最后,他搬起尸体,整个的塞进中空的柳树干,又挖了一些泥土将底部的断口封上,再将这截枯树推入河流,任由它被水流裹挟着远去。 他熟悉这样的浮木,很多鱼都喜欢聚集在这类浮木边吃腐烂的树皮,如果它们发现还有肉,那么就会化身最好的清洁工。 做完这一切,克雷顿在河岸边跪下,俯身用手掌捧起冰冷的河水饮用,缓解狼血带来的饥渴。 “叔叔。” 唐娜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他的脊背完全弹直了。 他顾不上回头,再次将双手按在水里清洗,确定没有血迹残留后才站起来转过身。看见那姑娘站在二十码开外的位置,兜帽的鲜红颜色让这片枯林湿地都好像活了过来。 他不敢靠过去,只能站在原地愠怒道。“你又一次没有听我的话!” “我担心您!” 唐娜的眼睛红红的,她蹒跚地走过来抱住他的手臂。 这一下让克雷顿立刻失了愠怒,他变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这种情况。 从来没有人这么依赖过他。 “那个坏人呢?”小姑娘趴在他的手臂上问。 克雷顿的心又冷静了下来,他抱着侄女,轻轻拍她的背,同时娴熟地编织起谎言:“他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就走了。事实上,我正要去找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看向河中的浮木,期待这谎言背后的真相能漂得再快一些。 “您没事就好。”唐娜吸了口气,她的声音发抖,手还抓着克雷顿的手臂,但身体几乎往下滑,克雷顿脸色紧张起来,他从她身上嗅到了逐渐浓郁的血腥味。 他扶起侄女,才发现她的额头在往下流血,细腻的白色丝质裙摆也在向外渗血,血液甚至已经淌到她的脚背上去了。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唐娜在他的臂弯里有气无力地解释。 要不是这样,她该更早来的。 “医生.”克雷顿还想说去见医生,但他想起来医生此刻正在不知道哪里钓鱼,不禁怒火直冒。他用之前在马鞍袋里找到的马鞭草药膏给唐娜的头上和腿上都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然后抱起她大跨步地往镇子的方向走。 “我们回去找朱利尔斯,那家伙医术不错,一定不会让你留下疤痕的” 他在唐娜的小腿上看到了一条足有半尺长的伤口,眉角边也有擦伤,丑陋的疤痕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他后悔没有带朱利尔斯出来了,否则就不必让事态恶化至如此地步——他们完全可以一个去处理盗墓贼,一个照顾唐娜。 “我不在乎有没有疤。”少女缩成一团还有力气争辩。 面对伤员,克雷顿也只能出声应和,生怕她的情绪影响到了伤口。 他们经过来时的路,克雷顿看见了自己丢下的左轮手枪还在雪地上,他抱着唐娜,双手腾不出空来,便用了个巧妙的法子将它高高踢了起来,然后仰脖将它咬住。 唐娜把枪从他的牙齿间取下来,还没等他提问就抢先一步解释。 “它坏了。” “我相信你。”克雷顿没有任何犹豫地说。 第二十九章 盗墓贼身上的悬赏单 当他们走回旅馆前,楚德·奥斯马尔正站在缺乏修缮的二楼栏杆之后抽烟,看到他们的惨状后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绿头发的!” 他转头大喊,把朱利尔斯叫了出来。 克雷顿把已经睡着的唐娜带上楼,让她在房间里的床上躺下,然后让朱利尔斯关上门调配药水。 朱利尔斯把自己的大衣铺在桌上,从那繁复的口袋中精准地取出自己想要的玻璃瓶排列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他一边整理一边恼火地问。“出门一会儿就有人受伤,受伤的还是这姑娘?” “一点意外,我们之后有空再说吧。”克雷顿回答他。 这位当叔叔的懊恼地捂着自己的额头,在屋子内来回踱步。 没一会儿,朱利尔斯通过复杂的手法得到了成品药水,他端着瓶子走到床边,眼睛看到了昏睡少女怀里抱着的左轮手枪。 “你们用了枪也没有起到效果吗?”他转头问。 克雷顿停下脚步,看起来很憔悴:“我们就没有用到它,而且它还坏了。” 朱利尔斯给唐娜灌下了药水,然后轻轻地从她的臂弯里将左轮扯了出来,用很危险的姿势对着枪管检查了一番,又阴沉着脸思考了几秒,最终说出一句克雷顿无法理解的话, “要不是她已经成了这样,我会以为你们在联手耍我。” “伱想说什么?”克雷顿现在没有心情和他绕弯子。 朱利尔斯看了他一眼:“如果她没有告诉你,那我就无权告诉你。” 克雷顿看着唐娜的睡颜,极力压低声音: “这是什么规矩?” 朱利尔斯则对音量毫无顾忌,他回到桌边,将瓶瓶罐罐塞回口袋,再把衣服穿起来:“这不是我凭空创造的规矩,而是我和你的侄女共同遵守的原则。如果你想要问个明白,我建议等她醒来再说” 男巫系上最后一粒扣子,转过身来看克雷顿。 “不过,我不建议你们在这里说,原因不方便解释,但是和我刚才查到的内容有关。” 这几乎已经把什么都说了,唐娜与这个超凡世界似乎早有牵扯。 克雷顿叹了口气,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往鼻子里喷了点刺激性的香水,强迫自己别那么在意这件事。 掌握超凡力量是好事,只要她没有继承狼人之血就行。 就是不知道翠缇丝知不知道这点,要是她知道还瞒着自己 “你查到什么了?”他压抑着心情问。 “我向裴伦借了账本,弄清楚了一些事。”朱利尔斯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账本递给他。 “上个月大概有四五十个人来热沃,具体的人数我暂时无法取证,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离开热沃的人数是有迹可循的。来这里的人大多是从萨沙市的教会人士和士兵,剩余的才是从各方各地来的小商人和流浪者。抛去那些官方人士,剩余的人大多结伴而行,他们自带马车,或者马匹和驴子,只有很少的人是徒步走来的。” 克雷顿对照着自己下乡采购的经验,很快醒悟过来。 单独骑马来的人可能有,但想要带多一点行李,马鞍袋就放不了更多食物,只有一匹马的外乡人是无法再带第二个人的,除非他们打算通过野外采集的方式获取食物,这对普通人来说并非简单的事,必须有很丰富的野外生活经验才行。 路易斯教士的儿子想要离开热沃,他一定会优先选择同有马车的外乡人结伴,这样更有保障,也更安全可靠。 朱利尔斯翘起腿来:“热沃镇懂得养马的人少得可怜,所以我们的马车夫弗雷泽肯定知道很多事情。” 克雷顿再次看了眼唐娜,确保她正睡着,才开口:“我这里也有些收获。裴伦之前说有人找我,我们刚才出门时遇见他们了——那是个被称作复活岛的盗墓贼团伙,他们似乎也有一位施法者帮助。他们从死去的大保罗身上发现了厄运的成因,现在想要收回这条项链,出价不菲。有一个盗墓贼甚至为了那份悬赏私自来找了我们.结果不太美妙。” “厄运迷雾对于一些黑魔法仪式来说确实挺有用的,但我为你解除厄运的办法一定会毁掉它。”朱利尔斯说。 看来和温斯顿承诺的部分不能作数了,不过克雷顿不在乎这点,他解开衣服,把里面那件盗墓贼的衣物脱下来,取出外侧口袋里的文件,分给朱利尔斯一部分。 “我想也是,不过他们既然想要带回厄运珠宝,或许有一些可以用于抵御厄运的准备。” 朱利尔斯皱着眉头接过这些文件翻阅。 克雷顿的手还没有停下来,盗墓贼的衣服似乎是特别订制的,除了两侧向外的口袋,内侧还自己缝了好几个不开口的暗袋。他一个个掂过去,发现大多是硬币碰撞的声音,只有其中一个重量最为沉重,并且没有碰撞声,于是用指甲将它划了开来,从暗袋中又取出一个袋子。 里面是一只收缩的蜡黄人手,似乎是用香料腌制过了,没有什么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次不需要男巫提醒,他也知道这是什么。 光荣之手——被称作犯罪者的护身符,据说能够让他们在夜间入室盗窃的时候不容易惊扰屋主人醒转,或者警告犯罪者室内仍有威胁——原材料是死刑犯被切下来的手掌,熬出油后还能用来做黑弥撒的仪式材料,非常的方便、以及亵渎。 “这个东西还能转运?”他问男巫。 朱利尔斯抬头看它:“有那么一点点作用,看它是从谁身上取下来的,不过这种小角色多半弄不到什么好货色,一个真正穷凶极恶的罪犯的手掌才能.” 这蜡黄人手突然活了起来,它的指头集体对着桌面一敲,整个地弹起冲着朱利尔斯的脸撞去。 这个超自然的变故令两人都吓了一跳。 克雷顿眼疾手快将它拍在桌面上,就像猫捉老鼠一样迅猛。 朱利尔斯毫发无损,但不代表他不会受到惊吓,他脸色煞白,背部紧贴椅子向后推,椅子腿在地面擦出激烈的巨响。 克雷顿慌张地回头看唐娜,看到她还在睡觉才安心。 朱利尔斯捂着胸口,被紧身胸衣束缚变形的胸廓让他和女性一样娇弱,几下大喘气就让他几乎要昏倒了。 “你小点声,别打扰唐娜休息。”克雷顿警告他,顺便又捶了那只活手两拳。 “它上面还有别的咒,你松开它。” 朱利尔斯反应过来后一边咳嗽一边抽出自己的魔杖,杖尖指着第二次跃跃欲试的活手,上面散发出白色的荧光,克雷顿听见他念了一句咒语,一道闪电似的白色光芒就从杖尖射出,抽中了这只人手。 蜡黄的手指抽搐了两下,整只手翻了个面,像濒死的昆虫一样挣扎着。 男巫又给了它两下,直到这人手不再那么明显地动弹,他这才忿忿地收回魔杖。“看来你的猜想是对的,这个奇物的制造者比我还高一个等级,至少是个【铜环】,我没法完全废掉它的行动力,不过想要屏蔽他的感应还是绰绰有余。现在让我们继续读这些文件吧。” 魔法师们依照矿物质为自己划分等级,除去最高等也最稀有的金银,余下的从高到低分为汞、锡、铅、铜、铁、石。 虽然只排倒数第三,但【铜环】其实已经是施法者中的行业领先者了。 克雷顿沉默地看了一眼那只光荣之手,有些担忧朱利尔斯的可靠性。 但他不是喜欢后悔的人,因此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放弃了纠结,继续摊开文件阅览。盗墓贼身上的这些文件内容还算直白,文法却显得相当专业。 听起来有些违反常理,但复活岛这样的低端犯罪组织常见的雇主基本都是学识渊博之人,有需要尸体研究的高明医生,探求禁忌的收藏家,还有需要走私违禁品的富有精英。 克雷顿手边的文件正是由这样一位高端人士写就的。 写下眼前这些文件的人正是萨沙大学的一位教授,此人毫无避讳的意思,坦然在文件的最后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克里斯托弗·坎平·提诺拉。 克雷顿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奥列里·布兰科的导师,萨沙大学的古代学教授,现在看来,奥列里的猜测果然是真的,他的导师也是超凡者,当然能够发现学生身上的不寻常。 他告诉了朱利尔斯这件事,后者立刻恍然。 “原来是他。” 克雷顿发现男巫的表情不太自然:“你认识他?” “我以前本来是要在他门下学习魔法的,后来老爷子听说他和末日追寻者的教派有来往,就把我送去了思特拉斯,就这只手上的魔咒来看,这真是明智之举。”朱利尔斯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他只是【铁指】,但导师却是领受杯的【铅】,比起【铜环】来说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末日追寻者又是什么人?” “一群相信末日将近的狂人,因为总是等不到末日来临,他们会人为地制造灾难当做是先知的启迪。” 男巫拿过克雷顿手边的文件,和自己正在看的那份做对照,不禁啧了啧嘴:“这手段倒是不错,用带有厄运迷雾的物品当做护符去抵御其他源头的厄运.他看起来是研究陷入瓶颈了,竟然想要用命运来作为助力。嗯,你再瞧瞧我这边的文件。” 他把自己手头的文件推过去,文件上的笔迹和克雷顿之前看的那一部分相同,显然也是克里斯托弗教授写下的,但纸张和墨迹却说明它们并非在同一时间写就。 这张纸上的内容更新一点,其中的内容让克雷顿忍不住皱眉。 “无论看到这些文字的人是谁,我都热诚以待,只要将制定的货物送来,就能拿到3000镑的高昂酬金,若是送来时货物还具备生命迹象,我会愿意为此支付更多金钱,甚至是具备神奇魔力的宝物也可以商议。以下部分是货物可能出现的地点和外形。” “它是形貌奇异的兽类,我不确定其具体外貌,但它的体型一定大于山羊,小于马,有着可以弯曲的指头。目前就在萨沙市及周边的森林栖息,由于延时性所致,但当你看到这些文字时,它的位置或许有所改变。” “请注意,这头野兽会被不幸所吸引,如果你手头正巧有公认的不幸之人的遗物,或许可以以此做饵,勾引它出现。亦或者还有别的办法.” 第三十章 血亲的谎言 “这一份悬赏恐怕是克里斯托弗教授向其他超凡者发布的,只是意外落到了你们遇到的那个盗墓贼的手里。刚看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我可是被吓了一跳呢。”朱利尔斯说:“他描述的对象像极了阿克齐。” 看到克雷顿投以疑惑的眼神,他不得不多加了个解释。 “阿克齐是魔鬼枭。” 于是克雷顿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也解开了一些先前的困惑。 魔鬼枭是一个神秘的种族,其表面特征是特别大的巨型枭类,甚至可以抓起马匹,并且也有会被不幸所吸引的传闻。 至今在广大乡村间还流传着听见猫头鹰叫声会倒霉的说法,这都是魔鬼枭宣扬出的名声。 克雷顿能轻易地杀死阿克齐,不仅是有着偷袭的优势,也是因为阿克齐无心增强自己的肉体,本身的反应速度和肉体强度不足以闪躲或直接对抗子弹。 魔鬼枭的幼儿和人类的婴儿是一样的,还具备一定的拟态能力,它们会像杜鹃一样,用自己的幼儿取代人类的孩子,让人类替自己抚养幼儿,直到他们逐渐长大,魔鬼枭的特征会在他们成年之后才渐渐显露,先是一片羽毛,再是变形的头骨、拉长的眼球直到从一个人替换成完全的鸟类。 阿克齐在长老会服务了很多年,意志坚定,但接受咒缚仪式的次数却不多,而是选择一直压制自己的力量。 这全然是因为诅咒积累到一定的数量,他就将化作鸟类,无法继续在人类社会活动了。 “该死,我还打算保留这个秘密一阵呢。”朱利尔斯为自己的炫耀心理懊悔不已,这个情报本该换取更多利益的。 “唉,算了。这只光荣之手该是克里斯托弗教授送给盗墓贼的,我看上面的法力印记就知道,他们一定见过面,只是我没法辨别出上面的魔咒到底有什么作用,那肯定不只是普通的活化咒,否则它该先攻击自己的持有者,而你带着它的时候一直都好好的.”他陷入了思考。 中尉没管这些,他把纸捏成一团,让那些邪恶的暗示滚进皱褶里。 “看来这头野兽就是所谓的热沃野兽了,除了它,我想不到本地还有什么可能与超凡力量挂钩的事物。我们应该快点解决了身上的厄运,然后早点回去,免得被它盯上。” 朱利尔斯惊醒过来,从他手里夺过纸团又摊平:“但这也是一条生财之道,作为我帮助你的代价,现在我也需要伱的帮助——帮助我变得富裕。” “我不打算招惹新的麻烦。”克雷顿说, 男巫的表情让他联想到那个死在自己手里的盗墓贼,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 朱利尔斯摇了摇头:“不用你去主动做什么,我们依旧办我们的事,它要是没来找我们,我们自然按照原来的计划直接回城里去。但它要是自己找上门来,你就得帮我一把。” 要是真被这样的野兽盯上,克雷顿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因此他答应了下来。 热沃镇上的警戒一直没有消除。 尽管昨晚的银器事件、还有圣盐酒验证法都没能得人们想要的结果,但它们并没有被舍弃,一时的失利反倒让人们不屈的精神调动起来,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再一次测试。 到了下午,镇上的长老和教士终于又研究出一个章程,让人们排队去教堂前再次接受测试。 和上一次的理由相同,克雷顿一行人因为来到热沃的时间不久,没有“狼人”的嫌疑,因此得以留在旅店休息。 也就是这会儿,唐娜·贝略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正愁眉苦脸地围着桌子继续查账,但她只是一打哈欠,克雷顿就停了手上的动作看过来。 “你们都在这儿呀。” 唐娜坐起来看着他们。 “伤口还疼吗?”克雷顿关切地问。 “还行,其实之前也不怎么疼。” 唐娜说着掀开被子,把长裙的下摆往上拉,露出受伤的小腿。 白皙的皮肤上,赤红色的裂口从脚踝蔓延至膝盖下一点的位置,好在这条长长的伤痕此刻已经结痂了,照这样下去,想必恢复完好的皮肤也用不了多久。 “我的药效果不错吧?”朱利尔斯得意地问。 “这次谢谢你了,我记得你的人情。”克雷顿回答他,随后看向唐娜,其实他很想给她保留些隐私,因为他自己也有不愿告人的事迹,但这个想法在这会儿却不太适合。 “姑娘,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现在这家旅店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一旦没人开口,房间里就安静得可怕。 正是因此,唐娜的心跳声在狼人耳中十分清晰。 他听着心跳声,脑海里仿佛浮现出一只小鸟振翅欲飞的画面。 “克雷顿叔叔,您要我说什么?”唐娜的脸有些红,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比如,你是个女巫?” 克雷顿坐到床边,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 朱利尔斯只暗示了他一点,但这已经足够让他推断出真相了。 唐娜被戳穿了心里的事,肩膀泄气地耷拉下来,她没有当场承认,只是沉默地屈起没受伤的那条腿,抱着膝盖转过头去看墙壁,她怔怔地注视了白色的墙面几秒,忽然又打起精神,转回头凝视着克雷顿。 那双萤石似的漂亮眼珠就这么紧盯着中尉,一眨不眨地和他势均力敌的对视。 她是这样专注,以至于克雷顿倒有些自我怀疑了。 “你这么看我是做什么?” 少女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亲爱的克雷顿叔叔,我也在等您坦白呢。” 朱利尔斯饶有兴致地把椅子搬了过来。 “我可以替他回答。” 可惜叔侄两人都盯着对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提议。 “我是个狼人,我们贝略家族是封印者的后代。”克雷顿尽量使语气平淡,不至于冲撞到唐娜。 他失败了。 少女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这个事实偏离了预计,且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克雷顿看到她的表情,心里哀叹一声。过了好一会儿,她颤抖着询问道:“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 “那我的爸爸” “喔,整个家族就只有我知道这件事,而且它还是我今年才发现的。”克雷顿一回答完,就看见唐娜的表情放松如初。 她悠扬地舒了口气,张开双臂向后倒了下去,上半身摔在柔软的床垫上。 这个状态只持续了几秒,她就又弹了起来,惊呼道: “封印者?所以我身上也有狼血?!” 父亲这个词离她的生活太远,她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会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一些事物的。 “你才想到?”克雷顿皱起浓密的眉毛:“那你刚刚在担心什么?” 唐娜眨了眨眼,尴尬地露出一个微笑。 隐藏的红色眼睑是收到恶魔引诱者、发狂者、乃至具备食尸倾向的兽化者特质,结合枪鱼街宅邸书房传来的气息,她之前以为自己的叔叔是第一种人。 与恶魔达成交易的人类会被吃掉一部分情感,随后逐渐为了获取更强大的力量而放弃更多,以求突破上一次献祭的阈值,得到更扭曲的异质心灵。 献祭血亲是堕落者追求异化的必经之路。 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她没有感受到那份误入歧途导致的恶意,直到现在,真相才摆在她的眼前。 但随后,她的笑容很快不由自主地扭曲成一个苦笑,原因无他,继承封印者血脉的人即使一时半刻血脉没能苏醒,余生也随时都有转化为暗裔的可能。而狼人的月狂症实在过于出名,没有人愿意不定期地陷入不受控制的癫狂之中。 化为无知的野兽,这对于施法者而言简直是莫大的惩罚。 要不是这里还有外人,她简直要当场哭出来了。 “所以,您当初在宅子里的告诫是出于这个原因?”唐娜有气无力地问。 克雷顿叹了口气:“是的,我害怕让你见到我的另一幅样子,也怕我在月圆之夜会伤到你。” “狼人.狼人”少女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低下头失魂落魄地呢喃着,克雷顿看到她这样,心里不禁生出了负罪感,他伸出手臂想拍拍她的背,却被唐娜一把抓住。 只是少女抓住他的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叔叔,最终一只手抓着他,另一只手毫无淑女气质地拖过了两眼,用袖子抹去即将涌出眼眶的眼泪。 “小姐,你在哪儿学的魔法?”朱利尔斯开口了,这吸引了少女的注意。 克雷顿转头,对男巫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不管他要说什么话题,让唐娜现在别再伤心就好。 少女把黄眼睛忧郁地看向朱利尔斯,哽咽着告诉他:“布拉科拉。” 这个名字似乎触犯了某种禁忌。 这下朱利尔斯也不说话了,看表情,他好像也遇到了烦心事。 房间陷入尴尬的死寂。 直到三分钟后,唐娜还拉着自己的手,但克雷顿却忍受不了了,他高声道:“谁能向我解释一下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朱利尔斯幽幽地转过头,眼神复杂:“也就是伟大的花衣吹笛人、爱吃小羊羔的糖果屋主人、有把王子变成青蛙的仙女,还有数百年前咒诅一国国民陷入沉睡的好运女巫都是您身边这位小姐的同学而已。” 这一刻,狼人感受到了比变成狼人还要糟糕的事。 “那不全是黑魔法师吗?!”克雷顿惊恐地叫了起来。 唐娜终于不哭了,她抬起头,圆睁着眼睛冲朱利尔斯愤怒道:“你别误导我的叔叔,他们早就被法缇娅校长开除了!” 第三十一章 新成员 朱利尔斯对此不置可否,他甚至微微点头。 “太对了,他们都和布拉科拉没关系。但你怎么解释你们的任职导师里有那么多魔鬼?” “魔鬼也有好的,而且我们的法缇娅校长还是独角兽呢。”唐娜说。 众所周知,独角兽是最纯洁的生物。有这样一位老大,魔鬼想必也是要收到约束的。 只是这不免让克雷顿感到吃惊,他插入了对话:“唐娜,所以你之前都在布拉科拉学习?” “没错。” “所以伱的文法知识是向一匹马学的?” 唐娜的表情崩开了。 “叔叔,法缇娅校长是独角兽!她比大部分人类都要睿智!”话一出口,她突然察觉到这可能是个转机,又有些期待地问道:“所以您知道了我是女巫,那么高中的事……” “你必须要去。”克雷顿严词拒绝她: “不可以做没文化的女巫,我不希望你以后因为这个原因最后只能和暴发户结婚,和一个只会嗦蛤蟆的男巫结婚也是不会得到我的祝福的。” 朱利尔斯前面还在讥讽地笑,听到最后一句笑容消失了。 “我觉得你对男性施法者有非常严重的偏见,我们用蟾酥入药是有炼金术基础原理在后面支撑的,这不是单纯的.嗦蛤蟆。” 克雷顿哼了一声,没有道歉。 男巫叹了口气,站起来朝他们张开双手:“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现在正是需要把我们的力量集中起来的时候。小姐,你知道自己的叔叔陷入一个怎样的麻烦了吗?” “当然。” 唐娜看了一眼克雷顿,一想到他是个狼人不禁有些瑟缩,但还是坚持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觉得他的困境和书房里的恶魔有关,受到恶魔引诱的人走霉运是非常常见的。” 克雷顿清了清嗓子:“唐娜,你见过克拉拉了吗?” “那还是个女人?!” 克拉拉是个女名,唐娜敏感地接受到了这个信息,她变了脸色,这种案例也不少见:“叔叔,您可千万不能听信漂亮女人的言辞,她的本体是无形的,您看到的只是被它附身的躯体而已,受到恶魔的诱惑是没有好下场的。” “唐娜!” 克雷顿苍白的脸终于有了点颜色:“别犯傻了,克拉拉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模样。我知道恶魔能造成什么样的灾难,可她是个例外。你要是见到她就知道了,她只是个可怜的小家伙。” 唐娜显然没有相信这副说辞。 “别谈她了,我们来热沃的目的是为了解决这个。”克雷顿给她看那条项链:“厄运珠宝抹平了我的运势,并且它的力量还在逐渐增强,我能感受到身边的坏事越来越多了。” “这不可能,那不是厄运珠宝该拥有的力量。” 唐娜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结论:“叔叔,我给您的稻草娃娃还在吗?” “它碎裂了。” 克雷顿从大衣口袋里将那些稻草抓出来给她看。 少女从怀里取出了另一个稻草娃娃,和她送给克雷顿的这个完好时一模一样,不过现在有所区分,她手里的这个娃娃还保留了三分之一形体的轮廓没有散开。 “这是洛克塔女士送我的护身符,它威能强大,甚至足以抹平致命恶咒的后果,可现在却碎裂了一定是有人干涉了这份命运.” 朱利尔斯眯起眼睛看那两捧稻草,他想明白了之前没能弄懂的事。 克雷顿手上的那个娃娃并不是真正的奇物,这在他之前的检测中已经得到了验证,真正有效的护身符在唐娜·贝略的手里。但因为这两个稻草娃娃的形状、编织手法的类似,它们产生了一种虚无的联系,而这个女巫采用了某种仪式令它们发生了共鸣,使正品的效用得以延伸至仿品之上。 布拉科拉是野巫师的大本营,他们虽然思想保守,不思进取,但在交感巫术的领域仍然称得上专家。 “那个朝我们举枪的男人后来怎么了?”唐娜抬头看自己的叔叔。 “他死了,我杀了他。” 克雷顿本来不愿说的那么直接,但他现在改主意了,他必须把残酷的真相说出,以便说服唐娜。 “看来要是没有这个护身符,我当时可能就要被他杀死。但如果你待在我身边,也会受厄运影响,不可避免地碰到这样的危险。我需要你回萨沙市和罗斯太太待在一起,我和朱利尔斯会解决这个麻烦的,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等我们的好消息就行,” 听到杀人,少女只是颤抖了一下,但紧接着回报自己叔叔以无比坚定的眼神。 “这次我可不能听您的。” 克雷顿回想了一下他们相处的短暂的时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你好像也没有哪一次听过我的话” 这正中靶心,唐娜的脸又垮下来了。 好在这时朱利尔斯咳嗽着开口,为她挽回了一点尊严: “克雷顿,你阻止不了她的。” “我看得出来,这小女巫已经掌握了至少一个链接仪式,有必要时,她能够把你的命运和她的链接起来,就算回到城里,远离我们,她也还有办法和你分担危险,还不如在我们身边,你随时可以照应她。” “而且”他拍了拍桌上的那把坏枪——是克雷顿的那把。“她还会指物代形的护身法术,我们确实需要她。” 用随身武器代替其主人抵抗诅咒,这是北方萨满和德鲁伊惯用的魔法。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克雷顿身上的厄运还会持续下去,而他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正需要这样的魔法保护自己的周全。 “但我还不认识你。”唐娜直接了当地质疑他。 朱利尔斯端身立直,魔杖滑落在掌中,杖尖贴在心脏的位置向她微微点头:“我是思特拉斯的铁指,夺魂学派的研习者,你的叔叔克雷顿·贝略的法师顾问,朱利尔斯。” 尽管朱利尔斯在克雷顿这里才干了一周,但这么一介绍,他的身份背景和专业印象立刻就像模像样起来。 唐娜坐在床上没起来:“布拉科拉,游巫” 她顿了顿,突然又小心地看了眼克雷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报出了另一个名字。 “.克蕾缇希娅。” 这个名字的前半部分和克雷顿几乎相同。 克雷顿的呼吸紊乱了,他强装镇定:“唐娜,你怎么又多了个名字?” “这是巫师名。”朱利尔斯告诉他,“许多超凡者都不会只有一个名字,我们会为自己创造新的名字代替原本父母赠予的本名,而新的本名是隐藏起来的,这有助于逃避诅咒,那些教徒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才会有教名。” 他解释的时候,克雷顿的眼睛一直盯着唐娜,注意力全不在此。 想要表示血脉亲近的最有力特征无疑就是取一个有所关联的名字,一旦知道唐娜起名时参考了自己的名字,他简直要幸福的晕过去了,表面却不能表现出来。 “我能帮上你们的忙。”唐娜又重复了一遍。“最晚到明天我就能站起来,和你们一起去调查了。” 克雷顿渐渐冷静了下来。 照顾自己的亲眷和控制一名战士所需要顾虑的事物并不相同,他必须掌握其中的平衡。 “对了,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就行,不用这么恭敬了。” 这也正是唐娜想说但不知如何提起的。 她松了口气:“好。” 尽管克雷顿想要暂停今天的行程,将全部时间用来陪护唐娜,但这个决定被其本人否决了。 克雷顿只能将侄女暂时送到了芭芭拉家里。 他们现在已经确定有一个游离于厄运之外的敌人,或许也是个施法者,因此不能将唐娜单独留下。 芭芭拉是克雷顿在本地唯一认识的,且有能力照顾唐娜的女性,尽管芭芭拉女士是个吸血鬼,但他毕竟留了半桶血在这里,吃饱了的吸血鬼暂时不会有咬人的欲望,而且唐娜只会在那里待一下午。 他和朱利尔斯则前去拜访马车夫,希望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告别了叔叔和他的法师顾问,唐娜在佩罗家的客厅暂坐了下来,好奇地打量四周的设施。 热沃虽然也是乡村,但和巴特努却有不少区别。 这里的地更少,而人更多,她虽然看不到,但可都听得见。佩罗老先生明明只是在自己家门口修家具,一会儿工夫也和路过的人打了三次招呼了,这在巴特努是无法想象的事。 “要点牛奶吗?刚挤出来的。”芭芭拉端着壶笑着问她,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妈妈。 唐娜反应过来,回以一个甜美的笑,又道了声谢,然后把眼前的杯子推了过去。 在芭芭拉倾倒牛奶壶的时候,她也不忘偷偷观察她。 柔顺的金发下是优雅的不像乡下人的容貌,粗粝的衣物下却是牛奶一样白皙的肌肤,透窗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那一对瞳孔扩散的眼睛底色是茶红色,但因为饮血缓解了诅咒的缘故,上面隐隐浮动着一层舒活的绿光。 叔叔已经告诉过她关于芭芭拉女士的身份——一名吸血鬼。 许多暗裔将暗月诅咒视作祝福,只有其中几种副作用格外激烈的才被认定是诅咒。 吸血鬼正是【受诅咒者】中的一员。 只是唐娜并没有发现这个传说生物的特别之处,抛开外貌,她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家庭主妇,还是不识字的那种。 长久的注视被吸血鬼发现了端倪,芭芭拉偏过头,疑惑地看向这个小姑娘。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唐娜摇了摇头:“没有呢,芭芭拉阿姨,我只是觉得您真美。” 她说这话发自真心。 这样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也夸奖了自己的容貌,这很难不让家庭主妇生出几分虚荣心。 芭芭拉笑了起来,她脸上泛红——那是克雷顿的血在她的血管里流淌。 第三十二章 为人师表 唐娜看见女吸血鬼的微笑,一时被迷住了。 吸血鬼天然有着魅惑的能力,在独处时,这份能力毫无阻碍地发挥出来。 少女的心跳快了许多。 牛奶放到面前,她浅浅地呷了一口,心里不禁想着自己叔叔说的话。 狼人个个高大健壮,毛发旺盛且暴躁易怒,这些征兆在克雷顿叔叔身上大多得到了体现,唉,要是他们不是会发狂的狼人后裔该有多好,要是他们是更优雅强大的吸血鬼,或许她现在就可以请求芭芭拉帮助自己. 这个想法很快被她自己掐断了。 布拉科拉没有暗裔,但不代表魔鬼导师们不会传授学生相应的知识。 吸血鬼本身是没有血液的尸体,但它们想要保持强大就必须定期吸食人血,饮血不足不仅会导致力量衰弱,还会引发情感缺失症,而狼人虽然暴躁,但至少月狂症的发作时间是固定的,有办法提前做好准备。 唐娜并不想做一个狼人,但狼血的存在不是一个选项,而是一个事实。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甚至是她未曾谋面的父亲最后的馈赠。 她放下杯子,翻过自己的双手,十指弯曲抓握,掌心的皮肤如往常般白净而透着红润,指甲修剪得整齐,代表健康的半月痕发育完善,少女无法想象这一双手会有朝一日化为狼爪.还有胡子,狼人都会长胡子吗?她没见过其他狼人,但叔叔的胡须类型让她不敢想下去了. 在暗月将近的日子里,她所担忧的可能性会逐渐放大。 “唉——”她为可能长胡子的未来叹了口气。 芭芭拉看到她这样,疑惑地提起壶,嗅了嗅壶里的牛奶,里面的气味并不像是变质了。 没等女吸血鬼继续询问,她的丈夫就从外面进来了,这个男人脱掉沾染灰烬和木屑的罩衫,将它挂在门口,又和冰冷的妻子吻了一下,转头看到唐娜,又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这会儿其实并不欢迎家里有客人,无论是谁来。 “我希望你不会讨厌这里。” 唐娜以同样的礼节回应他:“这儿让我感到熟悉,就好像回了家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偏头看了看厅里巨大的窗户,下午的阳光正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厅里中央的桌上,一束杂色的花束插在花瓶里,为这座小厅点缀出温馨的气氛。 佩罗突然生起了一点好感:“你和贝略先生都不是城市人?” “我们是南布利加人,我.爸爸在那儿有一片牧场。” “布利加,那还真远啊。” 芭芭拉感叹了一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牛奶。 她在成为吸血鬼后丧失了许多感知能力,其中就包括味觉,唯有饮血后才能恢复常人的感官。但奇怪的是,奶制品在渴血状态下也让她品尝出滋味来。 可惜这也不是每天都弄得到的。 佩罗坐到桌子的对面,背部贴紧椅背后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叹息: “既然他有一片牧场,那你们还到城里来做什么?” 唐娜回答不上来,因为克雷顿没有说,妈妈也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 但她可以撒谎:“我们有一位远方亲戚去世了,他留在城里的产业需要有人接手,只是变卖掉店面也值不了几个钱,店里还有许多经验充分的经年职工。恰巧我爸爸不喜欢千篇一律的生活,就把地租了出去,自己搬到城里谋划新生意了。” “他真是个有冒险精神的人。”佩罗说。但他突然想起朱利尔斯也这么夸奖过自己的妻子,脸色又不好看了。 他唏嘘了一阵,又开口:“唐娜,伱识字吗?” 唐娜点头道:“我识字。” “我想拜托你教芭芭拉学写字,不用太多,你只教一点基本的就行。” 这不是什么难事,唐娜答应了下来,佩罗和芭芭拉脸上都露出高兴的笑容。 但该有的招待礼节尚且没有完成,芭芭拉扶着唐娜上楼,到阁楼换上了她刚从衣柜翻找出来的旧裙子,她们的身材相仿,因此这条棉质的旧花裙对唐娜来说相当贴合,那条沾血的白裙子则被拿去洗了。 除此之外,她又送来一些烤饼干和蜂蜜,等到这些完成,端着白纸和炭笔,像最好学的学生一样坐到唐娜旁边。 为了让这位“老师”感到体贴,芭芭拉把腿脚不便的少女安置在一架有扶手的宽大安乐椅上,这把老椅子是由枯藤纠缠在一起做成的,存在的年头极长,称得上是他们家的传家宝,迄今仍散发着淡淡的植物腐败气味。 唐娜抓着两边的扶手前后摇晃了几下,确实感到很舒服,她看着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家庭主妇,突然有一种自己做了老祖母的既视感。 她暂停了摇晃,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自信地开口:“那么,我们该从何讲起.嗯.你们这儿有旧报纸,或者别的印刷刊物吗?” 在教育的过程中,教材也是非常重要的。 但看起来芭芭拉并没有做过这样的考量,她慌了神:“一定要这些吗?” “只要带文字的就行。” 芭芭拉舒了口气,她到旁边的杂物堆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本有着黑色封面的书。 “这本可以吗?我们家只有这个了。” 唐娜接过来,这书的封皮是纯黑的羊皮做的,表面没有文字,手感也很粗糙,侧面看起来纸张泛黄,打开来也是如此,似乎只要稍稍用力,里面的内容就要四分五裂,这份陈旧感让她心里嘀咕起来。 书本翻开,里面的文字却不是多恩文字,而是塔林语。 唐娜不会塔林语,她能够认出这是塔林语是因为她学习过古语中的费林恩语,那是多恩、陶顿、塔林三国文字的共同祖先,它们有一些字母、词汇是共用的,但也仅此而已。 芭芭拉肯定不是要学习塔林语,她该学的是多恩语才对。不过里面确实有一些词汇可以摘出来单独教导。 “这本书是讲什么的?”她问芭芭拉。 “它是本床头故事集,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虽然我看不懂,但总想着以后会用得到,所以和老家伙结婚的时候,我把它也带来了。” 女吸血鬼回答的是如此坚定,以至于唐娜出于好奇翻到书本的后半部分,才在心里推翻了这个说法。 这不是什么故事书,这是一本家族笔记。 这本书中用塔林语描绘的内容其实并不多,在大概二十几页后,记录者的笔迹就不一样了,文字也换成了多恩语,显然是换了一届主人。从这时候开始,多恩语就成了这本书中的主体文字,间接说明了这个家族的变迁流转。 而这个变化的时间段发生在上一纪的末期。 “芭芭拉阿姨,你们的祖先是塔林人?” 芭芭拉略显茫然地点头:“好像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上面写着呢。”唐娜向她示意,“请稍等一会儿,我要挑一个适合讲解的段落。” 芭芭拉的先祖出身不凡,只是到了这一代,竟连字也不识了。 不过唐娜也是从巴特努出身的,她知道这种“衰落”的缘由——乡下人没有识字的需求。 如果一个人只要种地就能活,又没有读书的想法,也不打算到城里去,更没有住在异乡的亲朋好友需要互诉衷肠,那么识字的技能对他们来说就是非必需品,对于女孩儿来说更是如此。 真要到了需要写信的时候,他们会拎着鸡蛋和酒拜访识字的人,不过这种情况也少之又少。 用法缇娅校长的话来说,就是极度的功利主义扼杀了识字的动力。 少女粗略地阅读这本家族史,出乎意料的是,芭芭拉对这本书的理解似乎也不算错,里面确实有很多“故事”,不过这些故事的经历者都是她的先祖罢了。 而如果这些故事都是真的,那么热沃恐怕有许多超凡者的后代,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情罢了。 这让唐娜突然产生了一种共鸣。 就像她自己一样,尽管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布拉科拉召去学习魔法,但直到这个月,她才知道自己归属的家族原来是个狼人家族。 似乎在某个时间段,多恩的许多超凡生物都隐匿起来,不在人们面前轻易出现 很快,她寻到了一篇有趣、且适合用来教学的文章。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临时的学生,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那么,我们就从这个故事讲起吧,嗯,拉克斯的女儿,水泽仙女们的故事。” “仙女是仙境的使者,有着观测命运和满足愿望的能力,人们向她们提出请求前,需要在柳条编织的笼子里装上祭品沉入水中,唯有这样才能取悦她们.”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从博诺家出来了,他们的马车夫弗雷泽的确提供了一些不一样的信息。 路易斯教士的儿子塞万先生的确有去城里的打算,他花了点钱,请一个游商组建的车队等自己几天,只是之后没有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车队等了几天后就离开了,但弗雷泽的表兄弟博诺并不确定塞万在车上。 真正可以肯定随着那车队离去的本地人另有其人——舍勒·拉克斯。 这个老头平平无奇,但他是本地最漂亮的姑娘阿德莱德·拉克斯的父亲,他的女儿上个月据说跟着一位外乡人去了城里,但当时这位老父亲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拖了一周才收拾行李,随着车队离开了镇子。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有个马戏团在上个月来到了热沃,公开表演了一阵子后又消失不见,等到人们以为他们是去了城里的时候,他们却又都回来了。 第三十三章 令人失忆的仙子圈 “这个马戏团肯定有问题。”朱利尔斯走在大街上发出点评。 他们正要离开镇子,去找那个巡回马戏团。 在他旁边,克雷顿正扛着“蚊群屠戮者”,为了防止意外,中尉带上了唯一的武器。 “你是觉得他们豢养了那只‘厄运之兽’?” 移动马戏团一般都有驯兽师,他们刚刚打探到的这个也不例外。 这些驯兽师会豢养或凶猛、或畸形的食肉怪兽,拔掉它们的牙齿和爪子,强迫它们听从指令去表演。平时则用铁笼子把它们关起来,跟着车队一起移动,这是非常常见的情况。 马戏团有自己的车队,还有足够的帐篷应付居住问题,但驻足在小镇附近显然是极不划算的,他们停止了表演,就失去了收入,却还要维持数人的生计、以及喂养饥肠辘辘的野兽。 按照常理推断,他们该是放出了那头野兽,让它在夜晚自己找食吃,这或许就是热沃镇的众多兽棚受袭的原因。 否则,如果“野兽”不是他们豢养的,那他们为何不害怕野兽的侵扰呢? 然而朱利尔斯却又否认了这个猜想,包括其建立基础一并如是。 “不不不,我并不觉‘厄运之兽’和他们有关,至于镇上的那头‘野兽’,它是不是‘厄运之兽’还是两说,尚且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我们还未知晓——克里斯托弗教授究竟需要这头野兽做什么?” 朱利尔斯是个巫师,他对于巫术仪式非常敏感,克里斯托弗的要求显然是离奇的。 “我们现在已知他想要谋求好运,或者抵御厄运,那么他会需要类似的附带厄运迷雾的物件当做护身符,一头会被‘不幸’吸引的野兽显然有助于寻找这类物品。但是.” 他看了看街道四周,压低声音:“但是他想要这头兽类活着胜过死去,说明他觉得它活着的价值比死去更大,那这头兽类的本事则必然不仅限于此。如果它的特殊之处只像是那张悬赏榜单上说的那样,那为什么克里斯托弗不直接杀了它?利用它的遗骸做寻物仪式还方便些呢。” 他说得在理,克雷顿不禁再次思考事情的可能性。 只是这种沉思没能坚持多久——狼人太饿了,他杀人之后尚且没有缓解自己的饥渴。冰水只是暂时缓解了这种感受,但效用不好,他现在感觉胃里有火在烧。 “让我们快点解决这事吧。”他强忍不适地说。 去找马戏团的路和去河边的不尽相同,要去马戏团,便需要在镇外的岔路前选择向西的那一条,马戏团就在西边的矮坡后面,离镇子还要近许多,以正常步行速度不用十分钟就能抵达。 就在出镇的路上,他们再一次碰到了复活岛的人。 温斯顿·让·斯图尔特带着另一个盗墓贼朝他们迎面走来,看见克雷顿的时候还点了点头当做招呼,眼神只在他的斧子上停留片刻,便不发一言地继续朝前走了。 克雷顿想了想,决定还是知会对方一声,他喊住温斯顿。 “你的同伴没有走丢,他私下.” “谁走丢了?”温斯顿径直地问,表情很是惊讶。 他不该是这个反应,克雷顿眼神转到另一个盗墓贼脸上,那个家伙也不耐烦地看自己。他们都对这件事无动于衷,这叫中尉竟感觉好像是自己在没事找事一般。 “.就是你的另一个同伴,但我不认识他” 温斯顿回头看同伴,又转回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就只带了他一个人,哪还有别的同伴?” 这种反应诡异至极,死掉的那个盗墓贼仿佛被他们完全遗忘掉了。 克雷顿皱起眉毛,而在他身边,朱利尔斯眯起眼睛,插在口袋里的手掌握紧了魔杖。 要是对方不是在演戏,那就一定是被别的什么影响了。 然而克雷顿背过一只手向他示意放松,男巫攥着魔杖的手也不得不放开了。 “那伱们带了几匹马过来?”克雷顿问温斯顿。 后者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我们带了三匹马。” “你们只有两个人,却带了三匹马?” 听到这个问题,灰眼珠的男人瞳孔稍微一沉,随后又拉高:“两个骑兵带第三匹马不是很正常吗?总有马匹受伤生病,你也做过骑兵长官,难道没有这个经验?” 骑兵当然有这种顾虑,但他现在不是在军队,而是在复活岛,犯罪组织不会这么大方。 这个理由显然是他刚刚想出来的——为了填补记忆的空缺。 “我当然知道有这种情况。” 克雷顿看着他咽了口唾沫,尽量不去想成年男性和马匹哪一个有嚼头的奇思妙想:“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多出来的那匹马有没有出售的打算。” 走出一段距离,朱利尔斯才开口:“你真不愧是个商人,这种时候还想着做买卖。” 克雷顿回答他:“我们之后也能找到他们,不用这么着急,让他们保持这种状态至少可以先解决我们的行程问题。”中尉渐渐停住了脚步,看向去河岸的方向:“看来我们没有必要去找马戏团了,影响他们的东西在河边。我们转向吧。” 朱利尔斯没有回应,克雷顿回头看他,却发现他正在眺望西边的方向,那是马戏团所在的方向。 在那荒芜的山坡上,一个漆黑人影正站在那儿。 他直直地站着,像是被吊死的尸体。 尽管相隔的距离极远,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克雷顿仍能感受到那个存在正注视着这里。 他与男巫同时感受到一阵恶寒。 几秒后,那个人影似乎注意到他们正看着自己,便转身消失在山坡的轮廓线之后。 “计划还要改变吗?”朱利尔斯转头问他。 克雷顿依旧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山坡: “不了,” 在这片大陆的各个地区,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发展出对眼睛的崇拜。 人们相信,过于充沛的情感会透过眼睛释放出来,如果这份情感饱含恶意,那么它将形成类似巫术的效果,或者为即将发出的诅咒做定位,这种现象被称为过视。 当然,它还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邪眼】。 克雷顿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样的眼神,但只是稍一对视,他立刻就明白自己被过视锁定了。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他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存在万分希望自己去死的情绪。 当他们抵达那一处山坡时,并没有找到那个人,乃至对方移动的痕迹,在这空旷多风的地带,气味的残留转瞬即逝,就如同河岸一样,只要稍微谨慎一点,处理掉脚印,即使是狼人也侦测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克雷顿踩着荒草,走到山坡的顶点,脸色难看地眺望远方。 他的视线越过密林,角度正正好好将河岸收入眼底,而当他回头时,热沃镇的建筑群也能看得清楚。 那个对他们抱有敌意的家伙肯定在这里观察他们好几天了,只是他们今天才发现对方。 他骂了一句,挥斧斩开一片荒草,扭头顺原路下坡。 在山坡的背面斜坡,那贴近下方平地的草坪上,马戏团五颜六色的帐篷正埋在树荫下方,鲜艳的颜色在枝叶丛中若隐若现。 克雷顿看着那些帐篷,本能地想要化作狼人下去冲杀一阵,饱食血肉。离这里最近的人烟就是驻扎在这里的马戏团,他已经将那个恶意的源头归结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看起来就像蘑菇一样。”朱利尔斯点评那些挤在一起的帐篷。 只是他说出口后,这不经意的想法好像又给了他一种新的启示,使他再次沉思起来,得出了某个结论。 “克雷顿,我好像知道那些盗墓贼身上发生什么了。” “他们怎么了?”克雷顿不耐烦地问。 因杀戮和饥饿激活的狼血让他的情绪不再稳定,他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那些帐篷的人员出入情况,只分出一点精力来应付男巫。 “他们的情况像是踏进了仙子圈。” 克雷顿又多分了一点精力用于回想。 仙子圈就是在地上呈环状排列生长的真菌,这种圆圈被当做是仙女和妖精们嬉戏舞蹈时圈定的舞台,凡人要是不慎把脚踏进去,就会忘情的舞蹈不止,而除非有人将这位倒霉蛋解救出来,否则他将永远在里面跳他的单人舞,而被解救出来后,他们则会失去这段记忆 “你觉得他们是踏进了仙子圈?”克雷顿终于转过头来了。 “可河边几乎没有外人,他们要怎么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呢?” 朱利尔斯摇了摇头:“忘了那些民间传言吧,仙子圈不具备那么强大的魔力,它只是一种具备催眠效果的特殊真菌,当动物靠近它的时候,它会把自己的孢子喷射出来,扰乱受害者的记忆,并且附带一些迷幻的效果。” “适宜仙子圈真菌生长的环境和这里相差无几。”朱利尔斯吸了口气,担忧地眺望着河岸:“但是这些真菌作为施法材料在一些特殊仪式下才能进行删除特定的记忆,它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材料,只有少数存在知道怎么培育、利用它。” 第三十四章 一言不合 如果盗墓贼们真的是受到了这种真菌的干预,其背后一定有个能力极为特殊的存在。 “会不会是刚才注视我们的那个人搞的鬼?”克雷顿问他。 “我不确定,发挥过视的能力需要充沛的精神力,但并不只有巫师才能做到。” 朱利尔斯常常信口开河,但在遇到真正的大麻烦时,他不吝于再谨慎一些,为此,他宁可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做两手准备、哪怕两项准备都不够充分也总比只做了一种准备却因为霉运撞到了另一种事态强。 “那这种法术一次性能影响多少人?”克雷顿又问。 “我很难和你解释清楚,但至少它影响不到这里,也影响不到镇上——如果那个施法者一直待在河边的话。” 男巫的结论让克雷顿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镇上的人应该也记得复活岛的第三人不过那些盗墓贼好像是今天才赶到热沃的,和本地人并不熟悉,未必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至于那个删除他们记忆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克雷顿决定先处理这里的事,晚饭之后再想。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依旧是阳光被阴云遮蔽的一天,而且时间也到了傍晚,太阳对他的束缚没有那么强力了。 “我们下去。”他发布指令。 在坡脚下那些个彩色的营帐之间,他们并没有看到有多少人进出。 因为光线不佳,帐篷里点了灯,但也只有最大的白色营帐是这样,似乎所有人都集中在里面,克雷顿看见发光的营帐外有几个人影透在布上,正围着一个什么东西站着。 帐篷开口的方向和他们的来路是相反的,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需要绕一圈才能见到里面的人。 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们正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不禁放缓了脚步。 营帐里一个分不清楚年龄的男人瓮声瓮气地开口:“又是一无所获,你们真的是哪里都找过了吗?” 沙哑的女声回答他:“我肯定把我负责的方向都找遍了,你该再去问问其他人。” “我当然也是啰。”听起来就相当油滑的男人说。 最后一个男人听起来相当疲惫:“我没什么可辩解的,团长,但伱要看看我脚上的水泡吗?” “这就免了。”第一个开口的男人说。 营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沙哑的女声再次响起:“看来我们只有等” “我们再等不了几天了。”团长又瓮声瓮气打断她,声音洪亮:“那群混蛋侦探居然要把这一块土地买下来,他们个个带着枪,而且谁知道他们后面还有多少人要来?能找到那头野兽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个月了,我们已经换了几个地方了,但这里肯定是最接近那头野兽巢穴的地方,否则”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都侧着耳朵还想听下去,营帐里的女人突然嘘了一声。 “外面有人。”那个女人说, 与此同时,看她的影子朝着他们的方向指了过来。 朱利尔斯急忙退后一步躲开手指,但也因此踩到了一截枯枝,发出了无可辩驳的噪声。 他们被发现了。 营帐里顿时沉默下去。 克雷顿和男巫索性放开了步子绕到营帐门口,正面两边的帘子是放下来的,形成了一道封闭的门。 一个留着油腻长发的男人从布帘中间的细缝里挤出来,他穿得花花绿绿的,靴子还带尖头,显然是马戏团里的小丑。其实小丑戏服一般是脱下来的,不过动动脑子就知道,现在是冬天,他们又住在这种多风地带,总得在保暖上多下点工夫。 “抱歉,但我们不再表演了。”他疲惫道。 朱利尔斯回答他:“我们不是来看表演的。” “那你们来做什么?” 团长的声音响起,一个粗壮结实的黑袍子弯腰钻出来,把布帘卷起绑住,露出营帐里面的布置。 里面的中间有张桌子,上面点着油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放,角落的位置则堆着一垒板条箱子,一个披着斗篷,只有下巴露在外面的吉尔达女人倚在上边,手里握着一个水晶球,两缕卷曲的栗色长发从兜帽下生长,一直垂到胸口。 再旁边是个穿黑礼服的男人,不过他瘦瘦高高,腰间还系着软鞭,看着像是马戏团里的驯兽师,他一见到外人就把圆顶礼帽戴了起来,护住自己的光头。 团长转过身,他的脸上戴着光滑的瓷面具,手上也有手套,让人感觉他似乎想要遮掩什么,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腰带扣极为浮夸,有巴掌大小,像是一面银镜,上面还一左一右镶了两个宝石——也可能是彩色玻璃。 克雷顿的狼眼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试图找出那个饱含恶意的身影。 他们每一个都很可疑。 “我们是来找人的。”朱利尔斯说。“刚才有个人站在山坡上无礼地瞪着我们,我和我的朋友想要来和他讲讲道理。” 克雷顿得到了最多的注视,马戏团的员工们一致地看向他肩膀上的斧子。 带着这么一大把斧子讲道理的人可不常见。 朱利尔斯回头看了眼同伴,自己也不太信地强调了一遍:“我们真的只是想找他讲道理。” “所以,你们在附近有看到其他人吗?”克雷顿面色不善地问,他越来越饿了。 “我们最近没怎么出去。”团长说。 这显然是谎言。 “可我们刚刚听到你们说四处都找遍了——我不知道你们在找什么,但你们肯定出去过,如果这里没有别人,我们看到的那个无礼之徒也只能是你们的人了。” “那个混蛋还向我们比了一个相当下流的手势。” 为了增加说服力,朱利尔斯抬起右手,中指和无名指都卷曲着同拇指捏起来,比了一个“魔鬼之角”。 这个手势有着阉割的意思。 “听起来像是瑞斯曼做得出的。”可能是吉尔达族的那个女人说。 驯兽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从来没有去过山坡上,他们怎么可能见到过我。” 这个下意识的回答引起了另一个人的不满,团长很不高兴地转头看他:“东面是你负责的,为什么不去检查?” 驯兽师摊开双手,扭着腰走向团长:“拜托,那边的草有这么高,要是有什么大体型的野兽经过肯定会留下痕迹的,我在这里远远看一眼就知道了,一点儿不会错。” 看来不用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追究,马戏团的问题就要变成内部矛盾了。 朱利尔斯上前一步,他刚要开口说话,脸色就扭曲起来,手掌紧紧捂住胸口。他放在口袋里的那只光荣之手不知何时恢复了力量,拼命挣扎着要从口袋里跳出来。 看到他这样,马戏团的人纷纷诧异回头。 团长问:“他怎么了?” 克雷顿言简意赅地回答:“他穿了紧身胸衣,有点喘不上气。” “我这里有药,我去找找看!”马戏团长也突然跳了起来,转身往营帐里跑。 这份突如其来的热心肠让人叹为观止。 克雷顿的借口给了朱利尔斯更多时间,让他能转过身处理活手,但那只手爆发出的力气超出他的想象,表面的粘腻尸蜡也让他抓不稳它,只是稍微一松懈,那只手就从他的包围圈里跳了出来,坠在地上。 马戏团的人和克雷顿一行人都沉默了。 那只光荣之手坠在朱利尔斯的胯下,但是一动不动,好像挣扎出来就是为了把这里的人都认识一番。 它成功了。 那个吉尔达女人不再倚着杂物箱,她直起背来,惊异地看着那只蜡黄的人手。 “那个好像是” 团长拿着药膏走出来,正看到那只人手掉下来。他的动作短暂地僵住了,但很快做出了反应。 “你们也收到了克里斯托弗教授的委托?” “严格来说,不算是。”朱利尔斯尴尬地把那只手捡起来放回口袋。 这句回应已经暴露了他们知道克里斯托弗这个人,克雷顿皱起眉头,他觉得有必要再教教朱利尔斯该如何说话。 “你们没有像那群蠢货一样被那个矿坑吸引,而是一路找到了这里,看来也有几分本事,不如和我们合作。” 马戏团长像是没听到朱利尔斯的解释那样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们在这附近搜过好几圈了,虽然没有找到那头厄运之兽,但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它不会在哪里出现。如果再有你们两个做帮手,我们就可以完全包围它,狩猎行动大获成功,然后我们按人头平分克里斯托弗教授的报酬——你觉得怎样?” 他伸出手,瓷面具微微低下,克雷顿没有开口地和他握了握手。 他们该是达成了合作关系。 马戏团长欢快地转身向帐篷里走去,头还在帘子上蹭了一下。 “进来吧,我给你们看看我们的地图标记,这样你们就该知道要去哪儿继续找了。” 克雷顿瞥了一眼其他马戏团成员,他们的站位依旧分散,脸上无动于衷,似乎对于团长的决定百分百支持,女占卜师更是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玻璃球,不再注视他们。 小丑看他还站在帐篷前,便又伸手向里引导。 中尉把眼珠转回来,扛着斧子抢先一步走进去了,只是背着的那只手朝朱利尔斯比了个暗号。 “他发现了!” 拿着水晶球的吉尔达女人突然抬头,发出一声尖啸:“杀了他们!” 第三十五章 大打出手 克雷顿轮转长斧,用斧柄挥退身后持匕首扑上的小丑,又是一记侧踹将马戏团长轰了回去。 那具粗壮的身体出人意料的没什么分量,但撞在帐篷上时还是带歪了几根固定帐篷的桩子,整个帐篷都因此向后倾斜翻倒。 面对这一刻,克雷顿早有准备。 马戏团长给出的条件太好了,他甚至允许两个外人拿同样的报酬,也没有提出任何违约后惩罚的措施,其他马戏团成员的表情更是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根本不在乎。 而不在乎的原因是他们不觉得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能分走他们的钱。 克雷顿来不及继续分析,一条粗粝的软鞭就已经缠上了他的右手臂——驯兽师正站在五码外的位置阴恻恻地笑着。 朱利尔斯举起魔杖想要支援,他对面的吉尔达女人突然把水晶球塞进胸衣里,双手提起长裙,一只只穿着衣服拿着微缩武器的人立兔子从裙下跳出来落地,像是一支军队那样朝他冲去,他不得不专注于对付眼前这些小畜生。 魔法的微光和杀人兔子们绞在一起,它们靠近朱利尔斯的过程中逐渐失能倒地。 看到这一幕,女占卜师重新托起水晶球,口中念念有词,旁边的杂物箱突然翻开板条,从里面走出四只格外健硕、披坚执锐的兔子,其中两只手持长矛拱卫占卜师,另外两只则冲男巫举起了弓箭 另一边,见到克雷顿的手臂被驯兽师用长鞭缠住,被限制了移动,小丑看准机会再次扑向他的后背。 克雷顿猛地向右转身,肌肉鼓胀的臂膀拽着软鞭猛力拉扯,驯兽师在体重和力量的双重比拼中都落入下风,几乎双脚离地飞过去,如果不是他松手得快,就要替克雷顿挡下小丑的刀刃了。 松开的长鞭柄部按照克雷顿的操控划出一条弧线,硬质的绳结眼看就要抽在小丑脸上,他突然向后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他是个古法骑士!”驯兽师大喊。 古法骑士就是如今依旧以冷兵器作为主要作战手段的超凡者。 他的同伴听到这话,立刻改变了策略。 只听砰砰两下枪响,克雷顿感到自己的肋下好像有烧红的铁烙了一下,面前的小丑掏了枪,但不是这个方向飞来的子弹,他愤怒地回头望向成功射中自己的马戏团长,却没找到对方到底把枪藏在长袍中的哪里。 有人比他还要愤怒——驯兽师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捂着多了个弹孔的帽子,痛斥小丑。 “傻逼,你差点把我毙了!” “我很抱歉。”小丑消极地回答他,然后将打空的枪扔下,又捡起匕首来。 看见朱利尔斯还在和兔子们纠缠,克雷顿趁着这份闲暇强忍着饥饿开口:“我们现在还有和平的机会,只要你们说清楚” 回应他的是马戏团长的冷笑:“你还不明白吗?伱们已经没用啦!我们不需要更多竞争对手。” 他们没有给他更多的机会,再次合力扑上。 克雷顿扬起斧子,对准看起来最弱的驯兽师劈下,后者坐在草地上呲牙一笑,双手摘下圆顶礼帽翻转,里面向上火山喷发似地喷涌出大量的彩色纸片,把自己的身形完全掩盖过去。 克雷顿没有管那些占据了全部视野的纸片,长斧依旧朝着驯兽师原来的位置劈下,只是没有砸中血肉的触感。 “我也是魔术师,惊喜吗?”油滑的声音在这片彩色的幕布后讥讽道。 克雷顿没有理他,右手灵活地旋抖一下,将上面缠住的长鞭解开,再是一转将鞭子手柄正握入手中,反手就是一记抽打,逼退小丑的同时在他脸上留下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要论用鞭子的本事,他也颇有心得。 中尉左手转动长斧,用斧柄架住马戏团长的钢刀,后者的上半身直直压了过来,长袍里伸出第二对手紧紧抓住他,同时脑袋微偏,瓷面具上的嘴巴空洞里喷出一团红色火焰。 克雷顿的半张脸都在火焰炙烤中变形。 脸部的新烧伤让克雷顿忘却了胸口伤势的疼痛,他一记膝撞将马戏团长撞开,同时脚步猛然后退躲避高温,却没注意到小丑扇形泼洒出的飞刀已经顶在他的身后了。 尖锐的形状刺入肉中,引起唐娜的一声惊呼,她身下的安乐椅猛然摇晃起来。 她正想喝茶,芭芭拉提供的杯子手柄却突然裂开,绽开的木刺扎在她的手指上,鲜血直流,手指反射性地张开,几乎没能拿住杯子,要不是她反应得快,及时将杯子挪远,滚烫的茶水就要毁掉她的新裙子了。 “你没事吧?” 芭芭拉紧张地放下纸笔站起来,她很想过去关心一下这女孩,但一看到对方流血的手指,眼睛和心情就有些不受控制。 哪怕她已经食用过足量的狼人鲜血,新鲜热乎的食物还是会让她目眩神迷。 “我还好。” 唐娜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在扶手上,徒手将手指上的木刺拔了出来。 妈妈教过她怎么处理,她不怎么担心伤口会恶化,只要一点药油和酒,这样的小伤口很快就会无影无踪。 她说清了自己的要求,芭芭拉立刻出门,下楼去拿她要的东西。 似乎是女吸血鬼关门的力度太大,阁楼的窗户在框中猛烈地战栗起来,一整片大的玻璃都震成碎片,因着外面的大风向里倾倒。 唐娜急忙戴上红兜帽,将上半身转过去,用厚实的棉质品抵御玻璃碎片的袭击。 那些泛着光的玻璃碎片就如同细小的刀刃那样切上身体,还好克雷顿在穿着上极为讲究,运用斜织密编技术织成的黑羊毛呢大衣不仅能防雨水,一般的刀刃也能挡下。 来自超凡者的直接攻击当然不行,可只是应付女占卜师破碎的水晶球还是绰绰有余。 朱利尔斯那里还有的忙。 在他对面,那个吉尔达女人放出来的杀人兔子仅存最强壮的那四只,其他都躺倒在地,男巫身边漂浮着众多肉眼可见的浓厚粉尘,似乎正是它们失去行动能力的原因。 他左突右支,试图用一把兽角打磨的短刀刺杀女占卜师,但那四只兔子轮流放箭刺矛,让他没法上前。 好在男巫的紧身胸衣起到了正面效果,他纤腰楚楚,只是不断侧身就很容易地躲避那些攻击。 这幅场景让中尉看不下去了,他喊叫起来。 “朱利尔斯,你快点把她杀掉!” 同时应付三个人给了他很大的困扰,他不得不四处转向应付敌人,还有兔子的冷箭。 从战斗开始的时候,天上的阴云不巧地被吹散了,后面看起来和月亮也相差无几的微冷夕阳却成了他变身的最后束缚。若非如此,他早就打开突破口了。 那些人立的兔子虽然看着肌肉发达,但体型最大也不超过一条狗,力气肯定比不上成年人,挨上两下也不会死。 朱利尔斯要是把那女巫杀了,便可以回来帮自己了。 他的催促起了效果,男巫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吉尔达女占卜师身前的兔子再次张弓搭箭对准朱利尔斯,另两只手持长矛迎上去,去没料到克雷顿在侧翼发起进攻,他挥动长鞭抽在其中一只身上,被击飞的身躯又撞散了其同伴的阵型,男巫趁机上前挥洒催眠粉雾,只是吉尔达女人也不甘示弱,掏出一条硬邦邦的蛇棍和他扭打在一起。 看到中尉转头支援另一方,旁边的马戏团长以为有可乘之机,再次挥舞钢刀逼近,却没想到这是个陷阱。 克雷顿的余光一直注视着他,右手舞动长鞭驱散其他马戏团成员的同时,左手单持着双手长斧轻松地斜上撩去,将马戏团长的上半身砍了下来。 那披着长袍的上半身直直向前翻倒坠地,却没有鲜血和内脏流出。 形状怪异臃肿的下半身又往前走了几步,扑倒在地,从里面狼狈地爬出一个胡子剃得光光的矮人来。 克雷顿急于制造一个空缺,他右手再次向后一抖,左手的长斧劈向矮人,两张镶嵌金属边的纸牌却飞向了他的眼睛,逼他后退,接着又是一股白烟从侧面喷出,等他再次看清地面,驯兽师已经带着团长消失了。 在他背后,小丑奋力掷出了一枚匕首,在克雷顿回身下意识格挡的同时一个矮身冲刺,刀刃朝着中尉毫无防备的小腹刺去。 然后他就死了。 鲜血从克雷顿的嘴角淌下,划过小丑的面庞,仿佛两行血泪。 那奇装异服下的身体虽然还直立着,但维持平衡的却已经不再是他的双腿了。 克雷顿微微弯腰,半兽化的狼人头颅从他的肩膀上探了出来,下颚最前方的两枚犬齿深深地插入小丑的眼窝,它就这么咬穿了这个男人的头颅,将他叼了起来,然后转身,将尸体吊在胸前示众。 这怪诞凶戾的一幕让马戏团的成员都几乎失语,手上动作变形,做不出有效的攻击。 “他是个狼人!”驯兽师惊呼,他目睹了克雷顿脑后头发转化为鬃毛的全过程。 吉尔达女人抬头看天,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太阳下山了!” 不知何时起,太阳收敛了最后的恩惠,藏入那深暗的天幕后去了。 这个时机他们没有把握到,但狼人凭借本能就发现了机会。 马戏团的成员几乎丧失了斗志,谁都知道狼人这样的月之眷属在夜晚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实力——而他们已经折损掉一个人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猎物的鲜血和脆弱表现激发了狼人的狂性,克雷顿的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在飞速膨胀着,想要完全地进入兽化状态。 “别变身!”朱利尔斯大喊,他担心克雷顿彻底发狂。 克雷顿冷冷看了男巫一眼,但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变身本能,他没有进一步兽化,但也没有解除半兽化,他一甩脖子,将小丑的尸体抛向马戏团长, 第三十六章 火中警示 克雷顿没有亵渎尸体的想法,他只是想把小丑还给马戏团的同伴。 可惜马戏团长并不领情,那矮小的家伙灵敏地躲过同伴的尸体,他脸色难看,胸膛剧烈起伏着,以为这又是什么诡计。 然而克雷顿只是在对面站着,没有继续进攻。 这给了他们另一种希望,驯兽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我们,还能够和谈吗?” 中尉冷漠地看着他:“上一次,你们拒绝了我的提议,这一次该轮到我了。” 狼人只是在等待伤势复原而已。 在他兽化的脸上,被烧伤的皮肉正在缓缓蠕动向外催生毛发,肋下的穿孔也渐渐缩小。 吉尔达女人看出了他的想法,尖叫起来。 “先帮我杀了这个男巫,然后一起对付他!” 她脚边那四只最健壮的兔子突然又爬起来,将朱利尔斯团团围住,似乎刚才的昏迷只是用来诱骗他深入的陷阱。 眼看朱利尔斯陷入危局,克雷顿再次挥动左手,长鞭缠住那女巫的脖颈,绞索般收紧,将女人的身体拽倒,没有了小丑的牵制,他的许多动作都不再有顾忌。 失去了操控的兔子再次摔倒在地,男巫将匕首刺进那些毛茸茸的身体,传出的却是陶土碎裂的声音。 克雷顿收回左手,女巫被长鞭拖向他,在湿润的土地上犁出一条沟壑。 她握住脖子边缠绕的鞭索用力挣扎。放下的蛇棍也突然活了过来,它顺着女巫的脖子一路往上,攀附着长鞭向克雷顿的手爬去。 克雷顿不确定它是否有毒,不得不把鞭子扔掉了。 女巫一解开束缚,就涨着脸爬起来,驯兽师和马戏团长各自拿起一把钢刀扑来吸引克雷顿的注意力,好让她恢复状态。 蚊群屠戮者的斧刃更改目标切削向驯兽师,矮人挥舞钢刀上前,用武器的护手格挡住长柄的部分,斧刃停留在驯兽师脸前,照出一张惨白的脸。 马戏团长的力气不小,克雷顿竟不能把武器压下去,他一脚踢在矮人的胸口,将其击退,接着又是一记横扫。他注意到矮人眼里只有闪着寒光的斧刃,疏忽了对占卜师的保护,而驯兽师又太靠后,一次大范围的挥击或许能够建功。 眼见巨斧朝自己而来,那个吉尔达女人再次尖啸一声。 之前被她投掷过来的水晶球碎片突然从地上密密麻麻飞起,扎进克雷顿的腿部。 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害,克雷顿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流血,但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还是让他趔趄了一下。 女占卜师因此得以逃出蚊群屠戮者的追击,刚刚爬起来的矮人却倒了大霉。 他本来举着武器想要截停克雷顿的挥扫,好给驯兽师创造机会,但这一下攻击却受到了同伴的干扰,斧刃行进的轨迹高度矮了一些,超出了他的预期,于是正正好好切掉他高举的一只手。 感受到血液的芬芳,蚊群屠戮者的刃处金色铭文渐渐被赤色替换,斧柄处再次伸出荆棘插入克雷顿的手腕,形同血管的涨缩起来,如同吸血鬼般向持有者体内导入新寻觅到的血肉力量。 这阵阵暖流和敌人恐惧时散发的气味让克雷顿振奋不已,少许缓解了体内似火的饥饿。 他再次抡起巨斧,趁势向虚弱的矮人攻去。 驯兽师冲上前再次架起钢刀,试图为他的团长挡下这一击。 然而饱吸鲜血的蚊群屠戮者重量激增,这一击的力度和他之前接下的攻击完全不一样。他手里的钢刀被直接打断,嗜血的斧刃从头顶切入,且随着吸血,它的重量还在不断增加,甚至超出了克雷顿人身力量的驾驭范围,仅靠重力和惯性就顺滑地将驯兽师劈成两半。 矮人站在这可怜人的背后,他从那竖直的间隙中不仅见到了鲜活蠕动的内脏,还见到了凶手那充满兽性气息的怪异头颅。 他扶着断臂转头,想要确认另一位同伴的安好,但他的希望落空了。 女巫正朝着克雷顿伸手,似乎打算再一次施法救护自己的同伴,但绿发的男巫已经站在她的背后了,兽角的匕首刺穿了女人的腰部,兜帽下的脸庞看不出有多痛苦,但匕首的尖端已经从前面突了出来。 短短时间内,所有人都死了。 马戏团长陷入了癫狂。 他尖叫着从战场中央从头到尾完好无损的桌子下方穿过去。 中尉要再一次举起蚊群屠戮者给予矮人致命一击,但倍增的重量既是优势也是劣势,他一时间没能把斧子拔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矮人经过桌子下端。 然而那双短腿在土壤中踩出一个坑,这个坑洞的出现导致了另一片土壤的垮塌,一根桌子腿陷了进去,桌面向外倾斜,上面依旧明亮的油灯顺着斜坡滑下,燃烧着火焰的热油就这么浇灌在矮人的背上。 马戏团长之前佩戴的假身里也藏着许多燃油,它被克雷顿劈碎后,有不少存货溅在矮人身上,此刻一并燃烧起来。 但他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只是两眼看着前方,跌跌撞撞地从克雷顿身边经过。 “原来是这样!它的力量是厄运!厄运!” 矮人口齿不清地喊着,声音如同乌鸦丧子那样嘶哑哀恸,火焰在他的头发和背部熊熊燃烧着。 克雷顿也为他此刻的气势所震慑,没有追赶上去。 当然,他也不需要再追赶了,马戏团长并没能走进密林。 那矮小的身影走出没多远就倒下了,只是火焰还在他漆黑的尸体上燃烧着,光芒照亮了林前空地,仿佛一具人形的火炬。 克雷顿并非没有见过在战斗中发疯的人,但这个矮人死前的呼喊声充满了恶意与解脱,他此前从未见过两种矛盾的情感交融,这份临终遗言同时又包含了诅咒的意味。 他看向朱利尔斯,希望男巫对这个现象给出自己的解释,然而朱利尔斯并没有关注到这件事。 男巫只是贴着他的刺杀目标,甚至允许那个吉尔达女人靠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倒下。 是的,她虽然快死了,但现在确实还活着。 克雷顿放下斧子,空着手朝他们走过去,同时收敛自己的半兽化外形。 朱利尔斯的神情堪称悔恨,他看到克雷顿走来,脸上勉强挤出几分轻松,口中说出的却是道歉。 “抱歉,我才知道杀人那么难。” “第一次杀人?”克雷顿问他。 朱利尔斯沉默地低下头。 就在他的怀里,这个将死之人的心脏还在跳动着,甚至与他的节律相同,然而就因为那一刀,她现在要死了。 他在长老会见过别人杀人,也协助过克雷顿杀人,因此一直以为杀人是一件简单的事。 直到现在,他亲手刺穿了一个人,感受到这生命的温度在自己手里渐渐消逝,心里才萌生出一种后悔,乃至不知所措。 即使对方刚才正试图杀了自己,是必须消灭的敌人,朱利尔斯仍然无法忘怀这种残酷的感受。他们的心跳一样快,这在神秘学中几乎算得上一种灵应,但这个和他相似的生命就要死了,并且是他亲手杀死的。 克雷顿喘了口气,他走到男巫面前,轻轻摘下濒死女巫的兜帽,露出下面痛苦苍白的脸来,吉尔达女人的这副状态即使还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他稍作端详,记住了这张脸,随后伸出手迅速地拧断了她的脖子。 “这个算我的。”他说。 朱利尔斯惊愕地抬头,看到克雷顿的背影蹒跚着朝其他帐篷的方向走去。 “我去找点食物,你先打扫战场。” 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却让男巫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找回了一点平时的感觉,心里的愧疚感有所减轻,于是将尸体慢慢放平在地上,按照克雷顿的吩咐去搜寻线索。 没一会儿,他就在这里找到了一件奇物, 那是另一只光荣之手。 蜡黄色的手掌就藏匿在马戏团长被砍下来的假身之中,看其相似的手指形状和掌纹图案,它和朱利尔斯保管的那一只该是一对。 随后,朱利尔斯从他们身上找到的地图标记得出了结论。 这个马戏团的人是受克里斯托弗教授的雇佣,来热沃探寻“厄运野兽”。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超凡者都在克里斯托弗那里接下了这份工作,但他们去了错误的地点,什么也没找到,这在占卜师尸体上的日记里有写。 在最近,大多数人都被军方封闭着的矿井黑市吸引过去了。 这个思路其实不算错,那野兽会被不幸所吸引,还有什么是比一次屠杀更不幸的呢? 但“野兽”偏偏没有出现在那里。 为了切实找到想要的东西,克里斯托弗教授不得不提前付出代价,也就是这些拥有转运效果的特殊光荣之手,希望它们能够帮助自己新招的帮手寻觅到那头野兽。 复活岛和马戏团都是因为其工作需要长期流动的缘故,所以才得到了他的馈赠。 以上是朱利尔斯得出的结论,其中一半有了充分的证据证明,另一半也经过缜密的推断,他随后告知了克雷顿这点,而克雷顿认为它们是可信的。 第三十七章 善后 芭芭拉回到了阁楼的房间里,满地的碎玻璃让她发出一声惊呼。 唐娜不得不和她解释了一下这个现象背后的神秘学理论。 为了唐娜和芭芭拉相处愉快,克雷顿有向侄女简单介绍过长老会的存在,还有芭芭拉的身份,但是并没有向芭芭拉介绍过唐娜的身份,唐娜只好自己主动阐明此事,但她发现芭芭拉似乎对此并不关心。 巫师和普通人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芭芭拉只是叉着腰,长吁短叹地看着阁楼的一地狼藉和碎裂的窗框。 关于贝略先生的厄运,她觉得自己也是有所付出的——坏掉的杯子和玻璃窗可都是自己家的财产。但主人决定招待客人前当然要做好吃亏的准备,这是常识。 “那么杯子开裂,代表贝略先生正经历着怎样的磨难呢?”她问少女。 “呃” 唐娜一时回答不上来,她虽然掌握了命运连接的仪式,但水平其实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高,这是她第一次使用这样的仪式法术,此前一点儿经验也没有,能够成功还是因为她和克雷顿有着相当亲近的血亲关系。 “他大概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她不确定地说。 芭芭拉又问她:“那窗户破碎呢?” 唐娜再次以疑问句作为回答:“他大概是挨了一刀?” 芭芭拉不禁惊呼起来:“谁能办到这些事啊?” 在女吸血鬼的印象中,克雷顿·贝略并没有怎么吃过亏,他总是能做足准备,只要找准机会,一下就能破敌致胜,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她惊讶于热沃怎么会有人能令狼人受伤,又是什么样的人会和他战斗,不过唐娜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即使身位克雷顿的侄女,她对于自己的叔叔还是知之甚少,甚至可能还不如芭芭拉了解的多。 现在阁楼一片狼藉,文法教学不得不暂时终止了。 芭芭拉弯下腰清洁碎安乐椅边上的碎玻璃,为了固定安乐椅,她在弯弧与地面的空隙间塞了两叠玻璃片当楔子。 做完这件事,她起身去拿扫帚。 然后就在她走出几步后,唐娜身下的安乐椅和地板同时发出了咯噔的声响,作为楔子的玻璃片猛然从椅子下面弹了出来,安乐椅随之向前倾斜,将腿部受伤的唐娜头朝前地甩了出去,直直地撞向芭芭拉刚才用作椅子的柜子。 毫不夸张的说,她现在就像豹子一样快,拼命赶向名为死亡的终点。 小女巫看着眼前飞速放大的柜子包铁棱角,脸色煞白,她的精神慌乱无序,魔法这会儿可救不了她了。 就在唐娜闭上眼睛决定迎接死亡使者的时候,她撞上了一道冰冷但柔软的墙壁。 饮下狼人鲜血的吸血鬼正处于最强大的状态,芭芭拉在少女即将撞死在柜子上的前一刻挡了上去,情景就像是唐娜主动扑进了她的怀抱,被她引导着向另一个方向移动。 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芭芭拉抱着唐娜,她们的长裙都耷拉着,像是两朵枯萎的花依偎在一起。 女吸血鬼面朝天花板,有感而发:“贝略先生想必是刚刚挨了一发炮弹吧。” 就在刚刚,她的脊椎断了。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在彻底入夜前回到了热沃。 听到敲门声,佩罗开门接待了他们,但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我以为你们要回旅店了,我正想把你的女儿送回去。”老家伙直白地说,同时使劲盯着克雷顿的嘴边看。 中尉已经把原本几乎遮住三分之一脸部的胡须完全剃光了,这让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但比之前更显英俊。原来是胡须的位置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涣散的瞳孔似乎在看此处,又在看别处,包含着非同一般的思想。 狼人的这种特质与吸血鬼相仿,这让佩罗不禁感到几分熟悉。 这种下意识的感觉提醒了他,他才恍然感受到自己的妻子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她和眼前的家伙才是一类存在。 他的话说完了,这两个人动也不动。 克雷顿微微点头:“是这样不错,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但还要劳烦你们帮个忙。” 两名女性都在楼上,所以克雷顿干脆地在厅里解下满是创伤的大衣,露出里面已经染红发黑的白衬衫,朱利尔斯也解开外套,以及复杂的鲸骨胸衣,好让自己被兔子刺穿的伤口透透气 佩罗看到这些伤势后也没有再驱赶他们的打算了,他只是咒骂了一句,然后让开了位子,让他们进去休息。 无论他们惹了什么麻烦,他的妻子以后都有可能碰到同样的事所以,她认识的“朋友”还是有必要维持联系,或许未来也能帮上忙。 博诺家离佩罗的宅子不远,出门几步再喊一声就能叫马车夫送东西过来,还算方便。 等克雷顿和朱利尔斯换完衣服,唐娜和芭芭拉正巧从楼梯上下来——她们是来准备晚餐的。 看到克雷顿的时候,唐娜站在楼梯下呆住了。她没认出来这个没有胡子的人是自己的叔叔,这个反应让克雷顿很受伤。 “我就不该刮胡子的。”他抱怨道。 听到他说话,唐娜才确定了他的身份,稍微走快了些来到他身边,很坚决的摇头: “没有的事,您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实际上,直到刚刚,她才知道自己叔叔胡子下面的脸长什么样。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会儿,试图用这个新形象取代记忆中的那一大丛胡须。 克雷顿看她的步伐轻快,就知道她腿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心里感到欣慰,他扶着侄女的肩膀看芭芭拉。 “伱们相处得怎样?” 这个问题是同时对两个人问的,芭芭拉给出了不错的答复,唐娜反倒碰上了难言之隐。 “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克雷顿狐疑地盯着侄女,后者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没什么,她是个好孩子。”芭芭拉扶着腰说,她原谅唐娜打断自己腰的事了。 克雷顿试探地问:“那明天能不能也” “不行!” 芭芭拉还没喊出口就听到唐娜这么叫喊道,脸上不禁露出放松的表情。。 “我们今天遇到了不少麻烦,所以我想了想,你还是尽量跟着芭芭拉夫人比较好些。”克雷顿尽努力劝说自己的侄女。 唐娜却也有自己的理由:“你这是反悔,我们之前说好了要明天一起行动。” 克雷顿之前也觉得这个主意合理,因为他没想过会和什么人类战斗,可现在不同了,他今天一口气杀了四个人,而且方式极其惨烈,要是明天还有这样的麻烦该怎么办?让唐娜在旁边看着吗? 这不是监护人该纵容发生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姑娘,我知道这是我不对,可我们今天遇到的麻烦可比之前想象到的更为糟糕。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和你妈妈该怎么办?难道要我亲眼目送你步入险境?” “那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和我妈妈该怎么办?难道要我亲眼目送你步入险境?” 唐娜把克雷顿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改了几个词,却使得他哑口无言。 “而且就在你下午出去的时候,我也有用仪式帮你分担风险呢。”少女骄傲地说。 克雷顿看向芭芭拉小心求证,后者如梦初醒。 “没错,她打断了我的腰,阁楼上的玻璃窗户也碎了一地。” 老佩罗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他才知道这两个女人独处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而作为这个解释的首要说明对象,克雷顿也没听明白唐娜为什么替自己分担风险要打断芭芭拉的腰。 “这是个意外,我差点撞死在柜子上面,芭芭拉阿姨替我挡了一下。”唐娜说。 中尉顿时对女吸血鬼肃然起敬, 朱利尔斯还没穿上上衣,他糊着药膏靠在椅背上,悠闲地长叹一声:“我之前就说过了,你阻止不了她的,布拉科拉的巫师都是这个脾气,他们的力量来源和情感息息相关,所以他们很少改变自己的主意,要是你总是违背她的期愿,让她不断忍耐.她一定会爆炸的,要么炸别人,要么炸自己。” 唐娜瞪了他一眼,又扭头回来。 克雷顿看了眼男巫,也转回来看侄女,他们的动作简直像是在照镜子。 最终,中尉还是屈服了,他的叹息声比往常都来得响些。 “我们明天再说吧。” 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唐娜转身抱了一下芭芭拉作为庆祝,女吸血鬼轻嗅发油和香皂的气味,稍微平复了一点嗜血的渴望——从刚才见面开始,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身上的血液气味就一直诱惑着她。 在他们身上,吸血鬼嗅到了许多人的血腥气,这就仿佛一桌丰盛的宴席,要不是今天已经饮血过,她说不定要当众失控。 好在这些客人们只是稍作休整,很快便和这一家告别了。 佩罗干脆地将那些血衣扔进壁炉里,转身看到那个绿头发的英俊青年贴近自己的妻子在耳边低语,他正要生气,这两个人却很快分开了。芭芭拉看起来很高兴地回到他身边,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安抚了丈夫的情绪。 “他和你说了什么?”佩罗拧着眉头问。 “是好事。”芭芭拉意识到丈夫在关注这件事,笑容又消失了,“只是,我不能说。” 佩罗定定地看着她,非常深沉地叹了口气:“到了月底,我们的大儿子就要回来了,别让他发现这些事,也别让他牵扯进你的这些事里。” 听到这话,芭芭拉久违地再次将拇指塞进牙齿下碾压穿刺,但皮肉里没有血流出来,责任的压力让她感到紧张。 “我保证。” 在回旅店的路上火光照耀,柴堆和燃烧十字又被立了起来,用光明驱散野兽的想法还没有被本地的统治者放弃。 这对狼人来说是好事,到处都亮堂堂的,就没人会发现他的眼睛会在夜间发光。 不过除了武装巡逻的守夜人们偶尔路过他们身边,街上几乎没什么人行走,难免显得冷清。 为了排遣这种冷清,中尉主动开口询问自己的侄女: “你和芭芭拉都说了什么?” 一提到这事,唐娜兴高采烈:“她正想识字,所以请我帮忙。” “好极了。不过你是怎么教她的?” “她有一本家族史,里面记载了不少传说故事,我挑了几个文法运用简单的故事作教材,教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她学得可快了!”说起自己的功绩,唐娜简直有些停不下来:“就算中间出了点意外,她也已经能够自己读诵第一篇故事了。照我看,要是我再这样教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 “和你一起读高中了。”朱利尔斯接着她的话头说。 少女萎蔫了下去。 好在报应很快来了,男巫把玩魔杖时在街边的灯光下发现了上面的一处裂纹,他稍微用力掰了一下,魔杖就分出了两个岔。 “一定是之前撞到什么地方了。” 朱利尔斯叹了口气,他把上面的宝石扣下来,然后随手把魔杖扔进了路边的火堆之中,给火焰添了几分亮色。 “你就这么把它扔了?”克雷顿疑惑道:“我以为魔法师需要魔杖才能施法。” 男巫笑了起来:“巫师之间有个笑话——魔杖发明出来是做什么的?答案是‘代替我们的手指’。”他伸出自己的指头来摇了摇:“魔杖可以让施法的速度快一点,落点更精准一点,但统统只是‘一点’,如果不考虑精益求精,手上的这几根可不比魔杖差多少。” 他转头看向少女:“这位小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你们布拉科拉的人好像很少使用魔杖。” “准确地来说,我们确实不使用魔杖。”唐娜纠正他:“我们的魔法更注重联系,只要建立了联系,魔法自己就会找到目标,用不着魔杖指引。” 克雷顿恍然:“所以你们被手指着的时候反应会这么敏感。”他记得这两位在面临手指的时候都有躲闪的行为。 两个巫师都点头承认了这一点。 “民间习俗里的‘不要用手指人’其实就来源于巫师之间的礼仪。”朱利尔斯说:“就算不会巫术,手指也有助于释放恶意,它同邪眼一样有定位的能力。要是对方手指指向你了,那很有可能说明对面正在诅咒你,最好快点做出反应,毕竟谁也不知道用手指着自己的是个普通人还是另一个巫师。” 中尉听着这些知识,感到十分新鲜。 第三十八章 奇怪的生物 旅馆的正门大开,灯火亮堂堂的,人们又聚集在一起庆祝新的夜晚。 克雷顿一行人的到来并不被他们在意,他们正痴迷于酒瓶与纸牌之间,准备迎接新的沉醉之夜。 “狼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这被本地人视作一种怪物的示弱,而相应的,他们的胆子倒越来越大了。只是他们揪出狼人的目的如今是否有所改变,谁也不能知晓。或许他们更希望狼人潜伏,好让自己有足够的道德支撑在斋月过上夜夜宿醉的日子也说不定。 克雷顿找小裴伦要了盆热水,在后院清洗自己的战利品。 朱利尔斯则想办法应付光荣之手,他用细密的绳索将每个指头都捆在一起,免得它突然又闹出什么动静来,然后才放进口袋。 到了入睡的时间,唐娜却跑了下来。 “您需要床吗?”她不好意思地问:“我听说嗯.你这样的存在不用睡觉。所以.” 克雷顿总觉得类似的事情好像发生过,但他不记得唐娜有到后院来过。 “是这样。”他点头承认:“怎么,你的房间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不知道。”唐娜丧气地说,她上身的毛衣已经脱了,手背到身后隔着单衣用力抓挠着:“就在刚才,我突然在自己的房间感到头昏脑涨,呼吸乏力,皮肤也又痒又痛,我怀疑是房间里进了什么虫子,但是点亮灯后却也没找到它。” 这就有些奇怪了,现在是冬天,克雷顿没听说过这么耐寒的毒虫。 不过考虑到降温也就是这个月开始的事,而热沃人民最近一直在街上点火,这或许并非是不可能。 “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去伱房间里看看。” 克雷顿准备上楼处理这件事,处理完再让唐娜回去,有火盆的房间总比干草堆边的床铺要好,这里的羊骚味太重了。 他上了楼,从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还开着门,唐娜出门的时候急匆匆的,没来得及关门,这个细节让克雷顿皱了皱眉头,打算之后再教育她。 沉重的脚步压在地板上,咯吱声响个不停,旁边损坏的栏杆依旧没有得到修复,给人以摇摇欲坠的危机感。 他站到门前,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一种怪异的气息接踵而至。 狼人很难描述那种气味, 它既不是香气,也不是臭气,但若是有人能够闻见,立刻就会感到烦腻恶心,好像全身都浸泡在盛满蓖麻油的桶子里。 克雷顿深呼吸了几次,甚至有一种麻痹感在皮肤上蔓延。 唐娜感受到的怪异显然就是这种气味造成的。 克雷顿感觉到不止是鼻腔,连自己的皮肤也透不过气,甚至无法分辨气味的来源。 他忍着恶心感走进房间,里面的窗也是打开的。通风对于气味的改善效果不佳,因此他怀疑这股味道正是从室外飘进来的。 他走到窗边向外探望,正看到对面的房屋顶上有一个奇异的东西。 那像是变形的人类腿部,白色修长,外表没有毛发,但却和狼人的腿部一样是反关节的构造,其隶属的主体躲在烟囱后面,只有这条光滑反光的腿部露出来,他还想再做观察,那个东西却很快动起来,以壁虎的移动方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烟囱后面。 克雷顿清晰地看到那东西抬腿移动的时候露出了足部,上面的颜色同样和人类似,只是结构更像是兔子的脚。 他下意识地要翻出去追赶,双手搭在窗框外沿上时却摸到一片油腻。他将手凑近鼻端轻嗅,顿时可以肯定这油脂正是那股粘腻气味的来源。 克雷顿脸色一变,伸手将照明的烛台拿来对着窗沿。 在光亮下,他清晰地看到在那片油腻中,除了自己刚刚造成的痕迹外,还有奇怪的刮蹭痕迹,似乎是人指头涂抹时留下的。但是一般人显然不会扒在这么高墙壁上,也没有力气在用一只手固定身体的同时来做这种事。 答案很明了了,克雷顿看着那个怪东西消失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怒火腾上心头。 虽然他不知道这鬼东西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它显然对唐娜不怀好意,否则何必要在外墙上涂这恶油呢? 他探出身子用烛光去照外墙,发现朱利尔斯的窗户下面也有反光的油污痕迹,显然这两个房间都被那家伙做了标记。这下克雷顿几乎可以肯定它就是那头被厄运吸引的野兽,唐娜正是因为分担了他的命运,因此才会被盯上,而对方没有盯上自己的原因也很好解释,那只光荣之手正在发挥作用。 朱利尔斯说得不错,它的确是找上门了。 克雷顿推上窗户,从房间里出去,转到朱利尔斯门前,他要找自己的顾问商议对付“野兽”的办法。 然而一推开门,里面的刺鼻香气就让他后退出去。 “你你们在干什么?!” 房间里的窗户紧闭,连窗帘都拉上了,房间的四角摆满了熏香,中间的地面上被用稀奇古怪的颜料画出几个重叠的几何形,旅店老板裴伦正坐在里面,而朱利尔斯拿着画笔在一旁给图案添缀细节。 一见到克雷顿进来,裴伦就跳了起来,但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 朱利尔斯则沉静地添上最后一划,随后才抬头:“我只是在闲暇时间找点有意义的事做而已,裴伦先生正为相思之苦困扰,希望通过占卜来觅得佳偶。” 当然,这肯定不是无偿服务。 “我明天再来也行。”裴伦憋出一句,绕过克雷顿飞快地从门后走掉了。 克雷顿正要和朱利尔斯单独谈正经事,裴伦愿意主动离开实在是再好不过。 “朱利尔斯,你说的没错,那野兽已经把我们盯上了。” 男巫叹了口气,他正想找个轻松有趣的活儿恢复一下心情,可不想一整天都在应付那些沉重的话题。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就在你画图的时候。” 克雷顿大跨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给他看窗框外沿那些油腻的标记。 因为之前要关上窗熏香,朱利尔斯并没有发现外界的异常,这个变化让他十分吃惊。 他皱着眉头用指头沾了点油放到鼻下,他作为人类,嗅觉虽然比不上狼人,但比之其他普通人还是灵敏许多。钻研药剂学的经验也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这让他能够给出足够精准的判断。 “它闻起来像是某种生物油脂,有轻微的麻痹效果,将它涂在通风口是个好办法,油脂会自然挥发,室内的人只要开窗就会吸入它,但这么运用会让效果差很多,这些量.” 他探头出去看那些油脂的覆盖面积,给出结论:“大概能让我有一个足够香甜的睡梦。” 一般人难以察觉这种物质,但巫师不一样,他们从小被训练去念诵长串的咒文,理顺自己的气息去沟通自然,因此,他们肺部的力量同专业的歌手、水手也差不多,呼吸有一点儿不适都能立刻察觉到。 听到男巫这么说,克雷顿不禁皱眉:“你的意思是,它实际上是无害的?” “它本身并没有直接置人于死地的能力,但却有办法让你任人宰割。如果一整天都在不断摄入挥发的油脂,就算在清醒的状态下也会反应迟钝,精神涣散。嗯,我现在相信它就是本地人所说的那头‘野兽’了,若非如此,它没法在袭击兽棚时一点动静都不发出,看门狗说不定都被这种物质迷昏了。” 狗的体型太小,因此中毒所需的剂量也更少。 如果连受到袭击的牛羊都昏昏欲睡,那么看门狗自然也难以幸免。 朱利尔斯拧开一个瓶子,用里面的药水洗手。“作为兽类而言,它显得过于聪明,下毒可不是什么动物都会的技能,你有看到它长什么样吗?” 克雷顿回答了自己看到的东西,那条畸形的类人腿部让他印象深刻。 “所以你没有看到它全部的样子。那它看见你了吗?” “我想也没有。” 男巫若有所思,他扶额思考了一会儿,告诉克雷顿:“我们应该和唐娜商议一下。它既然这么做,到了今晚就还可能回来,我们可以在这里准备一次伏击,要是不能成功,明天就将它的存在公之于众,让本地人去对付它。” 朱利尔斯想要发财,要是让本地人牵扯进来,就算他们最后打死了那头野兽,尸体的归属权也会有一番争议。 但经历过下午的战斗后,他暂时不想再冒险了。 他们一起下楼去看唐娜,但少女已经在干草堆边的简陋床铺上睡着了。 且不论这个夜晚对于克雷顿一行人是如何的煎熬,同样是这个晚上,对于芭芭拉来说则是一个充满期待的夜晚。 哪怕身体已经是个死人,女吸血鬼还是忍不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以至于把丈夫惊醒了许多次。 她心心念念想着朱利尔斯的话,对明天饱含希冀。 “食物充足”, 这是个多么令人愉悦的词汇啊! 就算那些血液不再奔腾,只凭尸体的肉量,她也能愉快地度过今年剩下的日子。 凭家里现在的收入,她想要经常吃肉喝血是绝对做不到的,只能偶尔买一点牲畜的血肉代替人血,但要是有了那些尸体,她连这点钱都可以省下——学习识字正需要一笔学费。 怀抱着对美好生活的念想,芭芭拉给丈夫做完早餐后就出门了,她要去森林里,寻找那些被狼人和男巫藏起来的宝藏。 然而不巧的是,除了她以外,还有一群大早上就出门的人同她顺路。 身着黑衣的虎克侦探们结伴而行,紧跟在芭芭拉身后,他们要去实地勘探这片土地的地形,对实物做评估报告,这项工作未来可能还要持续几天。 芭芭拉为了遮掩自己的目的特意绕了路,但没想到还是会和他们撞上。 第三十九章 绅士风度 “早安,女士,您一个人去林子里吗?” ‘闲人’罗宾汉朝她打招呼,视线则像老鼠那样灵活游走于芭芭拉丰饶的曲线上。 芭芭拉对这种视线很熟悉,如果在过去——她还是活人的时候,会根据当天的心情反应出或害羞或窃喜的情绪,但现在她只想着填饱肚子,因此全然没有其他想法,语气便不免有些紧张急迫。 “早安,正是如此,我去找点浆果什么的”她提起篮子稍作示意。 但在乡下遇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可非常难得,男人们都想和她多说会儿话。 ‘庄稼人’基特走快了几步,挡在罗宾汉眼前显摆自己挺拔的身材:“昨晚巡逻队也没有抓住狼人,您要是一个人进林子可就太危险了。不知您是否愿意赏光与我们同行,也好互相照应。” “抱歉,我们恐怕之后并不顺路。”芭芭拉推脱道,她转头看见伊恩·拉撒路走在后面,便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伊恩请他们夫妇去见克雷顿,之后佩罗见到克雷顿等人,才有机会被她说服,愿意放她出门。 这简直是一份恩情了。 罗宾汉放缓脚步,和始终一言不发的艾斯、伊恩站到同一阵列去。 他用肘部挤了挤伊恩,小声问。 “你们认识?” 正在傻笑回应芭芭拉的伊恩颤了一下,扭头无奈道:“她是那位黑发古董商要找的人,不过我记不起她的名字了。” 罗宾汉失望地叹气:“真好啊,要是当时是我去就好了。” “她已经结婚了。”伊恩说,他看到罗宾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见过她的丈夫。” 他的本意是劝阻,然而罗宾汉更高兴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看来我有机会了。” 他是一个有道德的人,而有道德的花丛浪子通常信奉两条规矩。 一是寻欢作乐要讲究你情我愿,二是不可与未婚少女同房。 贞洁是坚实婚姻关系的入场券,为了不破坏婚姻的缔结,绅士们纵有欲求也当克制,寻找已婚女子求欢反而是契合隐形的社会道德的,婚姻只负责约束财产,并不负责产生爱情,一个家庭的男女主人各有情人的情况并不少见。 罗宾汉和基特又轮流试着搭话了几次,可惜芭芭拉对他们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有道德的绅士不得不适可而止了。 同行的路途是短暂的,眼看就要分道扬镳,芭芭拉转过身,要向男人们道别。 在她的背后刮过一阵风,在干枯落叶的树木间吹出一声凄厉的呜咽来,十数只乌鸦从林中突兀地振翅飞起,惊声鸣叫。侦探们眯起眼睛驻足观望,一只乌鸦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树梢上,偏过头用全黑的眼睛打量他们一番,很快又飞走了。 ‘兔子’艾斯开口说:“我希望它们刚刚只是在吃浆果,不然一会儿可就糟糕了,我不怀念那种气味。” 其他侦探都附和起来。 乌鸦食腐,也吃浆果和昆虫。 但这么多只乌鸦聚集在这儿,它们只可能是捡到了什么死去的动物,正聚在这儿享用大餐。 不过侦探们并不担心危险,他们的火力足以正面应对大多数常见的肉食动物,这不会妨碍他们的工作。 ‘庄稼汉’基特开口问芭芭拉:“女士,您还坚持要一个人进林子吗?或许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有您想要的东西呢。”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的女性可不敢再继续独行。 芭芭拉并不是一般女性。 她只稍微回头一望,又转回来拒绝他们。 基特耸了耸肩,也没怎么生气,领队艾斯还在这儿,他总归要先以工作为重。 两方人一左一右分开了。 只是伊恩·拉撒路仍不时回望,看着芭芭拉离去的方向。 他的身体猛地一歪,一具身体撞了过来,原来是红头发的罗宾汉,这位闲人勾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你也喜欢那个女人?” “我只是担心她,这片林子可能有问题。” 伊恩反驳了一句,然后无奈地叹气,“伱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昨天也来过这儿,走的第一遍可没测量,而是完整地绕了一圈,但那时可没见到什么死掉的动物,我担心本地人说的那头野兽可能就在这儿.” 乌鸦常常会跟随一个强而有力的捕食者,猎手狂饕之后的残羹冷宴对它们而言依旧是一份大餐。 ‘庄稼人’基特凑了过来,运用自己的经验给出解释:“现在是冬天,一年最贫瘠的时节。要是没能找到足够的食物过冬,就算没有什么猛兽在附近,动物们也会自己死掉的,就像乞丐一样。” 这是个合理的解释,但伊恩仍然感到不对劲。 何况那位夫人独身一人深入林中,即使在平常也是要令人担忧的,在多恩的野外,狼和野猪一直不少见。 而要是本地人说的狼人游荡到了这里,那该是多么危险! 罗宾汉突然又推了他一把,伊恩趔趄一下,错愕地看过去,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快去啊!”罗宾汉喊,“看你这忧心忡忡的样子,你既然担心那位女士,那就快去保护她啊!我们又不是不识字,至少我和艾斯老大识字,都可以做报告,非得几个大男人挤在一块儿干嘛?” ‘兔子’艾斯咳嗽了一声。 罗宾汉扭转了说法:“好吧,工作还是重要的,但和本地人打好关系也重要。” 基特也来帮忙:“我们的马都被那畜生杀了,在完成工作后指不定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要是伊恩帮上了那位女士,那么就能有个本地人帮忙说话,我们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武装侦探其实并不怎么受待见,在雇主以外的人眼中,他们就是潜在的犯罪者,同样需要警惕。 这说服了艾斯,他朝伊恩·拉撒路一挥手,让这个小伙子自由行动。 伊恩往回走出几步,又不确定地转过身。 “我走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或许是上一次独立去执行重要任务,回来后看到的却只有惨剧有关。 罗宾汉高举右手喊道:“回来记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坚持得久一点。”基特鼓励地说。 艾斯冲他点了点头:“要是发生战斗,善用你的枪。”总算有个听起来较为有用的叮嘱,只是在前两位的铺垫下,这一句似乎又令人萌生遐想。 男人聚在一起,不免就要想女人的。 然而伊恩·拉撒路至今还没有摸过姑娘的手。 他打消了恐惧,但是落荒而逃。 芭芭拉对于乌鸦的到来十分不悦。 这些黑漆漆的小畜生或许能指引她更快地接近“宝藏”,但这也意味着她的“宝藏”已经被染指了。 自从结婚之后,她就再没有吃过剩的东西了,佩罗一直很爱她。 女吸血鬼挽着篮子向深林快步走去,希望能在乌鸦吃掉太多之前就找到宝藏。 然而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响动,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察觉到来人后心里抱怨了一声。 伊恩·拉撒路捂着帽子从后面钻了出来。 “抱歉,女士,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在这里独行实在是太危险了,没准那个狼人就藏在这附近。” “伊恩先生,其实我很快就回去了——”芭芭拉委屈地叹了口气,要是这个年轻人没那么善良,她今天就能美餐一顿了。 伊恩隔着帽子挠了挠头,又道歉一次,但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护送这位女士,不让她收到伤害,这其中除了他本能的善意外,还有一份仇恨在其中。 他的父母正是被那些畸形的怪物杀死的。 而他的兄长也是如此。 神职者们称那些东西为暗裔。 倘若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他朝那些怪物开枪,即便是不要钱,他也会去做的。 芭芭拉并不希望进食的时候有人看着,伊恩的固执让她今天的计划落了空。 她看着那些多刺的灌木,决定装模作样采一会儿浆果就回去,这里离镇子很近,好采的果子早就被摘完了,枝叶间本来也就没什么东西。 因为无聊,他们开始聊天。 他们的上一次交流并不长久,对彼此还很陌生,不过他们很快聊得欢快起来。 芭芭拉从与克雷顿行动的那段时间里学到不少,但简而言之,就是少说多听。她以前没有那么聪明,但自从身体冷了下来,她就变得越来越机敏,学什么都能学得很好。 在交流的过程中,她很快察觉到伊恩并不像表面打扮得那样充满威胁。 他傻乎乎的。 不过芭芭拉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小伙子。 可不要误会了,她并不是要找一个情人,只是伊恩举手投足之间的神态像极了她的一位亲人,让她萌生了亲近感。 伊恩正在兴高采烈地讲解不同火枪点火发射的原理,却突然看到眼前半蹲着的女人笑了起来。 他停下当前的说明,不解地问她:“您很喜欢燧发火枪?”他们正说到燧发火枪。 女吸血鬼摇了摇头,笑容更加灿烂。 “不,我只是看到你后想起了我的弟弟,你真的和他有许多相似之处。” 一提起家人,伊恩顿时恍然,但又有些好奇。 “女士,您的弟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芭芭拉半跪在灌木边,她右手肘搭在膝盖上,小臂自然垂下,只剩中指勾着篮子,不让那底部触地,脸上布满怀念的神情。 “他是镇上最英俊的男孩,但不太懂如何表达自己感情,偶尔也很执拗,还有些健忘之类的小毛病.我们本来已经凑齐了送他去文法学校识字的学费,不过在那之前,他突然因为忘记如何游泳而在河中央淹死了,那是他第三次下水。” 第四十章 被发现的尸体 说到这里,芭芭拉的语气又轻快起来:“所以后来我们用学费给他买了块墓碑,那真是一块漂亮的墓碑,上面刻了不少字呢。” 伊恩抹了把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衷心希望自己和女士弟弟的共同点别那么多。 啊—— 奇怪但熟悉的惊声奇响从灌木丛后方响起,伊恩顿时跳了起来,双手在胸前那串武器堆里快速地交叉一抹,就将两把燧发枪持在手中,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然而并没有什么敌人出现,那只是鸟叫而已。 又是一群乌鸦从附近的林中飞起,抖落的几根黑色碎羽被风吹落在他们身边。 伊恩没有放松,他双手各自握住火枪,朝乌鸦飞起的方向慢慢探去。 芭芭拉在他背后捡起一根鸦羽,黑色的羽毛上沾染了油脂和血迹,但如果不注意观察,很容易就会因为那包容的漆黑背景将它们忽视过去。 女吸血鬼盯着羽毛,手指捻动,让它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塞进嘴里吮吸。 羽毛上混杂的血气在舌尖滚动,她意识到这血液的主人正死在克雷顿的手上——她在克雷顿身上闻到过这个气味。 但这不对,位置不对。 乌鸦飞起的地方和朱利尔斯告诉她的位置完全不同。 他们藏起了尸体,只把位置告诉了她。 是有人移动了尸体吗?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乌鸦是从别处进食后再飞来的? 芭芭拉想不明白,她也不觉得朱利尔斯会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伊恩再前进了。 青年侦探的背后掀起一阵阴风,女吸血鬼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伊恩受惊地颤抖了一下,从警戒的状态中抽身而出。 “我有些害怕,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他听到芭芭拉在耳边说。那声音低沉细腻,让人自然静下心去倾听她的言辞。 伊恩有些犹豫,但他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就算有个怪物近在眼前,他也得先把芭芭拉女士安全地带回去。 “当然,女士,我们这就回去。” 他拿着枪警视着前方,脚步一点点后退,直到他觉得足够安全才转身,然后就又被近在咫尺的芭芭拉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了好几步,几乎站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女士,您怎么离我这么近?!” 伊恩敢发誓,刚刚芭芭拉和自己间隔的距离就像雨天时雨滴和皮肤的距离一样近,但他竟毫无察觉! “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一直后退,我刚才只是照着你的动作做。”女吸血鬼对这个一无所知的小伙子说。 她用借口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偏过头去,舌头忍不住擦过嘴唇,但随后又用尖牙猛咬一下,好用刺穿皮肉的痛苦让自己清醒过来。 伊恩是个正派的小伙子,但他的脖子不是。 当他背对着芭芭拉的时候,那该死的脖子就一直在可耻地勾引她。 狼人的血液早就被她消化掉了,她今天仍是空腹状态,本来想吃点什么,却又被伊恩的好心打扰,现在正饥肠辘辘,只是稍微离得近些,那根好脖子里血脉川行的声音便勾去了她的魂。 退回到刚才的位置后,伊恩紧张地回望,因此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之后的事情则超出他们的预期,他们想要原路返回,但发现即使连这个最简单的愿望都没法实现。 在之前的几年里,为了照顾孩子,芭芭拉多年来都在萨沙市生活,很久没有回乡,对于热沃周边的环境并不熟悉,今天又特意绕了路,要在伊恩面前要伪装出采浆果的样子,为此额外兜兜转转了一阵,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 至于伊恩就简单了这小伙子健忘,看过地图也记不住路。 在经历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路口好几回后,他们终于没法再假装自己离城镇越来越近了。 伊恩提议用呼喊的方式寻找同伴,芭芭拉同意了。 只要其他侦探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能把他们带出死路。 青年侦探吸足一口气,正准备大声呐喊,却正好听到远方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伊恩·拉撒路——” 呼喊名字的人清楚距离会使声音变得模糊,因此在呼喊时加上了他的姓氏,大部分音节都重合就会减少弄错的几率。 伊恩高兴地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对芭芭拉说:“女士,我的同伴先喊我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可如果伊恩来找自己的行为受到其他人的认可,那他们现在又要找他回去做什么呢?芭芭拉不想过去,她觉得那几个人该是遇到麻烦了,但她也没有理由拒绝伊恩。 “我很乐意。”她不情愿地回答道。 他们很快赶到呼喊声传出的位置,“庄稼人”基特正站在那里,手拿着枪警戒着四周,看到他们后才略有放松,但也没有收起枪。 伊恩凑近了几步低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基特看了眼芭芭拉,拽着伊恩又后退了几步才反问道:“你刚才一直和这女士在一起吗?” 他此刻看芭芭拉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柔和。 伊恩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复:“是的,在分别后,我很快就找到了她,之后我们一直同行,她没有机会离开我的视线,我们也没碰到别的异常现象,怎么,伱们是发现了什么吗?” 基特空着的手不安地抹了把嘴唇,似乎联想到这件事让他感到害怕,他的声音还有点发颤。 “我们在林子里找到了一具.特别的尸体,艾斯觉得你们可能会碰到危险,就让我召唤你回来,现在他和罗宾汉还在检查尸体。你也去看看吧,我刚刚看到它的时候差点吐出来。” 基特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转过身,跨过一片低矮的新生灌木走入林中。 伊恩扭头看芭芭拉,有些为难。 那听起来场面惨烈,或许不该让女士目睹,但让她独自留在这儿是不可能的。 “我跟你们走。”芭芭拉主动说。她也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跟随基特走了几分钟,就看到‘兔子’艾斯和‘闲人’罗宾汉正围着一棵大树站着,他们脸前烟雾缭绕,都在抽烟。 树上绑着一具尸体。 说是“一具”可能有欠妥当,至少这一位曾经分开过,且正正好好的分成两半。 这具男性尸体被绑在树上,像是一种古老的刑法处置结果。 恐惧凝固在他的遗容上,他张着嘴,眼球不翼而飞,三个空洞的黑色窟窿加深了恐怖的气氛, 在他的头部下方,十数根弯曲的细铁条穿过皮肉,将两扇裂开的身体“缝合”在一起。 这份手艺并不精湛,左右两边的身体没能如生前般贴合,而是有一定的错位,内脏像玩具娃娃的棉絮一样漏了出来,乌鸦们有帮忙整理,但尸体还是一副支离破碎的样子,许多地方的皮肤都破损了,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血肉。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尸体的胸口,一片圆形的金属薄片横着插入进去,它的宽度比死者的肩宽还要大一些。 伊恩干呕起来。 芭芭拉则偏过头去,抵制血脉深处传来的诱惑。 艾斯猛吸了一口烟,反手将烟雾吐在掌心,对准鼻子捂过去,压榨着自己紧绷的神经。 罗宾汉将还在燃烧的烟头甩在地上,一脚踩灭。他听到伊恩的声音后便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极为晦气的表情:“我不知道本地人说的狼人传闻是真是假,但反正这玩意儿应该不是普通人能弄出来的。” 罗宾汉下了定论,普通人没法把尸体变成这副模样。 但基特有不同意见。 他捏着鼻子说走上前去:“河边的水力锯木厂应该也能弄出这种效果。” 锯木厂的水力锯每日所做的就是将坚实的原木从正中锯成两半,孱弱的血肉之躯当然也不在话下。 “那你要怎么解释那些扎在尸体里的铁条?”罗宾汉反问,“它们可能是细了点儿,一个壮硕男子就能将它掰弯,但将它当做针线把人缝起来可做不到,也没有机器会做这样的活儿。” 伊恩上前加入讨论:“我们能弄明白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艾斯的眼睛注视着正在扭头回避尸体的芭芭拉,一边回答他的问题:“这具尸体没有穿衣服,但那些食腐动物对他的身体造成的损伤不多,所以应该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 芭芭拉依旧没有回头,似乎是不忍直视这具尸体。 这样的举止没有偏离正常女性的范畴,艾斯失望地移开了视线。 “凶手一定很恨这个家伙。”基特感叹道。 伊恩皱着眉头转身,他在尸体边做了检查,发现了不寻常的事。“尸体的血液好像有一定程度的流失,地上也没有血迹,他是被放干血后移动到这儿来的。” 罗宾汉双手抱胸,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杀人的那家伙要放血干什么?煮肉吗?” “有这个可能。”伊恩认真地说。 他知道有相当一部分暗裔都具备食人的习性,这似乎是某种天性。 “不过他既然把尸体拖到这儿来,那就不是为了吃他了,放血的步骤可能只是为了隐藏血液滴落的痕迹,他担心有人找到自己肢解尸体的地方。” 罗宾汉放下手臂,没好气道:“真希望你下一次能早点提及重点。” 第四十一章 紧张的教士 芭芭拉听着他们的讨论,心里疑惑起来。 这具尸体的死状无疑是克雷顿的斧子造成的,但位置和朱利尔斯所说的却对不上,而且狼人和男巫没有特殊癖好,不会给尸体精心打扮。 是谁挪动了这些尸体? 在她思考的时候,侦探们也终于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位本地人可以提供线索。 艾斯清了清嗓子:“抱歉让您看到了这种场景,您还好吧?” “我还好。”芭芭拉下意识地流畅回答,随后又补充道:“我以前做过医院的护士,能够接受这种场面。” 她确实做过护士,不算说谎,因此语气十分自然。 “很好,那您能看出来这位死者是谁吗?” “我不认识他。” 她的确不认识,只是从朱利尔斯口中知道他是马戏团的人而已。 “看来这可怜人也是个外乡人。”艾斯嘀咕着说。“不过这事和我们没关系,也不会有人为它付钱,我们还是找个治安官来处理这事吧。” 他转头看芭芭拉:“女士,你知道镇上的治安官怎么联系吗?” “镇上没有治安官,我们平时用地方法院解决争端。” “不过.”芭芭拉看着他:“城里来的治安官倒是有那么几位。” “所以那个怪物昨晚溜到窗户边监视我?”唐娜坐在后院用来劈柴的木墩上,她低声用南布利加的俚语咒骂了几句,忿忿地敲打着羊的后背,后者忍无可忍地起身回去了。 克雷顿伸手把羊抓回来,他刚刚已经和裴伦买下它了,现在这是他的财产。 “唐娜,淑女可不该这么说话。”他宽和地责备道。 唐娜皱了皱鼻子,低下头去: “我知道啦。” 但因为唐娜睡了个好觉,很快又兴致勃勃起来。 “所以我们一会儿要去哪儿?” “去教堂。”克雷顿说。 少女的脸垮了下来。 克雷顿挤出一个笑容:“快点把早餐吃了吧,我一会儿有礼物要给你。” 因为一夜的神经紧绷,他现在的口气不太自然。 唐娜欢呼一声,冲到大堂里就餐。 她吃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扫光了盘子和碗,又兴冲冲地回到院子等待着接受克雷顿的礼物。 克雷顿按照约定将一只人手和一张蛇皮塞到了她的怀里。 唐娜看着它们,从发丝到脚尖都凝固了。 朱利尔斯怜悯地看着她:“我觉得你在送礼前应该对礼物的内容有所说明,这样她就不会那么期待了。” 克雷顿也有些后悔,他伸手拍了拍侄女的肩膀,试图把她唤醒。 少女从雕塑的状态恢复成活人,大声欢呼,她握着这两样从死人身上扒来的奇物,眼光炽热,简直要把它们吃下去一样,表情比狼人还要狼人。 看得出来,她刚才只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精神并无大碍。 男巫只好又耸了耸肩:“好吧,布拉科拉的人不能用常理去推测。但伱把光荣之手给了她,你自己怎么办?” 克雷顿也耸了耸肩:“她好就行,剩余的那点霉运我自己能应付。” 狼人的生命力足够顽强,不如把光荣之手全部都给巫师们,战斗之外的地方,他尚且要仰赖这二位发挥作用。 他看着兴高采烈的侄女,微微叹了口气,他没想过自己要带着亲人一起面对危险——自从乌伦死后,他就一直不愿意幻想这样的场景. 如今是乌伦的女儿要行险了。 “好吧,姑娘,既然你要和我们一起行动,那就告诉我,除了命运链接的魔法,你还有什么本事能保护自己?”他盯着小姑娘,等着她尴尬地说出没有,或者不行这样的词汇。 然而唐娜更高兴了,她乐于展示自己。 “我可以和动物交流,还会变形术,不过只能变成一般的动物。” 她朝克雷顿脚边的羊一指:“就像这样——趴下来。” 在纤细指尖的尽头,羊冷冷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克雷顿沉默不语。 “好吧,能和动物交流不代表动物就必须听我的。”唐娜挠了挠头。“不过要是我的精神力波动足够大,也可以使用强制命令术对付它.对付人也行。” 羊是一种很固执的动物,克雷顿大概能够理解这一次失败。 “那变形术要怎么操作?” “稍等一下。” 唐娜溜了出去,没一会儿带着马鞍袋回来了。 她把马歇尔的狼皮从里面抽出来,朱利尔斯的眼皮抽了抽,但看到克雷顿的脸色后,终究没把事实说出来。 少女察觉到克雷顿的注视,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争取过对方的意见就私自动了对方的物品,这似乎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抱歉,我只是觉得它可能有用,所以就拿出来了。” 克雷顿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你做得对,冒险前做足准备总没错。” 这下唐娜安心了,专注地向他们展示变形术的运用方法。 “先这样再这样.” 克雷顿的身材高大,所以这张狼皮围在脖子上并不显得突兀。而当它在少女的身边展开时,其长度甚至隐隐超过后者的身高。唐娜有些费劲地将狼头的位置盖在自己的头顶,手脚和狼皮的四肢部位也一一对应。 她披着狼皮,抬头望天,双手向天空一揽,随后收回目光猛地朝前一扑,就地一个翻滚,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化作了一匹高大的黑狼。 它就站在那儿,威风凛凛。 克雷顿简直以为狼行者马歇尔又活了过来。 朱利尔斯直接从柴堆上站了起来,面露赞叹的神情:“真是高明的变形术,我想这在布拉科拉也不多见我是说和你的同龄人比较,这还算不错。” 黑狼在地上又打了滚,少女从狼皮里滚落出来,得意洋洋。 “还不赖吧?” “这个巫术必须要有兽皮才能施展吗?”克雷顿问。 “啊嗯.”少女含糊地回答。 要是没有兽皮做施法材料,她得在解剖学上达到相当的造诣才能还原出目前的程度。 中尉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就告诉唐娜自己的仓库在哪儿了。他上半年从殖民地进了几张狮子皮,到现在还没脱手呢。 不过知道唐娜有一定的战斗力,他也能放心下来了。 随后,他们彼此之间统一了关于昨晚遭遇的说辞,便一起去了教堂。 因为出门的时间足够早,他们甚至在路上就截住了正要去教堂的路易斯教士。 后者此刻虽然孤身一人,但看到外人贸然靠近却并不害怕或警惕,似乎是信仰、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在支撑他的精神,但依旧显示出哀愁的样子。 克雷顿向他招呼,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疑虑地看了眼男巫,然后才恍然确定了中尉的身份。 他冷淡地问:“喔,是你呀,你们又有什么事?” 克雷顿很不自在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这种毫无保护的感觉令他不安:“尊敬的路易斯教士,我们确实有要事与您相商,好叫您知道,我们昨晚遇到了那头野兽。” 教士的目光变得锐利。 “这不可能!” 克雷顿眯起眼睛,路易斯教士的反应显然不正常。 “怎么,您觉得我们见不到野兽?” 教士的目光摇晃了一下,他也察觉到自己失言:“我是指,我们做了很多测试,但这两天都没能揪出那头狼人,所以我觉的它现在应该不在镇上,而是逃到了镇子外的区域,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他并不清楚克雷顿这两天的行程,不然不会用这个借口搪塞。 克雷顿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我们看到的不是狼人。” “什么?”教士终于真正紧张起来:“那你们看到了什么?” 克雷顿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得到如此确切的答案,教士立刻要求他们带自己去现场查看。他们一起返回旅店,找裴伦借了一把梯子,因为教士要爬到克雷顿目击怪物的屋顶上去做检查。 前几天下过雪,而今雪水融化,天然地为双斜面屋顶冲洗去了一层积灰,露出下方深棕色的材质。 路易斯教士一个人上去屋顶,将其他人都留在下面。 过了一会儿,他才从屋顶上探头看向下方,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十倍。 “我需要有人去教堂把圣水带来.”他突然意识到他们都是外乡人,于是补充道:“圣水存放在天使之前,也就是壁龛的下方,要是找不到,那就从门口的洗手钵里装一点带过来。” 没一个人想办这差事,所以克雷顿花了点小钱请了个本地人去帮忙。 他自己很快回来了,正看到巫师们则缠着教士。 朱利尔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可怜无助的药剂师,而唐娜则是古董商弱不禁风的女儿,两个人装出恐慌的模样,在梯子下面七嘴八舌地套问着路易斯教士的想法。 屋顶上的神职者缩了回去,没有再露脸,但声音显得很疲惫。 “确实有邪物经过此处,但你们无须担心,主一直注视着我们,临近危难之时,一定会为我等降下庇佑,令恶者退散,邪物报应。” 他的安慰落入空处。 要是下面这几位真的是信徒,或许这一番说辞还能有点用。 因为全部的听众都是异端,教士被毫无尊敬的方式缠问着,而他也充满耐心地一遍遍回复以异端们并不想听的内容。 克雷顿比他更早受不了这个情况。 毫无逻辑的对话让狼人打心底感到怪异,他没法纵容同伴继续下去了。 他出言打断他们:“我看咱们还是再等等吧,你们别缠着路易斯先生问东问西的了,我已托人去教堂取圣水,等圣水来了,想必路易斯先生也该有主意了,毕竟驱魔总不能叫我们这些外行人来办。” 屋顶和梯子下方同时沉默了一小会儿。 教士又开口了,他似乎是才从克雷顿的暗示中了解到他们的忧虑,这会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你们看得到的怪物或许是【孽物】,受难者的《隐书》中有告诫众人清心寡欲:‘杯毋斟满,事毋极为。’欲望和邪念扭曲强大且无法得到满足的人会被心中的邪恶所异化,形成保留一部分人类特征的【孽物】,而不同的情绪和欲望会造成不同的异化。” 尽管这么说有损威信,但路易斯教士还是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至于你们遇到的这一只,我尚且无法确定它的种类。不过,无论如何,这种邪恶的存在也不敢踏入圣地,如果你们感到惧怕,可以躲入教堂寻求庇护。” 孽物比寻常暗裔更加惧怕奇迹的威能,因为它们正是人类美好品质的反面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都心里沉甸甸的。 他们对于孽物也有一定的了解,因为诞生的方式相对苛刻,这种扭曲的生物常常与恶魔的诱导扯上关系,但绝对和克里斯托弗教授所说的‘野兽’无关。 也就是说,他们的敌人又多了一个。 “除了我,你们还告诉过谁这件事?”教士突然问。 克雷顿回答他:“谁也没有,我想镇上也没有别的比您更可靠的驱魔人。” 路易斯再次从屋顶上探出来和他对视。 “那我想请诸位在今天夜晚来临前都暂时保留这个秘密” 第四十二章 摆脱嫌疑 教士决定一个人做事。 克雷顿和其他人只好回到旅店,从二楼观察教士的举动。 但这没什么用处,有些诀窍仅靠看一眼是无法理解的,何况他们之间隔着一条街,根本看不清细节。 唐娜很快感到无聊,坐到一边的床上叹气。 “我们是不是也该去别的地方走走?你们现在查到什么了?” 克雷顿收回视线,从窗前的明亮里退下,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去。 “见过厄运珠宝原主人的珠宝匠之子丹尼对于这位雇主的去向一无所知。路易斯教士的儿子塞万疑似同这位雇主在河边发生冲突,如今不知所踪,他的父亲似乎对此有一定了解,但不愿多提——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至今还在这里‘走迷宫’。” “而河边有个能消除人记忆的巫师,似乎也在观察此事。除此之外,镇上也有人对我们充满恶意,但身份不明,镇上的狼人传闻发源于一枚留声海螺,但不知道是哪一位的作品,或许正是前两位中的某一位。” “而在城外的林中,还有贪求不幸的野兽伺机而动,昨晚又有一头孽物也把我们当成了目标” 听到叔叔毫无感情的长篇叙述,唐娜的眼睛越睁越大。 “我们的麻烦好像有点多。” “他现在还没摆脱霉运呢,事事不顺才正常。”朱利尔斯回答她。 唐娜受不了了:“我们还是去河边走走吧,就当散步也好。” 她其实至今仍没有放下对叔叔的怀疑,孽物是受到恶魔诱惑的人的最终形态,而克雷顿自己就在书房藏了一个恶魔。她不希望克雷顿叔叔再牵扯进类似的事里。 “你有信心对付那个能修改记忆的巫师吗?”克雷顿问:“我不知道他是否对我们抱有敌意,但考虑到我正霉运缠身,这事说不准,总不能等他要成为我们的敌人再做防备。” 唐娜比他想象得还要再可靠些。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在克雷顿面前攥拳,随着她的用力,一些若隐若现的古老文字从手腕上浮现,环成一个圈。 “法缇娅校长赠予我一个祝福,能够抵挡这种类型的攻击。而我们命运相连,只要有一个人没有中招,另一个也不会丢失记忆。” 克雷顿立刻决定去见见那个巫师。 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人在超凡者里也是少数派。如果他们小心谨慎,未必不能和对方友好沟通。 男巫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可能,但他不知道克雷顿的厄运能否让他们如愿。 砰砰砰! 忽然的敲门声响起。 两个巫师都吓得跳起来——他们刚刚讨论得可是秘密话题。 克雷顿走过去开门,见到的却又是不想多打交道的家伙。 伊恩·拉撒路。 这位青年虎克侦探站在门口,神色如常,看来已经忘记了克雷顿和自己的小小不快。 “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但我听说您是个治安官?我们在侦探所的私人土地上发现了一具尸体,希望您能协助调查。” 在热沃可没什么人知道克雷顿治安官的身份,他一下子就断定这是芭芭拉告诉这个青年的,但他不确定这个选择是否出于一个重要的目的。 他回答伊恩:“是这样没错,不过热沃可不属于我的辖区。” 萨沙市治安署有时候会为治安官切换辖区,但他们来热沃就算骑快马也要大半天时间,这已经脱离了城市的范畴。 侦探也不习惯强人所难,他摘下帽子按在胸口。 “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去看看情况,我们已经把尸体带回来了,有人认出那是一个巡回马戏团的驯兽师,嗯他好像是被狼人杀死的。您在萨沙市有遇到这种状况吗?” 克雷顿回头看了一眼,但朱利尔斯也露出惊愕的表情。 “伱带路吧。”他无奈地说。 自从克雷顿来到热沃,每当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总是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令他分心。 但这件事不能不管。 虎克侦探们找到了被他抛下的尸体,还声称这是个狼人干的,但凡克雷顿有那么一点儿理智,都不该选择置身事外,将这具尸体的处置权让于他人。 要是他们真的查出来凶手是谁就不妙了。 虎克侦探们将尸体停到了镇外一点的大路上,引来了一些人围在旁边。 热沃巡逻队的人也来了,克雷顿看见了自己刚来热沃时遇到的山羊胡子,那个老家伙看着尸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芭芭拉和她的丈夫佩罗也站在一边,后者的表情不太好看。 唐娜的身高太矮,没法越过人群看到地上的尸体,便跑去和女吸血鬼一家说话。 他们刚刚从侦探那里了解过了,芭芭拉女士和他们一同发现了尸体。 克雷顿觉得唐娜或许能从她那儿获得第一手的消息,便没有管唐娜,自己径直走向人群中心。 “治安官在这儿!” 他一边高举银星徽章一边大喊,人群很快分开,为他和朱利尔斯让出一条道来,他得以一眼见到路面上躺着的尸体,这位死者确实是死在他手里的驯兽师,一点不错。 不过,驯兽师的样貌和上次分别时不太一样了。有人用细铁条将他的两扇躯体串了起来,胸口还塞了一个圆盘。 他掏出手帕走上前去,半蹲着检查尸体。 另一边,老佩罗瞪着朱利尔斯,因为早前的愚弄而愤愤不平。 “你们怎么不早说自己是治安官?我还以为你们是黑帮。” 朱利尔斯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但什么也没说。 要是这老人知道萨沙市治安署有三分之一的常驻治安官都由长老会和其他教区理事会成员的私人干系所摆弄,他的精神世界一定会遭到剧烈的创伤的。 民选治安官为治安署带来了大量的名望、信用,而常驻治安官则负责挥霍这些虚拟资产。 在他们的身边,芭芭拉和唐娜的悄悄话时间也逐渐走入尾声。 少女心满意足地离开芭芭拉,转身要去叔叔身边看尸体,朱利尔斯将她一把拉住。 唐娜瞪着眼睛看他:“我可不怕死人。” 男巫挑起眉毛,手指从她的肩膀上松开了,他没有给小姑娘做保姆的义务。 唐娜穿过人群走到正在检查尸体的克雷顿身边,然而她只看了一眼死者,那可怖的伤痕和脸部的空洞就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毋论剖开的腹腔和铁条穿刺,铁片镶嵌的亵渎情景了。 少女从心底涌起一阵无力和恐慌,她的手撑着叔叔的背,自己的腰也弯下去,随着胃部不适的移动,她的眼里泛出泪花。 被杀害的死者和自然死亡的尸体是不一样的,她高估自己了。 巡逻队的山羊胡子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反应,他用手杖猛击地面,同时吼叫起来: “谁让这个小姑娘来的?” 这个突然的举动救了唐娜,她被吓住了,呕吐的欲望戛然而止。 没等克雷顿说话,山羊胡子就瞪着她:“这可不是小姑娘该看的东西,你该回到你的父母那里去练习针线,而不是留在这里看热闹。” 针线一词又让唐娜联想到了尸体的惨状,她又想吐了。 克雷顿站起来扶住她:“她是我的女儿。”他转过头,呼叫芭芭拉过来将唐娜搀扶走,山羊胡才满意地点点头。 “怎样?贝略先生,您看到现在有什么收获吗?”侦探艾斯问他。 “没看出来有狼人爪牙造成的伤痕。” 克雷顿如实回答,因为他是用斧子把驯兽师劈死的。 马戏团中唯一身上留下狼人咬痕的死者是小丑,他为了抹除痕迹,将尸体的整颗脑袋都打碎了。 伊恩追问道:“那么除了狼人,还有什么生物能轻易地把细铁条扭弯,做出这样的效果呢?” “这样细的铁条,如果一个成年男性将一端插进地面,用体重去胁迫它,那么造成这样的弯曲轻而易举。而且,要是狼人杀了他,那么它是为了什么呢?食物吗?我想不是。” 中尉稍微抬手指了下尸体,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你们看,他柔软的内脏上只有鸟啄的痕迹,富含脂肪的大腿上一点伤口也没有。浑身上下丢掉的只有眼睛和衣服,真正的重点该是随着衣服一起消失的财物。我断定是个体格发达的强盗杀了他,并且这个强盗知道镇上有着狼人的传闻,因此伪造了这样的伤口来凸显死者的不平凡,这一切其实都只是掩盖自己杀人夺财的真相而已。” “这个将他一分为二的伤口,看起来似乎很平滑,是普通人做不到的。但是又有谁听说过狼人会这么做的?它们的爪子能够办到这样的事吗?” 狼人的爪子当然办不到这样的事,但是一把长柄双刃斧能办到。 山羊胡看向克雷顿:“我这么说可不是和你有私人恩怨,但我记得你带了一把很大的斧子,倘若是那样宽、那样长的斧子,由一个像你这样身强力壮的男人全力劈下,说不定就能造成这样的伤势。” 合理的质疑,克雷顿扛斧子上街的时候没瞒过任何人。 侦探们和巡逻队员都盯着他,不过倒没有立刻认定他是凶手。因为他们想不出克雷顿杀死驯兽师的理由,也不觉得真的有人会拿那样大的斧子做武器。 克雷顿很清楚他们的想法,他也有进一步说服他们、排除自身嫌疑的方法。 这些人还并不了解【蚊群屠戮者】的特性。 “即使假设我能办到这样的事,那么,一个被劈成两半的人岂不是要血流满地。可这具尸体看起来可是干净得很,甚至还有在生前就被放血的迹象。”克雷顿再次蹲下来,向围观者展示尸体略显干燥的创口部位。 动物死后,血液会很快凝固在血管里,看起来不会这么干净,这是常识。 “各位可以想想看,究竟是用斧子去劈一个可能会乱动的活人容易,还是将这个活人放血至死,再来加工他缺乏弹性的尸首简单?” 这个辩解理由充分,人们很快相信了这个说法。 “可怜的家伙”山羊胡摇头叹气,他是热沃最熟练的猎人,因此才会在六十岁还能当上巡逻队的领导者,所有人都相信他即使不能捉住“野兽”,也能减少野兽的侵扰频率,但这段时间他不仅一无所获,“野兽”对马厩的袭击也让人们渐渐失去希望,不再指望他做出成绩。 现在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抓出什么来,“野兽”也好,伪装成狼人的“强盗”也好,他只要一个就行。 巡逻队里的一个年轻人在胸口画着十字,为死者叹惋。 “这是个驯兽师,他隶属的马戏团就在镇外不远处,我们的人已经去通知他们了,希望他们能过来给同伴收尸吧。要是他们不愿意带走他,我们的墓地也还有空位。” 第四十三章 畏惧法律 克雷顿暂时摆脱了嫌疑,但他不觉得高兴。 为了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他们可是把尸体藏得好好的,如果这样还被人翻找出来进行二次加工,那么只能说明他们杀人的过程被某些存在完全看在眼里。 他真正的结论和虎克侦探相当,那个破坏驯兽师尸体的家伙必然和死者生前结仇,否则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破坏者会是那个具备邪眼的人吗? 周围的人已经不再关注尸体本身了,他们开始讨论尸体处理的后续,比如在汇报给长老和教士后,如何用这件事警示天黑后不回家的孩子. 克雷顿此刻却重新萌发了探索的想法,他再次于尸体边蹲下,第二遍检查尸体。 第一次检查的时候,他因为一直在想撇清自己的嫌疑,花了更多的力气在编织谎言上,并没有投入多少精力在工作中,而这一次,他发现了异样之处。 尸体左右部分被铁条穿刺,一轮圆形的铁片则插入尸体的胸腔。 这个情景初看确实无法理解,但如果将这些外物从尸体中剥离出来,一件件地排开,在地上摆放整齐,那么它们的形象便很清晰了。 这些铁条和圆片拼凑在一起,正好能够组成一个铁笼。 克雷顿用手指拨数着尸体身上的铁条数量,一共有二十六根,长短和粗细都符合一般的铁笼规格。他把圆铁片从尸体的胸腔里拔出来,甚至还看到了熟悉的痕迹。 他在杀死驯兽师后还吃掉了他的豹子,当时的豹子正是关在这笼子中的, 为了不被狼人拖出来,这可怜的动物在笼子锈红的底座上留下了许多白色的趾甲刻痕。 现在这些刻痕都还存在,一条也没差——这圆铁片正是笼子的底座。 这意味着破坏尸体的人不仅绕远路去翻找出了驯兽师的尸体,还在这之前就于镇子旁边马戏团营帐里将笼子也带了出来。 用关押野兽的笼子来伤害驯兽师,这似乎是一种复仇的仪式。 克雷顿打算把这件事分享给同伴,当他回头找到自己人时,就看到珠宝匠的儿子丹尼正在低声与芭芭拉交谈。 注意到克雷顿走来,丹尼显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和他打了声招呼。 “我还不知道您是个治安官。”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恭维。 克雷顿回答他:“只有在萨沙市的时候,我才是治安官,而在这里,我只是个珍玩回收商,因此这个身份不说出来也无妨。” 丹尼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这个回答实在漏洞百出,因为克雷顿要是不打算以治安官的身份来热沃办事,那他就没必要找珠宝匠询问那条项链的来历。 克雷顿注意到他的畏缩,似乎法律的维护者会让他想起不好的事,于是故意问道:“我想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珠宝匠的儿子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他含糊其辞,应付了两句就落荒而逃。 这副态度让克雷顿不得不考虑对方之前给出的线索是否真实了。 他转向佩罗夫妇:“他刚刚和你们说了什么?” “我们在说新年的事。”芭芭拉回答他。 佩罗咳嗽一声:“我们会在这里待到下个月底,到时候就要回城里去了,要是还有人愿意一起走,路上也能够互相照应。但丹尼想要这个月就进城。” 治安官和地方法院之类的执法力量都局限于城镇聚落之内,大路上仍然有许多强盗团体在活动,想要出门的人往往结伴而行。 即使萨沙市是最近的城市,他们坐马车过去也要一天,而时间越长,越容易碰到意外。 这也是为什么克雷顿知道唐娜一个人来热沃时是如此的不安。 不过,丹尼这时候提起此事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克雷顿如果是他,在听说野外有狼人和强盗的情况下就不会想着离开聚集地。丹尼这么做,如果不是他的脑袋不太好使,就是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他去做,或者有某种危险逼迫他当下做出选择。 “他难道是在害怕我?”克雷顿不禁思考起丹尼的动机。 治安官做出了判断,其他人找不出这个结论的错误之处,因此便决定就此结案。 每年都有人意外死亡,驯兽师的死状或许离奇,但放在过往的历史记录中却也不过是一个单调的数字,被怪物杀还是被强盗杀对于死者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人群渐渐散去,虎克侦探们也打算离开了,他们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但伊恩·拉撒路没有挪动自己的脚步,他向“兔子”艾斯请了一会儿假,他想要再检查一遍尸体。 克雷顿·贝略的结论具备相当完善的理由,伊恩一时间没有当众推翻它的把握,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超自然的力量存在——那位黑治安官忽略了一点,想要弯折这样纤细的铁条对于成年男性来说确实不是问题,可要是有目的地将两扇尸体缝合到一块儿,其难度远比单纯的弯折要高很多,就算能做到,也至少要花费接近一天的时间。 在被确认死亡前,驯兽师至少失踪了一天,他想驯兽师的同伴应该不会对此视若无睹。 如果能确认驯兽师马赫特的死亡时间,那么凶手的活动范围也大致可以确定了。 青年侦探站在尸体边上思考,一边和另外几个好奇心过剩的家伙一起等待受到通知的马戏团成员赶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前去通知马戏团的本地人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但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人,表情也显得慌乱不堪。 “所有人都不见了!”他嚷嚷着:“他们的行李还在,但马都不见了!” 伊恩·拉撒路跳了起来,抓住他冲了出去。 在这位慌张的本地人带领下,他们走了捷径,很快抵达了马戏团扎帐的山坡脚下,那些花花绿绿的营帐还留在原地,为冬季的荒芜山丘点缀着欢乐的气氛。 但是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马戏团的人都不见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那名本地人又喊了两声,但周围没有人给予他回应。 侦探让他先自己回去,自己则拔出两把枪,谨慎地走入营帐。 绝大部分的营帐都完好无损,里面的杂物都整整齐齐地摆着,只有最大的白色营帐翻倒在地,固定底部四角的楔子都被拔了出来,地面的土壤也有翻动的痕迹。 伊恩回顾四周,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生物后才小心地用脚尖撬起一块土壤。 即使凶手清理过现场,他也从中闻出一股燃油和血液混合的臭味。 这本来就是很刺鼻的物质,难以彻底的根除。 旁边堆砌的箱子是破损的,一些陶土碎片散落在地上,从没有完全粉碎的大块碎片中,侦探看见了兔子耳朵的形状。 在白色的演艺营帐里发生过打斗——伊恩·拉撒路这样判断,不过他无法判断出两方的数量,现场没有脚印可供参考,可能是被凶手处理掉了。 不过这也是个有用的信息,至少他因此知道这个凶手经验丰富,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否则不会这么警觉。 巡回马戏团的篷车就停在营帐旁边,马匹和他们的主人一样不知所踪。 伊恩·拉撒路沿着山坡走了一圈,没有在附近找到其他的战斗痕迹,似乎所有冲突都被局限于白色的营帐之中。 这是一次短而快的暴力冲突。 他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画面——一个狼人、或者别的什么怪物冲进白色营帐,和里面的马戏团成员起了冲突,短暂的战斗后,那个怪物轻松杀死了驯兽师,而其他人则丧失战意,直接骑马逃走。 他简单还原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场景,但心底还有疑问。 马戏团的人为什么不呼叫巡逻队支援自己呢? 虎克侦探们来到热沃的时候可见到了那些纠结成群,举着火把猎枪的猎人们,又是专门为了对付“野兽”聚集在一起,勇气也是足够的。要是这个巡回马戏团一直驻扎在这儿,没理由对这股强大的力量视而不见。 伊恩·拉撒路沉思着,他感觉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 这些人遇到了危险却没有呼喊巡逻队,或许是因为他们过于紧张,不敢高声呼喊,生怕自己变成怪物的目标。那样的话,或许他们遭到袭击的时间会是夜晚,因为黑暗会放大人的恐惧,而在漆黑中避免暴露位置也是人的战斗本能。 但如果他们遭到袭击的时候不是夜晚呢? 这些人不是向热沃的方向逃走,也没有呼喊巡逻队帮忙,那么这个事实虽能推导出的结论就有些可怕了。 或许他们正是因为看到了凶手的脸,因此才做出了上述的决定。 巡逻队帮不上忙,而镇子也不安全。 杀害驯兽师的人或许正是热沃的本地人,并且有着一定的地位,这才使马戏团的众人没有对抗的打算,因为巡逻队不会帮他们,而进入镇子对他们而言和进入牢笼也没区别。 伊恩一想到这里,身体都渐渐开始为这个恐怖的可能性而发热,额角也流下汗来。 如果热沃是一个由怪物统治的小镇,他接下去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突然,一道思绪的闪电掠过他的脊背,他想起了一个具有重大嫌疑的人——那是上午和他同行的芭芭拉女士! 她在知道有“狼人”肆虐的情况下还要出门采摘浆果,而且对于这附近的环境也并不熟悉,甚至和他一样在镇外迷了路! 如果没有人逼她这么做,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愿意独自离开镇子、来到这荒凉深邃而又杀机潜伏的林间呢? 或许就是那个凶手用暴力和权势胁迫她来再度观察马戏团的情况。 阳光照在伊恩的身上,他握住火枪的手指因过度发力而泛白。 他知道这些疑点或许背后也有合理的解释,也可能是他又想多了,但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放过这个可能性,放过这个能够拯救他人的机会. 他想起了自己死于暗裔之手的父母,还有上个月刚刚去世的兄长,最终在胸口坚定地画下一个十字。 第四十四章 唐娜的指点 奈德丽河边的空气寒冷且粘稠,让唐娜·贝略的手在袖子里缩了缩。 从叔叔家里带来的狼皮没能在御寒方面帮上什么忙,她只好双手抱在胸前,通过发抖来抵抗寒冷,同时用艳羡的眼神看向叔叔那自在宽厚的背影。 她第一次觉得狼人好。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都走在前排,后者因为伤势的原因同样脸色惨白,不过没让唐娜看到。 “克雷顿,我要是解决了您身上的事,您能帮我一个忙吗?我不想就这么回城里去,得先把那个杀人的家伙抓住才行。” 少女追在后面带着点忿怒地问,她现在还想着驯兽师的事,那种亵渎的景象可让她气坏了。 做出这种事的人无疑是最最邪恶的混蛋,作为布拉科拉的巫师,在她内心深处绝没有妥协的说法,要不是克雷顿叔叔还在这儿,需要征求对方的意见,她会亲自去找寻凶手惩戒对方。 克雷顿的脚步停了下来,脸皮紧绷地回身看她。 “要是解决完我的事,我们就直接回家,美好城市生活的隐形规则就是尽量少惹麻烦。” “那我要在这儿单独留几天。”少女说,但并不是央求的态度。 她决心要做这件事,无论叔叔是否同意。 这个态度让克雷顿感到头疼。 “为什么你如此执着?” “因为那个杀人犯真是太邪恶了,要是任他继续在城镇旁边游荡,一定还会有其他人遇害的。” 朱利尔斯捂着肩膀一抽一抽地笑起来,枪伤几乎又要裂开。 “你已经抓住他啦!” 听到这话,少女愣愣地抬头看克雷顿,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我杀了他。”克雷顿努力让语气平稳,不显得粗暴,他的手不自在地背到身后去。 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家人看自己杀掉的人,他又不是什么野蛮人。 “不过是他先动手的,我只是正当防卫。而且致命伤势只有一下,就是中间那一下,其他乱七八糟的装饰可都不是我干的。” 唐娜瞪着他,眼神简直要让他生出愧疚感。 朱利尔斯止住了笑容:“你可能不信,但我为他作证——关于这具尸体上添置的新变化,我们也毫无头绪。至于之前那一下劈击倒是十分漂亮。” 少女很不高兴:“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是伱和芭芭拉女士相处的那会儿。”克雷顿说。 “也就是说,离你们杀人那会儿到现在,过去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还有半个上午,你们什么都没和我说。也不打算和我说,要不是有人发现了那具尸体,我现在大概还什么都不知道!” 唐娜抿起嘴唇,两个男人的解释完全没有安抚她,她看起来更加生气了,抓住克雷顿的手臂暗暗使劲。 哪怕克雷顿在杀人技巧上再娴熟也依旧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但这不是因为我不把你当做自己人。你想象一下,要是你杀死了一个臭名昭著的通缉犯,即使他真的该死,你会愿意将自己动手时的情景描述给自己的妈妈听吗?” “为什么不呢?”少女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克雷顿震惊地合不拢嘴,而朱利尔斯再次大笑起来。 他知道这叔侄二人之间之所以有这种观念的差异,正是因为布拉科拉的理念所导致的。 布拉科拉的确是独角兽所建设的魔法学校,其中的教导者一直培育的是白魔法师。 不过作为一个传承悠久的魔法学校,他们对“善良”的定义还停留在两千多年前,在那个时代,连吝啬都被视作足以处死的邪恶品质,一个人要是为了“正义”杀人,手段再怎么酷烈都会被理解。 代代相传的善良准则时至今日早已成了白魔法师中的异端。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克雷顿此刻正是在和一位两千年前的古人对谈。 “七重地狱啊!” 中尉富含宗教气息地悲鸣一声,他已确信自己的侄女在精神层面上并非凡人,至少不是他这样的凡人。 唐娜做出这样的反应绝不是翠缇丝的教育所导致的。 该死的布拉科拉! “姑娘,关于这点尚有争议,我们先搁置此事,回到城里再解决吧。”克雷顿劝说道。 尽管唐娜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争议,但她还是姑且应顺了叔叔的想法。 “当然,不过你们之后可不能再瞒着我了。” 克雷顿郑重地点头:“我们约定不能再彼此隐瞒,你觉得这样如何?” 他知道这姑娘不会总是听自己的,而自己也有不愿意告人的隐私,不如双方提前告知对方自己的底线,这样他们的尊重才有用武之地,能够真正地落到实处。 “我同意,而且我知道一个诅咒可以保护这个誓言。”唐娜跃跃欲试地说。 克雷顿撇开眼神。 “这个.我们可以回去再研究,现在没必要弄得那么正式。”作为一个典型的多恩中层人士,他还是希望自己时时刻刻都能保有违约的余地。 叔侄的争执就此告一段落,他们继续沿着河岸行走,讨论之后可能发生的事。 “要是我们真在河边见着了那个能制作仙子粉尘的巫师,你们可得客气点,鉴于我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思特拉斯学习高深的知识,无论哪一个区域的记忆损坏都可能造成非常严重的损失。” 朱利尔斯在克雷顿耳边絮絮叨叨着,哪怕他们已经经历了阿西娜·柏吕阁的战斗,也不代表这一次就能掉以轻心。 效果相同的法术,其作用的原理也可能完全不同。 他有信心用自己的精神力抵挡心理催眠,可真菌的侵蚀却是实质性的、且难以被精神力检测的袭击。 “‘仙子粉尘’?”唐娜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可以介入的专业话题:“你是说仙子圈的孢子吗?我知道仙女们擅长用这个配药施法,所以我们是要找一个仙女?” 那些和自然紧密联系的类人生物确实很喜欢待在这种环境,而且也常常有着引导人命运的传闻。 朱利尔斯摇了摇头,将一块石子踢得远远的。 “沼泽边的仙女就不是仙女了,她们是女妖。而且大恶臭事件之后,就算是女妖也开始远迁,我听说国内的水泽仙女已经近乎绝迹,她们不是去了陶顿,就是搬往塔林。” “大恶臭事件是什么?”唐娜问他,布拉科拉没有历史课可供小巫师们学习,她对于本国的历史几乎一无所知。 “我来说说吧。”克雷顿沉着吐气,避免自己的声音在河风吹拂下失真。 “在很久很久以前,城市是没有下水道的。所以城市居民会随意把秽物倾倒,稍微讲究些的人则请人将排泄物倒在河里。因为城市人员稀少的缘故,这些脏东西还在大自然的承受范畴之内,但后来,频繁的贸易活动使城市人口更容易季节性的集中增多,在某一个旺季,亚新的人口数字超越了八十万,超过自然承受力的污物毒素污染了城市周边的水脉,以至于周围地区的人都能闻到浓烈的恶臭,正常饮水都使得他们身体变得虚弱,疫病四起,而人们不解其因.” “.直到其他的城市也接二连三的出现恶臭,才有学者发现恶臭事件的成因,以及解决事件的方法。” 朱利尔斯接过克雷顿的话头,语气感慨万千:“多恩是航海时代的赢家,商业迁徙最为频繁,而引入的西大陆人口也是最多的,因此第一个体会到这种‘城市疾病’。” 他没有说的是,多恩不仅是第一个迎接灾难的,也是唯一一个——其他国家在多恩之后都吸取了教训。 也正是因为水源污染,许多离群索居没法看医生的超自然生物都在大恶臭事件期间死去了,随着神秘的消退,民间纪实逐渐被当做童话,多恩就此成了一个将神秘学与民众分割开的国家。 “大恶臭事件在什么时候?”唐娜似懂非懂地问。 克雷顿回答:“大概在一百四十年前。” “那么热沃该是有仙女的,至少也有仙女的传人。” 唐娜看他们的表情变化,又感到自己受了委屈:“你们不信我?证据就在芭芭拉阿姨家,她祖先的笔记记录这个镇子发展的过程。” “镇上有个拉克斯家族,他们的祖上就有水泽仙女的血统。”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同时停下了脚步,他们记得丹尼喜欢的那个本地姑娘就姓拉克斯。 她的全名是阿德莱德·拉克斯。 男巫的额头突然渗出冷汗。 仙女是牵系自然力量的生物,就像过去的林精一样,她们只分布在森林、水泽这样环境优美的区域。 她们的力量来自于其所处的环境,当一位仙女决意定居下来,她就成了脚下这片水土的主人,树叶和泥土成了她的眼睛。她的力量能够察觉土地里钻行的每一只虫豸,高高在上的飞鸟也无法逃过她们的监视。 倘若热沃真的有一位仙女或女妖,那他们的所作所为早该被对方尽收眼底。 第四十五章 “祭司”克雷顿 唐娜对于朱利尔斯的担忧不屑一顾,布拉科拉的巫师比思特拉斯更常与这些超凡生物打交道。 “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肯定也是今年才刚刚发掘出古老血脉力量的新人,就像克雷顿叔叔一样,要不然河边不会像这样死气沉沉的。”她特指那些光秃秃、布满碎石的路面。 在水泽仙女生活的区域,春天也会为其驻足,苔藓和真菌都是她们的家中常客。 而如果是仙女的变种——女妖,这里又显得太干净了。 萧条的河岸证明这里即使存在一位水泽仙女存在,其法力也相当薄弱。 要是出了什么麻烦,他们只要躲回镇上,水泽仙女也不可能追赶过来。因为离开了定居地的仙女会暂时法力全失。 克雷顿咳嗽一声,将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 “我们查到的情报显示,拉克斯家目前只有两个人,而且都不在热沃。唯一的女性阿德莱德·拉克斯在上个月就离开了热沃——跟着一个外乡人去了城里。而她的父亲之后也去了城里,可能是去找自己的女儿。” 唐娜没有反驳,她贝略式的浓黑眉毛皱在一起,沉思的时候也显得很有精神。 “真麻烦,我们直接找她问个明白就好了。”她最终说。 这个办法真是最简单的了。 没有什么调查是比询问当事人更快捷的,如果这位水泽仙女真的存在的话。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将它靠近嘴唇悄声低语一阵,然后又大声喊叫起来。 “石头,石头,请将我们的来意告诉此地的主人。” “石头,石头,请将我们的来意告诉此地的主人。” “石头,石头,请将我们的来意告诉此地的主人。” 她对石头重复喊了三遍同样的话,随后甩手将它扔进了河里。 “要是那个仙女阿德莱德住在水里,她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要找她了,石头会转告她的。”唐娜如是对克雷顿说。 他们注视着水面,从石头落水后激起的第一圈涟漪开始一直等到水面平复,河水中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女性身影询问他们是金石头还是银石头。 因为在河边长时间的站立不动,连狼人都感到有些冷了。 “抱歉,唐娜,但是这么做真的有用吗?”克雷顿忍不住扭头问她。 唐娜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烦躁地拉扯了一下自己的红色兜帽,将垂在外面的黑色微卷发塞进去一些。 要是没有水泽仙女出现,那就意味着克雷顿和朱利尔斯的想法才是对的,而她提供的情报毫无帮助。 她还是第一次正式出手,可不想给叔叔留下自己还不成熟的印象。 “没准她来的有点慢.”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话语,一只白色的手臂从河水中悄然出现,它迟缓而柔滑地从水面上慢慢伸长抬起,令人联想到雨水从天花板的裂缝中渗出。 在那鱼刺般苍白纤小的五指之间正是唐娜投入水中的石头。 幽邃的水面之下,一颗人头浮现了出来。 潮湿海藻一样贴合着皮肤的黑色长发从头顶垂下,长度夸张的睫毛扇子似得开合着,没有瞳孔的湖绿色眼珠矿石珠宝般镶嵌在那张美丽的女性脸孔上,毫无生气地注视着众人。 这幅样貌不禁让克雷顿想起了厄运珠宝——那件象牙项链上的少女形象。 她们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象牙雕刻上的少女反而比眼前这一位多了几分灵动。 克雷顿感到一阵不安,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被眼前这位女性所监视着,对方一定知道自己手上这条项链背后的故事,却从未主动现身,而是默然看着他和男巫在热沃来回奔波,在毫无意义的事上消磨时间。 他充满顾虑地回头看唐娜,后者极为凝重地注视着水泽仙女还浸在水中的身体,而朱利尔斯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可阿德莱德的黑色长发烟幕般在水中弥漫开,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是你们在找我?” 阿德莱德看起来有气无力的,但声音却很温柔,她的感情色彩比外貌看起来更丰富。 “拉克斯女士,我们一直在找你,或者说,我们是在找这条项链的主人。如果你有一直注意身边的动静,就该知道我们是为了恢复我的运势而来。” 克雷顿沉声回答她,同时举起那条象牙项链。 “我想,这条项链应该是某人打算赠予伱的礼物,或许您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水泽仙女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在项链上停留了许久。 “抱歉,虽然上面刻着的人似乎是我,但我从没有见过它,也想不出来会有谁送给我这样一件礼物。” “它的上一位主人声称自己是在你的领域找到它的,你怎么可能没见过它?”朱利尔斯质疑道。 阿德莱德露出困扰的神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直到昨天才醒来。你们看到我的时候没有感到害怕,还知道呼唤我的办法。所以,你们应该也是和我相同的存在吧?” 一个狼人,两个巫师都点了点头。 水泽仙女的态度也让他们解开了一部分疑惑。 她似乎是刚刚经受转化的暗裔,知道的事情未必比他们多。 克雷顿免费提供了一点信息,希望能凭此展露己方的善意:“如果您还记得有城里来的圣职带着其他‘病人’折返这件事,那么您沉睡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三周。” 阿德莱德道了声谢:“那就还好,我想还不是很迟。” “所以你原本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仙女了,是吗?”唐娜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阿德莱德微微低头,注视着自己水中的倒影,那双纯色的湖绿眼眸所代表的寒意可不仅只有外人能够感受到:“没错,我一直知道我的祖先有着不平凡的血液,但我没想过它会有一天以这样明显的方式呈现出来.直到八月之前,我还只是将那些传说当做祖先抬高身价的一种方式.” 在古代,仙女常常被视作祥瑞的象征。 许多骑士都喜欢宣称自己得到了水泽仙女的青睐,被赠予了特殊的赐福或某种神兵利器,以此展示自己的勇武过人或品德高尚的美好资质。 她沉默了片刻:“你们似乎很了解我。” “和你的祖先同时迁徙到热沃的外乡人里也有神秘学的专家,他们记录了你们的故事。”唐娜看着阿德莱德,她并没有完全相信对方的说辞:“我们应该不是你见过的第一批拜访者吧?有人比我们更早来这里,但他们失去了关于某人的记忆,这似乎是仙子圈的效果。” 仙子圈正是以干扰记忆的效果而出名的,而培养“仙子圈”真菌一直是仙女的拿手好戏。 阿德莱德没有回避此事:“我知道这件事,但这并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做的?” 水泽仙女突然又把手伸出水面,指向克雷顿·贝略:“他。” “我?” 克雷顿大吃一惊:“我可不知道我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阿德莱德点了点头:“你是没有,但你把那个人献祭给我了,所以他们会忘了他,所以我会提前醒来,回应你们的召唤,因为这是他的愿望。” 同行的两个巫师都吃惊地看向克雷顿,让他很不自在。 他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利尔斯相信他的神秘学造诣不足以在摆脱自己后做出什么成就,因此轻易地相信了他,转而看向阿德莱德:“看来当事人并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那么作为献祭的受益人,阿德莱德小姐,你来向我们解释一下吧?” 唐娜也秉着质疑的态度看过去,她觉得自己的叔叔一定又是被某种超自然力量诱导了。 “他把那个活人装进了柳树干里,然后推进了河水中。”阿德莱德说。 于是两个巫师又同时回头看克雷顿。 后者简直有些手足无措:“我把他扔进河里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所以你没有否认柳树干的事?!”朱利尔斯怒气冲冲地问他。 克雷顿抬手捂住脸,唉声叹气起来。 他现在可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德鲁伊教的司祭在祭祀山水诸神时,正是要将活物塞进柳条编织的笼子里,然后再使他们死去,将生命力献与神灵和精怪们。 那段腐朽断裂的枯干柳树正充当了柳条笼子的角色。 换句话说,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完成了一次活祭。 活祭并不会影响人的记忆,但向水泽仙女进行活祭就不一定了。 这类生物有着拨弄命运之弦的能力,活祭品被她们容纳入身体后相当于成为其命运的一部分,自身的存在也会错乱,这也是为什么盗墓贼的同伴不再记得他的原因。 克雷顿能够记住他,不仅是因为他是“主祭”的缘故,还因为他的精神与月相系。 而唐娜则是拥有独角兽的祝福,才免于忘记这件事。 第四十六章 仙女的委托 “好吧,这的确是个重大失误,但看在它没有发展的很坏的份上” 克雷顿没有再说下去,而朱利尔斯对这样的回答十分不满,但也无从计较。 自己的雇主虽然因着突发奇想做出这样的事来,但结果却给予了正面的反馈,如果他没有向阿德莱德所在的河流献上活祭,让阿德莱德苏醒,那么他们可能要到很晚才能与这位水泽仙女相遇。 “我们需要你帮个忙。”唐娜对阿德莱德说。 “找出这条项链的主人,或者你有办法解决我身上的运势异常。”克雷顿抖了抖手里的项链。“你毕竟接受了我的祭品,该为我做点什么。而且我怀疑伱对它的了解并非一无所知。” 仙女接受了活祭,她必须回报,这是规矩。 然而水泽仙女依旧面无表情,活像个服饰店展台上的木头模特,她没有否认克雷顿的怀疑。 “抱歉,但接收你们的召唤已经算是我的付出了,教会的人试图在我联系上这片水土之前将我逮捕走,所以我原本打算在水底隐居,再也不出来,我的每一次出现都冒着风险。”她没有再说下去,可已经表达了自己的需求。 “要是你来做生意,没多久就能致富的。”克雷顿冷笑起来。 阿德莱德的年龄和唐娜差不多,不过是个小姑娘,他本该生出一点慈心的,但运势的变化危及家族,也包括唐娜。他承担了两周的压力,又在这段日子里杀了不少人,心里没有可供“悲悯”栖身的余地。 “请您不要这样说,我也是迫不得已。” 克雷顿不置可否:“那么请说吧。” “你们既然已经查到了我的身份,那么是否可以告诉我,我的父亲现在是否安好?” “他在你不再露面后与人同乘去了萨沙市,你的同乡都以为他是去找你了。”克雷顿说到这里,对于阿德莱德的脸色多了几分关注:“劳伦斯的儿子丹尼说你和一个外乡人走了,去了城里结婚,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这么说的吗?哦,他一定是为了掩护我而撒谎,我们之前一起长大,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知道我身上发生的变化。还有我面临的威胁。” 说到这里,阿德莱德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实不相瞒,我的请求正和丹尼有关,要是你们见到他,就请他来河边。因为我的身体还处于新生的状态,上岸会让我变得虚弱,也可能被教会的人发现,所以我想要拜托你们替我做这件事。” 克雷顿没有解释城里教会的人已经离开了,他直接答应了下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路易斯教士的儿子塞万也失踪了,不过他的枪留在了河边,还击发过一次,或许你看到过他?当然,我是替路易斯教士问的这个问题,你要是不愿意回答可以保持沉默,我不想为他付出什么。” 这一次,阿德莱德回应的速度有些慢,不过还算是做出了一个有效的答复。 “或许他是听说了丹尼编造的借口,所以和外乡人决斗了吧。” “你有没有看到他的尸体?” “没有。” 阿德莱德的表情无动于衷,真像个马戏团里的傀儡。 克雷顿用同样具备非人特质的黄眼睛紧盯着她的脸,同时右手拇指在项链上那象牙雕琢的少女面额上摩挲着。 水泽仙女不是很能忍受这种凝视:“先生,如果您没有别的问题的话就离开吧,我想我没有别的话可以和您说了。” “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唐娜和她的叔叔一样紧盯着阿德莱德:“为什么你不愿意露出自己的身体呢?据我所知,水泽仙女虽然不喜欢干燥的环境,但还没有脆弱到只能在水面上把头露出来的地步。” 平静的河水在上午的阳光照耀下微微摇晃起来,水浪如同火车启动般加快了涌动的速度,拍击河岸的声音越来越大。而女巫和水泽仙女在干湿的交界线两边对视着。 阿德莱德将目光投向她——尽管水泽仙女的湖绿色眼球没有瞳孔,但他们还是能这么感觉到。 “嗯——因为我没穿衣服。”阿德莱德说。 这个回答再合理不过了。 就在克雷顿一行人愣神的时候,她迅速下沉,消失不见了。 水泽仙女不愿意再见客,他们只好往回走。 走到一个水泽仙女也绝对无法察觉的距离之外后,克雷顿刻意在路上放慢了脚步,他看到少女抿了抿嘴唇。 “我不相信她。” “没关系,我也不相信她,但要找到一个能够互相信任的合作对象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 克雷顿看着唐娜因寒冷而泛着青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自己的圆顶礼帽摘下按在她头上。 红兜帽上加一顶黑帽子看起来很奇怪,但的确让唐娜暖和了一点,她因为头顶的受力缩了缩脖子,疑惑地转头看去,克雷顿脸上的表情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隐隐令人恐惧,不过那样的神色只是一闪而逝。 她所不知道的是,或者说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叔叔并非一个好人。 克雷顿公平地怀疑每一个陌生人。 他见识过许多狠角色,也知道心理不够强大的人会如何表现,因此尽管阿德莱德伪装得很好,他还是能看出这个小姑娘对于他们的到来十分恐惧,因此对自己,还有他们需要的消息都有所隐瞒。 她有求于他们,而且不敢让自己的利用价值消失得太快。 那些强硬的语气和冷静的态度不过是面对外来者的伪装而已,阿德莱德没有把握对付他们三个人。 压力和狼人的血液催化了克雷顿原本就有的易怒品质,如果不是唐娜在这里,他甚至不会犹豫。大可以为了效率而使用更不那么柔和的手段从阿德莱德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比如用对方去了城里的老父亲做威胁,并且没有任何忏悔之心。 这么做当然是可耻的。 克雷顿看到唐娜才想起来这点值得羞愧,他试图反省,但目前竟没有找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于是决定暂时搁置这些想法,以一切正常的态度继续下去。 唐娜看到叔叔的脸色变化,因为缺乏对他的理解而做出了误解,开始解释自己怀疑阿德莱德的原因。 “水泽仙女不是不是月之眷属,暗月是不会促进她们的力量回归的。仙女的子嗣如果想要重新激活自己的血脉,也有相应的办法。” “通常她们会想办法提升自己的精神力,和自然重新沟通。但还有一种办法.在水中死去的仙女后裔有一定概率能唤醒力量,不过这通常不是出于主动尝试,而即使成功,她们也会变得邪恶偏激。所以被称作水泽女妖,比起正常的水泽仙女,她们的身体在新生后仍会带有尸体的特征,不过现在是冬天.” 唐娜说到这里又有些沮丧。 寒冷会抑制腐败,一般的外伤又很容易掩饰,即使阿德莱德同意向她展示自己的身体,她也未必能分辨出对方是否是正常的水泽仙女。 “邪恶吗?”克雷顿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笑容被当做理解,唐娜松了口气,抬手将叔叔的帽子又往下拽了拽。 “所以我们接下去要去哪儿,找丹尼吗?” “不,那是之后的事。你不是要知道我们在你不在的时候做了什么吗?”克雷顿的步频稍微加快了点,朱利尔斯很快从他的朝向而悟出了答案,但也没有告知唐娜的想法,他期待这个小巫师看到更多尸体时的表现。 可惜克雷顿始终为家人保留了一份温情,不会将惊吓当做给侄女的礼物。 “我们在那个下午杀了四个人,将尸体藏在林子里,但驯兽师的尸体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翻了出来,所以我们现在要先去检查其他尸体是不是也被发现了。” 克雷顿眼下遇到的麻烦可不止一个,桩桩件件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去调查。 “您杀了四个人?!他们都犯了错吗?” 唐娜的声音有些颤抖。 哪怕她一直自认为不会在战斗时退缩,但她的两手干净,也不曾见过别人杀人,自然不会对死亡产生适应力。 她能接受自己的叔叔因为私人矛盾杀了一个人,可是四个人她想不出这种情况会如何发生,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克雷顿是好。 朱利尔斯看到她这样,突然生出了几分同情心,解释道:“他们是一伙儿的,就是那个驯兽师所属的巡游马戏团,不过这只是他们明面上的身份,他们私下还是赏金猎人,为了钱什么事都肯做,包括对竞争对手痛下杀手,只是这回他们撞上了铁板。” “并不是全部人都是我杀死的。”克雷顿走在前面说,他宽容地给朱利尔斯分配了一份战功。 “哪一个不是?”为了跟上他们的速度,唐娜一边小跑着一边问道。 她看到克雷顿的脚步逐渐放缓,最终在一颗极为粗大的枯树前停了下来。 克雷顿抬头打量了一下树冠的形状,又嗅了嗅附近的气味,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再次迈开步子上前,将手伸进那看起来深不见底的树洞,一把将里面的尸体拽了出来。 “就是这一个。” 端午安康 第四十七章 制皮师 尸体坠至地面,发出低沉的声音。 这是马戏团女占卜师的尸体。 但克雷顿可不记得自己有把这具尸体藏起来。 他原本打算把它留给本地的地方法院做警示,所以根本没有碰这具尸体。 他是靠气味和直觉锁定这里的。 那个孽物来过这里。狼人在这附近呼吸时仍会有轻微的麻痹感。 “我闻到了孽物的气味,它来过这里。”他说。 可能是因为树洞阻挡了外界的气流交互,尸体上的气味还很新鲜。 现在他们基本可以确认给驯兽师身上添加新装扮的人与挪动尸体的人同为一人,或者说一物。 “看来那天我们杀人的时候,它也在不远处,也正是因为我们的介入,它才会注意到我们,将我们当做下一步的目标。” 朱利尔斯蹲了下来,仔细地打量尸体,它和驯兽师的状况不同,它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但这就奇怪了。 如果这个人是孽物杀的,那它有什么用意呢? 将克雷顿杀掉的人高调地展示出来,它是在试图告发狼人吗? 克雷顿把这具尸体放回去,他的鼻子嗅动两下,从附近的树洞里又找到一具侏儒尸体。 “我们没见过他吧?”朱利尔斯不确定地问。 克雷顿摇了摇头,他知道男巫是把死者和另一个小个子弄混了:“马戏团长是个没胡子的矮人,他的体格比这个要壮得多。” 这个死人绝不是马戏团长,但他的身上也穿着有彩纹的滑稽衣物,像是马戏团的人,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都没见过他,死者身上的痕迹像是由另一种怪兽造就。 显然就是孽物了。 它也在杀马戏团的人。 克雷顿认为有必要检查一遍尸体,收集对方的作战情报。 男巫蹲下来,手指揭开尸体穿着的衣物,露出下面的斑斑血迹。 “左肋被撕开了,它的爪子可能和你一样锋利。”他警告克雷顿。 后者也有收获。 “他的右手臂被打折了,或者说掰折了。” 克雷顿没有在尸体的袖子上找到刮蹭杂物的痕迹,因此只能认为是那个孽物仅靠前肢的力量就折断了死者的手,而不是死者撞上了什么实体。 唐娜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分析尸体,好奇心很快又胜过了恶心感。 她蹲在克雷顿对面,兴致勃勃地加入这一场游戏中。 这虽然是一具男性尸体,但唐娜在南布利加的城市里见过许多穿不起衣服的穷孩子,对于异性的身体已有了解,因此并不感到害羞。 死者衣服的领子皱褶被打开,里面写了一个名字。 “森威特。” 它让人一眼就看出森威特已经死了。 狼人的尖指甲划开袖子,露出下面连成片的淤伤,紫红色的瘢痕连绵,已经分不清原来模样,但克雷顿还是能一下子辨认出它的原貌。 “它用五个指头抓住死者的手臂,它非常用力,因此指印凹陷得很深,那个孽物在异化后还保有人一样的手指,它的手……可能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能弯曲的手指克雷顿不禁想起克里斯托弗悬赏的“野兽”。 他怀疑这两者就是一个东西,但那头孽物看起并不比马小,或许是克里斯托弗的情报错误。 朱利尔斯将尸体下半身的衣物也褪去,仔细检查了一番。不过这个侏儒的身体太小,没有多少可供翻看的余地。 “我没用发现别的伤痕了,他的伤势只有肋下的一处,非常的致命。” 唐娜突然侦探似的开口:“它的确致命,但算不上精准。它只是足够用力,将撕裂扩大到足以让他大出血的程度。比起这样明显的伤口,我觉得那个孽物杀人时留下的细节更值得我们重视。” 她向尸体伸出手,被克雷顿啪得拍开。 “你只用说的就行。” 唐娜委屈地收回手:“我看见伤口边缘的皮肤好像有些不一样。” 克雷顿把手指按上死者肋下的伤口,确实感到有些许异样。 伤口边缘的皮肤在血肉之上微微翘起,就像是没有粘住信封的邮票一样,他用指甲捻起皮肤的外缘,用力一扯,便将它从血肉上剥开了一块巴掌大的旗帜,末端还黏连在尸体上。 腐烂的尸体确实会褪下皮肤,但这位死者是昨天才死的,离腐烂的阶段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凶手留下的痕迹,它剥开了死者的一部分皮肤,只是沉淀的血液重新黏住了皮肤,让他们最开始没能发现这一点。 “那个家伙是制皮师——孽物的一个品种。”唐娜说,她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面对阿德莱德的失利让她急于通过另一次成功证明自己,而怪物识别则一直是布拉科拉的游巫们所擅长的强项。 孽物是精神异化带动肉体异化的畸形人类。 而不同的欲望会引导他们向不同的方向变异,渴望力量的成为渴望鲜血和压倒性胜利的“屠夫”,沉溺索取则变化为大腹蓬蓬欲求不满的“厨师”. 而追求美丽之人则容易被他人的皮相诱惑,成为指尖身瘦,精通缝纫的“制皮师”。 克雷顿叔叔看到的孽物身形瘦长,再加上这伤痕处的细节,她完全可以肯定对方的身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头制皮师没有完全依附于本能,它只习惯性地剥了一点儿就离开了。 顺带一提,她之前没有意识到在旅店标记了自己的怪物是孽物的原因是克雷顿关于怪物外貌的表述和书中的不一致,而并非是她的学艺不精。 克雷顿皱起眉头,陷入深思。 “您怎么了?”唐娜问。 他回过神:“我听过制皮师这个词,我是说那次也是在这种语境下,我们的军队应对过这种敌人,并且一口气消灭了数十个。” 他和他们分享这件事,在克雷顿没有成为狼人前就和制皮师,或者说制皮师的崇拜者交手过。 在罗伦有一个土邦,那里的人有着特殊的信仰,他们坚信美好的品质只存在于皮肤内,夺取其他生物的皮肤能增长自己的美德。所以几乎全族人都精通剥皮和鞣皮的技艺。 一开始这个土邦还和多恩军队做生意,定期提供优质皮腰带和靴子,直到越来越多的士兵在这个土邦周围失踪,军队才决定调查展开调查,真相浮出水面后,王国军队以捉拿杀人凶手的名义包围了那个聚落。 “你们当初是怎么打败制皮师的呢?”唐娜睁大眼睛,颇为期待地问。 最弱的制皮师也比凡人强大得多,它们的力量和狮虎相当,速度则堪比豹子。 “我没去,我是说我没亲自和它们见面。”克雷顿说:“我当时的长官说它们藏在土人的古老地宫里,人数众多,所以我们直接用大炮和炸药轰塌了所有地面出入口,将它们埋葬在地下。” 那个聚落后续被夷平了,多恩王国以掠夺者的罪名杀了他们所有人,他也参与了杀戮。 “我们手里显然没有大炮。”朱利尔斯耸了耸肩,扭头问唐娜:“孽物和狼人怎么比较强弱?我想听个好消息。” 然而少女也难以抉择。 “我不知道,只是孽物……它们的能力更针对人类。” 她说这话的同时,竟有些期待克雷顿能够展示自己的力量,她想见一见狼人。 克雷顿没有听到她心中的想法,只是站起来招了招手:“别说闲话了,我们再去找别的尸体,看看它是否只摆弄了驯兽师一人。或许我们能找出它行动的理由。” 路易斯教士说要对付孽物,但他毕竟是个凡人,克雷顿必须做好圣职失败的后手,即使本地人没能把它弄死,他们也要有办法击退它,甚至消灭它。 因为他人不知是否会达成的承诺而忽略这样一个敌人是十分不明智的。 他们再度出发,在隐秘的深林间将马戏团成员的尸体一一找齐。 马戏团长——那个矮人烧焦的尸体没有任何变化,但还是让唐娜几欲作呕,没能看几眼就逃远了。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剥开烧焦的衣物,确认没有其他力量后续介入。 他们把尸体放回原处,下一站是小丑。 为了遮掩尸体面部的狼人咬痕,小丑的头颅被克雷顿整个打碎了。但因为尸体不会流血,最惨烈的缺口看起来还算干净。 至少这一个唐娜看得下去。 无头尸体身上没有新增的创伤,但克雷顿觉得小丑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小丑外面那身彩色的戏服不见了,他只穿了件棉质内衣,下面则露出两条光着的腿来——他的裤子也不见了。 唐娜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克雷顿检查的动作, 不过这具尸体的状态还真是奇怪,她想不到孽物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真的是很诡异。”克雷顿也这么说,就像说出了侄女的心里话,这会儿他的经验有些不够用了。 如果说驱动那头孽物毁坏驯兽师尸身的原因是报复,那它对这具尸体采取的措施又算什么? 那个孽物剥去了小丑的衣物,却又将尸体继续藏起来,还重新套上了戏服,说明它仍不希望其他人发现这具尸体,那它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要找寻什么物件吗? 可他和朱利尔斯在战斗之后就立刻搜查过尸体的衣物,那些口袋里早就空空如也了啊。 克雷顿无从知晓这头制皮师的想法。 不过就算查不出这头孽物的动机,他们也可以告知路易斯教士其属于制皮师,相信这位圣职对于孽物比他们更有办法。 …… “真的没有人胁迫您吗?”伊恩·拉撒路再一次问芭芭拉。 他对一旁佩罗喷火的眼神浑然不觉。 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年轻男子屡次上门拜访自己的妻子的。 有些城里人可能会觉得脸上生光,因为这是自己妻子有魅力的体现,是婚姻美满的旁证。但老佩罗是个保守的人,他不喜欢这种事。 这个侦探每一次上门的理由都不一样,他很难相信对方的目的真的是公事。 “她很久没回来了,出门只是想要怀念过去的生活方式而已,伱还有什么问题吗?” “抱歉。”伊恩·拉撒路对佩罗说。 然后他扭头又问了一遍芭芭拉,把可怜的老人气坏了。 “你聋了吗?!” “抱歉。”伊恩的语调中没有任何歉意,“我只是相信有些问题该由当事人自己回答。” 芭芭拉微微偏过脸:“我丈夫说的没错,我只是……想再看看那些以前去过的地方而已,但它们看起来和过去不一样了。所以……” 她解释了迷路的原因。 “是吗,那么我很抱歉,打扰二位了。” 伊恩欠身一礼,退出了老佩罗的家门。 合上门后,他在这间屋后一百码的位置找了个高点踞守下来,从腰间解下一杆单筒望远镜对小屋进行观测。 第四十八章 父子关系 芭芭拉的态度似乎有隐情在其中,伊恩·拉撒路不可能放弃这条线索。 这一对夫妻肯定会和幕后指使者联络,他只要盯着这里就一定能找出对方。 他已经向艾斯队长请了假,地契和转让文书已经清点斟酌完毕,也准备了备份抄本,再没有别的非他不可的工作了。 他会杀死那个为祸的暗裔。 伊恩爬到镇上公共库房的二楼,借助一旁脚手架上残留堆砌的备用砖块掩盖了自己的身影,只从砖堆中抽出一块砖设做观察孔。 在进行这次的行动之前,他吃了点东西,养精蓄锐,身上的每一把枪都能保证下一发击发成功。 他躲藏在这里,利用望远镜监视佩罗家。 这一过程相当的无聊且漫长,直到一袭黑衣走入他的视野。 …… 眼见天色近暗,老人和妻子生热了壁炉。 这在过去算是奢侈的事,但芭芭拉为长老会工作的这一个月所获得的酬薪就足以支撑他们一整个冬天的取暖开销了。 佩罗将安乐椅拖到壁炉边,对着温暖的火焰憩息。 这暖意让他感到安慰,却又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妻子不再受他的保护了。 他老了,那双能将钉子稳稳按进木头里的手如今快举不起一张安乐椅,只能在地上拖着走。 他离老死还差个十几,运气好的话是二十几年,但芭芭拉就说不准了,她原本就比自己年轻许多,现在似乎又遭受了莫名的邪恶之物的改变,显得更加年轻、娇艳。 然而这份力量似乎是不为正道所容的,佩罗不在乎这点,可他们的孩子以后有能力保护她吗? 佩罗对此表示担心,他觉得事情可能会是反过来的。 壁炉中火光摇曳,老人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已经发散得偏离初衷,轮番担忧着家里除了自己的每一个人,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大门又被敲响了,咄咄声响另他心里一惊。 “佩罗先生,您在家吗?我有事想和您谈谈?”门外是路易斯教士的声音。 他赶紧吩咐芭芭拉到阁楼上去,自己则起来去给教士开门。 为了不让圣职们发现妻子的状态,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教堂做礼拜了,回到热沃也是如此。佩罗现在看到圣职,心中只生怕他们发现了芭芭拉的异常。 他是过日子的人,对于信仰的维护不会超越对家庭的热爱。 要是两者起了冲突,也只好叫信仰暂时退让了。 佩罗将教士引进门,请他落座,又亲自为他面前的杯子里倒上热茶。 “路易斯,快请进,芭芭拉刚刚出去了,真不巧,只好我自己亲自给你倒茶了,希望你不要嫌弃一个糟老头倒的茶。” 路易斯教士魂不守舍的,一点儿没有询问芭芭拉的事,这让佩罗感到放心。 彭! 圣职毫无防备地拿起杯子,却被滚烫茶水透出的温度惊脱了手。白陶的杯子在地上碎成几十瓣,茶水顺着地板的缝隙流淌开。 佩罗连忙站起来:“没事,我一会儿收拾,你先换个座位吧。” 教士沉默了片刻,拒绝了这个提议。 “算了,我还是站着好了。我没有很多事要说。” 他不想继续耽误时间了,自上个月以来,一个怪诞的想法催生着他的求知欲望,让他像一个平凡人那样多愁善感,佩罗能从他的语气里感到这种特质。 “佩罗老先生,上个月塞万有到城里找伱吗?” 这个问题让佩罗不知所措,那个年轻人和他关系不错,但他们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我没有见到他,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他上个月和外乡人的车队结伴离开了热沃,我以为他去了城里。我知道你们关系不坏,所以我想,他要是去了城里,应该是要先去拜访你的。” 这个问题,路易斯压抑了许久,他本该继续压抑下去的,直到这段不快的事从生活中彻底被磨削去影响,万事回到正轨。 但一种预感让他不得不现在就问出来。 倘若不能说出来,他便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看着路易斯教士紧绷的脸色,佩罗心里为那个年轻人叹息一声。 塞万和他的父亲路易斯不一样,他尽管也是从小受到神学的教育,但并没有成长为一个古板的人。 在佩罗还年轻,没有去萨沙市务工的日子里,那个机灵的孩子为镇里带来不少欢乐,每个人都喜欢他,不过路易斯一直想让塞万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一名黑衣修士,去教会里发展前途,父子二人因此常常发生争吵,不过没有一次造成真正严重的后果。 说句怪诞的话,塞万以更成熟的姿态容忍了自己的父亲。 不过,这样的关系维持久了,总有彻底断裂的可能,毋论之前塞万还托老人为自己买了一把枪 佩罗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存在也感到于心不忍。 “你们又发生争执了,是吗?” 路易斯教士沉默不语。 “你知道黑衣修士代表什么,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自己的虔诚付出那么深重的代价。” “正是因为他接受了我完整的指导和教育,成为了一个足够优秀的人,所以我才希望他能投入到这神圣的事业中去,他会比我走得更远,或许能够前去圣城朝拜,为更多的人带去福祉” 教士逐渐提高了语速,但语气中没有自豪和坚定,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不安。 佩罗语速飞快地驳斥了他,胸口呼呼喘气:“然后像你一样,没法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没法组建自己的家庭,体验人人应有的爱情。” “听着,路易斯,我不是要指责你,但你不该试图让他成为一个令人生畏的古板圣职,那对于他的天赋来说可就太浪费了。他去做一个船长,或者演说家都比这有前途,没人该被逼着去做善事,那与善行的核心恰恰是相违背的。” “看在塞万的份上,我会提前半个月回城里找他,见到他的话就会通知他的。要是他之后还愿意回来的话,你可不能再和他提这些事了。” 路易斯教士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他直勾勾地看着佩罗,像是默认了老人的看法,也可能是对这些建议不屑一顾。 但看起来,佩罗的回答让他坚定了某一部分的决心。 这种沉默让佩罗感到压抑,但他对于这对父子的关系没法插手更多了,毕竟是路易斯教士收养了塞万,将那孩子抚养成人,圣职对塞万是有恩的。 “好了,我也没什么别的可指点你的了,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想说吗?”他有些气虚地问。 路易斯教士叹息着收敛了表情,他微微直起腰,将双手背在身后。 “是的,的确还有另外一件事。关于狼人,我们研究出了新的方案对人群进行筛选和净化,好找出它的真实身份。在这个方案中,所有近半年来有离开镇子的人都要去教堂前广场集合,接受审查,还有密切与外乡人联系的人也是。所以,你和芭芭拉也在名单中,集合的时间在七点,你们不用太急。” 佩罗瞪大了眼睛,这个要求很正常,但他没法接受。 芭芭拉的异样他可是知道的,可不能接受什么圣职风格的审查。 万一他们查出来什么呢? 他必须想办法推掉这件事。 老人抬高声音:“路易斯,你不是因为我刚才的话针对我吧?我可不是出于坏心才那样说的。” “绝没有这样的事,除了这里由我亲自拜访,我也托了其他人去街上传这消息,还有许多人要一起来,包括你的侄子裴伦,他接触了许多外乡人,也有被邪灵招惹的可能。”路易斯沉稳地说。他一向秉公执法,被视作本地教区神甫的接班人,任何话由他说出来,还未得到证实,别人就已经信了三分。 佩罗相信他所言非虚,因此更紧张了。 “可我和芭芭拉都在这儿长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怎么会伤害到我们的亲朋?你这样不信任我们,真是使我们蒙羞!” “你不必感到羞耻,所有符合条件的人都要去。”教士停顿了一下:“除了那个城里来的克雷顿·贝略先生,他的女儿,还有那个为他工作的那个年轻男人。” “为什么?”佩罗不解地问。 路易斯看着他:“因为新方案就是在他们的建议下提出的。这事我和其他人也说过,他们都同意这个优待符合情理。” 听到这个回答,佩罗稍微安心了一点,他记得芭芭拉和这一行人的关系不错,就是在这里,他们也帮了那三个人不少小忙。如果他们有提出什么提议,该是有把握不让芭芭拉受损的。 不过在真正出发之前,他或许该去找对方再确认一下。 他思考着这件事,嘴上回复路易斯教士:“好吧,我和芭芭拉会去的,但你会知道这只是浪费时间。” 路易斯教士不为所动,沉默的离开了佩罗的家。 虎克侦探伊恩·拉撒路从后面赶上截住了他。 今晚的小镇依旧有火堆狂欢的规划,或者说没有人明确这么宣布,但街道上的火光已经渐渐亮起了,不断有人从室内出来为火堆添柴,或许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事。 伊恩的时间不多,他要做什么都得赶快。 “教士,你去佩罗先生家做什么?”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了枪支。 得腱鞘炎了,这几天码字速度慢一点,之后会补回来 第四十九章 路易斯的要求 袭击马戏团的人极有可能在热沃位高权重,医生、长老还有圣职都符合这个定义。 路易斯教士还记得他,眼珠稍微往左一偏就又回过来。 “你是来做生意的侦探。” 伊恩紧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任何心虚的可能性。 “是我。现在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只是来通知他去广场,我们有一个新的狼人检测方案。” 路易斯教士说到这里,又看着他开口道:“既然你在这里,那么我们派去通知伱们的人应该没能把这件事通知到你,我该也告诉你这件事——需要参与的人也有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晚餐后在教堂前的广场集合,可以稍微晚点,但不能太晚。要是你们不愿意,恐怕我们不得不将你们驱逐出镇子,免得这里的居民承受不必要的风险。” 教士看起来认真且严肃,而且这几天确实一直有类似的活动,他所说的话可信度较高,伊恩的手稍微松了松。 “都是哪些人要去?” “半年内来镇上的外乡人,还有与外乡人频繁打交道的人都要去,狼人能在极为特殊的条件下传播狼毒,将其他人转化为同类,虽然这种情况虽然不常见,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值得被怀疑的时间被扩大到了半年,和外乡人牵扯的本地人也因为接触而被列入了嫌疑名单,这听起来像是要动真格的了。 伊恩想说点什么,只是他张嘴的时候又有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路易斯没有等待他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道:“这个新的方案由那位城里来的治安官贝略先生制订,除了他们一家,还有他的助手,没有其他例外可以逃避测试。” 圣职交代完了这件事,非常自然地转身离开了。 伊恩·拉撒路隐隐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但却无暇再做追问。 他匆匆忙忙放下口袋里的枪,掏出备忘录和笔,他记性不好,必须要赶在忘记这些事之前先记录下来。 而在伊恩做此事的同时,克雷顿一行人已经回到镇上了。 一个青年巡逻队员站在旅店门口等他们,看到他们后就开口:“贝略先生,路易斯教士请你们晚上不要出门。要是有人问了你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也不要回答他们。” 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但没什么不好答应的。 克雷顿允诺下来,又向裴伦借了张纸写下了他们下午唯一的收获——即镇上出现的孽物是制皮师这件事,委托这个巡逻队员把纸条送去给路易斯教士。 他只说是唐娜的母亲也做过圣职,因此他们了解不少关于怪物的知识,至于制皮师留下的证据都在驯兽师身上。 这个借口足以搪塞路易斯教士了。 驯兽师身上其实没有制皮师留下的痕迹,但就算这件事被证实,他们也可以推说是判断失误。 这个世上对神秘学一知半解还自诩专家的人到处都是,也不差他们几个。 旅店的内部传来羊群的咩咩声。 唐娜用眼神好奇地探查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克雷顿打发她和男巫上楼,不许她过去。 古董商人要自己到后院查看。 他穿过仓库和自己的临时床铺,看见旅店老板小裴伦正举着那把祖传的双手剑在操练。 竖斩、斜撩、横格.每一下都很认真,裴伦就好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他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双手握住剑柄,脚步和腰部的转动都配合着挥击的动作,招式精准到位,收力迅速,转向敏捷。 如果有一个真人站在他面前,此刻也该被大卸八块了。 至少后院的羊怕得很,都躲到远离他的角落里去了。 克雷顿身经百战,虽然不擅长剑,但他和不少陶顿骑士交手过,知道如何鉴赏剑术水平。他看得出小裴伦的剑术精妙,不愧是热沃曾经的领主的后代。 注意到有旁人在观察自己,裴伦停了下来,单手拄剑,又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朝克雷顿笑了笑。 “这是我爷爷给我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产。” 克雷顿客气道:“它非常珍贵,我看得出来。不过在这里可能没法发挥出全部的价值。” “我没打算靠剑术混饭吃,现在没人再会使双手剑了,大家都喜欢留一只手开枪。”裴伦一只脚踩在树墩上,身形放松下来:“这么说可能会令人发笑,但我只是觉得这个世道好像越来越乱了,有些令人不安,而双手剑是我学的最好的本事” “你是因为狼人才这么想吗?”中尉问他。 “不全是。” 裴伦叹了口气:“开旅店的总是消息比别人灵通点,我想您这样的治安官在城里或许也知道。现在四处流窜的恶徒就像是老鼠一样无处不在。我听说了驯兽师的事,还有您在镇门口的说法,那群恶党的确离我们越来越近,而萨沙市的军队则离我们太远。” 克雷顿安慰他:“你们需要治安力量,不过我相信这一点会很快有所好转,虎克的枪手们正要在这附近安家呢。” “承你吉言。” 裴伦从地上踢起剑鞘,将双手剑塞了进去,脸色舒展了不少。 克雷顿的安慰让他很受用。 “对了,贝略先生,你委托我放出的广告起效果了,有两家联系我,要出手旧家具和摆件。地址我一会儿给你。” “多谢。”克雷顿说:“那你呢,你有什么可卖的吗?” 他还眼馋着没落贵族的家底,小镇领主的存储肯定比一般人家的东西更有品位。 “都在这儿啦。” 裴伦用剑鞘敲了敲地面:“不好意思,能卖的东西我早就变卖干净了,剩下的都变成了这家店。要是我的父亲没欠那么多赌债,或许我还能给你留些。” 克雷顿哈哈大笑起来,他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幽默感。 除了前期的投资不顺外,他为了操办“锈蚀银币”这家店也是欠了不少朋友的钱,直到上个月才用长老会的报酬还清了所有债务,一身轻松,小裴伦的境遇让他倍感亲切。 裴伦看了看渐暗的天色:“我也是时候去切菜了,要是等你们饿了再做饭可来不及。” 他将双手剑夹在腋下,向后厨走去。 今天的晚餐很丰盛,不仅有克雷顿打来的野猪,还有新鲜的羊羔肉。 克雷顿拿自己买的羊请裴伦杀了,让今晚来旅店消磨时间的酒客都吃了些,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只是当这些本地客人想要再留一会儿的时候,裴伦却开始敲着柜台赶人了。 “都回家去,今天不行,我一会儿要锁门了。” 克雷顿觉得这个变故极不寻常,裴伦前几天都一直待在旅店,睡觉也是在后院东侧仓库的二楼,或是地下酒窖里。 “你有事要出去吗?”他问裴伦。 后者睁大眼睛,反过来惊讶地问:“怎么,贝略先生,我一会儿要参加的检测不是您促成的吗?” 裴伦反问时的语气是理所当然的,就好像他想象不出克雷顿为何不知道此事。 克雷顿正想追问,但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巡逻队员说的话:“要是有人问了你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也不要回答他们。” 这是路易斯教士的安排。 他心里觉得古怪,但此刻还是照做了。 “啊,我竟忘了此事,你就当我糊涂了吧。” 裴伦也只是稍微感到吃惊,不过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答应一声便不再提了,转去楼上把其他房客也叫了下来, 两个画师都从楼上下来,他们看起来都很烦躁。 自从戒严之后,镇上大教堂便不许他们工作到很晚了,在太阳下山之前都要回到旅店。这意味着他们要在热沃停留更长时间,而薪水却不会增加。 随后从门缝里挤出来的是楚德·奥斯马尔的随从阔克。 这真是一个大胖子,只是正常的行走就在楼梯和地板上碾出木质断裂的声响。 但他的主人却不在。 裴伦走到楚德门前才发现这件事,房间是空的,他在楼梯上问已经下至一楼的阔克。 “奥斯马尔先生呢?” 这个肥胖的巨人艰难地转动身体看着旅店老板,黑甲虫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然而却一言不发。 小裴伦不太习惯这样的待遇,不过从对方入住开始,他就不曾听过对方发过一言,都是楚德·奥斯马尔为这个胖随从点单,他心底揣测对方是个哑巴,因此问了一遍没有回应后便不再尝试。 “好吧,我看他是去医生家做客了。我一会儿再去托人问问吧.”他自言自语着走下来。 等客人们都走了,只剩下克雷顿等三个人,裴伦便去把后院仓库锁上,又拜托他们看好门,自己也出去了。 整个旅店一时间只剩下三个外人。 大堂里满地的狼藉和烟酒气味还未散去,这是人类活动的气息,却因为源头的离去而渐渐冷淡。 朱利尔斯打了个寒颤:“我感觉我的伤口裂开了,还需要再处理一下。” 他捂着腹部急匆匆地上楼,再没有声音。 第五十章 圣职的陷阱 克雷顿还想再坐一会儿,因此没有动弹,但唐娜也没有上去,他关切地看过去,却发现少女正在收集椅子。她把椅子横成一排拼成一个长平面,然后躺了上去,露出一个极为惬意的表情。 “唐娜,房间里有床,你要是累了就上去休息吧。”克雷顿出声提醒。 “不。”唐娜看着天花板,好像能透过木板看见星星:“我只是喜欢这里的气味,这里很.热闹,我想再待一会儿。” 克雷顿才想起她也是在巴特努长大的。 的确,巴特努地广人稀,也并不常有人开宴会,因此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哪怕要走很远的路也要去看市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人,他也觉得这样值得。 他的许多美好回忆都由络绎不绝的异色人群和浓重的烟草香气填充。 那是与兄长和家里雇佣的农场男孩们一起度过的时光。 “布拉科拉怎么样?”他神使鬼差地问:“你在那里过得还好吗?你妈妈怎么看伱在那里结识的新朋友?她没赶她们吧?” 他本想关心这个女孩的,然而听到这些问题,唐娜的身体猛烈地缩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您为什么问这些?”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幽怨。 “只是关心而已。” 唐娜翻身坐起来,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好吧,您用不着担心这些,我和其他人不太能聊得来。” “所以你没有朋友?!” “一个也没有。” 克雷顿真的吃惊了,在他印象里,只有独来独往的男孩,而没有踽踽独行的女孩,因为每个女生都擅长交朋友,这简直算是一种常识了。 “你到底怎么了?还是说布拉科拉的人不喜欢你?或者那里没有其他同龄女孩适合做朋友?” “那倒也不是。”唐娜为难地抓着衣角:“她们人很好,只是.有点天真。” 她知道自己看那些姑娘会觉得她们天真,而克雷顿叔叔更为年长,看自己也肯定会有类似的评价,这就像是在形容自己,而且也和在背后说人坏话一样。 克雷顿努起嘴,他想要说什么,柜台后面却突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就像地下酒窖里有什么人要走出来一样。 他警戒地站起来看着柜台,同时伸手将唐娜揽到身后, 然后酒窖里真的钻出来人了。 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老猎人山羊胡和他手底下的巡逻队员人挤人地从地下室狭窄的通道里溢了出来,就像是脏水里排出的泡沫。 不过值得赞扬的是,他们始终保持着沉默的状态,只是在被挤得厉害时才呻吟一声。 没一会儿,大堂里又是满满当当的了。 克雷顿和唐娜都看呆了。 “你们躲在这儿干什么?”中尉质问道。 这群人都带着枪,他们现在该在热沃镇外围巡逻的。 他不知道自己和侄女的谈话被他们听到了多少,即使还没有讨论到真正危险的内容,但这也足以让他不快。 “路易斯教士让我们来帮你们。”山羊胡子扛着枪说:“他发现你们被那个什么.邪物盯上了。它今晚可能还会再来。” “孽物。”唐娜提醒他。 山羊胡子恍然地又把这个词念了几遍。 “.孽物、孽物,是的,就是这个,我们来是为了设下埋伏好干掉那个怪东西,因着教士的吩咐,小裴伦把这里借给了我们用于猎杀。虽然那个畜生的种类和我们预期的不一样,不过也不妨事,只要它别是鬼魂,我们的子弹就还有用。”说到这里,他拍了拍猎枪。 克雷顿习惯性地用手指擦过上嘴唇,但那里已然没了胡须。 这些人身上都涂了猎人特制的药油遮掩气味,在他们真正出现之前,狼人都没能察觉到他们。 虽然嗅觉失效,但克雷顿的眼睛还是好的,他肯定这些人不是在晚餐的时候溜进来的,于是问他们来这里的时间。 “下午三点。”老猎人低声说。 在他背后,那些枪手们蹑手蹑脚地朝楼梯上走去。 “来的时候没有别人看到我们。这个时间也是教士定下的。你们人都在这儿了吗?” 唐娜回答他:“还有一个绿头发在房间里。” 山羊胡子皱了皱眉,拧转手上的长猎枪,用鼻子很不爽地擤了一声:“我去把他叫下来,你们接下来就待在大堂里,听到声音也不要乱跑,去后院这种露天的地方也不行。教士说那个孽物狡猾得很,所以才让我们这么早来。要是看到你们在别的地方,它可能就不会上楼了。” 他们打算在二楼布置战场。 克雷顿得出这个结论后扬了扬下巴:“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 山羊胡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一整个晚上。这里只有我们,其他住客会在别的地方度过今晚。我们成功之后他们才会知道我们占用这里干了什么。” 这个安排在克雷顿这样的老兵眼里也合情合理。 “那个东西速度很快,你们不要一口气把枪全部击发了。”唐娜提醒道。 山羊胡子惊讶地看着她:“好吧,我们会注意的,不过,它总不会比飞鸟还要快吧?” “那就说不准了。” 克雷顿没有问题要问了,老头也要主持这里的狩猎活动,没时间和他们再聊,于是抱着枪上楼。 很快,朱利尔斯也下来了,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点,走到同伴身边坐下来,长出了一口气:“他们都跟我说了,可惜我今天还想早点休息。怎样?你想去帮帮他们吗?” “他们本地人之间已经很熟悉了,没必要多一个外人介入,而且要是我的霉运传染给了他们”克雷顿没有再说下去。 他相信自己的战斗技巧,但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朱利尔斯又拿了块冷馅饼塞进嘴里,因此被唐娜瞪了一眼,那是她的盘子里剩下的。 男巫对此浑不在意,他一转头,又看见一张椅子拼成的“床”,干脆躺了上去。 时间越来越晚,巡逻队的人在楼上其他房客的房间也点起了灯火,但同时拉上了窗帘,让外面看不清里面是否是本人,他们借走了小裴伦的备用钥匙,而且得到了教士的授权,至于房客本人的意见在这件事中无足轻重。 每个房间都有三个人,而每个人都带两把枪,以确保无论孽物是否临时改变目标,他们都有足够的瞬间火力杀死、至少也是重创对方。 他们一次让一个人去观察情况,一个人休息,一个人凝神注意走廊里的情况。 走廊里有人负责用手势传递消息,还有山羊胡的指令。 在朱利尔斯的房间里,山羊胡向队里一个年轻人借了怀表看时间,眼下这个时间比起路易斯教士预期的时间更晚。 在二楼的每一个房间里,他们的人都把窗帘拉开一条小缝用于观察外界的情况。 室外的街道是亮堂的,但到了一定高度,建筑顶部浮现的阴影反而更加暗沉,如同水底般幽深,这也是其他人没有发现那个孽物的原因。 “都精神一点。” 他注意到年轻人们不时流露出的疲惫眼神后立刻训斥道。 这些年轻人都自以为精力充沛,然而守候猎物时全神贯注所耗费的精力速度可不是他们无所事事时能比拟的。这个状态必须得到解决,否则还没有看到猎物,他们就要先躺倒了。 于是蜡烛在他们的手边传来传去,烟草的气味渐渐在朱利尔斯的房间弥漫开来。 这个房间的主人也抽烟,残留的气味是这么告诉他们的,因此在这里抽烟不会令那个“生物”感到反常。 唇齿口鼻间的焦香气让巡逻队员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隔壁房间的监察者闻到了这股气味,心里不免生出羡慕的情绪来。 即使他们每隔一会儿就要换班,但持续了几个小时都毫无收获,他们的精神不免有些松懈。当这位监察者再次集中精神将视线投向窗外时,那一抹令人胆寒的白色已经贴近了旅店的后院。 他还没来得及透露出这一点,走廊里的信息传递者已经不约而同地开始做手势了。 所有观察者都看见了那只制皮师。 它现在在马厩。 路易斯教士和他们打过招呼,但他们看到那个怪物时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他们看到那堕落之人的下场——那个孽物——它就像是人类的躯体被揉搓面团似的拉长,大概有十尺那么长。 它尽管还保留着人类的头部,但四肢都扭曲得不成样子,皮肤从头到脚都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赤着的身体脖子奇长,双臂也被拉长,像是两杆细瘦的火钳,手指像两排锥子,招摇地向上伸直。脚趾则如同兔脚,身后还有猴子一般细长卷曲的尾巴,不过和它的其他枝干一样苍白,只在末端有着鲜血一样的深红颜色。 要移动时,它就用突出的肘部配合反关节结构的双腿在地上以违反自然生物的形式爬动。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头苍白的怪物伸长锥子似的长爪子一瞬间就撕开了马厩里唯一的那匹马的肚腹,将还有人类特征的头部长颈伸入抽搐开合的裂口中,大快朵颐着这可怜牲畜的新鲜内脏。 第五十一章 激战制皮师 骇人的高昂惨叫贯穿了整个旅店。 哪怕没有亲眼目睹发生了什么事情,旅店大堂里的三人也都听到了这个从墙外传来的声音。 唐娜和朱利尔斯都紧张地站起来,而克雷顿没有动,他听出这声尖叫不是人类发出的,而是马匹。 旅店旁边的马厩里只有一匹马,就是唐娜带来的那一匹栗色小母马。他们早上离开旅店的时候还喂过它,但这可怜的牲畜现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们就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克雷顿重复了一遍山羊胡子的话。 他看到唐娜的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坚定,因此格外担心她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来。 抽气和哭泣的声音渐渐衰弱,然而这种衰弱正挑动着唐娜的神经。 有生命正在死去。 她的灵感告诉她,那是她所接触过的生命。 少女咬着牙,几乎要脱离椅子冲出去。 克雷顿把手按在她的手上,低声警告后又安慰道:“别冲动,回去后我会给你买新的小马。” 然而这没有奏效,唐娜回馈给他的眼神简直堪称绝望。 “是她送我来见你的。”唐娜悲哀地看着他。 克雷顿看着她的眼睛:“我们现在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头制皮师没有先进入建筑,而是毫无征兆地去袭击了一头清醒着的马,这么做的风险可比杀人还高得多。 安抚完侄女,他也心情焦躁地看向后院。 马厩几乎紧贴着后院外墙,制皮师也有通过翻墙进入后院的可能性。 相比起吃饱后爬墙进入二楼,这么做可能还简单些。 巡逻队员也注意到了这个可能,他们派出三个成员下来陪着他们以防万一。 大堂里的人是看不到室外的景色的,他们只能依靠楼上传递信息,而直到那匹马的哀鸣结束,楼上也始终一枪未发。 克雷顿知道这是碍于枪械本身的精度限制和射手水平所导致的。 军队会用齐射弥补枪械精度的不足,但这里连齐射的条件也不具备——马厩在后院的右侧,二楼只有最靠右的几个位置适合射击,其他位置很容易把子弹射到围墙上去。 他们必须等待那头制皮师自己靠近,直到他们确信自己的射击万无一失。 大堂里的灯火摇曳着,三名巡逻队员将猎枪架在盘子之间,朝着后院的方向守备。 克雷顿从柜台后面拿出了裴伦的祖传双手剑,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力气,双手剑比斧子更好在外人眼前发挥。 彭! 枪声终于响了起来。 旅店里像引爆了一个炸弹一样,之前压抑的声音全部闹起来了。 楼上传来几声低沉的枪响,然后是雷鸣般的脚步阵阵,所有枪手都转移到怪物闯入的房间支援,楼下的人们听见楼上山羊胡子在大喊,让其他人对准怪物再开枪,别把枪对着自己人。 大堂里的三杆猎枪都蠢蠢欲动,巡逻队员们恨不得离开克雷顿等人,自己上楼去支援。 他们很快没有这个顾虑了。 楼上的声音突然一清,随后嘈杂的脚步声又如同鼓点般敲击起来,快速向着楼梯的方向转移。 不止是山羊胡子的声音,其他人也在楼上大喊: “它下去了!它去你们那儿了!” 这些支援还没有出现,制皮师就抢先一步闯入他们的眼帘。 那个怪物从楼上坠了下来,直直落入后院,他们能透过柜台边的短走廊看见这一幕,同时听见肉块和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这一下一定不好受, 楼下守卫的巡逻队员毫不犹豫地开了枪,他们的枪是早已架在这儿的,那头孽物自己闯入了准星。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三发枪响,制皮师苍白的身体猛地颤动一下,所有人都看出它受了伤,只是不知道中了几发子弹。 但是子弹对它的伤害并不如预期的高,它没有流多少血,只是身子一抖就穿过短廊冲进了大堂,比楼上的增援更快赶到克雷顿一行人的身边。 距离拉近后,他们才看到制皮师的具体样貌,心底泛起一阵恶心。 那畸形身体上的人类头颅被马血浸泡,分辨不出样貌,但他们仍能看出它不怀好意的表情。这么恶心的东西居然也是智慧生物,他们都无法接受这一点。 三个外乡人没有上前,克雷顿依照山羊胡子说的安排唐娜和朱利尔斯转移到楼梯边准备上楼,与此同时,他们身边的巡逻队员果断放下猎枪,切换到燧发手枪对准制皮师进行了第二轮射击。 短暂且快速的两轮火枪齐射后,白色的硝烟从枪口升起,遮挡住了枪手们的视野。 不过这不重要,他们相信自己刚刚命中了目标。 三把枪渐次放了下来,下一刻,尖利的白色染血尖指从硝烟中抓了出来。 那根可以将马匹轻易开膛破肚的指头对付人体应该也有相同的效果,不过相较于真正的钢铁还是略逊一筹。 一柄双手大剑划过圆弧搅动硝烟,火光下的闪光伴随鲜血溅出,制皮师的两根手指断落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制皮师猛地向后一跳,它四肢着地,趴伏在地面注视着惊魂未定的年轻人们,值得一提的是,这头怪物在近处看起来比克雷顿远处眺望看到的样子更为瘦长,就像是某种蛇形的巨大魔鬼在匍匐。 无须教士来解释,即使是第一次见到它的人也会察觉到那种放大了人类恶质至极所带来的亵渎感、以及隐隐的向往 杀了它,或者成为它站在它面前,人们自然而然会这么想。 当然,种族不是人类的存在自然没有这种发自本能的感情。 “继续装弹,准备下一次射击!” 克雷顿逼退了制皮师后长剑斜指,用经验指挥这些年轻人继续做准备。 他虽然成功遏制了敌人的攻势,但剑身上传来的触感却十分不妙,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切一只海星,可能还要更硬一些——那种海洋生物不如人们幻想中的柔软,它的身体只有坚韧的外皮还有极富弹性的骨骼。 制皮师的身体如此结实,恐怕它目前为止受到的伤害都没能对其行动力起到抑制的效果。 他握紧了剑柄,这件武器不是他擅长的类型,但用着还凑合,裴伦把它保养得很好。 “喝!” 后院里传出来喊声。 巡逻队的一部分人选择了和制皮师相同的路径下来,他们落地的姿势更为狼狈,可能还因此受了伤,但却彻底断绝了这头怪物的后路。 旅店的大门是锁着的,它要么尝试在火枪的射击下费功夫拆除大门,要么选择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 制皮师被鲜血沾染的脸失去了笑容。 与此同时,巡逻队员在楼梯上的援兵也终于下来了。 一共十二只火枪斜斜地排架在楼梯的栏杆上,黑洞洞的枪口都对准了这只怪物。 山羊胡子的大喊响彻了一楼大堂。 “射击!” 排枪射击是对付大型敌人的最好办法之一。 浓白色的硝烟在楼梯栏杆边沿形成了一层幕布,幕布之后的怪物喝醉了似的颠颠倒倒地后退。 十二把猎枪虽然没能全部命中,但也至少有一半的弹丸击中了它。 克雷顿看见它在见到火枪后侧身人立起来,同时巨大化的手掌护在头部,披散的湿漉金发下,那白蜡似的皮肤上多了几个边缘光滑的坑洞,但没有流出血液,那些子弹都没能命中它的要害。 艰苦的环节到来了。 制皮师并没能彻底倒下,而巡逻队员们的枪支都已经击发完毕,老式猎枪的装填速度比蜗牛的散步速度还要慢,而制皮师看起来还有一战之力。 不过巡逻队员们也不是没有对此做出准备。 老猎人山羊胡高呼道:“小伙子们,把圣水拿出来!” 巡逻队员们掏出玻璃瓶子,毫无节制地在大堂里泼洒圣水,首当其冲被淋了满身的不是那个骇人的制皮师,而是某个友善的狼人,出于保护对方的心理,他们格外关照了这个挡在身前的外乡人。 克雷顿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狼人的人类形态虽然不会受到圣水的直接伤害,但也会因此变得虚弱。 他的力量在迅速衰退,异种诅咒的抵触感没有了约束后简直就像是一只镊子在体内搅动,偏偏他还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不适。 “唐娜!上楼!” 他冲侄女大喊,同时依旧用剑尖指着制皮师,只是脚步慢慢后退到山羊胡子旁。 制皮师也被泼了一身圣水,白蜡似的皮肉几乎在融化,倒在他的对面痛苦挣扎着,桌椅被它扭动的畸形躯体轻易打翻,看起来比克雷顿还虚弱得多。 但他依旧没有出手。 唐娜从他身后跑上楼梯,到平台处又不安地回身看他。 “伱会没事吧?” 山羊胡子听到她的疑问后不满地嘟囔道:“我们就在这儿,能让他出什么事?” 他不只是说说而已,一抱怨完立刻将火枪丢下,接住后续赶来的小伙子扔来的短矛,往上浇灌圣水,随后将短矛交到右手,左手按在栏杆一跃而下落到克雷顿身边,身手比一般的年轻人还矫健。 第五十二章 击退 在这个年纪还能做猎人的都有几分本事。 他的本事就是矛术。 自从火枪在乡村狩猎普及后,愿意练习长矛狩猎的人便不多了,在这个时代还在练习长矛的无一不是猎人中的精锐、追求完美狩猎的业界精英。 大多数野兽的生命力都比人类顽强,只要不被火枪命中要害,那么中弹后仍有逃窜出猎人掌心的可能。而身上插着长矛还能逃出生天的动物则几乎没人听说过。 熟练的长矛手甚至可以一刺截停奔跑的野猪,亦或者洞穿豹子的眼窝而不伤皮毛。 山羊胡子就是这样一位好矛手。 克雷顿稍微瞥了他一眼,无须多言便认识到了这个事实——山羊胡子熟练的架势和自信的表情不会说谎,那是经历众多胜利才能拥有的神态。 制皮师虽然曾经是人类,但姿势已经趋近野兽,猎人过去的经验自然也派的上用场。 “你也上去。”山羊胡子命令道。 中尉向旁边挪了挪脚步,绕过楼梯的栏杆,眼神和剑尖始终指向制皮师。 “小心它从正门突破。”他低声提醒老猎人。 楼梯上的枪手和一楼正门前的枪手都在装填,而后院赶来的枪手还有击发的机会,克雷顿不知道制皮师的智力和人类相比如何,但如果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他只会向正门突破。 返回后院要经过狭窄的短廊,制皮师的身躯在其中几乎没有躲闪的空间,后院的枪手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正门的人最少,制皮师不用杀死那三个人就能闯出去。 到了室外,它就能爬到高高的屋顶上去,这些枪手用的老式火枪对它再造不成威胁了。 山羊胡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后向右迈出脚步,准备堵向正门口。 两个男人同时向右移动着,但速度和身位逐渐发生交换,克雷顿在栏杆尽头需要后退,而老猎人则需要向右前方走,当山羊胡子挪到自己正前方的时候,克雷顿终于放下了长剑,转头加快脚步准备上楼,将战斗的事全权交给本地人处理。 然而当他的身影错过山羊胡子身后,还在扭动挣扎着的制皮师突然不再挣扎, 那怪异手掌下,指缝间露出的纯黑色眼球里闪过一丝机械般的冷酷。 它左手单手护住脸前,像蛇又像壁虎的身体重新趴下,反关节的双腿紧紧贴住地面,右手的尖长五指向地面一按,启动速度快到几乎让巡逻队员们的视野里完全失去了它。 几乎在一瞬间,它就扑到了山羊胡子身前。 但老猎人的反应比他的学徒们更快,意识到怪物的动向后,他手里的短矛也预判性质地扎了过去。 山羊胡子所持的短矛是野猪矛的制式,矛头两侧有横向的凸耳,防止刺入猎物太深而难以拔出,使用者因此能更容易地抽出长矛进行多次穿刺攻击。 然而这个便利的设计却妨碍了老猎人对眼下这头凶猛的猎物造成更深的伤害。 尖锐的金属矛头完整地刺入白色的坚韧肉质,但这个异化的怪物全然没有把这个伤口、以及制造伤口的人放在眼里,它连闪避的尝试都没有做,只是在山羊胡子惊讶的眼神中坚持向前,任由矛刃在自己的身体中一割到底。 它无视了旁边那一整排的巡逻队员,锥子一样的手指直直探向克雷顿的身后,而后者还没意识到自己才是目标。 这一幕完全落入唐娜·贝略眼中。 她已顾不得隐藏,猛地抬手指向制皮师,一段咒文被她又急又尖地吟唱出来,十几个音节几乎浓缩成两声。 无形的力量在制皮师的身后爆发,将它整个向后拖去。 尽管这份力量没能维持太久,但也给了克雷顿反应过来的机会。 楼梯上的空间不适宜躲闪,他也不容许让战线离唐娜这么近。因此他转身一个跨步向下离开楼梯,同时紧接长剑竖劈。 这一剑不仅用到了全身的力量,还有着从上至下的体重加成,即使他的力量衰退至凡人的程度也足以伤害到对方,剑刃正中制皮师的头颅,从它的额头一直剖到下巴,竖直的伤痕和老猎人的野猪矛从侧面划出的狭长伤口连系起来。 垂直的划痕交界处,白色染血、还留有弹孔的黏腻皮肤翘起了一角,露出了下方与常人无异的肉色皮肤。 “见鬼了,它还套了一层皮!”山羊胡子大喊起来。 直到现在人们才发现真相。 制皮师的体表竟包裹着一层特殊鞣制过的皮革,似乎还有某种邪恶力量的加持,这层防护挡下了圣水,还有山羊胡子和克雷顿的枪剑进攻,即使是火枪的弹丸也被它卸去了许多威力。 巡逻队员们看到这一幕,装填的动作都略有迟钝。 “继续装药!” 老猎人大喊一声挺起短矛,奋力插向怪物的肩胛骨位置。 即使矛头较为短小,只要卡住关节,依旧能废掉它右手的行动力。 克雷顿在此之前从未和他交流过如何配合近战,此刻却极有默契地再度扑出,长剑逼向制皮师的的眼睛。 怪物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肩背处的关节缝隙拉到最大,山羊胡子的野猪矛直接刺了进去,将它的右手卡在一个只能前伸,无法发力的状态。 “削”山羊胡子喊,但还没喊完,克雷顿已经预知般的一剑削去了野猪矛的长柄部分。 制皮师的上半身倾倒下来,它两条后腿蹬地,却始终无法维持平衡。 它的左手还有余力,但想要把那截影响行动的金属矛尖拔出来却是不可能的事,它无论再怎么努力向后伸手也无法够到右侧肩背里的那短短一截,矛尖的构造也无法通过撞击外物震脱出伤口。 除非有人帮忙,否则它这辈子也没法收回右手了。 绝佳的配合让克雷顿升起几分信心,他再次举起长剑,对准制皮师的颈部斜砍过去。 长剑切到惨白色皮革后毫无阻力地将其拨到一边,而不是切入其中,只因里面的血肉不翼而飞。 制皮师用这副“盔甲”吸引了克雷顿的注意力,自己则从皮囊的后方逃了出去,退到大厅原来的中心位置,人们也这才看出它的真面目。 它的皮肤终于多了几分血色,但反而因此更显怪异,脸上正中的伤口向外溢血,蛛网般的紫红色血丝让人看不清它的长相特征,头顶则一点毛发也没有,之前那层外壳上的头发恐怕是某位受害者的头皮上附带的。 然而受了这样的伤,但它却不曾重视伤害到自己的山羊胡子,而是一直盯着克雷顿看,这一点不得不让老猎人起疑。 “你认识它吗?” 古董商果断摇头:“我从来没见过它这样的相貌。” “它或许长相和做人时不一样。” “那我当然会认不出它来。” 山羊胡子不再问了,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荒谬了,何况这个外乡人来热沃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月,而“野兽”肆虐的时间则比这长得多。 似乎是意识到目标已经不可能达成,制皮师没有再留恋这里,它一瘸一拐地转身,向着正门的方向冲去。 守护正门的三位巡逻队员此刻已将猎枪重新装填完毕。 失去了“皮肤”的保护,它的身体在子弹的洗礼下摇摇欲坠,但还是勉力扑到了门上。 大门正好向外打开,它扑倒在一袭黑袍之前。 路易斯教士在此刻来到了旅店。 他刚刚打开门,就和这头制皮师对视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表情从开门时最初的急迫转变为近乎可耻的恐惧,他甚至后退了两步,让出了几分空隙。 短暂的对峙后,制皮师毫不留情地将他撞倒在地,径直冲出去。 巡逻队员已经有了几支可以再度击发的猎枪,但没有再开火,都生怕误伤了这位圣职,他们后续赶到门口张望,想要继续追击制皮师,但为时已晚,那头怪物已经消失在了火焰和烟雾升腾的夜色中。 “可惜了,我们只差一步就能杀了那个畜生。” 山羊胡子感叹着将短矛收起,走出门将路易斯教士搀扶起来。 “.抱歉。” 路易斯教士声音低沉地说,没有人怪他。 他们刚看到这头怪物的时候都陷入了对世界真实性的质疑,即使路易斯教士是圣职,指出了怪物的种类,也未必能在真正见到它后保持心态。 不过这不妨碍什么,他们离成功猎杀那个怪物只剩时间问题而已。 老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暗含得意:“这没什么,它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把涂了圣水的长矛送进了它的背,那截金属尖片已经卡死在了它的骨头里。要是没人帮助它把异物取出,用不了多久,它的整只手就要坏死了,或许在我们打死它之前,它就要因为没法捕猎而饿死了。” 伤口在不处理的情况下只会一天比一天恶化,时间站在猎人的这边。 看到猎人把教士缠住,克雷顿决定低调点。 他回头看见唐娜扶着栏杆又要下来,赶紧将她赶回去。这个小女巫刚刚在众人面前施了咒,尽管一切发生的太快,而且她的咒语几乎压缩成尖叫,不一定有人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山羊胡子的反应水平或许会察觉到异常。 但有些事容不得他置身事外。 第五十三章 暴露 “我错误判断了时机,但这是有原因的,” 路易斯教士看着老猎人说:“刚进镇子的那几个外乡人遇到袭击了,他们的马匹被那头畜生杀了,这是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所以我以为它满足食欲后不会再来你们这儿,于是想来通知你们回去——但看来我想错了。” “真巧,它刚刚来这里也杀了一匹马,真是个贪心的小子。”山羊胡子说。 热沃没什么人养马,这几天死的马属权都是城里人的,因此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没感觉有多悲伤。 “那真是太不幸了。”路易斯语气虚弱地说。 他和老猎人是两个极端,仅就气色而言,他看起来比马主人还要阴郁悲伤得多,在与制皮师对视后,他的专注力便似乎转移到什么别的事情上去了,答话时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老猎人皱起眉头:“等等,路易斯,你难道没有听到马匹哀嘶的声音吗?我打赌这条街上的每个人都该听到了。” 从制皮师窜入这片街道到逃走,中间过去的时间还不到三分钟。 “我来的时候耳边都是风声。”教士的脸色苍白,佐证了他的说法。 山羊胡子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他一番,不再执着这个问题。 接下去对话的发展没有克雷顿想象得那么坏。 山羊胡子没有提到唐娜的事,也没有提及克雷顿帮了忙,只是将刚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不过这没有多少可说的,因此对话很快走向尾声。 “我也该走了,如果伱不介意的话,我还要带小伙子们去巡逻呢。” 他回头看了眼克雷顿,突然挤了下眼睛,背后的手拇指和小拇指都张开,做了个象征巫师尖顶帽的手势。 中尉略有吃惊,他现在终于可以肯定对方发现了唐娜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替他们隐瞒。 不过这个秘密还不算危险,白教的圣职虽然厌恶巫师,但在乡村地区,他们是地位平等的竞争者,这里有许多巫师能做到而牧师做不到的活儿,有些甚至是略带亵渎意味的,因此圣职不能一家独大。 山羊胡子很快把头转了回去,神色如常,路易斯教士在他面前微微点头: “当然,施密特先生,请去,请你们一定要拿下它——” “那张邪恶的皮就留给你了,刀剑和子弹都很难对它造成伤害,但圣水还是能破坏它。我看上面有人的头发,有一部分皮肤该是属于某个不幸的外乡人,路易斯,神父不在,所以你要决定要送它进墓园,还是彻底摧毁它,这都随你。” 最后叮嘱完,山羊胡子转过头,将短矛和猎枪都扛到肩上扬长而去。 孽物只是受了伤,并不是死了,他们的工作还未结束。 路易斯教士目送老猎人离开,胸口仍起伏不定,制皮师给他带来的惊吓似乎还未结束。 克雷顿向圣职走去,他知道自己一行人身上疑点重重,本地最近发生的乱象都和他们有关。而且白天频繁的外出也肯定被一些有心人看在眼里。 他们或许会遭到最严厉的盘问,他和朱利尔斯还有唐娜都已经为这件事编造了万无一失的借口,无论路易斯教士有什么问题,又想要问谁,他们都能给出合理的回答。 路易斯教士注意到他的行动,回身冷淡地看着他:“贝略先生,感谢你的帮助,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克雷顿的脚步停下,有几分惊愕,又有几分庆幸。 “没有,路易斯先生,” “那就好,晚安,贝略先生。” 路易斯教士走到制皮师丢弃的“皮”旁边,他稍作凝视,随后弯腰将它抱起来,动作轻柔地像怀抱婴儿一般,克雷顿看他沉默地离开了旅店。 唐娜不知道何时又从楼上下来了,她望着克雷顿:“它之后还会再来吗?” 或许她看到怪物离自己这么近后也知道害怕了克雷顿想,他安慰她:“我们做好防备,但说不准今晚巡逻队的人就能追踪到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他这么说,少女猛地拍了下楼梯扶手,发出咚的一声。 “它最好再来,下次我一定要拔了它的皮!” 她对马的事情仍在耿耿于怀。 发泄完忿怒后,她将手掌按到裙子上蹭了蹭,藏到身后,克雷顿看到那只手明显变红了, 作为一个称职的叔父,他沉默了片刻,决定还是回到自己的宅子里再对唐娜做淑女举止的教育。“别想这件事了,我们再碰到它的可能微乎其微,现在我们还有个坏消息——就算我们明天把丹尼送到阿德莱德那儿,把我的事解决了,接下去这个月也都要在热沃度过。” 这儿都没有独立的盥洗室,也没有地方可以寄信,更不会有一个供狼人享用血食的私密地下室. 他开始怀念城市。 “不过我带来的钱绝对足够应付日常开销,你不用精打细算。只是要是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你也不要在镇上乱走,我担心还有别的麻烦会找上门。” “唔——”唐娜沉吟道:“还有什么麻烦是我们解决不了的吗?” “当然有了,不是所有类别的事都能通过暴力解决问题,对付不讲法律道德的野蛮人,我们可以用野蛮的办法,但要是对付文明世界的疑难依旧这么做,那我们也要退化成野蛮人了。” 克雷顿把裴伦的剑放在桌子上,斟满酒杯痛饮,运动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了。 擦干嘴唇,他对侄女说: “刚才那个山羊胡子已经认出你是个巫师了,但没有说出来,我想他可能是有求于巫术的地方,只是在路易斯教士面前不好直接说出来。明天之后,我还会因为生意的事去拜访一些人家——我想你可能没有兴趣跟过来,要是他单独来旅店找你,你要让他等我回来做决定。或者让朱利尔斯去应付他。” “这是为什么?”唐娜走到他背后,目光注视着剑刃上的血迹。 “我怎么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没准他是要借助你的力量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很多人都觉得巫师是天然的罪犯同谋,你不会知道自己能招来什么样的人。” “我们和谣传中的不一样,至少我不一样。” “但是他们不在乎!” 克雷顿转过身,看着侄女稚嫩的神情,又放缓了语气:“我不是说这位山施密特先生肯定是个坏人,但我们的身份不一样。你知道吗,就在我小时候,巴特努还有过一次公开的针对巫师的犯罪预谋呢——一群人商量着要去找一个巫师绑架回来,因为他们觉得本地修道院里的修士医术太差,治不好生病的家畜,还有枯死的庄稼。” “这听起来似乎挺可笑,我当时也笑了,但当时那些小伙子都是认真的。要是有一个巫师就在那儿,他们真的会把他,或者她囚禁起来,用致命的武力胁迫对方,好利用那份力量照顾庄稼和牲畜。” 唐娜为自己家乡的人所拥有的残酷思想感到震惊,她呆立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布拉科拉显然没有教育过小巫师如何同一般人打交道。 但说到这里,克雷顿自己也突然觉得兴致阑珊。 他和自己的亲人难得团聚,却又都成了大多数人眼里的异类,好像他们一家在哪里都不得安生。 不过他很快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贝略家族正是从曼西斯逃到多恩来的,可见他们被排斥几乎是一种一脉相承的传统了。 “其实你现在用不着担心这些,因为我会处理。”他说。 唐娜有些闷闷不乐:“是的,您总能处理,也用不着征求我的意见,那我自己要做什么呢?” 克雷顿向月亮的位置看了一眼,估算出了当下的时间。 “睡觉。”他充满智慧的说。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旅店的住客没有一个回来。 裴伦和厨子一整天都在忙着帮他们把行李运到新的住处去,这算是最后一个收费项目。 克雷顿对此并不意外,因为怪物的事已经在镇上宣传开了。 昨晚许多人一夜未眠,巡逻队的猎人们忍不住把事情都说了出来,他们在夸耀自身功绩的同时也为旅店的其他住客带来了恐慌。 换做是以前,他要是知道自己居住的地方闯进来一头怪物。心里也一定膈应的厉害,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秒,免得再一次碰上怪物。他们现在还住在这里,也不过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只是这份自信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就成了三个没钱搬走的倒霉蛋。 裴伦的生意在短期内都不可能转好了,除非那头制皮师的尸体被拉到广场上供所有居民确认。 克雷顿同为生意人,对他很是同情。而裴伦也没有计较他把自己的祖传宝剑砸卷刃,反而感谢了他为镇上做的贡献,这简直要让狼人感到良心不安了。 为了避免良心的进一步滋生导致主动付出赔偿这样的可能,克雷顿比往日更早地出门,来劳伦斯家办他的“正事”。 第五十四章 第二次活祭 劳伦斯的儿子丹尼正准备要离开热沃。 克雷顿看着他背后的厚重包裹,看出了他的这个想法。 他似乎已经不考虑与人结伴,只是一心要离开这里,好像有什么人要他的命一样。 克雷顿觉得他想的没错。 “你打算走吗?”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克雷顿并不动怒,这是他对丹尼最后的怜悯:“镇上一匹马也没有了,你要怎么去萨沙市,靠伱的两条腿吗?” “我划船去下游,不去你们的城里。现在给我让开!” 丹尼渐渐暴躁起来,他顾忌地回头看了眼自己家,那些门窗都是关上的,窗帘也有拉上,而附近也没有什么人,于是才转头低声吼道:“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朱利尔斯轻佻地冲他吹了声口哨:“别紧张,这次不是我们要找你,是你的一位朋友托我们给你传递口信。” 丹尼怀疑地看着他们。 “你们?三个人一起来传消息?” “阿德莱德·拉克斯要见你,你知道她在哪儿吧?”克雷顿说。 青年的脸从白色转为涨红,他怒视着克雷顿:“别开玩笑了!你找茬吗?谁都知道她已经去城里了!怎么可能想要见我?” 他试图装作愤怒的样子,但所有人都看出他在害怕。 “我是认真的,她就在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 丹尼没有再听,他飞速地甩下了背上的行囊,不顾一切地从他们身边跑过。 朱利尔斯抬起双手,比出一个三角形的框将他的背影撞进去,下一刻,丹尼就一头摔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结果还是得我们自己来。”男巫叹了口气。 两个男人将人体抬起来,要从没人看到的小路抬出镇子。 唐娜已经有与犯罪者为伍的紧张感了,她跟在后面不住搓手:“我觉得阿德莱德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克雷顿腾出一只手盖在她的头顶,用力揉了揉:“你要是不喜欢她,可以先去芭芭拉家坐一会儿,等我们和她交涉完了再回来告诉你结果。” 唐娜费了点工夫才在他的手下站稳:“不,不用了。我们也跟上去吧。无论如何,我也想亲眼看到后续。” 克雷顿黄色的狼眼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当丹尼醒来,他已经在河边了。 克雷顿毫不留情地把他扔在潮湿的河滩上,让他沾了浑身的泥巴。 他爬起来正要发怒,河中却传来美妙的歌声,歌者的声音来自他所熟知的人。 水中的曲调悠扬婉转,歌词是一位少女与爱人因为两个家族的反对一同投河而死的悲剧故事。 而伴随歌声的声调越来越高,水面的波纹在剧烈的荡漾,无数涟漪在迸发。似乎这首歌的听众并不只有人类,连水中的鱼类也在为歌中的故事所触动。 贝略叔侄和男巫都感到心中莫名有一种走向河水中心的冲动。 克雷顿很快从这种感觉中挣脱,将其余两人抓住不断后退。 至于丹尼,这个年轻人就站在河边,对于这种超自然力量的展现无动于衷,他只是谵妄似地望着眼前的空处,眉目含情,不住倾诉着,好像心中所思所想的姑娘正站在对面,他步步向前,水面已经淹过了他的脚背。 然而所有人都看得真切,阿德莱德的真身还在水底,浮于水面的只有她的一颗脑袋,且离丹尼还有至少十码的距离。 水泽仙子纯色的湖绿眼球凝视着丹尼,像是一具死去的躯壳在渴望灵魂。 “阿德莱德,我心爱的姑娘,要是我知道你还活着,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想要离开这里的。”年轻人张开怀抱,对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地方拥抱过去,尽管他什么也没碰到,但那甜蜜的神情显示他看到的幻觉并非如此。 唐娜把右手食指对准了水泽仙女,克雷顿没有拦她,并且始终站在她身后。 阿德莱德注意到了“帮手”们的到来,女巫的不满也落入她的眼中。 她开口对丹尼说话,声音空灵而富有情感,与她现在的外貌气质相比简直有些格格不入。 “那塞万怎么办?我们要丢下他吗?还是说你就打算一走了之?” 听到塞万这个名字,克雷顿将唐娜的手往下按了按。 关于路易斯教士的儿子的结局,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猜测,只是之前一直觉得不重要,因此才缄口不言。 在阿德莱德开口提起故友的名字后,丹尼的声音却立刻变得惶恐:“那那是个意外!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和我们都无关,而且他已经不见了,尸体也被那头怪兽带走了,我们要怎么找他?他已经回不来了!” “我们有的是时间找他,教会的人已经不会来了,我们可以把他带回镇子,用别的理由代替,没有人会知道是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那是个意外!” 即使是在幻觉中,丹尼对于此事依旧十分坚持。 唐娜回头看克雷顿,她已经完全分不清眼下的状况了,到底谁是敌人,以她的阅历还无法辨明。 但克雷顿只是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他相信阿德莱德也正需要有客人来见证这一切。 “是吗?那么我变成这样应该也是个意外了。” 阿德莱德·拉克斯没有再继续用巫术影响丹尼,她解除了幻觉,让自己的真身暴露在丹尼的面前,让这位旧时的朋友腿弯软倒,瘫坐在河滩上。 她依旧很美,但很明显不再是人类了。 而纤细脖颈上青紫色的手印也证明她已经死过一次。 “阿德莱德,你.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丹尼双手撑起身体,他没有站起来,而是跪倒在阿德莱德的面前,不敢置信地注视着那异化的容颜。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现在的他,那会是“绝望”。 “有趣,我以为你不该忘记把手扼在我的脖子上的时光,这种机会不常有。”水泽仙女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死因,她的身体在水面抬高了一截,随后向后撩起长发,让那致命的痕迹更加清晰。 “我可能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后来把我扔进河里,我可能会如同凡人般毫无价值地死去。” 唐娜和朱利尔斯之前都有过怀疑的事情如今得到了证实。 阿德莱德·拉克斯正是被杀死后丢弃入水中的,她不是那种生性善良的水泽仙女,而是个女妖,但此刻还无人可以审判她。 “我记不清了,这真的是我做的吗?”丹尼的眼角不自知地流淌着泪水,他向阿德莱德伸出双手,想要对比那个手印,但看起来更像是要隔空再将她扼死一次。 “当然是你做的,如果你还有良心,就对着这个螺壳忏悔吧。” 阿德莱德游向岸边,上半身几乎是趴在河滩上,只被水浅浅没过一层。随后从水里伸出手,一个晶莹的留声海螺正躺在她的手心里——这种巫术奇物在热沃并不多见,毫无疑问,在镇中心制造狼嚎的人也是她。 克雷顿没有清算她的意思,倒不如说这种制造陷阱的方式反而让他本能式地兴奋起来,还生出了几分钦佩的念头。 他的那一对狼眼死死盯着丹尼,这位年轻人也向水中走去。 丹尼在河水中踉跄走了几步,从阿德莱德的手里接过了海螺,他把海螺放到嘴边,却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只要忏悔就行了。”水泽仙女的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然而珠宝匠的儿子并不在意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我们以后还能再一起吗?我不介意你现在的样子。” 仙女的笑容越发甜美:“我也同样。只要你愿意忏悔罪过,我想塞万也一定会原谅我们的,或许我们还能得到他的祝福。” 这个可能性打动了丹尼,他下定了决心,低下头对着海螺开口:“我在此处衷心忏悔,对于我杀害挚友塞万、以及挚爱阿德莱德的罪行心怀悔意,在天父的见证下,我祈求他们的谅解.呵呵呵——” 他才念完自己的罪行,一张本该小巧玲珑的嘴唇便在他的脖颈边撕裂开,无数细密的尖牙在血肉中直接浸没至根部,撕开气管和动脉,猩红的鲜血从丹尼的伤口向外喷射出接近十二码的距离,一直飚到唐娜的脚前,惊得她后退两步。 随着潮水一打,那斑斑血迹便无影无踪了。 丹尼被阿德莱德抱在怀里,气管里发出嘶鸣的同时涌出粉色的血泡,手中抓紧的海螺则依旧闪耀着巫术运作的灵光。 记录下他的死前悲鸣显然才是阿德莱德的主要目的。 她只咬了丹尼一口就松开了,随后一口气潜入深水,丹尼的身体在水面挣扎了几下,也被拖拽沉入水底。 随着丹尼的尸体下沉,奈德丽河原本就不算清澈的河水中浮起几缕暗红。 阿德莱德正从这一次谋杀中汲取着力量。 复仇在神秘学中具备的含义有着取回一切的象征意义,杀死丹尼之后,无论是扭转自己的身份成为善良的仙女,还是增强现有的力量,她都可以做到。 第五十五章 说谎不断的水泽仙女 唐娜看着深色的血液在水中散开,眉毛纠结地扭在一起。 在她身旁,朱利尔斯冲水里吐了口唾沫,他感觉自己被耍了,正想找自己的雇主交流一下同病相怜的情感,但回头后却发现克雷顿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你早知道会这样?”他愤愤地问。 “我有猜到过这样的结局。不过.”克雷顿回头看向男巫:“我以为你也该有预料,我看见你做出沉思的样子好几次了。” 一提起这件事,朱利尔斯就颇为懊恼。 “我之前一直以为那是接下克里斯托弗教授委托的其他赏金猎手干的,毕竟他标了那么多钱,找几个心动的施法者并不困难。吸引本地人帮忙追捕‘野兽’之后,他只要等本地猎人取得成功再进行掠夺即可。这个猜想合理得要命,以至于我忽略了私仇的可能。” 那个记录了狼嚎的留声海螺几乎扰动了整个镇子的氛围,他没想过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留下一个人。 女妖的执念真是可怕。 他叹了口气,又好奇地问克雷顿:“伱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这个小姑娘说她要找的好朋友是个男人开始。” “那你还真是经验丰富。” 克雷顿不以为然:“只是出于常识的考量而已。” “什么常识?”唐娜迷茫地问他。 克雷顿犹豫了一下:“对你来说可能不是常识。” 这可怜的姑娘,不仅没有异性朋友,连同性朋友也没有,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这一点。 河水再次荡漾起来,阿德莱德突破水面钻了出来,比起之前,她的脸孔多了几分生气。 “现在该给予我们应有的报偿了。”克雷顿朝水面高声喊道。 水泽仙女现在至少已经吸收了两个活祭品,但她的力量还不足以让狼人畏惧,只要他们坚持不下水,阿德莱德的能力就不足以干涉他们。 而阿德莱德却有弱点在他手里,只要她还牵挂着自己的父亲,狼人就可以用这个消息来威胁她。 好在这个姑娘还算识相。 阿德莱德径直伸出一只手:“当然,我没有忘记这件事,现在请把那条项链丢下来吧。” “丢下来就行?”克雷顿再次确认。 “是的.” 象牙项链被果断地丢了下去,阿德莱德并没能直接接住它,但那象牙材质在水中却没有沉底,而是微微浮起,仿佛具备磁力一般逆着水流漂向阿德莱德。 她抬起自己的手掌咬了一口,然后用沾血的手掌抓住了这条项链。 随着项链上的肖像与水泽仙女的血液接触,克雷顿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开始发抖,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空虚的体内重新开始生长。 他消失的运势正在回归。 感受到这一点,他的心情陡然平静下来。 来到热沃镇的主要目的就此结束,他终于能够腾出手去办别的事了。 “我们扯平了。”水泽女妖说,她的脑袋渐渐沉下水面。 “等等!” 克雷顿忍住不适的感觉叫住她, 阿德莱德重新浮出水面,不解地看着他:“我应该已经满足了你提出的要求。” 克雷顿严肃地看着他:“我们还没有扯平,我至少帮了你两次。我记得你刚刚提到了怪兽,你们是被制皮师袭击了吗?我需要知道详情,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塞万的事也一样。” “抱歉,我不知道你说的制皮师是谁,我们是在深夜被袭击的,并没能看清楚那个怪物的样貌。” 在受袭击的时候,阿德莱德也还只是个凡人,尚有力所不及之处。 不过克雷顿对此仍有怀疑:“不,你肯定还有别的事瞒着我,我建议你最好说清楚,以免之后我们另有误会。热沃毕竟是萨沙市的属下城镇,镇上闹这么大动静,等你们的神父回来了一定会向城里申报,到时候会有教会成员再过来进行第二次调查,到时候,你和你父亲恐怕再没法置身事外了。” 直到目前,他还不确定热沃到底有几个能在白天活动的怪物。 制皮师的种种行为都让他感到反常,那毕竟是由人类转变的怪物,而不是其他智力低下的生物,就是说它会玩弄阴谋诡计克雷顿也毫不意外,而克里斯托弗教授提及的受厄运吸引的野兽目前也没有亮相,局面实际上比看起来更为复杂。 “这么说,您是能帮到我的。”阿德莱德机敏地从威胁中抓住了要点。 克雷顿欣慰于她的反应,要是她反应再慢一点,他就不得不在唐娜面前做恶人了。 “准确地来说,是萨沙市长老会能帮到你。” 他示意朱利尔斯行动,后者立刻精神起来,滔滔不绝地为她指点迷津。 他将萨沙市长老会的地位情况稍作描述,尤其重申了其成员的待遇问题和安全保障。 尽管男巫对于阿德莱德抱有不满,但他的父亲正主张重新疏通河道,在此时此刻,一位水泽仙女的加入无疑是极有利的助力。 阿德莱德是水中的精灵,恢复这一身份的瞬间便受到命运眷顾,只要她愿意迁徙到萨沙市的码头区,就能令规划工事更为顺利的完成。 对于这份邀请,新生的水泽仙女没有拒绝,只是在提起自己的事时稍有犹豫。 “那么.好吧,就当做是一份礼物.” 她向克雷顿说明了自己的故事。 阿德莱德最开始关于丹尼的身份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是她的朋友——曾经。 实际上,塞万、阿德莱德、丹尼都是一起长大的,在某个时间段里,他们情同手足,直到情窦初开的年龄,正如克雷顿所理解的那样,他们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两个青年同时成为了阿德莱德的仰慕者。 阿德莱德也对塞万抱有好感,于是二人成为了恋人。 而为了避免丹尼受伤,阿德莱德拒绝了他的追求,同时也决定和塞万对公众隐瞒两人的关系。 塞万没有拒绝,因为他的养父路易斯希望他继承自己的衣钵,做一个终身禁欲的黑衣修士,公开恋情不仅会损伤他与丹尼的友谊,还要使他的养父感到不满。 他们原本打算挑一个好时节一起去城里找工作,这样可以避开认识他们的人,无须再对他们的爱情遮遮掩掩。 然而在今年,阿德莱德的眼睛忽然发生了变化,皮肤上的毛孔开始消失。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但是他们的怀疑也止步于以为她使用了市场上流通的散瞳药水,或者是生了病,但这种变化没有影响到她的日常活动,所以大部分人都对这种变化视而不见。 然而路易斯教士注意到了异样,勒令塞万不可以再接近她。 这个态度反而成为了他们三人注意到她自身变化的契机,他们一起查询了阿德莱德·拉克斯的族谱,还有镇上教区遗留的古老记录,最终确定了阿德莱德的祖先身份。 在大恶臭事件时期,她的祖先迁徙至此,与当地人结合创立了拉克斯家族。 但随后拉克斯家族的祖先再度西迁,她的后裔因为血统不纯难以觉醒为水泽仙女,最终导致他们将自己的祖先经历视作夸大的故事,本地教会的人员更迭也使这件事逐渐成为了一个秘密。 直到今年,这个秘密才被三人从历史的缝隙中挖掘出来。 因为阿德莱德没有更近一步的异变,因此他们一致决定继续保密,让她度过普通人的一生。 但是到了九月,一袭快马从萨沙市而来。 大教会开始向下属的教区要求进行对暗裔的排查,塞万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借助自己在教堂帮工的机会销毁了文册室里关于拉克斯家族的记录,并且和阿德莱德相约在年底离开热沃。 十月,教会的人和军部士兵来到热沃,这次行动比他们想象的日子都要来得快。 城里来的圣职封锁了道路,将船只也锁了起来,那些异化明显的“病人”被一眼认出,被圣职们诱骗去上了他们的马车,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 阿德莱德几乎被认出来,而路易斯教士却站出来为她做保证,因此得以幸免。 但这是个交易,代价是塞万必须成为黑衣修士,而阿德莱德必须离开热沃。 塞万接受了这个安排。 在夜晚的河边,他们做了最后的约会。 然而不巧的是,丹尼当时正在林中散步,意外地撞见了他们,也发现了他们之间向自己隐瞒已久的恋情。他顿时勃然大怒,为这份不信任和他们争吵起来。 然后林子里冲出了一个怪物将阿德莱德和塞万一起抓住了 “等一下。” 克雷顿再一次打断她的爱情故事,他面容古怪:“我记得你说是丹尼杀了你。” 水泽仙女冲他微微点头,水藻似的墨绿头发随着动作在水中荡漾起来。 “那是之后的事了,现在请听我说完。” “拉克斯小姐!” 克雷顿猛地提高音量:“我以为我们刚才达成了共识,如果你继续省略重要的内容,那我们的合作就不得不终止了。” 唐娜偷偷从侧面看了他的脸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叔叔咄咄逼人的样子。 阿德莱德·拉克斯对着克雷顿沉默了片刻: “你想知道什么?” “我建议你先解释这条项链是怎么回事?”克雷顿指了指她仍握住项链不放的手。“我想,如果你真的从未见过这条项链,手指就不会抓得那么紧。” “现在,请重新为我们讲述这个故事吧。” 第五十六章 袭击情侣的怪兽 水中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克雷顿对她的怨怼无动于衷,她不得不将自己隐瞒的部分展示了出来。 那条项链正是珠宝匠的儿子自己制作的,为了赠送给阿德莱德表达自己的心意,然而却在最后一天撞见自己的好友与心上人幽会当他掐死她的时候,这东西就扔在一边的地上。 阿德莱德并不喜欢回忆这一段过去,当她说出这一部分内容的时候,神情困苦。 “请你们原谅,我省略了这些事正是为了避免你们的反感,” 克雷顿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朱利尔斯和唐娜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你解咒的方法原来是利用了接触性原理,还有肖像界限的化用手法。”朱利尔斯脱口而出。 唐娜则喊出了另一个词汇:“报应法则。” 但他们所说的其实是同一个东西,经他们点拨,克雷顿此刻也理解了阿德莱德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肖像界限是指形状相似的事物同属一类,利用画像和雕刻人偶的方式去诅咒他人正是这一规则的经典运用,那件厄运珠宝因为上面雕刻有阿德莱德的肖像,因此也被视作为她的一部分。 而唐娜做说的报应法则有更为经典的例子来解释说明——受伤的人通过折断伤害自己的武器加速伤势愈合,或者是受到诅咒的人击败诅咒自己的巫师来解除诅咒。 阿德莱德通过伤害自己,将血液抹在厄运珠宝上来解除克雷顿的运势异常。 这个举动能够生效正说明这件厄运珠宝的归属权属于她。 两个巫师同时指向阿德莱德,随时准备释放恶咒。 阿德莱德向后漂去一点距离,但随后又停下,她苦笑道:“伱瞧,我担心的正是这种局面。但我必须为自己辩解,在我获得新生之后也有想过去找它,但我做不到。” 克雷顿要是现在手里有枪,也一定要指着她。 “所有人都知道水泽仙女在自己居住的范围内拥有极强的感知力,我不相信你的说辞。” “但这千真万确,它是随着我的死亡诞生的奇物,和我有着紧密的联系,这也增加了我寻找它的难度。因为我对这河流也有相同的感觉,要在河边找到它,难度就相当于你在自己的身体内找到指定的那一滴血。” “那它被拾走的时候,你总感受得到带它走的人吧?” “是的,但我不敢阻止那个人。”阿德莱德说:“他和他的同伙加起来有七个人,都带着枪在沼泽区域进行挖掘工作,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当时我的力量还很弱,无法将他单独诱惑到水边。” 克雷顿皱起眉头: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他们好像是要挖掘沼泽古尸,或者其他什么值钱的财物,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确信热沃的沼泽里会有这些东西。” 人类尸体的药用价值在医学院有明确的规范,如果说麦斯里的木乃伊价值最大,那么大陆本土的沼泽古尸也能排到第三,并且同样具备仪式魔法用途,复活岛那群盗墓贼是来这里拓展业务,克雷顿倒也能够理解。 他示意两个“随从”放松警惕。 “我明白了,你继续讲述怪物出现后发生的事吧。” “当时那个怪物从我们的背后袭来,用它的爪子将我们紧紧抓住,我们拼命挣扎,减缓了被拖走的过程,丹尼趁机冲它开了一枪,没能打中,那个怪物似乎也很吃惊,在被瞄准的时候就把我们放了下来.” 在她诉说的时候,克雷顿在心里记下了要点——只有丹尼直面了怪物,而那个怪物认得枪械,是高智力生物。 但这些信息仅供参考,即使阿德莱德没有主观说谎的意愿,紧张的态度也可能让她记忆不清。 “.我们跑出了一点距离,那个怪物又追了上来,它的脚步声非常大,而且急促,即使没有看,我也知道它比我们跑得快得多,在我快要跑不动的时候,塞万从后面推着我向前走,但我们都知道这样没法逃走。丹尼也知道,所以他回头冲着塞万又开了一枪,任由那个怪物抓住他,然后拉着我继续向前跑。” “等到我们确信那个怪物不会再追上来了,他才停下来,问我接下去要怎么办。我告诉他,我要回去救塞万,然后他就杀死了我。我醒来后想要复仇,但也必须先警告其他人,于是我迷惑了医生,让他带着我的礼物去热沃,那是一枚留声海螺,我在里面存了些不可能出现在镇子里的野兽的声音,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头怪物在靠近。” “而丹尼是知道水泽仙子复苏的规则的,只是他杀死我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我希望他听到那不寻常的声音后能想起我,无论他是选择逃亡,还是回来找我,我都能找到机会杀死他。” 阿德莱德的语气愈发趋近平淡,但这不是因为她已经看开了,而是过度的抑制抹除了其他的感情。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软弱的样子。 河边的自然环境是如此静谧,因此唐娜吸鼻子的声音在这会儿就显得有些刺耳了。 注意到克雷顿的眼神看向自己,她才捂住脸不再发出声音。 但这不能打消唐娜心中受到的触动,她所听闻过的所有不幸加起来也未必有阿德莱德一个人所遭遇的更不幸,只有这样的悲剧才可能催生出厄运珠宝这种奇物来! 克雷顿没有指责侄女的软弱,因为他也心有触动,只是更多的理性让他更注重故事中的细节。 “丹尼开第一枪的时间到开第二枪的时间间隔了多久?” “大概.我想不到一分钟吧。”阿德莱德回忆道。 “不到一分钟,他用的是燧发手枪,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受过填装训练的人,要在奔跑的过程中装填完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克雷顿很快得出结论:“他和你们遇见恐怕并非巧合,因为他当时身上至少带有两把经过装填的枪,或许在你们还没遇到怪物的时候,他就已经打算和你们做个决断了。” 如果只是为了狩猎,一般人也不会带两把枪,重量会影响猎人在丛林中的行动。 寻常的野兽即使具备利齿獠牙,在听到枪响后也会害怕的逃走,需要两把枪的情况只会是对付认得枪械的生物。 他不认为丹尼是专程去对付怪物的,一般人不会疯成这样,那么珠宝匠的儿子拿两把枪只能是要对付塞万。或许是要一场公平的决斗,或许是用于第一枪失误后的补枪,总之他的恶意是已经得到确认的了。 阿德莱德听到克雷顿的判断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 无论如何,丹尼已经死了,再怎么计较也只是在那令人厌恶的墓碑上添上无足轻重的一笔。 “你之后还有再遇到那个怪物吗?”克雷顿追问她。 水泽仙女摇了摇头:“并没有,我在这里等待了很久,它都没有再露面,我甚至没能找到塞万留下的血迹,或许他们已经离开了热沃。所以我想要沿着河流一路寻找。这附近的取水地很少,只要那个怪物不能进城取水,它就必须到河边饮水,照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找到它的。” 她说的很好,但克雷顿对她的选择并不看好。 他问她:“阿德莱德小姐,你知道‘那一只野兽’吗?” 阿德莱德·拉克斯茫然地反问道:“抱歉,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只?” 看到她的反应,克雷顿又确定了一点——这位水泽仙女死去的时间太早,她在热沃的“野兽之灾”发生前就去世了,而在“野兽”肆虐之后,人们又出于安全考虑减少了离开镇子的活动,即使少部分人冒险来到河边,也不可能自言自语提起此事,因此阿德莱德对于“野兽”的存在还一无所知。 唐娜咳了两声,将阿德莱德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阿德莱德小姐,当那个怪物抓住你们的时候,你有感受到它的爪子长什么样吗?” 阿德莱德很正式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感到我的半边肩膀都被它的爪掌所包裹,上面覆着一层粗糙的黑色硬毛,但下面又有鲜明的骨节,就像人的手。” 这个回答让三人都有些吃惊。 制皮师的手掌虽然也像人,但上面没有丝毫毛发,更像是十把锥子上面再插了十根针。 阿德莱德对那掌爪的描述反而更贴近狼人,难怪阿德莱德选择用留声海螺记录了一声狼嚎。 狼人是群居的暗裔种族,当有一个出现,附近就可能还有其他狼人存在。 克雷顿至今没有见过自己以外的成熟个体,并不清楚狼人之间该怎么交际斗争。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 热沃有个除他以外的狼人——这只是个揣测,并非事实。 阿德莱德所描述的爪子形状虽然与狼人相似,但未必不与其他野兽相仿。如果是一头瘦骨嶙峋的熊,它的爪子也可能显得与狼人类似。 野兽中有特殊个体被火枪射伤后记住人造器物的威力也不奇怪。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狼人不过是因为之前镇上的人宣传“野兽”的身份是狼人,而身边又恰好有一个狼人而已。 “有嫌疑”离“确凿”还差那么一段距离。 第五十七章 竭心 第198章竭心 狼人是群居的暗裔种族,当有一个出现,附近就可能还有其他狼人存在。 克雷顿至今没有见过自己以外的成熟个体,并不清楚狼人之间该怎么交际斗争。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 热沃有个除他以外的狼人——这只是个揣测,并非事实。 阿德莱德所描述的爪子形状虽然与狼人相似,但未必不与其他野兽相仿。如果是一头瘦骨嶙峋的熊,它的爪子也可能显得与狼人类似。野兽中有特殊个体被火枪射伤后记住人造器物的威力也不奇怪。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狼人不过是因为之前镇上的人宣传“野兽”的身份是狼人,而身边又恰好有一个狼人而已。 “有嫌疑”离“确凿”还差那么一段距离。 无论如何,他们之后离开镇子的频率应该不会像这样频繁了,撞到那个怪物的几率不大,只是这里也需要有人盯着。 克雷顿和阿德莱德关于此事做了一番交流,最终达成协议,水泽仙女在此处河边停留至他们离开热沃位置,如果有发现异常,就托天上的飞鸟来通知他们。 后者在吞噬了两个活人的生命力后获得了一定的灵性成长,因此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唐娜也能做到同样的事,可以作为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为此,克雷顿付出的代价是回到城里后帮助她快速找到她的父亲。 阿德莱德原本已经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地,但她对于找到爱人尸体的可能仍抱有些许希望,克雷顿的请求让她终于下定决心向哪一边倾斜。 面对这些还显得陌生的合作伙伴,她最后用清冷的声音警告道:“关于那几个被清除记忆的盗墓贼,我必须告诉你的是,他们的记忆会在远离这一段河流后渐渐恢复,所以,如果你不想起冲突,之后最好远离他们。” 克雷顿点了点头,谢过她的好意。 她又强调道:“你们的要求我会照办的,这是因为我相信你们。” “你可以放心,我通常不会毁约。”克雷顿回答她说,唐娜在他背后吃惊地微微张嘴。 阿德莱德也怔了怔,随后一头扎入水下,消失在浪之中。 这显然是告别的一种方式,克雷顿带同伴向热沃的方向回身走去,等他们走远了以后,小姑娘才扯了扯叔父的袖子:“叔父,你刚才是故意要让她生气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说自己通常不会毁约啊,当人这么说的时候,别人总会想到意外之后的毁约可能。” “是这样吗?” 克雷顿吃了一惊,他同时也看到朱利尔斯赞同的表情,才知道唐娜所言非虚。 他不禁有些自疑:“可我一直是这么说的,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我。” “看来你需要新交一些会说真话的朋友了。”朱利尔斯幸灾乐祸地说。“我真想知道之前都是什么人在和你打交道,以至于你对我们的母语理解有所偏差。” “他们都是社会地位比你高的人。”克雷顿呛了他一句,这个事实让他又恢复了自信:“没所谓,好的结果会证明一切。” “我需要忏悔。” “我需要忏悔吗?” 近乎相反的两个想法从路易斯教士的头脑中一前一后地冒出来。 教堂的大门已经被他封闭起来,今天不会有任何访客来此,他可以在这里尽情地思考、批判、去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匹配如今受到的惩罚。 如同他幼时那样,教堂对于他再次成为了需要亲历悔罪的场合,而不是听取他人忏悔的办公室。 他坐在平时听众们才会坐的长椅上,于黑暗中静思着,只有宣讲台的位置才有漏窗中透过的富有纹的阳光倾注,带有一律神圣的气息。制皮师留下来的皮肤平铺在他的双腿上,上面依附着的金发已经失去往昔的光泽,枯槁如稻草,但教士的手掌还是温柔地按在上面,亲切地轻抚着它们。 上一次这么做还是在十二年前,他许诺塞万可以不用再抄圣典时,看到养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一切都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路易斯教士在事态发生前就对这桩惨剧隐隐有所预料。 他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决定成为圣职并非出于自己的想法。 在进入神学院之前,他也有自己的家庭,并且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按照神秘学的常理,他会具备一些奇异的特质,比如能看到鬼魂,免疫诅咒之类的本领。这种力量会在成长后回退,却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看到了那个改变自己一生的人。 那是个很老的女人,在一个炎炎夏日从镇子外的地方来,自称为了探亲而来,还是个孩子的路易斯帮助了这位老女人,他为她找了一个荫处的树墩,扶着她坐下来,还送上一杯凉水。 老女人于是为他做出两则预言作为报答。 一是他会在成为黑衣修士后得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二是他会在看到脸上密布血丝之人后感到真正的痛苦。 年幼的路易斯并没有因为第一则预言感到欣喜,反而在当夜对着还无法理解的第二则预言做了一个预知的梦境,梦中他见到了那令人怖畏的场景,极度恐惧导致的惊厥发热让他在床上连续躺了一周,当他醒来后还想要去寻找那个老女巫,却被父母告知,那个外乡女人已经死了,她死在拉克斯家的门前,但拉克斯们却没有一个认识她。 依照惯例,死去的外乡人在墓园下葬,路易斯亲眼看见她的棺材沉入墓穴中,被厚土覆盖。 随着年纪增长,他选择了前往神学院深造,接下来的过程正如女巫的预言那样一路顺风顺水,唯一的瑕疵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领悟奇迹的要领。没有人怀疑他的虔诚,他被遣送回自己的家乡服务信众,事业不高不低,但对于任何一个凡人来说都算得上成功,只是那一张布满蛛网似的血丝脸孔仍不时出现在他的梦中。 路易斯曾以为那象征的痛苦会是亲人去世所造成的,但他的父母是寿终正寝,他最后反而为他们感到高兴。 老人们去世后,他不再做梦,因此一度以为第二个预言是女巫的出错,直到他收了一个养子,并将其抚养成人,与此同时,幼年时的那个噩梦便再次出现了。 充满血丝的脸.路易斯的眼神掠过教堂壁龛中的一位位先驱,心思渐渐放空。 他没想过那张脸会是一头孽物的脸,那些神奇的事物、还有邪恶的异端、邪祟.他知道它们存在,但没想过它们有朝一日会闯进自己平凡的生活,打破热沃的宁静。 在重新梦到那张脸的时候,他便有预感那个预言会应验在自己的养子身上,他做足了准备,要送塞万去修道院学习,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掌握真正的【奇迹】。 如果具有【奇迹】,那么塞万或许可以摆脱那个预言的钳制。 然而奇迹没有出现,塞万回来了。 苦修是最后一条路,没有获得【奇迹】也可以通过严苛的苦修刺激出另一种力量抵御预言、或者诅咒的力量,许诺成为黑衣修士正是取得苦修法门的捷径,自愿的圣职可以在教会内申请得到至诚兄弟会的苦修引导。 路易斯说明了理由,但那个孩子另有想法,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不能继承养父的衣钵。 黑衣教士知道那个姑娘的身份,包括他们调查阿德莱德·拉克斯的过程也是,从完成学业返乡之后,他便关注着拉克斯家族的信息,试图找出那个做出预言的老女人的来历,他们从文册室中找到的卷籍也是他曾翻阅过的,因此他知道拉克斯家是水泽仙女的后裔,那是暗裔的一种。 他知道这件事后没有插手年轻人的恋情,他也希望这个姑娘能有一天觉醒血脉,用她的力量遮掩住其祖先的预言,但萨沙市教会的命令和来人令他不得不终止了计划。 然后塞万就在他的视野外死去了,皮被制皮师灌注了邪能做成奇物,陷入了不义不净的境地。 路易斯不得不承认命运的力量。 可尽管他挽救养子的努力失败了,那份预言也终究不算完成。 黑衣教士的身体在长椅上微微摇晃着,他的手仍在抚摸塞万的头发,心中光明澄净,令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切骨的悲痛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的理智就又恢复了,并没有真正浸没血液心灵的心碎之感,威胁了他将近三十年的预言终于实现后,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心脏也成了空气般,轻飘飘的,不会伤也不会痛,轻松的要命。 这一切就像夏季的暴雨,狂乱的雨水之后便是烈日晴天。 他感到自己应该为这平淡的反应忏悔,因为他不仅为塞万抛弃了信仰,放任暗裔和养子厮混,随后又因为对信仰的畏惧而逼迫了自己的孩子。他是这样的软弱,活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可如果他该忏悔,那么,那在他心底萌发的微弱呼唤又是什么? 路易斯站了起来,他的手托在养子的皮肤下,宛如捧着圣物一般向宣讲台走去。 一层炽白色的微弱火焰从他的指尖缓缓地向外蔓延,将皮肤中蕴含的邪能逼烤出缕缕黑烟,很快,这几不可查的透白色火焰蔓延至人皮的全部部位,将脆弱的组织连同邪恶的能量一同焚烧殆尽,灰烬碎片透过他的指缝摔落地面,只留下一缕金发仍托在手上。 【奇迹】终于回应了他的呼唤。 路易斯将圣典翻开,将养子的金发夹入其中,随后又合上书页。 他眨了眨眼,开始感到无聊。 新获得的奇迹也没法挽回他的想法,他现在不觉得奇迹有什么好了,这仿佛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现在该做什么?”他自问道,随后又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我要去找阿德莱德,她可能会知道什么。” “或许,在找到她之前,我还需要弄到一把枪”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盗墓贼的需求 过去操练时的平等身份,到军队的军衔被对方压一头,再到退伍后对方又成了自己所属帮派的上级组织成员,温斯顿·让·斯图尔特其实不愿意看到克雷顿,这让他感到不自在,但他这次不得不来旅店见他。 “听着,克雷顿,你之前向我买的那匹马现在没法给你了,那个怪物把它开膛剖腹,屠夫刚刚才收拾完它的尸体,但你要是还要肉,我们可以给伱送点过来。” 然而克雷顿在听到他要违约的消息后并没有露出或惊讶、或愤怒的神色,而是疑惑。 “什么马?” 温斯顿不得不承认自己感到了恐惧。 实际上,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询问一些情况。 自从上次离开河边,他们就遗忘了一些东西,直到他们在行李中找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衣物才勉强回想起失去的那个同伴。 他仅存的那个同伴几乎被这份清醒吓疯了,即使是现在伴随他一起出门,还是会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温斯顿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听说过类似的巫术诅咒,因此还不至于因为恐慌失态,还能理性地思考原因。他还记得克雷顿·贝略在上一次会面时的疑问,他们在失去记忆前和他,还有他的侄女见过面。 所以他们这次来找克雷顿的主要目的还是寻求帮助。 没想到这次连克雷顿也出现了失忆的症状。 温斯顿不自在地向脸色苍白的同伴回望一眼,又转回头看克雷顿:“前几天你问我,我的另一个同伴去了哪里,我们现在需要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克雷顿·贝略把眉毛微微蹙紧,不耐烦地回答道:“真是莫名其妙,温斯顿,你的脑袋还清醒吗?不会是在战场上留下了什么暗伤吧?从刚刚你们跨过门槛走进来开始,你就喋喋不休着这些令人难懂的话。” “我什么时候向你们买过马了?还有你们的人.你们不都在那儿了吗?”他向另一个盗墓贼指去。 温斯顿忍不住又向后看了一眼,确定身后还是只有一个人,又转回头。 “这不对,你前天肯定问过我们关于那个人的事。你现在是长老会的成员,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手段是能够消除人的记忆的。” “我问了谁的事?”克雷顿问。 “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但他现在失踪了。” 克雷顿看温斯顿的眼神变了,像在看一个丧失理智的人:“斯图尔特,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这样白痴!要是我问过你这件事,我会不知道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会被乡下的三流巫师算计?我身边可还有一个重金聘请的法师顾问!”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一个绿头发的人从厨房缓缓探出头来,活像一只懒洋洋的乌龟。 贝略中尉对着绿发人大喊:“你告诉他,我的记忆是否有遭到魔法的破坏?” 绿发人眨眨眼,哦了一声:“当然不可能有了,这就是你雇我的原因不是吗。” 看到这样的景象,温斯顿如坠冰窟,他没想到连长老会的正式成员都被干扰了记忆,热沃隐藏的恐怖已经超过了他们能够应付的范畴。 “不了,可能真是我弄错了。” “你知道就好。” 温斯顿不敢再停留,脚步匆匆地离开,没发现身后克雷顿·贝略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朱利尔斯又从厨房出来,他穿着围裙,叉腰倚在门边,立刻就有一种技艺精湛的厨师应有的风范。 “晚饭弄得怎么样了?”克雷顿问。 唐娜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拳捶在墙壁上,愤怒地嘟囔着:“干洋蓟全放坏了,真是不像话!” “今晚只有苹果南瓜粥,没有炖肉,你得去后院弄点生肉了。”朱利尔斯用围裙擦了擦手:“别这样看我,这个厨房的原材料种类太贫瘠了,毕竟这里是乡下。不过我加了点肉桂,这总不会错。” 肉桂永远是对的。 唐娜则根本看不起这个暂时的厨房合伙人,她扭过头去。 “炼金术士做菜的水平呵,你没把水银加在菜里就谢天谢地了。” 朱利尔斯眼珠转动:“哼,游巫的烧火水平也不怎么样,你最好祈祷自己早点变成狼人,这样才好有理由向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茹毛饮血。” 唐娜瞪起眼睛还想继续发展战火,但男巫这次对争吵的乐趣浅尝辄止,因为唐娜的叔叔——他的雇主正坐在不远处。 朱利尔斯很快转移了话题,还有说话的对象:“这些盗墓贼真好骗,但你觉得他们不会突然想明白吗?” 阿德莱德说过他们会恢复记忆,但没说过会这么快。 这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事,即使摧毁失踪者所有附带灵性的随身物品,但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个失踪的盗墓贼,他们的灵性溢出时就会像磁铁一样不断勾引起遗忘者下意识忽略的记忆,哪怕是克雷顿这个主祭也是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过去的德鲁伊主祭平时都深居简出。 “我才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能猜出真相,只要没有证据,他们想怎么怀疑都成,他们敢再打扰我们,就要做好我们把他们的身份透露出的后果,光是盗墓贼的身份就够本地人处死他们十次了。”克雷顿冷冷地说,纯素的菜单真的把他激怒了,他要吃着这些东西去做本职工作东奔西走,这简直无法忍受。 厄运是已经解除了,但他的回收工作,还有老猎人富有深意的暗示都让他感到不快。 他还不知道后者替唐娜隐瞒身份的代价是什么。 “哦,我正好有一个建议要给你。”朱利尔斯说:“既然你的厄运已经解除了,我们最好今晚就去举行咒缚仪式,之前清理出的空地仍能作为这次仪式的场地。” 举行咒缚仪式之后,克雷顿·贝略的狼人血脉将再次加强,而男巫将得到大笔的报酬,这是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就说好的。 克雷顿身上寄居的异种诅咒也实在让他受够了,那让他变形时一直体会到肌肉撕裂的痛楚。 听到他们在讨论神秘学相关内容,唐娜立刻贴了过来。 “咒缚仪式?我也要去观摩。” 她知道咒缚仪式是什么,她正想借此机会观摩一下狼人本体——要是她以后也要变狼人的话,现在就该熟悉起来了。 “不,你不能去。”克雷顿拒绝她道:“你要待在芭芭拉夫人家里,直到我们回来。咒缚仪式有失控的风险,要是我失控的丑态被别人看见,我一定会感到羞耻的。这是私人原因,请你尊重我。” 这个回答让唐娜有些诧异,但她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我会在芭芭拉阿姨家等你们的。” 她虽然真的很想去看,但听到这个解释,还是决定再收敛一次。 看到她的反应,朱利尔斯撇了撇嘴。 想当初,这个男人狼人化打倒自己后对父亲提出的要求就是要一条裤子,他拒绝唐娜的真正理由也一定和那次类似。 人类的外形才是伪装,克雷顿·贝略仍然不能接受这一点。 “咒缚仪式还需要准备什么吗?我想镇上的商店这会儿应该还开着。”中尉从椅子上站起来。 朱利尔斯站直了身体,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最主要的材料我这里都有,不过你最好再去买点铁链,嗯,我不是说第一次咒缚的失败风险会很大.这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温斯顿很想走,但他有必须留下来的原因。 “我们赶紧回去吧。”剩下的同伴福代也劝说道。 福代不断地发抖,尽管现在是白天,他们又处在大街上,阳光和人群还是不能打消他的恐惧。 温斯顿厌恶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为了钱,这个人根本不配和自己说话。 他假装同意,点头对福代说:“回去,好啊,不过这里一匹马都找不到,我们乘船回去吧。” 然而听到“船”的字眼,盗墓贼的整个身体都缩成一团,尖叫起来:“不要乘船!不要乘船!” 温斯顿冷哼一声,这个反应不出意料, “那就去把该死的活儿干完!” 他转身向街道的一边走去,福代立刻不安地跟上来。 克雷顿不肯交出项链,而马匹又都死光了,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放在往常,他会为了安全离开,但他和手下租的马都被那个该死制皮师杀掉了,他需要再赔一大笔钱给马主人,马匹可不是便宜的畜生,就算把他的全部财产和失踪同伴的行李全都拿去变卖也不够赔偿三匹马的费用。 而且马主人都是复活岛的合作者,他根本没法赖账。 盗墓贼是犯罪者,如果他欠的债太多,说不定还会被卖给医学院——医学院是不收活人的。 他得留下来,把之前来到热沃的那些同伴没干完的活干完。 推开一间外面挂着许多干肉的屋子的门,温斯顿和福代走了进去,屋主人正等着他们。 “我昨晚仔细想了想,你们的价格是不是有点贵?同样的价格够我雇三个人了。” 因为你真的雇了三个人温斯顿叹了口气:“就是这个价格,这不仅是给我们的钱,还有上个月那七个人的钱,他们就是因为你拖欠工钱才走的,你要补偿我们多一点才行。” 屋主人捋了捋胡须,忽然想到了什么,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五十九章 咒缚仪式 等到时间更晚,克雷顿在老佩罗家安置了唐娜,但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芭芭拉私下向他禀报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那个青年侦探,伊恩·拉撒路,您可还记得他。” 克雷顿当然记得这个名字:“我还记得,他的兄长可能是被我们所杀,怎么,他最近找你了?如果你自己没有暴露什么出来的话,放轻松就行,年轻人有时候会为了爱意做出出格的事。” 女吸血鬼摇了摇头:“不是这样,他对我们这儿似乎产生了一种误解。他以为那个制皮师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而我们可能也受了他的胁迫。那个男孩想要除掉他。” 虎克侦探对于家里的窥视,芭芭拉也略有感应,那么富有活力的血液——她根本不可能忘记。 至于伊恩的目的——芭芭拉只是没读过书,并不是蠢货,她知道世上有人会不喜欢暗裔,其他虎克侦探都没有表现出类似的热衷,那么这只可能是伊恩的私人原因。 但克雷顿无法理解。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是你做了什么吗?” “我早上去找森林里找尸体,然后被他看到了。” 克雷顿瞥了朱利尔斯一眼,后者装作无事发生地转过身。“他看到伱和尸体在一起了?” “没有,但只有我一个女人出门,他觉得这不对。” 克雷顿放下心来:“那就不要紧,我们已经确定了怪物是制皮师,路易斯教士应该和大家都告知了这一点,这种怪物就是会胡乱杀人的,他们的本能就是去摧毁过去的同类。” “问题就在这儿。”芭芭拉说。“是有这种说法从巡逻队的小伙子们那里传出来,但路易斯教士没有公开这么说过,所以伊恩还想去找他。” “那就让他去找路易斯好了。” “路易斯今天一整天都把自己封在教堂里,不接受任何人拜访,据说他要准备圣事,但伊恩好像不信这些,他觉得如果制皮师那么好对付,路易斯教士就没必要这么隆重,他封锁教堂可能是在做坏事。” 她回答的如此流利,以至于克雷顿对她的身份都有了怀疑,他忍不住问:“女士,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因为我问过他了。”芭芭拉回答他,语气中对伊恩·拉撒路莫名地有一种信任。 中尉对吸血鬼的直觉没有怀疑,它们是能从血液中嗅到情绪的存在。 于是他由衷地说:“看来他是个好小伙。” 芭芭拉点点头,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他人是挺不错。” “我觉得你不必担心他,就算他要犯糊涂,他的同伴也不会,伊恩要是真敢这么做,那几个人会阻止他的。” 芭芭拉还是似懂非懂,但她坚定地相信了克雷顿的说法。 离开热沃的时间比克雷顿预计得还早,因为得知制皮师受到重创,所有巡逻队员都提足了干劲,恨不得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狩猎,而且有更多人加入了他们,从四点开始,这些挎枪的人就已经开始站岗了。 狼人看他们的劲头,要是制皮师死后他们还要再找点什么别的生物打打,他是一点儿不会奇怪。 为了避开猎人们的耳目,他和朱利尔斯没有从主道路上离开镇子,他们找了小路出发,做好一整晚在野外度过的准备,要是第二天有人问他们去哪儿了,他们就说去了佩罗家做客,看在妻子的份上,那个老人会为他们作证的。 走了几个小时,他们才看到来时开辟出来的空地。 林中那些光秃秃的树墩简直就像老朋友一样欢迎他们的回来。 朱利尔斯将满是口袋的大衣铺在树墩上,重新确认了咒缚仪式的材料是否集齐。 “象征重生的柳树枝,乳香,香桃木燃尽后的灰,号称地底精魄的煤,清晨花瓣上凝结的露水,新鲜大概还新鲜的牛骨粉,陈年乌头,令人迷醉的鸦片酊,有警醒作用的黄酸枣干,抚慰暴怒的橡子,还有一把最常见的烟草.” 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从口袋里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拿出来,克雷顿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口袋里都装了什么。 这些东西光是看着就够恶心的了。 “你别是让我吃它们。”狼人有些不适。 朱利尔斯回过神,暂停了报名:“吃?不,我才不可能让你这么浪费,这些都是很珍贵的材料。” “它们明明很常见。” “所以说外行人.”男巫嗤了一声,“万事万物中都蕴含魔力,你以为它们都是普通的材料,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如何激活那些魔力。月光下将马鞭草的茎秆向左拧断,这样它的疗伤效果会更好,这就是最经典的例子。它们或许在自然界很常见,但要在采集时激活它们的力量却很费心思。” “我没时间解释每一份材料的可贵之处,你只要知道一点,那就是你得到的东西绝对物有所值。” 一头大象,也就是300镑,这是克雷顿支付给朱利尔斯用于调配诅咒丰聚药剂的花费。 克雷顿之前没有买过类似的东西,因此也不知道这个价格是否合理,但他选择相信朱利尔斯——不相信也没办法,选择相信至少能心理好受一点。 “我调配药剂还要一点时间,你可以先变形。”男巫提醒道。 这个过程不算长,克雷顿把衣物褪下,刚忍着疼痛恢复到狼人的模样,他就已经调配了三杯药剂,一杯黑色,一杯黄色,一杯白色。 “现在,割开一处伤口。” 朱利尔斯指导他将血滴进一个新的空杯里,随后用火柴引火将血液烤干,磨粉灌入第一杯黑色药剂,让它看起来更加恶心,气味也如同打碎了昆虫肢体和小鸟尸骸的腐烂土壤,只是一点气味就足以让人头晕目眩。 “这象征你的过去,你等会儿只需要喝下这杯,里面的鸦片酊和鹅膏菌会引导你的血脉里的诅咒,让你寻找到先祖的气息,柳树枝和煤会唤醒其中的力量。” 只有这杯我不想喝狼人皱了皱鼻子。 第二杯血液在半凝固的情况下混入油膏搅拌,送入黄色的药剂中,它很快像动物油脂那样凝固成一坨,气味倒是很清新。 “这象征你的现在,里面有黄酸枣干和橡子,还有烟草。要是你沉迷于幻境,到启明星点亮时还没能脱身,我就用这个涂在你的身上,用来唤醒你的意志。” 朱利尔斯说着不动声色地把第三杯药剂收了起来。 克雷顿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那第三杯药剂是做什么的。” 朱利尔斯仰头,看着那将阴影完全盖过自己的高大躯体深吸了口气:“那是我用的,一杯可以杀死狼人的剧毒药剂,要是你不幸到了极点,在第一次咒缚仪式中就失控,还有挣脱出铁链的迹象,那我就要及时地将毒药涂在身上,之后你要是吃了我,它就能给我报仇。”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克雷顿心满意足。 “你办事还真周到。”他竖起狼爪的拇指高兴地说。 要是朱利尔斯连迎接死亡的准备都做了,那么其对这场仪式的准备无疑非常认真。 在用铁链将狼人的双腿栓在两侧的大树上后,朱利尔斯从树墩上拿起黑色的药剂,送至克雷顿的爪中,这个杯子的大小相当于三个啤酒瓶盖叠加的程度,而且外表光滑,放在人手里都显得小巧玲珑,需要用手指捏紧才不会甩脱。 克雷顿用掌心托着它,仔细打量里面的神奇液体。 “通常仪式过程会持续四个小时,结束后你也不会立刻变强,那些曾经依附在你的先祖身上的诅咒会在之后的每个夜晚里逐渐受到牵引,加入到你的体内,让你更加适应狼人的变化。不过你要是运气好,指不定可以从先祖的回忆里额外学到点什么。” 朱利尔斯解释完后看了一眼天空,凭借星象定位的诀窍估算出了时间。 “就是现在,将药剂喝下吧。” 他退出了一段距离,等待自己的作品起效。 克雷顿端起杯子,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将整个杯子连同药剂一同塞进了嘴里。 浓郁的苦味爆炸般在舌尖散开,令狼人的毛发为之竖直,随后是可怕的酸味、连同麻木向后一路扩散,没过几秒,这种麻木就充斥了口腔,从嘴角两边蔓延至肩膀,随后是胸口、腰部,双腿 他的双腿失去力气,身体朝前扑去,眼前也一片漆黑。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狼人用双手撑起身体,虽然他还看不见,但双腿上拴着的铁链重量已经失去了,似乎有人给他解开了铁链。 “朱利尔斯!”他大喊,但没有得到回应。这种情况让他不禁怀疑仪式是否已经结束了。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女人声音从他的耳边传来。 “萨迦,你变得像我们的父亲了。” 这不是多恩语,而是另一种语言,但他却偏偏能听懂。 克雷顿的眼前逐渐恢复了颜色,他的视角似乎在一个极高的位置。 他能看到在那蔚蓝而富有云彩的天空下,连绵、环绕雾气的山峰坐落在不远处,底下是曲折的河水,在山脚下,一座散发炊烟的小村庄依偎在那里,一些披着古老曼西斯民族服饰的人们聚在河边洗漱。 视角的主人正看着那里。 第六十章 醉生梦死 这不是多恩语,而是另一种语言,但他却偏偏能听懂。 克雷顿的眼前逐渐恢复了颜色,他的视角似乎在一个极高的位置。 他能看到在那蔚蓝而富有云彩的天空下,连绵、环绕雾气的山峰坐落在不远处,底下是曲折的河水,在山脚下,一座散发炊烟的小村庄依偎在那里,一些披着古老服饰的人们聚在河边洗漱。 视角的主人正看着那里。 克雷顿立刻意识到他现在正在观看自己祖先的记忆。 这里无疑不是多恩所占据的土地,而是曼西斯,那些轻盈的服饰和他不曾见过的鲜艳植物都证明这里是一个更温暖的地区。而与此同时,他注意到这位祖先必然具备着极为可怕的远视能力,在视角中,克雷顿甚至能够看到大约十里外的清晰景象,这与他自身的能力并不匹配,环境与现实的冲突让他有醉酒似的晕眩感。 他试图转动视角去看和这位祖先说话的人,但这里是过去的幻境,他无法让萨迦做出背离历史的举动, 那个女声又说话了:“萨迦,你的姐妹来了,你不打算欢迎一下吗?” 被称为萨迦的先祖终于开口了,声音与克雷顿相彷,但更为低沉,仿佛雷声般在空气中滚动着,而他所注视着的景色依然恬静至美,不为这里的低压所影响。 “蕾嘉德,你不应该来这里,我们已经分家了。” 他没有回头,背后的女人发出了奇怪的吸气声,似乎是在笑。 “我只是偶尔拜访一下自己的兄弟而已,你不会因此杀了我的吧?” 听到他们的对话,克雷顿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萨迦对自己的姐妹似乎没什么耐心。 “说出你的来意。” “巴塔贡人向我进贡了四十头牛,他们请我办一件事。与他们敌对的斯纳塔德人的王子艾尔古将要从我们的土地之中穿过,他是独力杀死过巨人的英雄,他们希望我不要放他走出这里。” “他还算有力量,不过你要杀他不会很难。” “是的,但我另有主意。”女人说:“我听说艾尔古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如果能让他留下来服侍我就再好不过了,我正好想有几个自己的孩子。我可以杀了他,但要在其他随从的围攻下活捉他却不容易,所以才需要你。” 克雷顿心里震动起来。 这个女人是他的先祖的亲姐妹,当然也算他的先祖,而知道自己的祖先如此狂野,久经沙场的他也依旧感到了澎湃的冲击力。 “蕾嘉德,如果你的孩子太多,就该轮到巴塔贡人请别人来杀死我们了,他们不会坐视这里发展出庞大的狼人氏族的。”萨迦低沉的声音在山上回旋。 “每个季度的食物都是有限的,我们的父亲正是为了拥有更多子嗣的想法去冒险开拓领地,最后落入萨满的陷阱。” 蕾嘉德对他的警告不以为意。 “那是之后的事了,如果艾尔古真像传说中那么优秀,我们的孩子就不会惧怕巴塔贡人,他们会继续向我们进贡一千年。” 萨迦沉默了一会儿:“这是我帮你的最后一件事。” 他的姐妹还想挽留他。 “我可以分给你三十头牛,三十五头也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蕾嘉德,我要走了。” 女人的声音不解地反问:“离开所罗门王赐予我们的封地,你还能去哪儿呢?” 克雷顿警觉起来,所罗门是世界第一个帝国,也就是曼西斯人的“帝国”的创立者和统治者。在某些传闻中,这位王者正是被狼奶哺育成长的,与狼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听她这么说,所罗门的后裔似乎还统治着这里,第一帝国尚未破灭。 那这会儿该是黄金时代的末尾。 他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萨迦对于所罗门的统治则没有那么接受。 “随便什么地方都成,至于封地,你知道这就是个笑话,我们在自己的封地上还是要亲手去狩猎、放牧。我们的远亲将我们当做没有开化的野狼,将我们禁锢于此为他们看守边疆,抵御斯纳塔德人,我实在想不出理由去感激他们。” “哦,好吧,那么你走后,我就是这里的侯爵了。” 克雷顿从蕾嘉德的声音里只能听到窃喜,显然她兄弟的顾虑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问题。 “我允许你占领这里,但你要等我走后才能来。”中尉的直系祖先萨迦说。 蕾嘉德的声音不知不觉间靠近了:“当然,我不会像那些.....‘无情的远亲’,”她活学活用地说:“就算你走后,我也会在在这里为你留一个位置的,你可以随时回来和我们团聚。” 萨迦的视角终于开始运转,声音也有了波动。 “我说了,蕾嘉德,你应该在我离开之后再谈论这件事,天恩山现在仍是我的领土,这不是所罗门的后裔赐予我的,它是我亲手取来的!” 克雷顿发自内心地战栗起来,随着视角的转动,他终于看到了蕾嘉德的样子。 漆黑的巨狼横卧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上,从花纹来看,那曾经是古代曼西斯人创造的天空神殿,大理石都已经被腐朽得不成样子,而她则宛如神像居于壁龛一般自在地横卧在覆盖青苔的白色基底之上,那妖冶的黄色眼睛正懒洋洋地看着这里。 即使这只是一段幻象,克雷顿仍能从那双眼眸中感受到摄人心魄的力量。 当巨狼撑起四肢,比人类躯体还要大的滚石被轻易推开,乌黑的皮毛之下,那些血肉伟大的运动几乎让克雷顿要拜倒下去。 不用醒来,他也知道自己现世的身体里,心脏一定正勐烈地跳动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狼人的血脉在回应这种景象,致敬自己的先祖,就像潮汐回应月亮。 而当视角再次攀升,他才意识到萨迦才是力量更强大的那一个...... ............... 狼人在地上蜷缩着,隔着五码的距离,朱利尔斯还是能隐约听到那激烈的心跳声,还有那异常的热量。 狼血正在血管里加速流动,今晚的月相赋予的诅咒正在改变克雷顿的身体,负有异种诅咒的污血从他的血管中渗出,浸湿了地面,并且有着令人难忘的腥气。 看来仪式进行的很顺利,他推测这个过程可能会在三个小时内完成。 一想到之后还要再等好几个小时,朱利尔斯就满心苦闷。作为仪式的主导者,他在这段时间里没法休息,可他又不是暗裔,日夜颠倒的作息有伤他的健康。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狼人,眼神中隐隐有些羡慕。 这些自然繁衍的暗裔都能够使用咒缚仪式去感应自己的先祖,而他没能继承父亲的力量,即使他使用别的方法去上朔自己的血脉,这些探测手段也只会被林精的力量自然豁免掉。 他只能反复地梦见另一位缔造自己生命的可悲女人。 那个走投无路的站街女郎,举目无亲,又染上了药瘾,最后竟选择跑到森林里自尽,格罗涅将她的尸身血肉全部灌注入林精用于繁衍的苏生荚,孕育出来的却不过是另一个凡人。 朱利尔斯觉得自己仅仅是个法术失败后的残留物,他从格罗涅那里没有继承到一点东西。 他的诞生原因中没有爱,甚至也并非源于欲望,只是某个林精将死去的动物进行血肉转化而已。 从哀伤挣脱出来后又过了半个小时,他闲得无聊,伸手轻轻扣了一下坐着的树墩。 “我亲爱的朋友啊,你会回应我吗?” 像这样的行为,他已经做过很多遍了,从以前还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觉醒林精的力量,到后来知道真相的无望,仅仅只将这个行为当做打发时间的怪癖,总之,他过去从没有得到一次回应。 一阵震动感从他身下的树墩传来。 朱利尔斯身体一抖,勐地跳了起来,心里的惊恐远远大于惊喜。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林精,因此这不可能是树墩真的在回应他。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他伸出手在为克雷顿采血的杯子里一抹,然后将残留的血液擦在眼睛上,以此作为施法材料暂时点亮了夜眼,随后费力地爬上一棵落尽了叶子的大树眺望,他看到大路上有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行进。 他们无疑是要经过这里的。 必须把克雷顿·贝略藏起来才行。 他从树上下来,顾不上狼人还有失控的风险,直接解开了铁链,准备将它拖走。 然而当他收回手时,却无意中触碰到了克雷顿的腿,那种血肉丰盈的质感已经失去了,狼人健硕的躯体不知何时变得瘦削起来,血液的温度也开始转冷,只是解除异种诅咒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这都是咒缚仪式失败才可能有的现象。 朱利尔斯不信邪地按着狼人的皮,黑色毛皮在受力后持续下陷,下面的血肉失去了大部分弹性。 他确认了皮肤下方的血肉精气正在快速消散。照这样下去,就算那群人没发现他们的存在,克雷顿也将在今夜死去。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顾不得那些骑手就要到来,不断地回想着这个已经实验过上百次的通用仪式准备到底是哪里出错。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问题出在克雷顿自己身上。 克雷顿·贝略,是一个罕有的狼人封印者。 第六十一章 以逸待劳 克雷顿·贝略是个封印者,他从出生开始就是个狼人了。 显然,他血脉里铭刻的渴望在过去的岁月都遭到了抑制,直到今年才步入正轨,那份过去积累的扭曲冲动本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淡化,直到咒缚仪式的运作,它极有可能不仅唤醒了克雷顿血脉中关于祖先的回忆,也唤醒了过去缺席三百多个月份的献祭本能,他在沉睡中将自己积攒的精气全部献给了月亮,连正常维持生命的那部分精气也在其中。 这种强加式的本能正在令克雷顿自杀。 朱利尔斯毫不犹豫地向狼人泼出第二杯药剂,他必须中断仪式,失败的咒缚仪式或许有一些后遗症,但再怎么样也比直接死掉强。 何况那些来历不明的骑手也要靠近了,如果克雷顿能恢复清醒,他就不必费力拖着这沉重的躯体走了。 在他的期盼下,干枯的狼人睁开了眼睛。 朱利尔斯再一次被按倒在地,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但和上次不同的是,狼人发光的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理智,只有一片混沌。 好像不应该叫醒一个正处于极度饥饿之中的狼人.朱利尔斯感受到地面的冰冷,胸口的压迫感和狼人口中喷出的热气,骑手们的马蹄声也在耳边越发清晰,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外界莫大的压力反而让他昏昏欲睡。 此刻,他残存的理智只来得及后悔一件事—— 【我还没给自己下毒呢。】 萨迦和蕾嘉德的争斗以萨迦的完全胜利告终。 在七次落日之后,他们等到了斯纳塔德人的到来。 那是一个多达五十人以上的庞大队伍,士兵们穿戴锁子链甲,艾尔古王子就在他们的中心,他英俊非凡,衣着华美,身材高大如同巨人的后裔,腰间佩戴的长剑比士兵背上的双手剑还要长,并且骑的马也是所有坐骑中最高大的,只需一眼就能把他和其他人区分开。 这支军队在头戴香茅的灰袍巫师指引下穿过这片森林,他们白天进入森林,直到黄昏还没有看到尽头。 在经过一处溪流的时候,艾尔古停了下来,他的队伍准备在这里进行休整。他从马上下来,和自己的近卫仆从一起到水源边俯身取水,克雷顿看到自己的先祖萨迦的视线通过树木间的缝隙抓住这位王子放松的时刻。 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变化狼形,庞大的身躯在穿过树林时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他的姐妹同样如此, 两头巨狼悄无声息地从暗处出现,在受袭的队伍迅速地展开了一场屠杀, 最先死去的是外围警戒的士兵,他们的身形相较于两个狼人如同布娃娃一般孱弱,利爪的几下拍拨就将他们的盔甲连同皮肉一同划开,鲜血淋漓地摔飞出去。 透过萨迦的视角,克雷顿几乎能隐隐闻到血腥味。 接下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是这支部队中的巫师,他们的精神领域毫无死角,纷纷抬起曲柄杖,用弯曲如昆虫触须的杖头指向两个狼人,许多张嘴唇同时开合念动咒语,空气中开始涌动寒流,冰霜从他们脚下向外蔓延。 即使这段回忆与现实隔着上千年之久,克雷顿还是本能地感受到危机。 他甚至感到肢体运动间也传来生涩的感觉,仿佛有冰晶在自己的毛发外表形成。不知不觉中,他与先祖的记忆链接越来越紧密,连萨迦的感官变化都能体会到。 然而萨迦对此视而不见,径直朝最近的巫师飞扑过去。 巫师的嘴唇仍在开合,晦涩的音调呼唤着自然元素的力量,但他的声音在某一刻突然停下,神情呆滞,而周围的寒冷则消散一空。克雷顿看到巫师的眼中亮起了黄色的光芒,那不是他眼睛本身具备的颜色,而是与他对视着的萨迦双眼的倒影, 那是邪眼的力量。 利爪就像热刀子切黄油一样将人体断成几节,血腥味扑鼻而来。 而在另一边的蕾嘉德也是如此。 他们如同黑色的雷电般在人群中穿梭着,敢于与他们对视的人纷纷死于非命。 随着观看自己先祖的杀戮记忆,克雷顿感受到更炽烈的欲望在心中涌现,那是狼人的本能,他们天生就渴望力量和自由,这份追求无关善恶。 克雷顿几乎完全进入了萨迦的灵魂,不仅是那些伤痛、感官,他还能体会到这位先祖的情感,那些惆怅、那些快意,他都知道——而萨迦所具备的强大力量则将他深深吸引,他对于自己过去的孱弱身躯甚至产生了憎恨,他想要以萨迦的身份永远生活下去。他知道这是幻境,但正是因为这里是幻境,他才能心无旁骛地体会这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冒险。 萨迦的故事还在继续。 毫无悬念,这一场杀戮盛宴很快结束了,艾尔古王子被两个狼人联手制服。 蕾嘉德邀请自己的兄弟在不久之后参加自己的简易婚礼,但被他拒绝了,萨迦决意离开天恩山踏上流浪的道路。 在这一路上,他杀死了无数的猎物,同许多不同的暗裔斗智斗勇,还有围捕他的斯纳塔德人军队,其中或许有接近失败的时刻,但结果却是他都取得了最后胜利,一切都顺理成章。 萨迦总是能取胜,也相信自己能取胜,而他的旅途也正是为了胜利所展开的。 双月见证了他的荣誉。 克雷顿享受萨迦所经历的一切胜利凯旋,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是谁,这一刻,他不再是克雷顿,而更像是萨迦自己对于过去一生铸造功勋和荣誉的缅怀。 这种全心全意地投入在萨迦结婚的时刻戛然而止。 在维基亚的边境,他暂时停留了下来,同本地的一头狼结了婚。 那是一头受到多个部落崇拜、具备原始之灵力量的巨狼,她拥有高贵的血统,还有比人更胜一筹的智慧,毛发也很美。 但她真的就只是一头狼。 原始之灵能够协助她化作人形,但无论是萨迦还是她自己都对化为人形并不抱有执念。 强烈的违和感让克雷顿不得不从萨迦的身份和狼格中退出了,身心的巨大差异让他又回想起了自身的存在,狼人确实具备狼的形态,但不管怎样,他是不会同一头真正的狼结婚的。 克雷顿又是克雷顿了。 关于这位先祖的故事,在他的婚后很快就结束了,米伦提人的军队入侵了维基亚,包括信奉狼灵的这些部落都遭到屠杀。 萨迦在战争中杀了许多人,但并没能挽回局势,维基亚还是彻底沦陷了。 最终,他深受重创,死在了望不见边际的苍白雪原之中。 幻境结束了,但克雷顿没能醒来。 他的眼前再次陷入漆黑,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离开萨迦的感官后形成的反差,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虚弱了很多。 在一片虚无中,他隐隐感到自己似乎该苏醒了,却又本能地不想这么做,好像他停留在幻境中的时间越长,收获也就越多。但他又怕是朱利尔斯在呼唤自己,因此还是尝试去主动醒来,然而他从未有过类似的经验,这片虚空中也有着非同寻常的阻力存在,每当他尝试集中精神去离开,都会有更为深沉甜美的感受将他吞没。 这里就好像一个没有门窗的房间,破损的同时还能自动修补,当然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 克雷顿尝试了数十次,但都没有成功。 算了,他想,这或许是个错觉,人在黑暗中大多会有这样的幻觉出现,以为有什么在看不见的地方呼唤自己,要是朱利尔斯真想叫醒我,就该立刻办得到的。 于是克雷顿心安理得地再次放松,血脉中再次传来悸动,新的色彩在他的面前展开。 克雷顿很快进入了另一位先祖的记忆。 这位先祖不像萨迦,它没有固定的巢穴,也没有同伴,而是一直独身游荡在丛林之中,不言语、不建立房屋,如同真正的野兽一般生活。 渴的时候就去河边喝水,饿的时候就去猎杀动物,受伤了就去找一点可能有治愈效果的药草吃,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就去找山洞,或者原地刨一个足够大的坑洞栖身其中,一切都顺其自然。 没有对未来的提前准备,也没有与同类的沟通,这位先祖就一直保持狼人的形态,在广袤的自然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直到有一天,它看到了一条会呜呜叫的钢铁长蛇,便惊奇地在旁边的森林里住了下来。 克雷顿不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但是他相信这段记忆来自于一个较为靠近当代的狼人。 证据就是这段记忆里出现了火车,不过是非常古老的款式,大概有两百年的历史,这种车厢还不分货运和客运的区别,乘客都必须和货物一起站在车厢中,稍有不慎还可能从侧面拉门的位置摔出去——不过没什么生命危险,这种老式火车比人跑快不了多少,乘客通常还能重新爬上来。 他的这位先祖长期与世隔绝,对于人类和人造物都保持着畏惧和好奇并存的态度。 它常常躲在森林里,一旦觅食结束,便到铁轨边的树林,用它的好眼力慢慢观望蒸汽烟雾的靠近。 观察火车对它来说似乎是一种乐趣,但只要有铁轨维护工人出现,它就会悄悄地躲去更远的地方,像羞涩的少女一样偷看他们,直到那些人工作结束离开这里,它才会兴冲冲地跑到铁轨边寻找乘客丢下的可用之物,人类的食物是它喜欢的东西,而一些工人掉落的简易工具更是让它爱不释手。 生活安逸的要命。 第六十二章 梦中杀人 这位先祖虽然不怎么与强大的生物争斗,但克雷顿还是很好地代入了它的视角。 这种生活作息简直和他平时工作一样,甚至它后来还摸清了简单的机械构造,开始学习做手工了。 具体的来说,它在拆铁轨。 在经过连续四个夜晚的奋战,这位狼人先祖在铁轨维护工人的工作间隔期之内将一段不短的铁轨破坏掉了,成功让一列有六挂车厢的火车侧翻在森林旁边。 直到克雷顿发现这位先祖在看到火车侧翻没有任何惊讶时,他才意识到这根本是早有预谋。 对人类的学习破坏了它的淳朴。 这辆侧翻的火车上本来有许多乘客,在火车脱轨后都只能下车,搬着行李去铁轨边的林子里扎营,等待铁路运营公司的救援。 到了夜晚,狼人悄悄潜入了他们的营地,但没有伤害任何人,只是偷走了一部分行李和食物,带回自己的临时巢穴里去一一尝试,第二天继续偷偷观察这些人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甚至还学会了使用镜子和香水。 克雷顿好像在看《演化论》里描绘的原始人飞速进化成当代人。 然而在萨迦所在的年代,他的祖先都还能与人沟通,谈吐也富有智慧,也不知道这一代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中间一定经历了非常惨痛的事。 在察觉到食物被偷之后,那些人类都不得不想办法去森林里狩猎,否则他们的食物储备可能不足以支撑到救援到来。 而克雷顿的这位先祖在第一次偷窃后也没有就此罢手,而是变本加厉地继续偷窃。那些凡人对它有所防备,但它有一种奇特的匿踪方式,并非是巫术或特异功能,只是纯粹的肢体能力和经验构成的技术——只要有一片阴影,它就能藏进去隐匿身形,不靠近就很难察觉到它,因此还是能屡屡得手。 不出几天,他们之间的身份就好像互换过来了。 人类开始像原始人那样鼓足了蛮劲在森林里狩猎,而克雷顿的先祖则偶尔出来偷窥他们,或者来偷东西,剩下的时间就待在自己的小窝里吃工业罐头,还有从人类那里偷来的新鲜猎获,自己则不再出去打猎了。 这种美好的生活在铁路公司的救援队抵达后就结束了,他们带着虚弱的乘客离开了,有人指控森林躲着怪物,但铁路公司的人不以为然,后续并没有派人进入森林调查。 铁轨得到修复后,克雷顿的先祖没有再次试图逼停火车,它只是恢复到往常的生活中去,但是每天还会来看火车。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一些工人来到这片森林砍伐树木,开辟出一片空地用于建造烧窑用于制炭。克雷顿的先祖在意识到他们不可能离开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的“家”。 它只带了一点自然风干的肉块,趁夜色爬上了一列行进中的火车。 它本身就手脚轻盈,而火车上的乘客也因为劳累睡得很熟,没有人发现这样一个怪物出现在自己的头顶上。 在火车顶部,强风迎面吹动狼人脸上的毛发,耳边则是铁轮与轨道摩擦,还有蒸汽喷发的声音。 克雷顿能感到这位先祖的感情,面对这一场未知的旅行,它就像涉世未深的孩子第一次去参加郊游一样激动。 它抬头看着黑夜中呈现灰色的蒸汽云,那遮住了大片的星星。 “呜呜。”它说。 尽管它的社交水平还有很高的提升空间,但克雷顿相信以它的学习能力,未来应当是一片坦途。 贝略家族能够延绵至今,这已经是它的功绩了。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悲怆,眼前的幻境突然开始湮灭,但他能感受到那并不是因为这一段信息结束了,它还在演出,但是有人将这段记忆的后续对观看者封锁了。 做出这种事的就是记忆的主人。 克雷顿不禁讶然,他感受到另一段信息被传入自己的脑海。 那是来自先祖的馈赠。 朱利尔斯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但失去理智的狼人在咬向他的时候还是犹豫了几秒。这段时间他们相处了一阵,男巫的身上本来就有狼人的气味,这让它感到疑惑。 这点犹豫救了男巫一命,因为很快,那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马队就吸引了狼人的注意力。 马匹的声音似乎拨动了狼人的神经,它放弃了眼前的肉,四肢着地从朱利尔斯身上退走,向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爬去。 爪子一离开身体,朱利尔斯捂着胸口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背向克雷顿离开。 他现在只想着离这里越远越好。 马蹄声越来越近,而林子里依旧寂静。 跑了几步,男巫还是忍不住好奇回头观望,他看见那只虚弱干瘦的狼人人立起来,扶着一棵粗大的树木向大路上窥探。 它的身体越来越干瘪了,血肉正被不断地转化成精气献祭掉,理论上这个狼人正饿得发狂,但不知为何没有立刻冲出去袭击大路上的马队。 朱利尔斯突然又生出几分希望,或许克雷顿的理智又回来了,他不用再想着怎么向唐娜解释意外了,或者更极端的逃避方法——靠双腿走回城里去。 他折返回去,隔着几码的距离低声朝狼人喊道:“克雷顿,现在是你吗?” 狼人回头冲他露出獠牙,眼中发出幽暗的黄色光芒,似乎是某种警告,但随后它不再关注男巫,而是聚精会神地窥视着那些即将抵达这里的骑手。 好吧,不是.注意到那个凶残的眼神,朱利尔斯咽了口唾沫,不再做声。 他想离开,但内心又有一个声音好像在阻止他。 为什么克雷顿在失控之后还能保留这种程度的理智?既然它没有选择攻击自己,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留在这里,研究这种现象? 一个巫师控制不住自己弄出来的意外,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朱利尔斯当然有挽回的想法,但他也只来得及想这么一小会儿,现实便不用他再做纠结了。 那些骑手注意到了这片林子的风力异常,经过这里时慢慢放缓了速度,其中几个人从马上下来向林子里走来。 朱利尔斯已经来不及离开这里了,他慢慢地躺倒,躲进一摊落叶里去,祈祷这些人不要发现自己。 同时,他看见一旁的狼人没有移动,但是握住树干的手微微用力将自己向上提,同时后肢踮起,身体因此显得极为瘦长,完美地融入了树木的阴影里,只是稍微转动,就进入了那几个走进林子里探查的人的视觉死角,他们没有一个发现它,哪怕他们之间最近的那位只和狼人隔了不到五步的距离。 那几个人里领头的提着马灯,因此朱利尔斯不用法术也能看清他们的装扮。 这些来历不明的骑手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背后背着长步枪,神色疲惫到了极点,还有难以言说的恐惧残留,他们只是草草地在这片空地里看了一圈,没有做细致的检查便都后撤出去。 朱利尔斯听到他们交流的声音。 “里面有一片空地,看起来被开辟出来不久,显然是人干的,地上有两条铁链,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一个人失望地问:“你确定没有别的了?要是有伐木工在这里作业,就该有营地在林子里。或许我们可以借他们的床休息一会儿。” 刚才进林子的人很不乐意这么做,情绪反常地激烈:“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你要是这么想,就自己进去看吧,” 在野外的黑夜中,人类的声音格外刺耳。 有人调停了矛盾。 “够了,没有营地那就继续走。我们现在离热沃镇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了,只要撑到那里,我们可以尽情的休息。” 朱利尔斯心里揣测着他们的身份,同时关注克雷顿的动作,后者一动不动,并且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几乎以为对方已经死去了,但并没有。 那黄色狼眼中偶尔乍现的精光证明它不仅还活着,而且对于这些不速之客有着非同寻常的考量。 它似乎在考虑如何进攻他们。 但这怎么可能? 朱利尔斯正想着这个古怪的举动,忽然听到那群人中又有人提问:“既然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我们还要按照那个人说的去做吗?” 另一个人反问道:“伱是什么意思?” “我们再往北边走一点就可以坐船离开了,到了别的城市,谁还知道我们?” “然后一辈子隐姓埋名?我们现在是叛军,通缉令的等级几乎是最高的,按照那个大学教授说的做,至少还能获得一个合法的新身份。” “你信他的话,他的那些同党不还是被王国通缉?是他们先挑起事端,让我们也挨了罚,而且他们面对那些苦修士时和我们一样的损失惨重。”说这话的人极不情愿地承认当前的窘迫境地。 “但他们没动手的时候,王国情报部的人可没认出他们来,而且他们知道怎么把我们耳边听到的魔鬼呼唤停掉,这就够了。所以别你妈的废话了,赶紧上马,我们要在新的通缉令公布前走得越远越好,如果提诺拉教授没对我们说谎,我们在热沃会有一个接头人,他能帮我们摆脱追兵。” 克里斯托弗·坎平·提诺拉? 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朱利尔斯的呼吸稍微粗重了一点,但很快调整过来,变本加厉的压抑呼吸。 他听到人体压在马上的摩擦响动,还有马匹不适和警惕的嘶鸣声。 他有些担心牲畜发现狼人,它们的嗅觉灵得很,但当他仔细感受了一下环境因素,却发现风向正对己方有利,而狼人早就利用了这份优势,一点不慌张地站在原地。 朱利尔斯放松了点,他听到那驳杂的响声中有人抱怨——“要不是查理斯少尉死了,那群混球不会敢向我们动手,我们为王国流汗流血,他们却因为这诅咒而要将我们赶尽杀绝,真是群畜生!” 查理斯少尉? 第二个熟悉的名字让朱利尔斯悚然一惊,这正是之前死于阿西娜之手的救世军长官,也就是说这些人是救世军的人。 这些人的脑子的确不太正常,但,萨沙市军部开始清剿这些人了? 这好像也没有必要吧? “蠢货,那和我们听到的声音没关系,至少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他们判我们有罪正是因为那些人和赖敏中士说了话,他们怀疑我们加入了那些人.哼,现在就如他们所愿!” 一想到克里斯托弗过去的劣迹,朱利尔斯顿时有所明悟,这群逃兵的遭遇或许与克里斯托弗牵涉的末日追寻者教派有关。 那些教徒相信末日即将来临,必须在此之前做好一切度过灾难的准备,为此做出过种种癫狂错乱的举动,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袭击军队、在教堂附近传教、为了让他人相信末日将近而故意制造灾难等行为,因此在各国都遭到通缉。 热沃有他们的接头人,那会是谁? 他还想听下去,好找出更多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但这些骑手不再说话,他们要重新启程了。 狼人终于有了动静,它的身躯从树后斜斜探出,只用一只手握住树干维持人立姿势的平衡,而骑手们没有一个回头。 这不是一个巧合,这些逃兵都已经很累了,他们的人数比马的数量还多些,十来匹马上挤了快二十个人,不少马还没有上鞍就牵出来了,因此两人一乘的靠后者必须紧紧抓住前面的人固定身体,还有一只手要腾出来拿武器,转身回头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像这样臃肿疲惫的队伍,即使知道危险要提前做出防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狼人在树后盯着他们。 这一刻,它不像是狼,更像是蛇。 那枯瘦的黑色身躯几乎被抽空了精气,毛皮下的骨骼突出,能让人看到骨骼的轮廓,姿态和神情都给人以冷戾纠缠、过分阴险的既视感。即使朱利尔斯看不到它的正面,也能感受到那满溢的恶意。 第六十三章 半梦半醒 朱利尔斯尝试站了起来,他看得出来,它的目标是队伍最靠后的那一匹马。 那匹马没有鞍,骑手背后是紧绷的杂物包裹,不知道放了什么,但沉重的份额和马术装备的不匹配让骑手不得不落到最后去,并且长步枪也斜背在身后,处于一个难以取用的姿态。 骑手们没有注意到后方的异样,他们只是闭口不言,集中注意力催动身下的马匹。 热沃不远了,这个事实让他们消解了不少警惕。 随着马蹄声催打,蹄铁敲击地面的频率逐渐加快,他们离这片空地越来越远,很快就到了六十码开外。 狼人忽然动了,它弹射出去,移动的身影几乎连成了一条黑色的线,轻盈得如同子弹,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就掠到了最后那名骑手的身后,在那可怜人毫无察觉的时候将利爪挥了出去。 尖锐的黑色利爪切进后颈,骑手还没有任何反应,头颅就朝一边耷拉下来,身体朝前扑倒。 他的同伴无一察觉这次袭击,但他的坐骑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主人的异样,渐渐放缓了四蹄步伐。 朱利尔斯没有任何犹豫,他抬起双手,用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拼成一个三角形的空间将马匹的身影囊括在内,精神力通过稳定三角的辅助直接穿越这不短的距离攻击马匹的意识, 它晃了晃脑袋,还来不及叫上一次,背部便被狼人的爪子插入,月之眷属挂在它的侧面,一张布满獠牙的嘴便咬上那柔软而不设防备的腹部。 鲜血和内脏因为重力从那腹部中汹涌地滑落而出,这匹马先是四蹄跪倒,随后向侧面倾斜翻去。 它身上的骑手、行李、乃至狼人都摔了下来。 直到此刻,死去骑手的同伴也还是没能注意到末尾同伴的状况,马蹄声和提速后耳边的风声都麻痹了他们本就因疲惫而迟钝的耳力,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同伴会遭到这致命而迅捷的攻击,以至于受害者一声未吭就已经死去。 或许要在下一次休整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有人掉了队。 随着这些人远去,朱利尔斯也小心翼翼地从林子里钻出来走到大路上。 狼人的半边身体被压在马匹的下方,但它还没有挣脱出来的意思,只是抱着自己的猎物干脆地大快朵颐。比起骨头多且结构复杂的人类,它显然更喜欢不用吐骨头就能大口吃肉的大型家畜,它们既营养,又鲜美。 军马在军队中常常得到比士兵更为优厚的照料,这些丰腴的肉质和新鲜内脏让狼人恢复了不少精气。 它从那马匹的体腔里扯出尚有微弱搏动的心脏,将这被誉为生命之源的器官塞入口中咀嚼,朱利尔斯看到它的身躯几乎是肉眼可见地重新膨胀起来。 “食用心脏会使狼人的力量增加。”朱利尔斯不禁回忆起思特拉斯的怪物学课程的内容。 这当然不是立竿见影的,但克雷顿的身体明显比之前更有力。 它还没有回复到进行咒缚仪式前的样子,皮毛还显得松散,不过朱利尔斯能够看出来,那黑色皮毛下新生长出的肌肉比之前更为致密,它的动作比之前更为灵巧了——不过这也可能是它比之前更为熟悉这副躯体,并且毫无顾忌的缘故。 狼人渐渐停止了进食,它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肚皮已经鼓胀变形,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它从死马的身下爬出来,转头看见朱利尔斯,做出一个思索的表情(男巫觉得它是有表情的)后,便回身探手,将死马的脑袋整个拽了下来扔到他的面前。 “你能察觉到我的巫术?” 朱利尔斯的脸皮抖了抖,这比失控的狼人表达出友善还要令他感到吃惊。 它不久前还想吃了他,现在这反常的表现只能说明它注意到自己帮助了它,克雷顿之前可做不到这点,这是灵感增强的证明,他的咒缚仪式应该没有失败。 那这种情况算什么? 他短暂地放弃思考,捧起马头,尽量不让血液沾到自己的衣服上,然后对着颈部的断面啃了上去。 生吃马肉对于炼金术士而言不算什么挑战,而且他也很累,正需要吃点刺激的东西提提神。 看到他这么做,狼人赞许地微微颔首,喉咙里也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朱利尔斯自然地回以一个笑容。既然狼人不再对他抱有敌意,那他或许可以在它身边等到天亮,看看那时候恢复成人的家伙到底是克雷顿·贝略,还是一个只能凭本能行事的野人。 封印者对于咒缚仪式的异常反应,这种现象绝对有研究的价值! 一想到自己的研究成功可能会在思特拉斯引起轰动,朱利尔斯就忘记了可能的危险性,面对狼人的笑容越发真诚了。 太阳升起不久后,克雷顿·贝略就在洞穴里醒了过来。 他看到朱利尔斯靠在洞穴的角落里,男巫双目睁着,但胸口起伏的频率只比死人好一点,并且满手是泥土。 克雷顿躺在地上没有动,他微微转头估算了一下洞穴的大小,结果让他感到吃惊。 “所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脱离了原计划把我放出来了?还有这个洞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你自己挖的吧?” 男巫一动不动,但看起来是醒着的,所以他又问了一次。 朱利尔斯的胸口起伏波动突然更加剧烈了,他不借助双手,而是单纯的扭动身体,又双腿把自己往后蹬,支撑背部在墙壁的托举下直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眼神好像要把克雷顿放在锅里煮。 “自己挖的?!你真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看不见克雷顿的表情,但依旧顽固地看向对方,因为不这样做就没法出气:“伱拉着我一起挖洞.明明你一个就能办到还非要我挖,还要检查姿势是否标准,好像这是某种教学,而我是个不住在洞穴里就会死去的生物幼崽一样,你他妈是什么?狼人里的教师型号吗?” 克雷顿无言以对,这番质疑让他想起了戴斯长老,而且他还是没能弄明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为什么被释放了?我记得你很担心仪式失败的可能。” “可不是吗?这个预测简直不能更正确了。”朱利尔斯冷冷道:“你失控了,然后杀了一个人,不过尸体我已经帮你处理掉了,他的随身物品现在就在你身边,和你的衣服放在一起,这是额外的价钱,我认为它值得二十镑。” 克雷顿回头,他看到了自己的衣服,上面也全是泥土,看不清底下是不是有别人的衣服。 他不急着穿上衣服,精神全放在朱利尔斯提到的要事上。 “我们回去再谈这个价钱是否合适,你现在告诉我,我杀了谁?” 他的第一反应不再是歉意了,先祖的呼唤在他的脑海里尚有残响。 朱利尔斯朝他扔了一把土才肯解释:“一个路过的救世军成员,你应该记得他们。不过这没什么后果,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他们现在是叛军了,每个人都可以杀他们。。” “还有,别说我什么都没尝试,他的同伴可都在旁边,还有十几条枪,当时他们正往仪式场地走。我要是没把你的铁链解开——你猜一群有枪的士兵碰到被锁起来的狼人会怎么做?”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克雷顿思考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当然不能怪男巫了,他要是处于那个境地也一样会如此选择。 不过这和他把土扔回去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会为自己不省人事时所做的事负责。 男巫冲这个举动骂了一声,又有气无力地接着说:“现在那些人大概已经到热沃了,或许就在我们旁边的房间里住下了。我听他们说克里斯托弗教授为他们在那里安排了接头人接头人对,你没听错,就是那个克里斯托弗教授,我的建议是如果可以,我们最好尽快回城里。” “我在你的印象里是个喜欢主动惹是生非的人吗?” 反问后克雷顿沉吟片刻,一语道破对方的想法:“哦,你是想把这个消息在有效期卖掉。” 即使想法被他说穿,朱利尔斯也一点不觉得尴尬。 “别怪我想方设法挣外快,但你给的薪酬可不够一个炼金术士日常练手的花销。”男巫不用看也知道雇主的心情不会太好,不过他的心情也很差,所以完全没有用自己的如簧巧舌调节气氛的意思,只是顺着工作内容继续下去。 “关于咒缚的事情,你从自己的血液里到底挖掘到了怎样的信息,现在算成功了吗?” “应该算成功了,具体的事情我们路上再说,一会儿我们的脚步得赶快了。” 克雷顿在黑暗中穿好衣服,然后拿上死人的东西爬出洞去。 关于救世军的现状,他虽然吃惊,但反倒觉得没必要投入重视,这些人原本就神神叨叨的,而且也不讨人喜欢,萨沙市军部似乎很早就有舍弃他们的想法,只是缺乏一纸公文,如今这些人终于被军方划分入叛军,可算是众望所归。 至于他们在热沃能闹出什么乱子,克雷顿并不十分担心这一点。 没有炮的部队在小规模冲突中很难靠单纯的军事素养占上风,如果救世军持有的武器如同朱利尔斯所说的那么少,或许不用唐娜和芭芭拉的协助,本地人自己就能制服他们。 热沃因为“野兽”的缘故自发组建了武装巡逻部队,依他的见地,本地人的火力足以同这支溃兵部队势均力敌。 而要是他们的接头人会为他们物资补给的账单买单,那么最好的结果会是他们相安无事。 至于谁是那个接头人,他们回去就知道了。 谁为这些救世军争取利益,谁就是接头人。 第六十四章 山羊胡子的看法 死人的行李可以说是没什么东西,唯一值得克雷顿保留的就是一把长步枪。 这歀后装步枪非常的普通,它的名字就叫凡尼通用式步枪,克雷顿的持枪证正好能够兼容这把枪。 熟练枪手可以用凡尼通用式步枪在一分钟内击发十次,其有效射程在一百五十码左右,超过这个距离,子弹落点比之瞄准的位置就会有明显的偏移——不过这无伤大雅,大多数枪战都是在小于七十五码的空间内进行的,它已经比乡下地区流转的枪械性能好太多了。 走到能看见镇子的地方,他在林子里挖了一个坑将这把枪藏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把枪也只有他愿意用。 他之前询问过巫师们不愿意配枪的原因,他们的理由是枪管中含有大量的铁,而铁这种金属具备抑制魔力的效果。 巫师们用来区分等级的元素分类法正是从低到高列举了巫师最难克服的物质。 朱利尔斯和唐娜都只是铁指的阶段,铁对于他们仍有克制的作用。 将这把步枪埋下后,克雷顿也不禁有所惋惜。 “要是你和唐娜都会用枪,那我可省心多了,我不想贬低你们的魔法,但你们能施展的战斗魔法能作用的距离大多不如子弹飞得远,也没有那么致命。” “但好处是悄无声息。” 朱利尔斯在阳光下用力甩着胳膊,他想依靠这种方式快速恢复对手指末端的知觉, “现在我们总算可以慢慢走路恢复体力了,是时候告诉我伱在仪式中看到什么了,你应该从自己的先祖身上学到了不少。我也想听听以前的狼人会做些什么。” 克雷顿回想起自己看到的先祖遭遇,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呃,大概是帮自己的姐妹寻找丈夫结婚生子学习化妆、还有坐火车旅行之类的事。” “听起来还挺温馨的。”朱利尔斯评价道。 古董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本不想形容出这种效果的。 “不过你现在该学会狼语了吧,不说战吼的应用,单纯的狼语也是十分有用的技能,以后你或许能够靠这门语言去其他城市投靠自己的亲族。” 克雷顿更尴尬了:“我还没学会。” 看表情,朱利尔斯显然不相信他的回答,只把这当做对方敷衍自己的手段。 “你总能说几句吧,至少几句简单的呢?” “我一点儿也不会。” “那你的先祖在记忆中到底怎么和其他亲族沟通?” “他们说人话。”克雷顿回答。 朱利尔斯沉默了,这个后果带来的好消息是他们移步的效率更加稳定,比预期更早地回到了镇子上。 他们找了个本地人询问后才知道,那些救世军的到来没有在这里引起不安。 因为溃兵们的身份没有遭到暴露,因此他们在夜间平安穿过野外地区的行为还对本地人起到了积极的鼓舞作用。 即使知道这可能是本地人出于对制皮师尚且存活的不安而形成的心理现象,克雷顿也不禁感到荒谬。 而他和朱利尔斯去拜访佩罗家的时候,正看到山羊胡施密特先生在街上匆匆走过,背后没有猎人学徒跟着,显然是刚刚结束了夜晚的巡逻时光,正要回家休息。 不过这位老人的脸色可算不上好,克雷顿过去向他打了声招呼,得到了同样的问好。 “怎样,施密特老兄,我听说又有许多枪手进镇子了,您怎么看这些人?” “我怎样看?” 山羊胡子冷笑起来,但这种情绪并非是针对克雷顿的:“其他人都以为他们是好人,我说他们是坏种,但别人肯信吗?那群人一来到镇上就睡大觉,脸上的神情又像是怕见人的,还都带着枪,他们要不是个被通缉的强盗团伙,我现在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说到最后,他竟是指着自己的眼睛这么喊道。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早就知道这些救世军的身份了,因此不感到惊讶。 然而这种反应让施密特感到被轻视,他恼怒地一拳打在旁边的木屋墙壁上。 “你们也不信,是啊,所有人都觉得老施密特是在嫉妒,就因为他们的枪比我们的猎枪好多了,请他们来抓捕那个制皮师似乎比我们更可靠,我承认他们的武器比我们更好,可这些人也不想想,之前重创了那怪物的不还是靠我们手里这些落后的武器吗?” 尽管老猎人施密特表现得如此愤怒,克雷顿也没法生出一丝同情,因为 “现在好像才八点,你确定许多人都这么想吗?现在是冬季,好多人上午都不出门,肯定有许多人还没见过那些枪手呢。” 要是朱利尔斯记下的时间不错,那么救世军的人来到热沃的时间应该正值深夜,这或许会惊醒一小部分人,但要整个镇子对他们的身份进行表态是不可能的,何况这些人连夜赶来的第一要务肯定是休整,而这些逃兵们不经意间透露的疲惫、恐惧的精神状态应该是很难让本地人生出信任的。 而且,能够判断步枪好坏的人应该不多,对于一般人而言,防身的任务只要一把手枪就够用了,他们缺乏使用步枪的经验,对于一把长步枪的好坏区分只看外表的抛光和枪托木料材质。 在时间上有完整观察救世军的机会,并有判断出武器优劣能力的群体就只有施密特和他领导的巡逻队员们。 克雷顿以为,施密特表现出来的愤怒和哀叹不过是乡下人习惯性的夸大其词,不过这也说明了他对于救世军的态度。 意识到克雷顿识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山羊胡耸了耸肩,脸上的孤苦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吧,确实没人这么说,但我知道一定有人那么想。这些话可能是有点夸张了,不过我之前的判断不会收回,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本分人。” 克雷顿知道他判断得没错,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些救世军的人不可能在热沃待很久,他们也一样,至少在这短暂的相处时光里,他希望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不提这些晦气的事了,”山羊胡子摆了摆手,他偏头看其他路人有没有靠近,随后又转回来,眼珠里闪烁着精明的光:“我注意到你的女儿好像是一个巫师,前天晚上我看到她念咒了,就在那个怪物扑向你的时候。” 他战斗时像一只豹子,此刻却俯首低声,如老鼠般作态。 朱利尔斯突然有些想笑,不过他忍住了。 克雷顿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既然你当时都看到了,我想我就算否认,你也不会相信的。” “那你是吗?”老猎人问完又自答道:“我觉得你看着不像。” “我确实不是。” “没关系,有一个是就成,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 “如果你的请求不会让我们陷入危险,那么我们确实可以进行有限程度的帮助,不过还有个前提——你不能再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我们只是来做生意的,不想在别的方向出名。”克雷顿说。 施密特先生松了口气,随后连连点头。 “当然,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不过这不是让母牛产奶之类的小事,我们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你们先到我家去怎么样?” 克雷顿拒绝道:“不了,你告诉我地址,我们一会儿会一起过来。如果要让我的女儿帮忙,她也应该当面从你口中知道事件的详情。” 山羊胡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将这种态度归咎于巫师的家庭和常人不同,要不然,哪有父亲和子女商量的呢。 “可以,我就住在这条街上,那个屋檐前挂着兔子和松鼠的就是我家。” 克雷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一个挂着许多猎获的屋子夹在其他屋子之间。 看到古董商人的眼神,老人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些肉都是有毒的,是对付那个什么制皮师的饵,你别想着顺手拿去吃。这件事我和其他人也说过。” “我明白。” 克雷顿抹了把额头,他确实又感到饿了,正想开口买一点生肉解决问题。 他们做了告别,随后他便和朱利尔斯一同去了佩罗家。 唐娜一直在阁楼的窗户等他们,一看到他们就下楼来迎接他们,佩罗已经有些习惯这些客人了,他和芭芭拉一起在厅里招待,理所当然地听到了一些超出认知的事。 “阿德莱德走了。”唐娜说。 克雷顿吃了一惊,水泽仙女昨天才和他们做了协议,毁约得如此之快是他没有想到的。 “就在你们离开的时候,她托一只鸽子送来了消息,路易斯教士和她进行了一次交流,过程不太愉快,她因此受了伤,必须提前去城里休憩养伤,没法再替我们做事了。不过她说真相已经送达,我们可以不用再担心珠宝匠一家。” 这个理由让克雷顿没法指责对方的不守信。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做出任何不可理喻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何况阿德莱德还是做了收尾,算得上实诚。 他只能摇摇头,叹息道:“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佩罗看着他们的反应,不禁皱起眉头:“你们在说什么?阿德莱德不是早就去城里了吗?” “事实和这个说法可能有些出入,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克雷顿敷衍的态度激起了佩罗的不满。 “说真的,你们一定要和我玩猜谜吗?” 古董商人耸了耸肩:“抱歉,只是这个事情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而且也比较漫长,我真心觉得它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不过要是你们之后回萨沙市,可以来我家拜访,我会慢慢讲给你们听,芭芭拉应该知道我家怎么走。” 他前面的说辞让佩罗稍感满意,后半段则又让老人惊疑不定。 克雷顿没有在这个固执的老人家里多做停留,他只是来接唐娜的。 到了街上,少女突然雀跃起来。 “所以仪式已经成功了?” “是的。”克雷顿说。 “你应该信任长辈的能力。”朱利尔斯说,不过他口中的长辈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因此又收获了一次瞪视。 唐娜瞪完男巫,又满怀期待地低声问克雷顿:“那么您有什么收获吗?” 克雷顿也低声回答:“我更会做狼人了。” 唐娜:“.” 意识到自己没解释清楚,克雷顿又补充道:“我们回旅店再说。” 这一次咒缚仪式,他的最大收获就是那些狼形态和狼人形态的战斗经验,那些技巧性的知识让他更善于潜行、用利爪去战斗,还有一些从幻境中养成的习惯,诸如从风中感受到更多信息的技巧,辨别野外常见药草的知识储存。还有一些形态转换方面的提升,他虽然还不能变化成狼形,但已有了一定的感悟,或许再进行一段时间的摸索,亦或者再一次咒缚就能彻底掌握这一形态的运用。 至于肉体本身的变化并非一蹴而就的过程,他只知道自己现在饿得飞快,这和他最初解开狼人形态时感觉类似。 他的身体在渴望更多的能量来完成蜕变,依他的经验来判断,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一周到一个月,如果吃得够多,那么进程还会加快。 第六十五章 禁忌历史 贝略叔侄很快按照约定来到了老猎人施密特的家中,后者以最高的礼遇招待他们。 “所以你们确定要帮我了吗?” “如果这不会让我们陷入危险,那么,是的。” 老猎人满意地点头:“很好,我这么说是想了解你们的决心,事实上我想要拜托你们做的事不会同任何人作对,它同时也不违法,只是不能让别人知道,需要隐秘进行。” “如果伱觉得你的女儿的身份不方便向公众透露,那么接下去,你也会掌握我的把柄,我以为这是十分公平的条件。” 克雷顿对于他的想法早已知晓,但唐娜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眯起眼睛,下意识地在椅子上晃了晃,然而这把椅子并不是佩罗家的那把安乐椅,她只是制造了一些无谓的噪音。 山羊胡接着拿出了一张图纸,羊皮质地,老旧不堪,外层已经微微泛黄,还有油光。 “这是一份藏宝图,它证明了我的诚意,我希望看到它后你们也能对这项工作足够忠诚,这既是我交给你们的工作,也是我不愿示人的把柄。至于报酬的事,你们完全可以放心,如果我们挖掘出了其指引的宝藏,那海量的财富即使叫五十个人平分也足以让所有人都变成富家翁。” 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这些财富可以随便分润出去,我的确还有一些帮手,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不过要是情况到了最坏的关头,我也不介意彻底公开它,让更多的竞争者加入进来。如果你们觉得这是威胁的话,那就说明这个决策刚刚好。” “不过我希望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将图纸推到桌子的中央,克雷顿立刻将手按上去转拨,让图纸的正面朝着自己。 上面有一些字迹,但褪色让这些字词意思显得不那么连贯,克雷顿只能看出它的内容和什么军队有关,而且其指向的宝物似乎有魔法做了遮掩,可以免于占卜的探测。 但是关于宝藏的具体位置,藏宝图上也没有进行具体的描述。 它画了一个很抽象的地图,然后是局部的自然风景图,再用一个墨水圈将其中很大的一块围了起来。 克雷顿之前看过虎克侦探从萨沙市政府那里拿到手的地形图,因此辨别出图上的那些线条正是这一整片区域的地图——这不是热沃的地图,而是连同萨沙市也包括在内的地区地图,那个墨水圈圈画的地方正是奈德丽河经过萨沙市到热沃的这一段,以及周边的河岸地区。 唐娜在他身边索性站起来观摩这张藏宝图,它所蕴含的意义让初出茅庐的小女巫兴奋不已。 不过她的叔叔则没那么容易感动,反而微微皱眉:“我看了,这些描述过于模糊,如果说是它是藏宝图,它所指定的范围也太大了,我们根本无从找起。” 克雷顿对宝藏其实有着浓厚的兴趣,但这张藏宝图打消了他的积极性。 山羊胡不以为意:“因为它不是宝藏主人留下来的东西,这是几千年后的后人根据历史推测画出来的藏宝图。” 他用生着茧子的手指磕了磕桌面,发出咄咄的声响。 “关于这里的历史,你们知道多少?” 克雷顿毕竟是个外乡人,虽然在萨沙市住了几年,但都一门心思扑在和其他地区的客户联络上,对于这片土地的历史并不熟悉,关于这片地区的历史,他只知道城市最初是围绕白幕大教堂建立起来的——也就是旅客们口中的暮光大教堂。 为了供给神职者的生活必需品,教堂周围出现了集市,随后慢慢扩大成大型的定居点。 但这么大一座教堂为何要在运输不便的野外修建,克雷顿确实还不太清楚。 对此,他坦诚相告。 施密特对于这一点早有预料,因为古董商人和他女儿的南方口音就已经说明了他们在这片地区呆的不久。 “那你知道第农人吧?” 克雷顿点了点头,他接受过高等教育,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号。 在久远的过去,这片土地上最大的民族就是第农人,但古老的曼西斯第一帝国突然有一天决意西征,军队入侵了第农人的土地,战事焦灼之际,大量的天灾突然在这片土地上爆发,不仅吞没了众多入侵者,也将原住民一视同仁的摧毁。 幸存的第农人都不得不从故土迁徙,他们去了如今被称为“陶顿”和“米伦提”的地方,不过现在人数也很少了。 “很好,看来我不用从头说起。”施密特接着道:“你既然知道第农人,那就应该也知道他们离开这片土地的事了,当时不仅发生了战乱,还有各种天灾,但第农人的神没有保佑他们,坐视他们的人民死伤惨重。因此他们决定离开不被祝福的家园,逃道别的地方重新建设这片王国。” 他又敲了敲桌子:“这是个重点,因为他们不可能空手去建设新的王国,他们离开故土的时候带走了大量的财富,其中有一批位高权重的人物正是乘船从这里出发的。” “他们的船在这儿翻了?然后金子都沉进了水里?”唐娜猜测道。 随着航海和殖民地事业的蒸蒸日上,出版社售卖的探险类越来越多了,少女也深受影响。 施密特咳嗽起来:“不是这个原因,不过那批宝藏确实应该是在水里——当时有一个叫帝·杰塔利的第农人将军曾率领他的船队在此出发,历史记载这次行动并不顺利,在他们出发之际,河中突然风浪大作,四名士兵被卷入河水。帝·杰塔利因此大怒,命令手下将这一段河水抽干——”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唐娜:“这在当时显然就是巫师才能办得到的事。” 唐娜感受到了压力。 “他们做到了这一点以示对河流的惩戒,然后将水又排了回去,之后风浪便平息了。”施密特讲完了这一段故事,等待有人给予回应。 朱利尔斯皱眉:“你的意思是,这只是个谎言,他们其实是利用了这个机会将无法带走的宝藏藏在水底,好在灾难平息之后回来取出?” 山羊胡纠正他的说法:“不仅仅是水底,而是更深处的泥土岩石中,否则水流可能将那些财宝冲走。这个传闻千真万确,因为已经有人找见了这宝藏的一部分,在几个世纪前有人在河边捡到了那个时代的金币,这一发现令当时的探险家振奋不已,许多人慕名前来这里寻宝,尽管大部分人最终一无所获,但他们也没有选择离开。” “那些人就是我们的先祖。而本地的大教堂,我以为也是教会出于同样的目的建立的,只不过它的年代更加古老。” “就在上个世纪,还有一支强大的探宝者队伍对这个传说中的宝藏进行了考察,不过他们相信宝藏埋藏的位置接近城市,于是就想办法炸塌了堤岸,使河流淤堵,然后在相对平稳的环境下挖掘河底淤泥,那片痕迹至今还留着。” 克雷顿一行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没有惊讶,但如果施密特所说的事是真的,那么他们原本该有一位更加强有力的帮手的。 在座的几位没有一个比水泽仙女更擅长水下作业。 可惜 山羊胡子叹了口气:“不过嘛,现在只有我这个老头还相信这个宝藏的真实性了,所以一般而言,这里不会有什么别的竞争者,我们只要做好足够的保密措施就能确保宝藏只属于我们。” “那也要我们先找到宝藏。”克雷顿无情地提醒他。 “施密特先生,你刚刚说过,这个传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埋下宝藏的时间在数十个世纪以前,而过去的探宝者也数不胜数,我相信他们应该尝试了所有可能,或许宝藏已经在某一天被抱着你这样想法的人秘密取得了,所以之后来的人才什么都没能找到。” 施密特怔怔地看着古董商人:“你到底想不想发财?” “想,但我也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我的女儿明年还要去上学,时间已经和学院的人订好了,所以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除非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宝藏还存在于这里,我可以考虑延迟这个计划。” “女巫也要上学?” 施密特吃惊极了,他扭头看了眼唐娜,后者悲伤地捂住了脸。 “要是能挖出宝藏,你们还考虑这些事?” 这话真是说到唐娜心里去了,她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克雷顿。然而亲叔叔对这番攻势无动于衷。 “我送她去读书是为了让她变聪明,而不是为了让她变得富裕,所以她一定要上学。” 克雷顿的这番话博取了老猎人的好感,他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然后转身去了房间里,没一会儿又捧着一块石头出来了。 “我想这个东西应该能证明宝藏目前还存在于这里,这是我在两个月前找到的东西,它当时就躺在沼泽边上,裹满淤泥,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阳光下散发。” 他把这块石头放在桌上,这是一块紫色和黄色混杂的石头,从内至外生长着许多晶莹的颗粒。 “这是宝石原矿?” 克雷顿立刻头疼起来,他之前就想干珠宝商人这个行当,那比珍奇商人还要有地位,而且更容易融入上流社会。但他只是尝试了几次交易就很快发现自己没有赚这笔钱的天赋,要不是朋友帮忙,他大概会被骗光所有的钱。 他现在一看到宝石原矿,心里就感觉自己要受骗上当了。 山羊胡对他的顾虑浑然不觉,只是用心地摩挲着这块石头:“是的,这块石头不是这片土地能够自然生长出来的,我去城里请教过鉴定师,他们说这是更南方的地区才会产出的宝石.” “霍纳拉特,这种宝石的名字叫霍纳拉特。” 朱利尔斯突然开口,他的眼神在那些细碎的宝石光芒间游离。 “施密特先生说的没错,这确实不是本地能够产出的东西,只有火山边上,那些凝结熔岩的地区才会诞生这样的宝石。在黄金时代到白银时代期间,宝石和黄金一样被作为货币应用,而未经打磨的原矿同样有价值。我以为这个宝藏确实可能存在。” 认出宝石的男巫兴奋起来,他虽然还没有主动开口,但眼神已经暴露了他难以自抑的贪欲。 唐娜的脸上也写着“一定要得到它”的表情,哪怕她对钱还没什么概念。 “终于有个识货的了。” 听到朱利尔斯的肯定,山羊胡高兴地说,“这虽然不是黄金,但同样昂贵,而且出手时不容易引人注目。” 回眼看到同伴的表情,克雷顿终于松口了:“如果宝藏里都是这些原矿,我有办法让它们有一个合理的出生证明。不过我们只能在这里停留到月底,这是底限。” 实话说,长老会给的那些钱已经因为还债用掉不少了,财富对他还是有一定的诱惑力。 两个同伴都想要去寻宝,他总不能一直做那个扫兴的角色。 况且他本来就是要在这里待两周的,因为生意——在收购之后,他需要一些人手将货物妥善完好地拖到城里去,只是最近镇上的马死的比较频繁,他担心自己两周后还是未能如愿,这样一来,本月的账面就要入不敷出了。 多待半周虽然违反了他原本的规划,但也无伤大雅。 施密特捶了下桌子:“很好,有了你的保证,那我们现在就什么都不缺了。关于帝·杰塔利的宝藏的研究,我这里还有一些资料,是我从城里的大图书馆找来的,你们可以试试看用巫术破解这些线索。你们只要负责水里的线索排查,我和我请来的其他帮手会负责沼泽的部分,那在旺季也归属于河流。我们之前已经工作了一阵,等这部分结束就能来帮你们。” 听他这么说,克雷顿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和他一起当面把事情定了下来。 等到他们从施密特家中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克雷顿低声对其他两个人说:“小心施密特的一举一动,我们之后可以先按他说的去做,但等本地神父回来,我们就立刻回城里去。” 第六十六章 出尔反尔 唐娜还在想宝藏的事,听到这迥异的命令后牵着裙子愣愣地反问回去:“为什么?我们刚刚不是说要找宝藏吗?” “如果美貌和智慧可以互换,你真应该用自己的脸换一点智慧的,它看起来盈余过头了。” 朱利尔斯没好气地讥讽道,但还是隐晦地解释了克雷顿的顾虑。“沼泽那里还有什么人去过?复活岛的盗墓贼就是他请来的帮手!但你觉得他真会付那些罪犯钱吗?” 克雷顿严肃地点头附和男巫的意思,他之前在这房子里闻到了温斯顿的气味,只是在施密特说到这件事时才将他们联系起来。 唐娜睁大了眼睛,她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 “所以他最后会杀了他们是吗?因为他们是盗墓贼,所以杀了他们也不犯法?” “我想这是极有可能的。”克雷顿冷着脸说:“作为你的监护人,我有必要让伱远离这样的危险人物。” “可我觉得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克雷顿觉得施密特是,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没准吧,但我不希望在这件事上出意外,我们家虽然还算不上富裕,但也没有到要为了钱什么都顾不上的地步,就算没有财宝,我们也足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看着克雷顿教育自家侄女,朱利尔斯在旁边撇了撇嘴,他就看不惯这种过分谨慎的行为,照古董商人这样事事退缩的风格,他作为帮工迟早要穷死。 不过,等唐娜上学之后,情况应该会有所改善。 毕竟辛佳妮女子学院是寄宿制学校,没了这小丫头在旁边,克雷顿的进取心才会被完全释放。 克雷顿总算是劝说了唐娜别再想宝藏的事,但这姑娘眼睛一转,又抛出一个令他难堪的问题:“我不会再坚持探宝了,但我想知道你刚刚说的让宝石原矿变得合法是怎么一回事?我没听说过还能这样做。” 她刚刚全在思考宝藏的脑力换了别处施展,只是才一转换就发现了大问题。 听她这么问,克雷顿顿时感觉浑身都燥热起来。 他自认不是个好人,但事实如此不代表他被亲人发现这一点后不会感到尴尬,他无比后悔刚才被金钱诱惑,说出了这样不动脑子的话,这真是报应。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这个嘛” 尴尬中,他忽然灵光一闪,吐字伶俐了起来:“这其实是出于隐性生意法则的考量。这种来路不明的珍贵货物在市场出售时会受到限制,除非售价压到十分低廉的程度,否则正规的宝石商人宁可多花一点钱,也要买有矿业公司印章的原矿。其根本的问题就在于长期信任成本” 唐娜果然被带偏了,她不再询问这个手段本身的问题,而是专注于更笼统的商业活动规律. 男巫在她的视角盲区翻了个白眼。 “说的不错,不过具体来说,给来路不明的宝石原矿配证明书的手法并不算难,至少不如你的叔叔制造古董的手段高。” 虽然还在合作阶段,但就凭克雷顿几次三番打断自己挣外快的行为,朱利尔斯觉得不该让他这么顺利地度过难关。 唐娜又被吸引回来:“古董也能制造?” 她惊讶地看着克雷顿。 克雷顿狠狠瞪了朱利尔斯一眼:“朱利尔斯,你说话最好小心点,我制造的珍奇物件除了缺乏历史的沉淀,其制造工艺和原版没有任何区别,它们也是珍贵的艺术品,而且每个来店里的买家都对它们的生产年份心知肚明。” “正如我的店名——‘锈蚀银币’。因为银不会生锈,所以店里也没有真货。除非有熟人介绍,否则我根本不卖真货。” 但要是有人没看出来这个细节还要进行消费,克雷顿也不介意替他们收着多余的钱财就是了。 唐娜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个商业暗语真是高明极了!” 看到她的反应,朱利尔斯哑口无言。 “都起来!都起来!你们这群懒鬼!” 一名最警醒的救世军成员对自己的同伴连踢带打,乡下旅店的劣质单间里此刻挤满了人,连床底都躺着两个,阳光从早已变形漏孔的窗帘里射入,然而还不足以自然唤醒这些连夜逃亡了两天的昏睡者。 他的同伴才醒来一个,但对他的帮助并不领情,眯着眼一手挡着阳光骂道:“狗屎!弗朗西斯你发什么疯?” 弗朗西斯没有理会他,转而又去踹另一个人:“你们这群蠢货,忘记我们还要做什么了吗?” “接头人,找那个他妈的接头人!”他大吼起来。 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叛军全部醒来了,但还不是很想起来。近十具人体都在地板上扭动着,叹气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好像春天的毛毛虫一样富有活力。 也有人不受声音影响,挨了一脚才惊恐地翻身坐起:“督军找到我们了?!我们要被枪毙了?!” “还没有,但再磨蹭下去就说不准了。” 看到这群臭烘烘的溃兵还在扭动,弗朗西斯气不打一处来,哪怕他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但曾经作为查理斯少尉副官的身份还是让他在心底保留了一分骄傲和矜持,自认为有对这群难兄难弟发号施令的资格。 “本地没有邮局,城里的邮局都必须每个月派人来取信,下一次派人来是在后天,到时候我们的通缉令就送来了!” 这么喊果然有用,溃兵们全爬起来了,立刻扑上来几个大兵捂住他的嘴。 “消消气,弗朗西斯老兄,你这么喊简直是要通知旅店老板我们的身份了。” 等他们放开弗朗西斯,他才冷冷道:“旅店老板现在不在店里,有人把他叫走了,其他客人也都不在。这家旅店正空无一人。” 对于这个消息,萨沙市救世军们都感到十分的吃惊。 “那我们早上吃什么?” “这里好像没有厨子,老板就是厨子,他不在,我们都不会做饭啊。” 弗朗西斯看着那一张张慌张的脸,恨不得一个个打过去:“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你们这群白痴!” “中午当然也要吃饭啊。” “但是我们没钱了!”弗朗西斯咆哮起来:“就为了租这三间破房间花光了我们所有的钱,现在我们要找到那个大学教授说的接头人才行!否则我们只能饿肚子了。” 其他士兵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一名士兵站出来宽慰他。 “弗朗西斯老兄,别那么激动,我们还有手有脚,完全可以去偷窃嘛,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抢一把就走,然后留下记号等接头人来找我们。” “要是能这么做我就不会这么生气了,韦德。” 弗朗西斯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这些同伴睡眠过度,此刻还都没有完全清醒,他必须忍耐这一点。 “就在你们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去镇上打探过消息了,这座镇上虽然没有治安官,但是猎人却很多,尤其是最近,他们这里似乎有怪兽出没,这些猎人都武装起来组建了巡逻队。要是我们在这里和他们起冲突,就算能赢也要死不少人,一昧的逃跑也不行,他们对这片森林比我们熟悉的多。” 他的眼睛扫过那些沉默倾听的脸:“而且,我有理由怀疑昨晚失踪的阿思冉不是自行离开,而是被他们口中的怪物拖走了。” “但我们在发现他消失前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一名叫列文的士兵说。 弗朗西斯擤了下鼻子,它因为室外的冷气而发红,还传来痒痛:“那些乡下人说那个怪物来去无声,而且有释放气体使人昏沉的能力,或许它就是用这种能力悄无声息地袭击了阿思冉,要不然他离开时也该和我们打招呼的。” 其余救世军都清醒了些,彼此交流讨论起来。 他们原本也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怪物的,直到那些单衣赤足、伤疤淌血的苦修士从街道的尽头向他们发起进攻.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能够免疫子弹的人。 关于查理斯少尉的座上宾——克里斯托弗·坎平·提诺拉教授,他们知之甚少,但可以肯定对方所属的末日追寻者教派也同样拥有超凡力量,他的同伴虽然不敌修道院里走出来的那些怪物,但也是因为人数占了劣势的缘故。 如果有那样的力量协助,他们或许还能消除耳边时不时响起的可怖旋律。 救世军在萨沙市曾有三十名成员,他们都是能听到“魔鬼召唤”的人,因为在殖民地服役时受到这样的幻听影响,因此被上级判断为不适合在殖民地继续轮值,而被统一发配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而在别的城市也有他们的同党,或者说该称为“病友”。 随军牧师曾检查过他们的身体,但却一无所获,也无法消除他们耳边时不时响起的“召唤”。 他们自己知道,那种节奏、韵律,绝不是动物的嗓音或者什么乐器可以发出的。 怪异刺耳的声音几乎能挠拨灵魂,让他们忍不住撕扯自己的皮肤、血肉,但带来痛苦的同时又令他们感到万分熟悉亲切。而当这“魔鬼的召唤”响起时,无论他们各自身处何方,也都能同时听到召唤,因此,他们对声音背后存在的大能深信不疑。 倘若连神职者都无法察觉这个声音,那么为他们送来讯息的存在若不是最邪恶的魔物,便是最神圣的圣灵。 在往日的同胞和至诚兄弟会的苦修士联合起来对自己痛下杀手之前,萨沙市救世军还抱着后者的期望,如今他们已抛弃了幻想,决心和自己感应到的魔鬼做抗争了。 即使驱散这个魔鬼的代价是请来另一个魔鬼,他们也在所不惜。 “动乱之屋” 这正是克里斯托弗告诉他们的教派分支姓名。 第六十七章 动机不纯 “怎么你们也问这件事?” 马厩边上,裴伦皱着眉头看虎克的侦探们。 他感觉自己今天走的路有点多了。 兔子艾斯习惯性地抱着胳膊,嘴唇微不可察地开合着,声音却和一般人说话没区别:“我们只是觉得那一片土地和我们购置的那些土地连起来或许会有更大的经济效益。等等.‘也’?除了我们,谁还关心那片地?” 旅店老板摇了摇头:“贝略先生.他倒不是关心这片地,只是我们聊生意的时候无意提起。你们现在买的那块地、包括外围的那一片毕竟以前属于我的家族,不过嘛.曾经的意思就是说它现在已经不是我的财产了,我的曾祖父老早就把它变卖掉了。要不是这样,我现在大概还有个好房子住呢。” 他的曾祖父、祖父两代人都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将贵族赖以为贵的封地也押上了赌桌。 于是所有的封地都在这两位手里消失了个干净,而有意思的是,裴伦的祖父之所以沉迷赌博,起因正是因为想把父亲输出去的土地赢回来,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多恩王国的法律不允许无地贵族保留头衔,因此当今女皇的曾祖父蒙特默五世那御笔一勾一划,就将曾经象征尊贵的姓氏和纹章都从纹章院的贵族清单里剔除了出去。 最糟糕的是,在这件事的不久后新法施行,允许贵族自由买卖土地不受限制。 裴伦现在也时不时会感慨,如果自己先祖丢失封地的事晚一点传开,他现在大概是不用为自己的婚姻发愁了。 “那你知道那片地现在在谁手里吗?”兔子艾斯追问道。 他所说的这片土地包括一部分的河岸和沼泽,他们相信如果能把这一片也拿到手,热沃的本地人之后便没有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地方了。 虽然目前他们手上购地的钱是还不足,不过这都是可以申请的。 裴伦不知道侦探的心思,他只是叹了口气,脑海里还在想未来的婚姻打算,这会儿说话便有气无力的:“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在某个商人手里,又或许被国王收回,转赐给了其他贵族。不过我想他大概是忘了自己有这么一片地了,否则他就会把这片土地推平,开什么厂子都比闲置着要挣钱。” “好吧,那么那个马戏团的人是否有联系到?”闲人罗宾汉挤过来,几乎要同裴伦勾肩搭背起来。“他们的帐篷行李还在我们的地盘上,这些人到底还回来吗?” 关于此事,裴伦也不甚清楚。 关于马戏团的表演者们,人们已发觉了他们失踪的事实,起初这引发了一点恐慌,不过随着制皮师出现后反而有所好转。 那样可怕的伤势很难由人造成,但如果说是那个巨大且类人的苍白怪物干的,那么一切就都合理多了,从城里来的古董商兼治安官的克雷顿·贝略先生的“强盗猜想”不攻自破,因为这里并不同时存在强盗和怪物两种坏东西。 只有一个坏东西,那也是好事,至于马戏团的人本身是生是死,大部分人没那么在意。 “我不知道,不过那个驯兽师的尸体现在就停放在教堂后面,伱们可以把他们留下来的东西拖到那里去,这样他们回来看望同伴的时候就能顺路带走自己的随身物品了。” 裴伦给出了建议,但似乎不怎么被接受。 头发乱糟糟的侦探和裤腰扎得和本地人一样高的侦探窃窃私语了一阵,看他的表情是不带恶意的嘲笑。 这些侦探可不是为了物归原主才问他这个问题的。 兔子艾斯含糊着敷衍了过去:“好吧,我们会考虑这么做的,嗯容我好奇地问一声,你的那些新房客是什么来头?他们看起来可不太容易应付啊。” “我没问过,不过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会在这里久住的样子。” “怎么说?” “他们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而且订完房间倒头就睡,我不知道他们在昨晚之前赶了多长的路,但他们肯定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里,看他们带的枪就知道,热沃没有用得到这么多长步枪的地方。” 裴伦的想法和他所说的一致,如果只是为了防身,没人会带着那么大一杆枪出门,手枪比这方便得多,而且更容易保养。热沃有那么多长步枪都是几代人慢慢积累的,种类和品质都能梳理出时代发展的痕迹。 而这些新房客手里整齐划一的枪支类型则证明了他们的身份不一般。 他上个月接待过来自萨沙市的军人,他们之间给他相似的感觉,但裴伦也不敢断定这些新房客就是士兵,因为他们很多人身上的衣物大小不合身,看起来像是从平民身上抢来的。 不过只要他们还没有被证明是强盗,裴伦就有权利挣他们的钱。 “你要是好奇的话,自己可以去见见他们,不过我不保证他们不会觉得冒犯。” 说到这儿,裴伦偏头听了听声音,马厩后就是旅店后院的围墙,他的积蓄就藏在仓库附近,要是那些汉子想做什么坏事,他在这里就能听到。 艾斯拒绝了这个建议,他看小裴伦的样子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这位老板也一无所知。 送走了裴伦,这些侦探返回到临时租住的房屋继续讨论,他们在要不要提防这些新来的枪手这件事上有分歧。 十几个携带长步枪的枪手来到热沃显然不是常见的事,尽管他们没有亲眼见到那些人,但也相信这样的装备非一般的组织可以凑齐,如果这些人不是从萨沙市离开的士兵,那他们的身份来历就值得推敲了。 罗宾汉啐了口唾沫,转手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劣质茶叶冲泡的茶水。 “草了,我昨天睡得特别早,根本就没见到他们来的样子。” “谁不是呢?难得晚上没那么亮了。”基特把杯子递过去,罗宾汉没理他。 放下茶壶后,罗宾汉端着茶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奇怪道:“伊恩那小子去哪儿了?我今天好像没见到他,昨晚他也没回来。” “我只知道他今天是去教堂了。”兔子艾斯说,他给自己剥了块糖,含在嘴里后便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养神。 “反正这里也没有别的工作需要他。而他听到旅店里出现怪物的事后就变得格外热情,似乎想要为本地人做些贡献,我干脆给他放了假。” “他哥哥的尸体一定把他吓坏了。”庄稼汉基特撇了撇嘴,从怀里摸索起来,他记得自制的卷烟还剩下几根。“杀死夏尔的怪物可不在这里,而且也已经死了,他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只是给本地人做白工罢了。” 罗宾汉哼了一声,他倒愿意为这位小兄弟说些好话:“基特,我敢打赌,你要是见到那些尸体后会变得比他更糟。你那颗庄稼人的心脏可受不了那样的画面。” 基特的手僵在怀里,偏头看他:“你们当时看到了什么?” “在你出门抽烟的时候,我们可是负责了收尸的工作。”罗宾汉把杯子放下,面容严肃起来:“你们知道蜘蛛是如何进食的吗?” 基特的身躯抖了一下,他已经想到了一点画面。 “我当然知道了,它们会用一种特殊的毒素融化猎物的肉,喝光肉汤后还能保证外壳完整。” “那你应该能想象到这种方式运用在人类身上会是怎样一番后果了吧?”罗宾汉用冷森森的语气问他。 基特不说话了,而兔子艾斯虽然仍闭着眼睛,眼皮用力的痕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说那一批人完全没有留下遗体是错误的,但那些遗体” 罗宾汉抬起双手框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圆:“大概加起来也就这么大了,甚至骨头都被融化了不少,能保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些颜色不一的头发、整块的头皮、零碎的牙齿和指骨,我猜这些是人身上最难腐烂的东西了。那里教会的人把它们收集起来,但还没有进行下葬,可能是要用火焰净化他们。我猜他们也不想我们把这些经受邪气浸染的遗物带走。” 艾斯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我和伊恩都看到了夏尔的手指,就是以前被砍掉后新接上的那根,里面还藏着大概是遗书的文件,不过也被腐蚀了大半。” “还好我当时没去看。”基特只是庆幸。 罗宾汉耸了耸肩:“所以你应该能够体谅伊恩,要是一个人非常悲伤,那么他做出任何出格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我觉得伊恩目前所做的事都还算正常。” “路易斯教士,请你把枪放下,论射击的技术你不是我的对手。” 伊恩几乎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在大量的运动后,他没有展现出很明显的疲态,决心和毅力将其打磨为一件更锐利的器具。 在他的对面,路易斯教士靠在大树后气喘吁吁,金色头发都因为汗水紧贴在额头上,但仍聚精会神戒备着这个莫名其妙追击了自己一夜的外乡人。 路易斯教士承认自己心底或许还有仇怨没有了结,但也都和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这个外地侦探为什么追着自己? 路易斯无法理解。 伊恩·拉撒路也不需要他理解。 侦探相信自己已经获得了确凿的证据证明眼前这个男人和暗裔有勾结,他跟了路易斯好几个小时,看到了一切。那个在水里的女人显然就是路易斯的暗裔同谋,只是他们之间起了间隙,因此自相残杀起来。 他们之前当然是彼此友好的,否则那个暗裔为什么在见面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呢? 至于这个神父到底和暗裔达成了怎样的交易,伊恩并不需要知道。 他看着路易斯藏身的大树,本来已奔跑了数个小时的双腿又涌出热流化解着难耐的酸痛——这或许是他的身体更加强壮了,也可能是心理安慰的作用,无论如何,他感到了久违的喜悦。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直面和暗裔有关的敌人,他会铭记这一天的。 “不用再躲了,路易斯教士。”他催促道,拇指按住木质的枪把上端施力,手上的细汗叫这武器有些打滑:“你和暗裔搅在一起,就早该有死的觉悟了。” 伊恩本来还只是有所怀疑,但路易斯看到他后逃跑的反应证明了其人心里有鬼。 路易斯从树后边喊着向他答话:“我不知道你怎会这样想?但如果我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我主必然降罪于我!” 教士从侧面伸出右手,伊恩立刻下意识地开了一枪。 子弹从教士虎口的位置擦过,鲜血立刻流了出来,路易斯的身体在枪声发作和疼痛传来时抖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稳定,这样的伤势正适合他展示新的力量。 第六十八章 破戒 手上的伤口以超出正常自愈能力的速度止住了,已经渗出的血液凝固起来。 “奇迹依然眷顾着我。”路易斯忍痛如是说道,他此刻必须坚定,还要让对方也相信这一点。 在昨晚,他之所以逃跑是因为思想还未进行转变,攻击阿德莱德时仍觉得自己是在对人类开枪,而得到对方的传讯之后心中还萌生出新的可怕念想,因此看到伊恩·拉撒路时才会出于畏惧不由自主地迈开双腿,但他现在不会有这种反应。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了解到暗裔的,但大多数排斥暗裔的人都会转投神的光耀之中,说不定对方见过奇迹,这样他就不用再做解释了。 如路易斯所预料的那样,看到这幅场景让伊恩呆住了。 侦探看得到那微弱光芒,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光芒——在萨沙市教会的神职者净化尸体的时候。 心灵堕落的神职者还能释放奇迹吗? 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事实如何,但过去的耳濡目染让他相信是不能的,教会宣称奇迹是造物主对虔诚者的赐福,那么按照逻辑判断,不虔诚的人就该失去释放奇迹的能力才对。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他刚刚热起来的心此刻又冷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昨晚见了我就跑?”他最后坚持着问。 路易斯教士已经从惶恐中冷静了下来,强忍着疲惫高声回应侦探:“我怎么知道你和那个魔女不是一伙儿的?在你从林子里走出来之前,我才朝她开了一枪,随后伱出现,又拿枪指着我。” 伊恩无言以对,转而问道:“那你和那个水里的女人之间到底是发生了.” “她前不久才转化为暗裔,在那之前,她是我信任的朋友的女儿,因此我才袒护了她,但没想到最近发生的袭击事件和她有关,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就醒悟了自己的过错,否则我为何要朝她开枪呢?” 路易斯完全说服了伊恩,他难过地放下了枪,路易斯等了一会儿,从他对面的大树后走了出来。 “我想.误会总算是解开了。” “我很抱歉。” “我原谅你,孩子。”路易斯蹒跚着向他走了几步又停下,不安地摸了摸领结,想要说什么,但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疲惫让他两眼发黑,且头痛欲裂,原本想问的问题便卡在喉咙里了。 失去了保命的动力后,他脑海里能够立刻想到的词句也都是最简单的。 “天都亮了,我想我们也该回去了。”教士捂着额头说,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和心脏都在抽搐。 伊恩附和地点头,但没有抬脚迈步。 “你在等什么?” “我不记得回去的路。”伊恩有些尴尬,但他行动前确实没想太多。 在一阵艰难的呼吸声后,教士用干涩的声音接着道:“是的,我来带路。不过在城镇附近游荡的那头怪物至今还没有死,所以.我想我还需要一把枪防身,之前那把在路上丢掉了。” 伊恩没理由拒绝,何况教士的枪正是因为他的追赶才抛下的,他有负罪感,做出补偿能让他心里好受。他从胸口解下一把手枪给路易斯教士。 教士接过枪,翻转着检查起来。 路易斯昨晚才是这辈子第一次摸枪,他也没想过自己将会在短时间内连续用这邪恶的武器策划那么多次谋杀,不过事到临头总要有所行动。 何况一切都水到渠成,他简直没法说服自己不去做点什么。 一声枪响过后,侦探捂着胸口倒了下来。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一切射击技术都是多余的。 路易斯收起手枪,在倒下的躯体边跪下,为这将死之人祈祷着,伊恩年轻的脸露出不解和痛苦的神色,胸口仍在奋力地起伏活动,这副挣扎的姿态不禁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养子。那个孩子死前也是这样的吗? 他的思维不再像生锈的齿轮那样干涩,许多杂乱的想法都在这一枪之后流畅地涌动出来。 虽然是他开的枪,但他心中的痛苦却是真实不虚的。 但同时,路易斯在自身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感受到了一丝喜悦。 当意识到塞万死去的时候,他的心中毫无波动,但当他看到这个孩子即将死去,心中将其与塞万的形象联系起来时,心中又能感受到那一层埋于深处的悲伤了。 他并没有丧失自己的情感,知道这一点真是令人欣慰。 “抱歉,孩子,我也有事要做,你的好奇心太多余了,这可能会妨碍到我。” 路易斯将手掌按在伊恩的胸口,疗愈的奇迹发挥了一点作用,但不多,并不能拯救那接近熄灭的生命烛火。与接近正午越来越亮的天光相比,伊恩的脸色则越来越暗淡了。 路易斯又为他做了一次祷告,结束后便站起身向着热沃的方向走去。 伊恩·拉撒路还没有死,但教士不在乎,神要是让这个年轻人活下来,他也乐见其成,因为这个年轻人是无罪的,他只是不想在完成最后的复仇前被打扰而已。 等复仇结束之后,他会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的。 在路易斯远离这里之后,伊恩·拉撒路也在不久后死去了,直到太阳渐渐消去锋芒,一个鬼祟的女人身影从丛林中闪了出来,正是芭芭拉。 她看着伊恩·拉撒路的尸体,尖牙咬穿了嘴唇。 她已劝说过这个小伙子别乱想了,但年轻人总是喜欢一意孤行,等她发现不对劲,追踪着血液气味赶来时,一切都已经 等等,好像还来得及! 这位初代吸血鬼又舔了舔嘴唇,她的尖牙从嘴唇中抽出的下一刻,贯穿的伤痕就已经痊愈了。 那双茶色的眼睛在幽林中再次泛起绿色的诅咒光芒 因为失去了其他目标,克雷顿在生意方面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他和两个巫师上午去河边装模作样,下午则回来走访客户,这些人基本都是通过裴伦那里联系到他的农户,热沃虽然只是一个偏远的小镇子,但本地居民的祖先却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探宝者,还是留下来不少有价值的小玩意儿。 部件上生了铜锈的老旧箱具、以古法工艺制作的玉石茶叶罐、塔林风格的挂毯,寓意吉祥的银石榴护身符,几块老掉牙的怀表,还有一整台座钟 克雷顿看得津津有味,他和这些有意出售家资的人约好将货物先行订下,直到他回城后再派人来取。 而两名巫师都对他的举动不抱什么兴趣。 “谁会买这些破烂?”朱利尔斯一边翻账本一边不解道,旅店房间已经让他感到乏味了,这些东西更甚。 虽然他帮忙记了账,但这些老旧东西在他眼里几乎没有可用的货色,更谈不上珍奇,非要说特点的话,那就是半好不坏,放在桌上必须被扫下去,扔到垃圾桶里时又能令人略微感到惋惜。 一想到自己的工作是和它们打交道,他就提不起什么兴致。 克雷顿正托举着一个绘有银莲花的鼻烟壶进行估测,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古董商人,倒像是一个钻研至深的雕刻家。 “一件珍奇商品的价值不仅取决于它的做工和成本,精神内涵也是重要因素。”他摩挲着鼻烟壶,不顾上面的陈旧气味,旧物的气息对他而言一向比新事物更亲近。 这一件因为体型足够小,他就先行拿回旅店了。 自从旅店的其他客人搬走后,他就又租了一间房间,把自己休息的区域重新搬到二楼,这样更方便同其他人互相照应。 在对付怪物之外的生活中,这么做也提供了一定的便利,方便他们之间彼此往来。此刻唐娜也在他的房间倾听他的行商经验,克雷顿虽然不想要自己的侄女未来去抛头露面的工作,但她也必须了解这些增长自己的见识,免得有朝一日受骗上当。 “比方说,一个传承数代,见证了历代先祖荣誉辉煌的鼻烟壶就比一个从乡下随便收来的鼻烟壶要好。” 唐娜不理解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 “但它还是一个‘从乡下随便收来的鼻烟壶’,不是吗?” “当然是这样,但女孩儿,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 克雷顿单手托住鼻烟壶,右手食指向上竖起:“我之前也说过,我的客户在拿到货前就已经知道所谓的货物真伪了,这套欺瞒世人的说辞并不是我们提出来的,而是他们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许多有钱人都为自己.不那么完美的祖先感到羞耻,他们需要谎言装点家族的过去,让自己的祖先看起来更富裕、更尊贵,以此证明自己家学渊源。” 大航海时代之后,许多怀着梦想的冒险者都在海外发了财,一举步入上流社会的边缘,这些一夜暴富却全无家族底蕴的人对自己所属的血缘谱系羞于启齿,因此急需这些包含历史痕迹的精美旧物件装点自己平凡、甚至称得上可怜的家族历史。 时至今日,旧款式珐琅餐具和富含绿色铜锈的家具在市场上仍然属于易脱手的好货。 唐娜抿起嘴唇,她无法理解这种现象,但这不妨碍她有反对意见:“我觉得他们应该为自己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用自己的行为告诉别人自己是怎样的人,而不是为自己的祖先粉饰,毕竟那些古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活着的是他们自己。” 克雷顿没有反驳,只是和蔼地看着她,家族这个词汇离唐娜还太远,但她迟早会明白这种感受的。 不过呢,他也不打算直言反驳,而是对此另有一番解释。 “是的,这么做不好,但考虑到有不少人人确实会按门第出身来评价他人,这种做法并不能说完全不正确。许多人评判一个陌生人的标准是看他的祖上是否出过贵族、名人,倘若没有,便觉得他没有家教,目光短浅,因此多有为难。我们的客户选择这么做虽然有欺瞒之嫌疑,但其实也是对自身的一种保护。” 朱利尔斯哼了一声,可能是他的鼻子不舒服的缘故。 唐娜回头看看他,又转回来对着叔父点头,她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 “我们还是聊聊你从咒缚仪式中得到了什么吧?”男巫皱着眉头说。 唐娜果然对这个更有兴趣:“我也想听这个。” 克雷顿想了想,也觉得这时候是个教育她铭记家族的好机会,但他的狼人先祖所作所为实在不太符合他的教育理念,只好省略了大部分内容,只说明了自己在仪式中获得的能力提升。 “我对风带来的信息更敏感,通过风的流动,还有嗅觉的配合,我能察觉到其他人在上风口停留的时间。而当我不想被人看到时,我可以通过折叠自己的一些关节来压缩自身占据的空间,即使是人类的形态也能够施展呃——” 他掰着自己的手停顿下来,因为展示折叠身体的技巧暂时出了点岔子,那些经验毕竟是在先祖的身体里运用的,他的这副身体没有经过磨炼,柔韧度和强度都还是原来的级别。 “看着真疼。”朱利尔斯说。 克雷顿甩了一下好似折断的胳膊,他的手臂就像一条鞭子甩到最直的角度时被冻成了棍子,看起来应该算恢复正常了。 “这不是很要紧,我确信自己已经掌握了精气的使用方法。” 吞噬血肉中的精气强化肉体是大部分暗裔都具备的能力,但狼人在此方面的天赋算得上翘楚,他们可以更灵活地使用这些能量。克雷顿已经从先祖的记忆中学会了操纵这部分力量的技巧,他只需要集中注意力到伤口上,就能够消耗精气加速恢复伤势,包括刀剑砍伤和火焰烧伤。 同样的,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也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因为他的身体还不适应,不过只是治脱臼还是绰绰有余。 唐娜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粗壮的胳膊从可怖的弯折中恢复过来。 “能再来一次吗?我没看清。”她央求道。 虽然和最初的目的不符,但这也是教育的一部分克雷顿说服自己咬牙又展示了一次。 “我以后可不要有小孩。”——这是朱利尔斯学到的。 第六十九章 高贵家谱 克雷顿瞪了他一眼:“你去后院牵一头羊上来,我正好饿了。” 朱利尔斯摇了摇头,出门离开了。 “您是要在这里变狼人吗?”唐娜更高兴了。 克雷顿无奈道:“不,我真的只是饿了。不过.你去把窗帘拉上,我可以给你展示一部分狼人的力量。” 少女低声欢呼起来。 随着房间暗下来,克雷顿把右手摊在桌上,又盖了一层毯子在上面,唐娜把毯子掀起一部分往里看,没一会儿又放下毯子,娇艳的脸色转为惨白,悚然道:“您的汗毛变长了!” 克雷顿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这就是狼人变身的正常过程。” 唐娜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她又想起来那个可怕的猜想。 “狼人中的女性也会长出胡子吗?就像.就像那些矮人的妇女一样?” “我们的祖先可没有一个有矮人亲戚!”克雷顿不安地收回手,摸了摸手背:“我发誓伱不会变成这样的,而且我们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 祖先的记忆让他比以前更适应狼人的身份,但他始终牢记贝略家族的根本。 只有独身生活,狼人茹毛饮血的习惯才能够隐瞒,要不然,他就只能置身于其他暗裔之中才不至于被排挤。 他衷心希望唐娜能够做一辈子人类,那会避免许多社会身份割裂带来的痛苦,尤其是婚姻这样的大事——否则一个怪物女孩要怎么寻求自己的婚姻伴侣呢?去找另一个怪物,还是祈祷世上有能够接受自己狼人身份的绅士? 克雷顿必须为唐娜考虑这一点,乌伦已经去世了,他要像父亲那样为整个家族着想,将乌伦的女儿视作自己的女儿。 何况乌伦参军的原因正有一部分是为了他 唐娜低下头,没一会儿又抬起来,她的反应让克雷顿感到欣慰。 “我相信您的选择是对的,要是您这么想,我也会想办法去问问法缇娅校长有没有办法抑制这种变化,或许在暗月彻底归来前,我还有机会抑制血液的悸动。”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克雷顿说信任他这样的话了,他感动地偏过头去,正巧看到朱利尔斯提着羊进来。 男巫和他对视一眼,吃惊地开口:“我没看错吧,你真是饿得两眼泪汪汪了!” “你把羊放下就出去。”克雷顿冷酷地说。 “只是个玩笑,别当真。” 朱利尔斯把门关上,又踢了羊一脚,自己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或许你已经看到了,或许你还没有,但如果你的先祖记忆靠近当代,那么他留在血脉里的信息就未必是真实的。” 面对克雷顿皱眉严肃的脸,他解释道:“咒缚仪式出现的时间并不长,有些暗裔知道它的效用,但不想要自己的隐私被后代窥探,所以如果他们足够强大,或者认识精通血液之道的巫师,就会提前在自己的血液中留下术式预防自己后裔的视线。有的只是遮挡,但还有的人甚至会投入一些可能会致死的虚假知识来报复窥探者。” 要是一个人能活很久,那么他的爱心迟早要消磨殆尽,即使是对自己的后代也不例外。 朱利尔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听到克雷顿沉重的呼吸声,他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但克雷顿还是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的先祖应该还没有那么坏,毕竟狼人正是靠血缘团结在一起的生物。 “我想我的先祖还没有那么坏。不过,他提到了一个地方,如果没有其他状况,我想我或许还有亲戚住在那里。” 他说出了那个地名——天恩山。 或许有一天他会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届时他如果想要作为一个狼人发展,寻求自己的亲族加入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朱利尔斯和唐娜都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朱利尔斯坐直了身体:“你能确定自己的先祖待在那儿吗?周围有什么特殊的建筑,或者地形?” 克雷顿回忆道:“它在一片山脉之中,上面还有一座天空之神的神殿,而我的先祖就在山上为古帝国的所罗门王镇守边疆,他还有个贵族头衔,但好像没什么用。” “那就是白银纪元了。”朱利尔斯说。 这和克雷顿记忆中的历史不符合,他摇头道:“不,白银纪元已经没有古帝国了。” 西征第农人之后,古曼西斯人创造的帝国也遭到了重大打击,他们派遣去入侵第农人的军队有许多将领发生了反叛,没有选择回国,而是在其他地区继续战争,独立成许多新的国家,而当时帝国内部也陷入了政治斗争,无暇约束外部军队。在第农人逃离故土后的二十年,所罗门缔造的伟大帝国也解体了。 朱利尔斯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在白银纪元的初期古帝国只是遭到了重大打击,而没有完全灭亡。即使古帝国在名义上彻底消亡之后,所罗门家族的狼人仍在那片土地上又秘密统治了上百年时间,只是真正掌控的区域已经不超过十座城邦,你的先祖大概是在那段时间为他们效力的,那会儿的贵族头衔确实一点用没有。” “有一个证据能够证明我的观点,如果天恩山正处于边疆,那么上面就不该有天空之神的神殿,因为曼西斯帝国从来不会把神殿修建在边疆,所罗门王下令将所有神殿都被修建在首都迪巫铎完全能够控制的省份,平时还有大量的士兵守护神殿,完全阻挡住外人的目光,同时只允许王室指任的祭司代表信徒举行祭祀典礼” 他看着克雷顿和唐娜求知的眼神,虚荣感控制着他说出了那段有别于现世记载的历史真相。 “因为他们如果不这样做,曼西斯人杀害神灵的秘密就要公之于世了。” 克雷顿曾经以为自己的好奇心已经消失殆尽了,但现在看来还没有。 “人?杀神?!”他惊呼出声,但还能意识到要控制音量。 “那时候的神可不是白教定义的造物主,而是任何能与自然链接的强大生灵。” 朱利尔斯看到克雷顿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后悔,那是对空瘪钱包的叹惋。 不过他很快又释怀了。因为这并不算什么机密信息,许多贵族也都知道这件事,而唐娜所在的布拉科拉一定也收录了这些秘史,他们并不是非得从他这里问不可。 “那些强大生灵包括受到原始之灵感召的强大动物、庇佑一方的水泽仙女、掌握嬗变之源的炼金大师、甚至我的父亲也算。只要能与自然沟通就算是神的一份子,要不然你以为那些民俗传说里总是能和神灵打赌还胜利的聪明人都是些什么怪物?”意识到自己的解释没有收益,他最后忍不住带上了讥讽的语气。 克雷顿把这无关紧要的态度忽略过去,心里只感觉世界比自己感知到的还要大。 朱利尔斯继续道:“古曼西斯人的帝国之所以作为第一个帝国就能做到疆土比之后出现的帝国都要广大,并不是因为它的政体比后来者更优良,而是他们在征伐其他国家时会承诺:如果他们战胜,那么战败一方的主神祭祀也不会断绝,他们会接纳那些神灵进入他们的万神殿,同他们的主神一同接受供奉.” 那时候的人都很看重信仰,他们认为人的灵魂是跟随神灵永存的,因此城邦部落之间彼此征伐吞并时,都以驱逐、消灭对方的神灵作为最终目的,在这样的认知中,曼西斯人的条件无疑是最优厚的。 既然信仰的神灵不灭,还能继续接受祭祀,那么他们忠实的信徒自然也算作永生,尘世肉体的死亡在这一方面也可以得到忽视了, 失败的代价同胜利的成果相同,而挨一刀无疑是很疼的,因此狼人之王的军队没有遭到太多抵抗就收纳了众多土地 “当然了,曼西斯人并没有真正落实这一份承诺,他们只是秘密囚禁了那些神灵,并且使用一种名为艾利西奥的仪式吞噬祂们的力量,西征第农人的时候,这个秘密泄露了出去,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应该想象得到了。” 朱利尔斯快速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回到之前的问题中去,我的答案是你很难找到天恩山在哪儿,在所罗门氏族彻底失去权威之后,他们原本的地盘被吞并,许多地域都有了新名字,天恩山或许就在其中,找到一座山数千年前的曾用名,我想这对于一名职业考古学家来说也是非常艰巨的挑战。” 克雷顿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不过他也没有打算就此放弃,因为他还没有做过任何尝试。 等回到城里,他就要动用手头的力量去寻亲。 “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父母呢?”朱利尔斯奇怪地问道,古董商人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如果他的父母结婚早,现在可能还不到五十岁。 “如果你的祖先是封印者的话,那他们也该留下一点线索,没有暗裔能完全伪装成凡人,而瞒过自己的子女也不太容易。” “他们已经去世了。”克雷顿淡淡道。 朱利尔斯难得惊慌起来,他立刻向克雷顿道了歉,但后者的反应却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悲伤。 “这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总不能一直哭哭啼啼的。”克雷顿摇了摇头:“我的父亲一系的族谱都很明朗,为我带来狼人血脉的应该是我的母亲,不过她的过去已经很难查证了。” 克雷顿的父亲汗达尔从小在巴特努长大,身体有一种祖传的虚弱。 是的,祖传,克雷顿曾经有三个姑姑和两个叔叔,不过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死掉了。 两个姑姑都在婚后死于难产,剩下的那位在嫁入城里后因不慎受冷发烧而死。而两个叔叔一个在五岁时就因不知名热病去世,另一个则因为身体虚弱而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当时他正控马越过篱笆,因此摔下来的姿势十分沉重,一下子把脖子摔成了两段,二十岁出头就丢了性命。 克雷顿的父亲汗达尔能够长大非常不容易,但两个儿子的身体一直康泰,在军队和弗魔人起肢体冲突时也从不落下风,这显然都是继承了他们母亲英吉雅优良体质的缘故。 她生长在海边,后来做过各种工作,一路向东走到了巴特努,她经历众多,为人端庄明朗,但却不喜欢向自己的孩子提及过去,对于某些追问甚至会避而不谈。 克雷顿至今还记得她讲述的睡前故事,但对于这位可敬女人真实的过去知之甚少。 而且 “我的母亲要是在老宅里留下来什么东西,我也拿不到。”克雷顿突然想起来什么,面容古怪。 唐娜偏头看过去:“为什么,难道祖母把东西藏起来了吗?” “不是这个原因,你妈妈没告诉你吗?要是没有她的允许,我没法踏进老宅一步,也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克雷顿一想起当初的事情,眉毛间的皱纹就立刻蹙在一起。 “因为你的祖父母把巴特努的所有家族房产和里面的物品都留给她了,这是他们的遗愿。” “她会这样做吗?”唐娜感到吃惊,她的母亲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但叔叔的表情看起来不像作假。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这样做,但我答应了她不会回去。”克雷顿不想再解释下去了,直截了当地说:“等她什么时候回家,我就写一封信过去问问她这件事。” 唐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您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家?” “因为她要是有空,肯定会给我写信问你的情况。”克雷顿叹息一声:“在学习之外的时间里,你也应该多关心自己的母亲,不要像我” 他不喜欢翠缇丝的一些行为习惯,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关于守护家人的决心,那个女人绝不比他少。 唐娜沉默了,尽管她还不能理解克雷顿的忧伤有多么沉重,但也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时间紧追的压迫感。 第七十章 失踪的老猎人 克雷顿猛地拍了下手,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好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人不痛快的,我们得谈谈接下去该干什么。” 悬在头顶的厄运解除了,但他心底还是有隐隐的不安。 路易斯教士枪击阿德莱德的事不是一个好兆头,尽管其他人没什么变化,他也觉得热沃的气氛越来越不和谐了,这座城镇好像在隐隐排斥着他们这些外乡人。 听到克雷顿的话,唐娜率先举手:“我想到处逛逛。看看风景。” 克雷顿看了眼朱利尔斯,男巫难得地同意了她的提议,打算一起看看乡下。 经历了这么多天的精神紧张,他们都想放松一下心情。 冬天的热沃如果没有制皮师,此刻应当是一片祥和的氛围。 但因为制皮师的缘故,直到现在街上还满是木料燃烧后的废弃物,让城镇看起来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火灾。 热沃的东面是沼泽和森林,西面是大片的田地。而在北边是河流,河的对岸则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他们和几个打水工同行,一起来到水力磨坊边,将这里视作这次散步的开端。 当他们眺望对岸,可以看到一些小木屋在对岸森林里露出边角,那是热沃的边缘。 森林里居住的人或是以前犯过罪的不受欢迎者,或是喜好宁静的隐士,也有一些猎人住在那里。他们偶尔才划着小船回到热沃购买生活必需品,而除此之外,就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他们听着河水流动的声音,脚下是柔软的土地,远处在风中微微摇晃的森林仿佛在呼吸。 水力磨坊旁边向水中修出一条短栈道当做码头,本地人的小船都被锁在栈道下的木立柱上。 唐娜是个从来没坐过船的南布利加人,她好奇地看着这些船,在克雷顿的鼓励下伸出一只脚踩进最近的船里,从未体验过的晃动感让她发出惊叫,差点摔倒,她急匆匆将脚收回来,但却一脸兴奋。 “克雷顿,我们为什么不乘船回去?” “这些船太小了,放不下我们的行李。”克雷顿说着,跳上唐娜踩过的那条船,他的身体几乎占据了船只的二分之一容量。 这些船不是用做长途旅行的船,它们的作用只是帮本地人渡过对岸,或者在打渔的时候放下收获。 船只的容量都很小,就算什么行李也不放,容纳四个一般体型的成年男人已经是极限——他们还必须是坐着的。 “这里往萨沙市的方向是逆流,乘船不会比坐马车更快。而时间一长,我们就得考虑保暖问题。” 想要在冬天的河面上渡过一晚可不是几条毯子就能应付过去的。 狼人是无所谓这点寒冷,但人类还是没法克服这种险恶的环境,疾病对他们而言有时比利刃更可怕。 有了他的解释,唐娜才知道为什么两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考虑过用船只回到萨沙市。 热沃的西边有大片田地和草场,田地在低处,草场在高处的坡上,这两者之间不仅有精心修缮的道路隔开,草场的边缘还有高高的木栅栏,将白云似的羊群禁锢在其中。 几条狗蹲在高坡上俯瞰他们经过,牧羊人裹着皮袄躺在旁边打瞌睡。 这样的情景不能不让克雷顿和唐娜心生怀念。 “看到那些植物了吗?”克雷顿指着田地里的绿色对同伴们说。“那不是麦子,热沃人种田,但他们并不总是种粮食。萨沙市的粮食基本上是用火车运来的。这里的特产是啤酒花、烟草和羊皮。” 啤酒花是啤酒的原料,羊皮是羊皮纸的原料。 萨沙市是文化之城,对于烟酒和书都有非同一般的需求量。 尽管植物原料纸张在传播应用领域已经取代了皮纸,但那些挑剔且守旧的藏书家们仍然认为羊皮纸才是最好的书写材料,因此对羊羔皮的需求一直没有停止。 克雷顿一路走一路解说,尽管他也是第一次来热沃,但已经是个合格的向导了。 就连朱利尔斯也提起了兴趣。 “今年真是特别冷,不知道这些烟草能不能成活?” “不知道,我只抽南布利加的牌子。”克雷顿自然地说:“只有生长在温暖的地方,烟草的气味才会香醇。在这里种植烟草本来就是违背自然习性的,即使死了也很正常。” “但是今年确实特别冷。”乡下人克雷顿·贝略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萨沙市属于王国中部的区比克地区,往年的冬天到这会儿才开始下雪,十二月中旬才有大雪,但今年的大雪在差不多一周前就到了,现在也只有十一月。 他忽然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怎么了?”唐娜问。 “我得写信回去,让牧场的工人注意给牲畜保暖。” 克雷顿说到一半又恼火起来,这件事本该由翠缇丝去处理的,但是她又不在家。 因为他的情绪变化,他们加快了回去的脚步,当他们快要抵达镇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因为邻近的缘故,他再一次注意到了马戏团驻扎的那个小山坡。 马戏团的人已经全部死了,但他的心底始终扎了一根刺。 曾有人站在这里用邪眼偷窥他,朱利尔斯认为那个人是马戏团中的吉尔达占卜师,但克雷顿却不这么想。尽管他们当时相隔很远,但他依旧能感受到站在那里的身影是个男人。 他的脚步停下,目光越过打哈欠的唐娜,看见在坡后的林子里还有一些人影在闪动,那是虎克侦探的身影。 虎克侦探事务所曾和圣杯会联合入侵萨沙市,而即使失败,他们也有一个目的始终没有改变——在这里建立一片基地。 这些武装人员在林子好几天了,用测量土地也说不过去。因为让武装人员去做地质学家的工作并不常见。 克雷顿怀疑虎克侦探们其实是在热沃找什么东西。 “我们还在等什么?”朱利尔斯也打了个哈欠。 “没什么。”克雷顿听着耳边连续不断的哈欠声叹了口气,他们顺着热沃教堂后方围墙的一个裂口进入热沃。 已经到晚上了,但克雷顿注意到热沃外围没有巡逻队,教堂里也没有点灯,这似乎有些奇怪。 回到旅店后,克雷顿随便点了几个菜就独自回房间写信了。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他以为是饭菜做好了,走过去开门,但门口却是一个年轻的猎人。 “贝略先生,我是海德,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 “我是施密特先生的学徒海德,他现在失踪了。” 克雷顿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吃惊,反而对这种突发情况无比习惯。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他关上门,穿上外套后走出去听猎人的诉说,但那诉说反而打消了他的怀疑。 “他超过规定一个小时没出现给你们分配巡逻任务,你们就觉得他失踪了?我认为他或许只是有自己的事要忙,你是他的学徒,别跟我说伱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他现在当然不想被人瞧见。” 海德紧张地按着一侧的额头:“我知道,但老师这次是真不见了,我们到哪里都找不到他,他从城里请来的帮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所以我们才会以为他遭遇了不测,而您是最后一个公开与他见面的人。” “但在这镇上谁会要对付他呢?”克雷顿反问,他记得施密特在镇上的威望一直很高,几乎没有反对者,这也是他被选为猎人头领的原因。 海德理所当然道:“当然是那头怪物啊。” 热沃公认的怪物只有一个,那就是袭击过兽圈的制皮师。 克雷顿有些不耐烦了,他撑着门框,随时准备关门。 “那一晚你也在旅店里,应该知道它受了重伤,以它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在白天就将居民悄无声息地拖走。” “但是我的老师不是唯一一个失踪的人,珠宝匠劳伦斯的儿子丹尼也失踪了。” 海德不安地说:“他的父母在门口找到了他的行李,似乎他原本要离开镇子的,但随后放弃了,只是从昨天开始就没人再见过他。我想或许那个怪物已经吃了他,靠这些肉从重伤中恢复过来” 这下克雷顿没法反驳海德了,他总不能说是自己把丹尼喂给了阿德莱德。 他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 “听着,我不知道丹尼是怎么一回事,但以施密特先生的身手,即使那个怪物在全盛状态也不能让他得一声不吭。而且现在是黄昏,如果他是在下午失踪,那就不可能是制皮师干的。毕竟它是那么显眼,白天在街上活动肯定会被人看到。” 海德退让了:“好吧,我想事实可能是你说的这样,老师不是被那头怪物袭击了,但如果是有人用谎言将他骗了出来呢?” 他的话让克雷顿心里一跳,不过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将另一桩失踪案怀疑到他的头上。 “谁会这么做?”他依旧保持冷静地反问道。 “我不知道,但老师在失踪前一直跟我们说那些人”海德指了指旁边的房间,正是从城里新来的枪手租下了它们:“或许是他们” 他指着的房间突然打开了门,一个背着步枪的汉子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还好海德的手势变得快,并没有被这个人发现。 这个汉子并不在意门边的两人,他很快给房间关门,然后右转下楼。 克雷顿在他出门关门的间隙中看到这些救世军租下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其他人不知何时都已经离开了。 看样子这些救世军终于是要走了,克雷顿松了口气,对海德更宽容了些。 “这样如何,我一会儿和你去施密特老爷子家里走一趟,看看他有什么信息留下。” 海德不明白他的用意:“我们已经找过了,一无所获。” “那就再找一遍。”克雷顿告诉他。 推荐一本书《食仙主》,作者笔力深厚,文字很有侠气 第七十一章 渴血 在进食方面花了点时间,克雷顿才出门,大概到了黄昏时分,他第二次走入了老猎人施密特的屋子。 这里和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别的区别,众多摆设都还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屋内还有其他的猎人学徒在,不过只有一位,显然也不是等他们,而是在等施密特,他看到海德和克雷顿到来后便没有再待下去,和海德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施密特不见了,但黄昏至夜间的巡逻还得继续,他们这些学徒在停止狩猎的时间里得到了乡亲的供给,有义务防备那头怪物的下一次袭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两个人,克雷顿才对这里的气味进行更深层地梳理。 海德和其他学徒有施密特家的钥匙,这是因为他们常配合工作,但除了自己的学徒外,这里对其他所有人而言都是不开放的,包括女人,克雷顿在他的家里没有看到任何女性用品,也没有香水的气味残留。 五六十岁都还没有娶妻,这也是克雷顿不愿意带着唐娜和他多做交流的原因之一。 这么大岁数的男人还在独居,也没有情人往来,这如果不是身体问题,那么他的心理多半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您有找到什么线索吗?”海德问。 克雷顿装模作样地伸手拨动桌上的酒瓶还有刀具,假装自己真的在用侦探的方式检查这里。 “没什么特别的,所有东西都很正常,没有血迹,没有弹孔,他应该是自己走出房间的。” 狼人的鼻翼翕动,分辨着屋中气味,还好最近没有人在这里抽烟,因此这里的气味还算分明,不至于被更浓烈的味道盖住。 “白天有人看到谁拜访过这间屋子吗?” “没有,我们问过附近的人。”海德叹息道。 施密特消失得太彻底了,直觉让他和其他学徒都感到担忧。 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克雷顿顿了顿,转身从他身边经过,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那么走吧,我们去找你老师的‘城里帮手’。” 海德看着古董商人折返回去,自己也不得不跟上去,但还是有些弄不清他的用意:“我也问过那些人了,他们说没见过老师,而且之前出于某些顾虑,他们从来不主动拜访老师,都是施密特老师去找他们。” 克雷顿戴上帽子拉开门,冷风从外面灌进来,他回头看海德,脸上的神情十分笃定。 “那就是他们撒谎。” 过去的准尉,如今的新晋盗墓贼——温斯顿·让·斯图尔特来过这里。 既然没有新的造访者,那就只有这位的嫌疑最大了。 无论是克雷顿还是海德都知道那伙盗墓贼住在哪里,他们直接按地址过去拜访。 然而他们晚到了一步,那间屋子已经没有人了。 敲门后,出来接待他们的是盗墓贼的临时房东,他看到新访客很是惊喜,克雷顿之前在不少公众场合都有露面,算是这个月知名度最高的外乡人之一,之所以是之一是因为镇上还有一对丑的令人发指的主仆。 “您要租这儿吗?我保证这里比旅店安全多了,小裴伦是个好小伙,但他的防身装备只有一把剑,谁也保护不了,而我这里有两把猎枪.” “不了,谢谢。” 克雷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之前住在这里的两个男人呢?” “他们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可能是.”这位房东说到这里也有些疑惑,语句停了下来。 那两个人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行李,似乎是要离开热沃,但镇上除了新来的那些枪手的坐骑,好像就没有别的马匹或驴骡可供驱驰了,他们只靠两条腿能上哪儿去呢? 克雷顿只看他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在他们离开前,有谁来这里找过他们吗?” “就是裴伦的新租客,住在您旁边的那些人。” “你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房东摇了摇头:“我哪敢凑近啊?他们看起来可不好惹,谁知道是不是帮派成员。” 这就奇怪了,克雷顿想象不出救世军找盗墓贼的理由,他们本该早早离开的,难道是有人认出了温斯顿?那个家伙之前和他在不同的地方服役,或许在救世军中有旧识。 救世军拜访了温斯顿,随后温斯顿就去请施密特出门,随后施密特失踪——这几个步骤之间未必有关联,克雷顿虽然起疑,但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救世军和施密特失踪有关。 因为无论是从哪一点思考,施密特和救世军都没有交集的理由。 救世军想要快点离开热沃,和施密特交流完全是浪费时间,而施密特要秘密挖掘宝藏,当然也不可能试图和救世军建立合作关系,这些外人的数量太多了,又有武装,即使施密特有本地优势也不可能完全制服他们,挖出宝藏后必须让出更多的利益,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这个老头到底去哪儿了? 伊恩·拉撒路匍匐在河边,头部沉在水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流动的清澈液体吸入口中。 他的衣物已被泥泞污染,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原本打理整齐的金发凌乱地披散开,但他已顾不上整理自己的仪容,镇压身体内的火焰才是现在的第一要务。 足足过了二十秒,他才将头从水中拔出来,眼神迷茫,但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屏息而剧烈喘气,平静得吓人——就好像他已经不再需要呼吸似的。 不过他自己尚未意识到这点,只是几秒后便将头再次埋入水中。 不够,还是不够。 无论喝了多少水,他都无法平复自己咽喉深处的焦渴,就好像有一团火焰在那里灼烧,喝下的每一滴水还未来得及通过食道便被蒸发,身体正因为这怪象而寸寸干裂,即使饮用了大量冰冷的河水也不过能浇灭那团火焰几个瞬间。 仅仅过了几秒,他就不得不再次埋下脑袋,用河水滋润自己的喉咙,缓解那一份扭曲的饥渴。 随着更剧烈的啜饮,一些透明的水珠从他的皮肤向外渗透出来,将原本就显得肮脏的衣物也变得潮湿黏腻,而那些水珠加起来的体积,恐怕正与他饮下的水相符。 他不再被允许用饮水维系自己的身体了。 当伊恩意识到这点时,便强忍着痛苦离开了这条河,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同样的,他也不记得自己要去做什么了,究竟是那些事需要他即刻完成,不能在这里耽搁? 回到附近的城镇? 伊恩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原本的目标,因为他的记忆支离破碎,每一刻想到的信息都颠倒反复,分不清这些记忆缔造的时间,只是这个想法根深蒂固。似乎是不久前他才做出的决定。 除此之外,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森林里。喉咙也干渴得吓人,肚子也饿的厉害。 “我病了吗?”他自问道,这些症状像是害了某种严重的热病。 身体的不适让他联想起一些过往生病的片段,但那些片段发生时,他无一例外都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再不济也是在室内,而不是出现在一片森林里。 他生出了回到河边用水面检视自己外表的想法,但很快抑制下去。 伊恩放弃了思考,他走在林间小道上,顺着人类经过的痕迹一直往前走,他相信这样一定会抵达终点,找到自己的同伴。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停了下来,扶住旁边的树进行休息。 说是休息,但他并没有感到停留有替他恢复体力,他的本能告诉他,这具身体此刻不是需要休息,而是体内缺了什么,只要找到了他身体缺的事物,他才能重新恢复精力。 “是食物吗?” 伊恩忍不住摸了摸嘴角,那里的皮肤龟裂,有一种粗糙的手感。 与此同时,翻腾不休的干渴再次让他把眼神投向波光粼粼的河流,终究无法耐住诱惑,双腿再次迈动起来。 伊恩回到了河边趴下,含了一口水在嘴里。 这样的姿势让他的脸平行于水面,正好可以检视自己的气色。他定睛向水中看去,自身的倒影在摇晃的水光中却格外模糊,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自己的水中倒影变得清晰,只好失望地站起来,回到林间小道上。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醒来的,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至少也过了几个小时了,但他的视野却一直看到红黄色的光芒,好像时间凝固在了黄昏这一时刻。 不过随着他继续自己的旅程,天色还是渐渐暗淡下来。 伊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但还是莫名能感受到周围的环境变化,一棵树、一块石子、一片起伏.他不用双眼也能分清这些障碍物,利落地绕过或跨过它们,只是头脑还昏昏沉沉的,远不如他的身体运动那样利索。 一些细微的光芒在天上快速运动着,它们一闪一闪的,但伊恩知道它们不是星星。 当这些光点经过的时候,伊恩听见了鸟鸣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本能地舔了舔嘴唇,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要是我能打一只鸟吃就好了,或许还要生个火来烤热它但要是缺了这个步骤.或许我能更快填饱自己的肚子。” 随着这个想法的诞生,他摸了摸胸口,那些比记忆碎片还要熟悉的枪支立刻让他安心下来。 他在记忆中的位置握住枪把,将两把手枪从胸口的系带上取下,但那些光点很快四散而开,一阵沉重、杂乱的声响从道路的对面传来,惊散了这些小生物。 伊恩看见了两团巨大的红光从视野的尽头飘来,温暖而动人。 “那是什么?”他茫然地想,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 这种景象他闻所未闻,但那红光散发着一种香气,以更激烈的方式激发了他的食欲,比天上的那些光点还要诱人,或许那是一种新的食物。 红光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听到了一些模糊的声响,似乎是质问,似乎是请求,但他没法听得更清楚,就像他还把头沉在水底,而有人在岸上同他说话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是人呢?人怎么会长成这样? 伊恩怔了怔,他想要进一步思考,但身体里涌出一阵燥热,催促他发起进攻。 他真的又饥又渴,必须想办法满足自己了。思考对于这个狩猎的机会而言是个拖累,于是伊恩不再多想,对着那两团红光举起了枪,但枪声比他预料得来的更快。 第七十二章 第一滴血 彭! 温斯顿·让·斯图尔特端着猎枪,同他仅剩的盗墓贼同伴福代看着这眼中冒着鬼火般绿光的怪人倒了下去。 黑夜中,火把的光芒照出两张涂满汗水的脸。 “赶紧走,它肯定还没死。”他从福代手里接回自己的火把,加快脚步要绕过这一段路。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那一具人体在地上挣扎着,似乎还想要站起来,但刚才的那一枪打断了它的腿,它不可能再追上来了。 “我还有子弹。” 福代跟在他身后哆哆嗦嗦地回望了一眼,又将手枪掏出来。 “别开枪了!”温斯顿低喝一声。 刚才那一枪已经暴露了他们在森林中的位置,要是继续开枪,或许还会吸引来什么别的怪物。 在教训福代的同时,温斯顿也在心底痛骂这个世界。 他们辛苦工作了这么多天,但老猎人施密特许诺的报酬却无疑是拿不到了,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在那群具有士兵气质的枪手胁迫下把那老头骗了出来,害他被那群人捉住,即使后面那个老头有办法脱身,出来后也肯定要和他们算账。 但这绝不是他们的错。 温斯顿说服自己,要是他们不按那些枪手说的做,他们现在大概已经被本地人关起来了。 那群枪手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们盗墓贼的身份,而这一身份在大多数地区的法律中都只有绞刑一条路可走。 那群人的信息来源只可能是两处,如果不是施密特喝醉后不慎泄露,那就是克雷顿·贝略放出的消息。而无论是哪一个,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们必须早点离开热沃,哪怕只是用双腿也好。 一想到自己无论在哪里都像过街老鼠一样不受欢迎,堕入犯罪世界的屈辱再次蒙上了温斯顿的心头,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怀念过去高洁清贫的日子。 逃到无法直接看到那个怪物的地方后,福代还是有些恋恋不舍。 “我们真的不回去干掉那个家伙吗?或许他身上还有些物资可以给我们补给。” “如果你觉得普通的铅弹能杀掉它的话就自己去试试好了。”温斯顿的脚步一点没有慢下来,他虽然惶恐,但还保留着理智。“我以前见过这类东西,如果是其中最强大的那一类——一般的子弹就只能暂时限制它的行动,除非用刀子切掉它的头,或者使用银弹.” 为了保持距离,他们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具体模样,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个人形,但那对发光的绿色双眼绝不是人类所具备的。 福代打了个寒颤,没有再坚持,只是语气疲惫: “他妈的,热沃的鬼东西怎么这么多?!” 对当前的局面,他感到由衷的后悔,他们早该知道这里有问题的,否则大保罗那一批人也不会把这个发财的机会让给他们。那些枪手也一定是某些异常的东西吸引来的,施密特要找的宝藏绝不简单。 随着离热沃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已回忆起另一位失踪的同伴,这更给他们的思虑蒙上了一层阴霾。 随着他们的行进,火光继续在林间移动,惊散飞鸟阵阵,即使这么做可能会招来觊觎的目光,他们也不得不点起火把,因为人类的眼睛不足以在夜间视物,只是其他可能暴露自身的多余动作越少越好。 即使正处于深冬,他们也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出了一身汗。 二人在路上同时祈祷刚才打倒的怪物最好没有那么快恢复,即使恢复也要在火枪面前知难而退,别那么记仇,他们带出来的子弹至多击发二十次,想要回城的话,路上用于狩猎觅食可能还不够用,除非他们能正巧碰见路上有经过的马车。 但事与愿违。 伊恩爬了起来。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腿部便一阵无力,瘫倒下去,但只是过了一阵,被洞穿的血肉便恢复如初,只有裤子上的洞口证明有一颗子弹来过这里。 “我中枪了吗?”他疑惑道。 他之所以疑惑,是因为他还看不清周遭的环境,也没有感到疼痛,自然了,他也不会因此感到愤怒。 但这惊人的愈合力不是没有代价,他更加地饥渴了。 几乎没有什么迟疑,他循着刚才那两团红光行过的道路掠去,那里留下了十分奇妙的痕迹,似涡流、似雪花。就像是散发荧光的工业鲸油燃烧后在空中留下了烟雾、又混合了人的口腔气味似的。 但这不是说它有着令人不适的感觉,相反的,它恰恰是一种暧昧的牵搭。 这让他本能地体会到那种痕迹是由活着的生物所留下的。 新鲜、美味.他甚至能够感应出对方的性别、还有体重,在此之前,他一点儿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他在一片黑暗中奔跑起来,追寻着感觉而去。 如果有人能够不受察觉地在此旁观,便会惊讶地发现一件事——那便是伊恩·拉撒路所踩着的土地正是温斯顿所踩过的。因为有着前人的开拓,他在灌木丛及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也畅通无阻。 就像一阵夜间的微风,他悄无声息地追上了那两团红光之后。 但很快,他也因为目标的过分警觉而被察觉了。 “它追上来了!” 负责警戒后方的福代尖叫起来,他朝着遥遥浮现的绿色光点开了一枪,也不看结果,便转身顾不得节省体力地发力狂奔起来。 这么暗的环境,他的子弹当然没有打中目标。而他们之前的计划便是保留子弹,等怪物靠近再开枪,否则便失去了宝贵的子弹,也浪费了宝贵的开火机会。 温斯顿暗骂了一声蠢货,但随后也跟了上去。 “上弹!上弹!”他顾不得音量地冲福代叫喊起来。 他们只有两把前装枪,并且精度都只在五十码内可以得到精准的控制,若是在那个怪物追上来后,他的枪膛里剩下的那一发子弹不能把它打中,他们便只能和怪物贴身战斗了,福代必须在那之前将开枪的次数恢复过来,与他保持轮流的攻势才能抵御怪物。 只要敌人还会受到子弹影响,前二级准尉的经验便还可以发挥作用。 福代跑在前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昏头转向地丢下火把,火焰开始在枯叶堆上蔓延。 温斯顿在后面看不清他这么做是为了给枪械上弹,还是单纯的犯蠢,以为丢下火把可以让怪物失去目标。 但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可能达成了。 在失去光线照明的情况下,想要看清地面自然更加困难,很快,一块刺出地面的石头将福代绊了一跤,他整个人向前扑倒,一头撞向旁边的枯树,在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他痛苦地呻吟着,在地上翻滚。 温斯顿本来已经超过他了,听到哀嚎声后脚步本能一止,冲过去扶住福代,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满脸鲜血了。 “快爬起来!”他催促道:“那个怪物就要追上来了!” 为了让福代快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温斯顿花了大力气将他架了起来,但这成效极少,他一个字母也听不进去似的,手脚都不能发挥支撑的作用,只顾哀嚎,温斯顿只是一松手,他就又摔了回去。 不能再让他拖累自己了——这个念头在温斯顿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从福代身边退开,然后头也不回地拿着火把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将自己沾血的外衣也脱下扔掉。 比犯罪更屈辱的是抛下同伴的行为,自己真是越来越堕落了,温斯顿悲哀地想,他不仅抛弃了清白的身份,也在这一刻丢失了自己的道义,但没有任何正义之举可以在此刻保下他的性命,他能做的就是跑得越快越好。 新生的吸血鬼没有再去追逐他,而是在树下的福代身边停留下来。 即使离去的那一团红光给他的感觉更为诱人,但他必须先解决那如火烧灼的饥渴才能进一步考虑美食该如何品鉴,不会动的食物显然优先级比会动的更高。 伊恩将四颗獠牙刺入柔软的皮肉中,鲜血从血管中喷涌而出,被他的喉咙饮尽,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抵达了绿洲,身体内烧灼的火焰立刻被这甘美的泉水浇灭了,他紧闭双眼,感受这些液体在体内流动,被自己的身体缓缓吸收,更多力量因此涌现出来,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几乎让他登上天国。 就像是极度贫血的人重新恢复康泰,补足的能量让他原本因为饥饿而失去的机能恢复过来。 伊恩·拉撒路睁开双眼,他的眼前浮现出越来越多鲜明多彩的光粒,它们联合组成了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的形象,即使在黑夜也不例外。 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美食的形状。 “众生的造主呀!” 伊恩猛地推开尸体,不敢置信地看向双手,不仅是他的双手,他的袖子上也沾染了血迹。而那些赤红的液体上传来的诱惑力正与他之前痛饮的“美酒”别无二致。 他原本为了狩猎暗裔便做过不少功课,此刻吸了血后,回想记忆的速度都更快了。 “我这是变成了吸血鬼!可怎么会?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瘫坐在地上,身体颤抖起来。 六个小时前,克雷顿和海德正去找救世军的麻烦。 尽管还不明白施密特同救世军有什么过节,但除了这些人,再没有别的存在比他们嫌疑更大了。海德作为施密特的学徒,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的授业老师报仇,而其他巡逻队员也有保护本地人的职责。 猎人的学徒们集合起来,他们去马厩看的时候,就发现那些救世军已经把坐骑都带走了。 镇上的警钟被敲响,这个消息迅速传开,召集在外的巡逻队回到镇上。 经过重新计划,巡逻队员们抽出十五人作为主力按痕迹追捕那些枪手,剩下的人将巡逻路线进行重新修订,收缩回城镇内部,进行有限的防御工作。 克雷顿虽然不打算抛下唐娜独自去参与这有风险的行动,但他毕竟欠施密特一个人情,也不想看着这些年轻人白白牺牲,于是临时传授了一些枪战的经验给这些巡逻队员。 他不指望这些知识能将这些人全部保护住,但在无可避免的战斗中或许还是能挽救几人的性命。 等到教授结束,他便离开了镇上的议事厅往旅店走去,打算再好好的吃上一顿。 然而一位旧识拦住了他的去路,向他发出一个请求. 克雷顿眯起眼睛,他感到十分的迷惑。 “抱歉,芭芭拉女士,什么叫‘我在野外丢了一个人’?” 第七十三章 久违的狩猎 芭芭拉解释完,克雷顿又有了新的疑问。 “什么又叫‘我把伊恩在河边转化成吸血鬼了’?” “就是我把他转化成吸血鬼了?” 芭芭拉一脸无辜,语气甚至还有一丝不确定,她不明白自己表达的如此浅显,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克雷顿皱起眉头,把手往略带卷曲的深黑色头发上抓了抓,他可不是因为耳背才问这个问题。实在是因为他不觉得芭芭拉有主动做此事的想法,吸血鬼要转化同类可先得把目标杀了才行,而她和伊恩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我就不提这是否有损道德了,”他顿了顿,检查完街道上没其他人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傻吗?我们说不定就是杀了他哥哥的人,你复活了他,也把我们的身份暴露给他了,以后他要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 芭芭拉讷讷地不说话了。 克雷顿已预料到她的这副反应了,之前她在下水道把自己的血喂给老鼠时就没有多想,如果事后没有反省,会发生今天这种事当然也不奇怪。 这个人也需要教育。 “他自己要求变成吸血鬼的?” “不,我只是捡到了他的尸体,觉得十分可惜” “那个词叫‘怜悯’!”克雷顿本能地纠正道,随后察觉到重点不对,转而问道:“谁杀了他?!” “应该是路易斯教士,伊恩好像发现了他的秘密.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秘密。”芭芭拉抱着胳膊忧愁地说,她佝偻着背,姿势看起来像矿工多过家庭主妇。 路易斯在预备杀人.克雷顿想,不然路易斯应该没有别的需要隐瞒的秘密。 “你给了他血之后就走了?” “不,我本来想把他埋深一点的,但有个十分可怕的怪物出现了,我实在没办法,就丢下他,独自引开那头怪物。”芭芭拉说着,脸上突然昂扬出几分自信的光辉,背也挺直了起来:“那头怪物好像就是伱们说的制皮师,我刚刚和它跑了一阵,它一直没追上我,到了镇子周围就离开了。” 克雷顿要是是狼人形态,现在他的耳朵一定竖起来了。 “所以你是来求我帮忙杀掉它的?” “不,我现在要回家给佩罗做饭,所以希望贝略先生您能把伊恩带回来,他大概在那个方向——”芭芭拉伸手指了指西北处。 如果她不是个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家庭主妇,克雷顿大概会以为她在羞辱自己。 “别傻了,老佩罗饿一顿又不会怎么样,他会自己找东西吃的。” 他猛然伸手抓起芭芭拉的手通过小巷和一些不会被人公开看到的角落往镇子外跑,他要争取在猎人们追捕救世军的队伍出发之前离开,不能和他们撞上。 芭芭拉惊呼了一声,但还是任由自己被克雷顿拉着手臂奔跑。 “贝略先生,时间不早了,我真的得回家去。 她的语气已经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但还是保留了一点克制,因为她答应过自己的丈夫要尽量少参与任何冒险举动。 “我们得先去把那头制皮师杀了。”克雷顿亢奋地回答她。 “可是我不想和它战斗。” “可是我想!” 克雷顿克制住自己咆哮的欲望。 那头制皮师重伤未愈,芭芭拉一定能嗅到它的血液气味。 此刻孽物应该还在镇子附近,吸血鬼能够沿着血液的痕迹轻易找到它,但如果再耽误一会儿就说不准了。 要不了多久就是晚上了,狼人也能够现出真身,他和吸血鬼联手一定能杀了它。 要是任由制皮师继续在森林里游荡,他和唐娜大概一辈子也等不到回城所需要的马了,制皮师在这方面可是惯犯,如果它认识到自己不能再突破巡逻队的封锁去袭击城镇,那么跑到道路边狩猎骑马的旅人则会变成必然,这是简单就能推理出的结果。 克雷顿和芭芭拉的运气不错,直到离开小镇也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出了镇子,他们便不用再继续避人耳目。 “告诉我它现在在哪个方向?” 克雷顿早已放开了芭芭拉,他需要吸血鬼在前面带路。 芭芭拉也已经没有回去的想法——倒不如说她本来就期待着一个强硬的话事人粉碎自己的拒绝,吸血鬼对于强大生物的鲜血的渴望永无止境,就如同狼人对于肉类的渴望,而这不是对丈夫的爱就能够停止的。 她把裙子的前摆捏成两角打结,好让它不至于影响行动,随后便在寒风中肆意奔跑起来。 天空渐渐地沉入黑暗,不过还有繁星点缀,克雷顿追了一段路,便看到芭芭拉停滞在原地,克雷顿顺着她看着的方向望去,他的黄眼睛便与幽邃的树林间另一双不属于凡物的红色双眼对视在一起。 制皮师就在那里,就在这离热沃不算太远的地方。 月光照出它苍白的肢体,制皮师尽力舒展自己的身躯,包括尖端赤红的苍白尾巴,如同蛰伏于巢穴的怪异野兽。 “它好像在等谁。”芭芭拉的架势放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蹑手蹑脚抓青蛙的孩子。 “别磨磨蹭蹭的了,它已经发现我们了。” 克雷顿快步走到她身后,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脸上和外露的手掌也随之浮现出黑色的丝线,并且也越来越密集,只是身体还维持着人形,直到他真正靠近芭芭拉的后背时,脚尖向下一踮,做了最后的奋步一跃,一头黑色的狼人便从成套的衣物中悄无声息地跳了出来! 直到衣物落在地面,芭芭拉还未察觉到他已完成了变形。 这便是他对于狼人的力量本质更为深入而掌握到的新手段,极大地压缩了变形的时间。 今晚负责守卫热沃的巡逻队因为抽出一部分人手追捕救世军而人力不足,因此收缩了巡逻路线,只在镇上的街道巡逻。他不必担心这里的动静会被猎人们发觉,完全可以解脱所有束缚投入战斗。 狼人伸出巨爪一把从后将芭芭拉抓起,后者还来不及惊呼就被感到视角一阵升高。 “您这是干什么?” “闭嘴,然后执行我的战术。” 克雷顿没有多说,他直视着大概七十码外的制皮师,整个上半身都微微前倾,毫无掩饰地朝前快速奔跑,身体卷起了气流吹低脚边野草,而要是遇到灌木,他会选择直接撞过去,将那些落叶植物在嗤的一声中撞成满地散碎的木屑。 这样的声音在短短的几秒内几乎连成一片,即使制皮师原本没有发现他们,此刻也该发现他们了。 那苍白修长、甚至比狼人还要大一圈的躯体不安地向后缩了缩,肘部和膝盖在松软的泥土上划下两道沟壑,这丑恶的怪物看见他们的冲撞行为似乎也有了撤退的打算,它的动物性本能开始向它示警。 沾满枯枝碎片的狼人不以为意地冲到他面前,在大约十码的位置外便猛然停下脚步。 不过他却不是来和这怪物打招呼的,他伸展抓着女吸血鬼的那只手,腰椎关节同时将前冲的力量转化旋转的力量,在身体旋转一周后,身下强而有力的反关节腿部便如同弹簧般弹射踮起,覆满黑色狼毛的高大身躯以古代壁画上刻画的铁饼运动员一样的姿势将芭芭拉朝着制皮师的上空投掷出去。 “芭芭拉,咬它!” 制皮师畸形的脸甚至因此多流露出了几分人性,它楞在原地,惊愕抬头,看着空中那个如同猫一般扭动身体试图挽回平衡的女人朝自己砸来。 克雷顿绝不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上半身压倒,四肢着地,所有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腿部反关节也在为接下去的攻击蓄势。 不到半秒之后,惊人的速度就在狼人身上爆发出来。 克雷顿的毛色在同样颜色的夜中几乎不能被察觉,等制皮师的注意力从芭芭拉身上转移回来时,狼人握紧成拳的右爪已从上至下地朝它那颗小脑袋轰了过来。 萨迦和无名先祖的战斗记忆潜移默化地教导着克雷顿,使他能够运用自己的狼人身体流畅地挥出这一击。 他所看到、所感受到的都与先祖的记忆重合,至少在这种攻击技巧上,他的发挥已不逊色于萨迦那样强大的先祖,因为这正是从记忆中所复刻的招式。 制皮师只来得及抬起左臂,下一刻就被狼人的拳头击中。 仿佛被骑士使用页锤进行了重力猛击,沉闷的碰撞之后,它光滑无毛的白色左臂立刻呈现明显的弯曲,骨骼断裂的声音从中传出,同时整个上半身都因为这份巨大的力量向下低伏,肘部更是深深陷入泥土,只有同样为反关节的后肢还在强撑,身体姿势宛如人类在下跪一般。 克雷顿没有因为这份战果而感到欣喜,因为制皮师虽然受了伤,但伤势却不如他预料中的大。 他观察着制皮师的左肩,施密特曾经在那里刺入了一截矛尖,使它的左臂活动受限,它本不该有抬起左臂进行防御的能力。此刻那白色的皮肤上的确还有明显的红色伤痕,正高高肿胀向外渗血,只是不能确认那一截矛尖是否还在其中。 除此之外,它比狼人更为纤细的肢体蕴含着非同一般的强度,特异的四肢关节如同木楔子般钉在地上,用奇怪的骨骼构架和蕴含邪力的皮肤抵御了许多威力,松软的泥土更是吸收了许多力量。 不过嘛. 克雷顿抛开思虑,他的狼脸上嘴角微微扯动,獠牙呲露,浮现出一个极度狰狞的笑容。 要是制皮师太弱,那可就完全没有狩猎的趣味了。 在狼人的面前,制皮师将脖子伸长,用烧红煤炭似的眼睛瞪视着他,苍白颀长的肢体再次发力试图站起,但随后又是一记沉闷的撞击声从制皮师的背上发出,从天而降的女吸血鬼将它的身体再度打压下去。 “我咬了它了。”芭芭拉满嘴鲜血地抬头,期待地看着克雷顿。 然而她只看到狼人的嘴巴一张,指着她似乎要说什么,下一秒,她胯下的怪物便向侧面一个翻身,庞大的身躯重重地将她轧进泥土之中。 第七十四章 吃是生者的特权 制皮师翻身将吸血鬼轧进土里,随后又是一个翻转重新恢复原本的姿势——那用肘部、膝盖和脚尖共同移动的诡异形态。 克雷顿看也不看芭芭拉,要论不死的能力,吸血鬼比他还要强得多。 狼人的身体向下一沉,再次前冲。黑色的身影如同炮弹一样正面砸向制皮师缺乏反击手段的脑袋,但那苍白的瘦长身躯却在被击中的前一刻人立而起,躲过这一下袭击。 浮土在它身前炸开,为白色的身躯染上几分暗淡。 趁着克雷顿的攻击落空,制皮师将右手张开,锥子一般的尖锐手指没有攻向对方,而是猛地刺入了自己折断的左手臂。染血的指尖从血肉中挑起一丛漆黑的长筋,被它的手指飞快牵引,一圈圈绕上受伤的手臂、手腕,然后它勾着筋线的手指猛地一抽,那黑色的长线便将弯曲的手臂重新勒成笔直的模样。 这样的动作让克雷顿不禁联想起插花师的工作,那些手艺精巧的匠人正是用黑色的细铁丝将花卉们固定成型的。 制皮师的手艺比他们还好得多。 不过这不妨碍狼人一会儿要把它吃了。 制皮师的两只利爪同时从上挥下,携着体重和全身力量向身前的狼人重重压下。 克雷顿没有闪避,反而进一步上前,将自己撞入制皮师的怀里。 狼人的体长比制皮师短,但健壮的程度还要胜过,当他通过这种方式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使对手的下劈无法建功,也令战斗的方式变成他最熟悉的那一种——摔跤。 狼人和制皮师都已经不再是人类,但他们的骨骼结构同人类还有一定的相似程度,这也就使得克雷顿的技巧得以施展。 他几乎躺倒在地上,粗壮的手臂环住制皮师的腰部,将对方的上半身也尽量向下勒。 如果不看二者的长相,它们的姿势更像一对情人正在缠绵。 就是血流得有点多。 制皮师的手臂骨骼已经异化,无法将手插入自己的身下,但肘部还生长着白森森的骨刺用于辅助自己的行动。 骨刺在肩颈处的血肉中反复插拔,甚至将枯枝败叶都灌入伤口,但克雷顿不以为意,他任由对方用这些骨刺攻击自己的头颈,咒缚仪式不仅为他带来了更多战斗技巧,还有对疼痛的适应性,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该开饭了。 尖锐的獠牙刺入了制皮师没有骨骼保护的腹部,和人类无异的鲜红血液井喷而出,向下浇灌进狼人大张的吻部。 对常人而言腥膻难闻的血肉在狼人的嗅觉中则是另一幅模样。 难以言喻的香气涌入克雷顿的口鼻,他伸长吻部,几乎将自己的鼻子捅入伤口,然而一层黑色的网膜却堵住了他的鼻子,也堵住了獠牙和舌头的试探。 这一层物质正像是制皮师从体内抽出固定患处的筋线组成,本身柔韧无比,狼人竟一时无法将其扯断。 而就在他触碰那层黑色的网膜的同时,制皮师更为疯狂地挣扎起来, 它生有骨刺的四肢在地面抽搐般地拍打着,沙土如同海浪般起伏不定,溅起一丛丛“水花”,附近枯朽的树木都因为根系不稳而晃动起来。 即使是狼人也一时控制不住它,被它从怀里挣脱出来。 因人类恶意而扭曲的怪兽发出了夜空下的第一声啸叫,它的右手以克雷顿也反应不过来的速度直接刺下,锥子似的五指刺穿了狼人抬起的左手臂,就像这个大敌之前对它做的那样。 克雷顿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就在举臂格挡的同时,他绷紧左臂肌肉,将制皮师插入伤口的五指绞进自己的肌肉之中固定。然后毫无惧意地抬起右手握紧成拳,向着预料中来自对方左臂的穿刺攻击打去。 他挥了个空。 制皮师也挥了个空。 不知什么时候,芭芭拉已经骑到了它的背上,她满脸是土,左手高举,向着月光扬着手上的“旗帜”。 那正是制皮师的左臂。 与此同时,苍白的怪物肩膀创口处掉下了几粒结冰的血肉渣滓,红色与黑色并存。 那一层黑色的网膜在寒冷下冻结碎裂,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制皮师转动颀长的脖颈向她咬去,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兽性中潜藏的恐惧所做出的反击。 然而这一下也没能成功。 因为狼人把它的右臂也拆了下来。 克雷顿叼着它的右臂,从失去支撑向下垮塌的身躯下翻滚出来。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夺取这条手臂,他的左手伤口严重扩大,牙龈因为过度用力而流血,右手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断掉了三根手指。 失去双臂的制皮师再没有威胁了,克雷顿看也不看它,只是盯着芭芭拉,后者正努力抽出断臂的血液。 “干得不错。”克雷顿夸奖道,只是心中并不平静。 芭芭拉撕下制皮师手臂的过程太过轻易了,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寒冷对血肉有着克制的作用,而非吸血鬼的力量远胜过他,但他的心底还是本能地升起一股敌意。 萨迦会与所有敢于向自己示威的存在战斗,它的记忆影响到了克雷顿。 芭芭拉对此浑然不觉,她痛饮了一番鲜血,才抬头喜悦道:“要是下次还有这样的好事,贝略先生,您可一定要带我出来啊。” 说着,她又低头用尖牙汲取着断臂中的血液。 看来这位初代吸血鬼还不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强大,狼人偏过头不想看她,但他的视角和人类时已然不同,余光还是能看到芭芭拉,于是他干脆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撕咬着手上的断臂。 制皮师已经不是人类了,他对于这么做完全没有抗拒,而且他的伤势也需要精气去恢复。 制皮师还没有死,它在痛苦中发出极低沉的哀嚎,反关节的后腿用力蹬蹭着地面,试图以类似虫豸的移动方式逃离这里,于是狼人又只好踩踏过它的背,将它的两条后肢也一同折断。 如此一来,食物便没有飞出餐桌之虞。 可以预见的是,他和芭芭拉今晚会把这头制皮师吃掉大半。 但如果可以,他多么想此刻陪在身边一起吃制皮师的是自己的侄女唐娜。 家庭聚餐,这个词汇多么地令人欣. 克雷顿颤抖了一下,忽然惊醒过来自己想法的无端荒谬。他正是要唐娜远离这样的生活的,又怎么可能和她一起吃生肉他自嘲的笑了笑,更专注于进食。 随着血肉落入胃中,制皮师的血肉在消化时给了他不同寻常的感觉。 不止是精气,还有一部分别的东西被摄入,但是他不能确定这是什么,只是本能察觉到这是无害的,甚至可以让他更进一步,如同咒缚仪式般推进自己的能力。 【致密皮肉】——这是他从制皮师血肉中察觉到的益处。 这在过去的食物中是没有的,是他的感知能力更近了一步能察觉到更多细节,还是食材的不同造就了这种差别? 克雷顿下意识地看向芭芭拉,希望从她那里验证自己的猜想。 然后他就看见家庭主妇正在往怀里偷偷塞制皮师的血肉,哪怕鲜血浸透了长裙也不在乎。 注意到他的视线,芭芭拉瑟缩地笑了笑,但依旧很坚持:“我感觉它有保养皮肤的功效,佩罗要是吃了这个,或许能够少一点皱纹。” 看来不是错觉——克雷顿回过头,突然想到了一些事,随手抛下吃空的臂骨,利爪扣住制皮师的头颅向上提。 “你还能听懂我们的语言并做出回应吗?” 制皮师光洁无毛,辨不清男女的头颅上神色未变,依旧龇牙咧嘴地看着狼人,而当克雷顿将它的脸对准芭芭拉时,它的红色眼珠又完全被吸引到女吸血鬼的身上了。 它的挣扎甚至都因此减缓了,表情也变得平和。 制皮师是因对美丽的渴求而堕落的孽物,在转化的初期,它还能保留一定理智。 但随着完全的转化,强大过头的欲望似乎已经压倒了它的理智,让它只能做出类似野兽的行径,这也是为什么克雷顿最开始将芭芭拉抛向空中的做法能够令它放松对自己的戒备,因为它正要全心全意地去欣赏这美丽的“死”物。 克雷顿没有失望,如果它能够克服自己的欲望,它的力量便不是他和芭芭拉能够联手杀死的了。 而要使孽物的力量得到提升,它必须不断满足自身的欲望,唯有夺下适格的美丽者的皮肤,才能使它们的力量有所增益。 来自萨迦的记忆让克雷顿知道,这只制皮师与它的同类相比较不算强大,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新生儿。 唔,新生儿? 狼人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但很快又被嗜血的欲望蒙蔽。 他放弃了思考,低头咬断了制皮师的脖子,又从它的身上撕下一大块血肉塞入口中,享受着通过进食变强的乐趣。 没有时间再浪费在思考上了,芭芭拉不会等他。 夜枭啼叫、四下无人。 在这深邃的林中,怪物们闲适地分食着另一头怪物,沉闷的咀嚼声不绝于耳,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于进食之中。 就这样,他们都把伊恩·拉撒路给忘了。 第七十五章 糟糕的误会 一直等到晚餐结束,唐娜也没有等到克雷顿出现。 她失望地早早回了房间。 虽然在巴特努的生活也相当枯燥,但至少她可以看书,可以和妈妈说话。 热沃这儿却不是这样,克雷顿要是不在,她就只能对着朱利尔斯那张讨厌的脸了。其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唐娜并不只通过脸认识人,她能察觉到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夏绿蒂的友善、房东太太罗斯的关爱、克雷顿叔叔的和蔼、芭芭拉的友善、佩罗的喜爱、裴伦的爱慕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 而朱利尔斯那个混蛋,唐娜从他身上只感到对自己的排斥。 尽管叔叔已经解释过他的身份,但少女认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对方的本质——一个仰仗自己掌握了雇主不知道的知识而胡作非为的黑巫师。 他对自己的排斥理所应当,因为只要自己在克雷顿叔叔身边,就能察觉到那些不合理的要求。 她不可能信任这种人。 叔叔在枪鱼街宅子里豢养恶魔的行为说不定就是由这个男人唆使的。只要有一个证据证明她的猜想,她立刻就会杀了朱利尔斯。 尽管她从没杀过人,但为了家人,她绝对会这么做的。 房门被敲响了。 唐娜烦躁地抓了抓脸,随后才走过去开门。 果不其然,是讨厌的绿头发。 “你知道克雷顿去哪儿了吗?”朱利尔斯站在门框中间抬了抬下巴。 “我不知道。” 朱利尔斯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尝试用法术去找他,看来你们的关系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好。” 唐娜的瞳孔微微放大,本能地反驳回去。 “该做的我早就做了,两个小时前,我就托一只白枞鸟去找他,但它现在还没回来。” 男巫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种很胆小的鸟,或许它在路上遇到了天敌,又或者是什么大的动静害它不敢靠近。” 唐娜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这个季节能找到的帮手不多,那些更灵敏、更聪慧的鸟都去了南方。 朱利尔斯继续道:“刚才我去大堂问了点消息,最后看到他的人也是巡逻队员,下午拜访的那个人和他一起去调查了施密特的去向,发现是那些救世军把施密特带走的,猎人们组织新的追捕队伍时,他还在那里帮忙出谋划策,但之后就没人见过他了。” 唐娜想了想:“那我们现在出发去找他,伱应该会占卜吧?” “占卜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用。”朱利尔斯坦然地说。“他要是没死,自己就会回来,要是死了,那么我们去找他也有可能会死,而我是一个怕死的人。” “那我就一个人去。” 唐娜朝他伸手一推,冷冷道:“劳驾别挡了我的路。” 她的手没起效果,朱利尔斯依旧嵌在门框里不动,好像他真的是一扇锁得死死的门。 “我说了,我是一个怕死的人。” 唐娜瞪着他:“不要你去。” “但你要是死了,克雷顿大概会杀了我,热沃附近的危险可还没完全清除。”男巫苦恼地说:“看来我不该来问你的,这反而激起你的好奇心了。你还是在这里待着吧,像个普通女孩一样等自己的亲长回来,我想这不是一件难事。” 唐娜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后走去,她回到床边坐着,又看着男巫。 “我明白了,你可以出去了。” 等这人离开,她就自己一个人去找叔父。 但朱利尔斯一动不动,依旧站在门口,甚至还走进来一步。 “别想着瞒过我,小丫头,你可以让你的叔叔受骗上当是因为他心甘情愿,我可没那么好对付。我会在这里同你一起等克雷顿回来,别跟我说你要换衣服睡觉,我知道你不会的,因为你根本睡不着。” “或者我可以打倒你再走出去。” 即使心事被看穿,唐娜也绝不认输,她示威地抬起手腕,叔父送给她的那条奇物蛇形腰带活了过来,黑如其主人发色的鳞片在油灯下闪闪发光,它顺着手臂向上盘旋攀附,如同还活着那样冲男巫嘶嘶吐信。 朱利尔斯冷笑起来: “克雷顿可能没和你说过,这条蛇的上一任主人几乎可以说是我杀死的。如果你要用它作威胁最好换一个目标。” “女巫在施法天赋上往往胜过男巫,但我毕竟比你还要大十岁,你的天赋还不足以抹平我们之间年龄的差距,除非你现在就有拼命也要杀死我的决心。” 布拉科拉的巫术十分依赖施术者的情绪起伏,要是没有决心,即使是索命的恶咒也顶多让人流点鼻血下来。 唐娜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悻悻地垂下头。 她当然有杀人的想法,但她毕竟还没有找到对方作恶的证据,而且克雷顿与朱利尔斯交流时曾提及一个名为长老会的组织,他们似乎都是其中的成员,她在没弄明白他们的关系之前最好不要出手。 不过很快,少女又有了新的要求。 “那我们去找芭芭拉阿姨,我想今晚在她家里借宿。” “是个好主意。” 朱利尔斯想了想,立刻答应下来。 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看管唐娜的责任从自己身上转给了芭芭拉,他简直求之不得。 而且在缺少克雷顿的情况下,吸血鬼的力量也能提供一定帮助——如果他们在夜里真的会遇到危险的话。 他们说走就走,只是在克雷顿的房间里也留下了信息,他要是回来,就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们。 过去的几夜里,人们为了驱兽立起的火堆已经燃烧殆尽,街道不如之前的明亮,但因为巡逻队的巡逻路线向内收缩,街道上反而因此热闹了不少。 即使朱利尔斯知道那些巡逻队员都只是普通人,但那些聚集成簇的火把还是让他升起几分安全感。 芭芭拉家的门没有锁,这是他和唐娜刚刚发现的事。 少女本来是要敲门的,但朱利尔斯抢先一步转动了把手。 老佩罗就坐在客厅里,当大门打开的时候,他正想要过来迎接,朱利尔斯都看到他脸上还没有退却的担忧,只是真正看清楚进门的人是谁后,他的脚步便又停了下来。 “是你们啊,你们见到芭芭拉了吗?”他先是有些失望,但随后又期待他们给出答案。“她答应过我不在晚上出去,但现在还没回来。” 又有人失踪了? 唐娜心里沉甸甸的,她现在只想把自己的困扰也说出来。 “我的.父亲也失踪了。” 然后她听到朱利尔斯呵了一声,佩罗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少女虽然聪慧过人,但在常识方面还是有所欠缺,不过这正是她纯洁的证明。 “他们现在一定是在一起,看来我们都不用担心了。”朱利尔斯说,他试图挤进屋子里去,但老佩罗伸手把他的去路拦住了。 老人看着唐娜,脸色铁青:“她真和你父亲在一起?” 是了,除了熟人找芭芭拉,否则她自己又怎么会违背诺言出门去呢? 唐娜总算有点明白了,坚定地摇头:“不不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们就是来找他的。” “来我家?” 这更加重了克雷顿的嫌疑,老人开始怀疑他过去拜访自己家的动机。 朱利尔斯低头从佩罗的臂弯下钻过去,终于坐到了柔软的沙发上,他轻舒一口气:“我们可以想点好的,老头,比如他们各自遇到危险,现在都死了,你觉得这个可能是不是更好接受?” 佩罗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一点也不。” “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好了,他们总会回来的。” 老人没有说话,他转身到一边的房间里,然后拿出了一把猎枪走出来,他已下定决心要去一探究竟了。 朱利尔斯本来要在沙发上躺倒,看到这一幕又不得不坐起来。 “怎么,我要每个人都阻止一遍吗?” 他抱怨着朝佩罗一指,老人的身体顿时失去了支撑,向下摔倒,唐娜冲过去扶住佩罗,又瞪了他一眼。 朱利尔斯耸了耸肩:“你觉得一个老头带上枪就能对付真正的麻烦了?我这可是在帮他。” “我可没这么想,我的意思是你该提前扶好他,老年人经不起这样的摔打,他们很虚弱。”唐娜说:“我看见有老人就是因为一次摔跤而死了。” 男巫做得更直了一些,脸色有些不自然。 “哦,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事。” “那你以后该记住了。”唐娜说着把老人扶上了另一座沙发。 “这口气还真像克雷顿。”男巫嘟囔道,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月历簿。 他们已经离开城市有半个月了,他却还没有在这里有什么重大收获,也没有得到本地人的尊重,至今和那些乡巴佬相看两厌,这样的不顺利让他感到沮丧,这样的失败无关金钱,而是直击心灵的本质。 随着他的翻动,一张花花绿绿的纸从月历簿中掉了出来。 唐娜好奇地看了过来:“这是什么?” “当然是马戏团的入场券。你没见过吗?”朱利尔斯将这张券夹了回去,却注意到它所在的位置正是十月。 佩罗和芭芭拉在十月就已经到了热沃了。 而这段时间内,在热沃表演的马戏团好像只有一家。 第七十六章 奴隶的烙印 不管这张票是怎么到佩罗手上的,他们都没能把它用掉。 或许是整顿这里的家居让他们没空离开,或许只是单纯地把它忘在了这里。怎样都好,反正这张票现在也换不来马戏团的服务了。 朱利尔斯一想到这儿,嘴角就不禁微微扬起。 直到晚年,他也会记得那一次战斗的。 “我真的没见过。”他看见唐娜恋恋不舍地摇头,将视线从票据上转移开。 “真稀奇,你应该不缺钱才对,而且巡回马戏团到处都是.” “和这些无关,是我妈妈不让我看。” “为什么。” “因为她不喜欢听人们在观看小丑,还有那些畸形怪人出场时的哄笑声,她认为讥讽他人的外貌是罪恶的行为” 唐娜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立刻闭上了嘴巴。 “她是个好妈妈。”朱利尔斯评价道。 他又把那张票抽了出来,放到唐娜的面前。 “不过这样清心寡欲的生活确实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你叔叔一定愿意满足伱的愿望。” 唐娜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的眼睛擦过那张马戏团的票子,上面绘画着奢华的舞台和彩旗,几个姿容夸张的小人欢乐地站在中央,只是看他们的服饰,她就能猜出他们对应的身份。 驯兽师、小丑、占卜师、傀儡师 一根手指点在了上面。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们被我和你叔叔在上周杀掉了,其中就包括马戏团长。所以就算这张票还没过期,你不能再用它了。” “你非得提这些吗?” 唐娜气呼呼地放下票据,又想起自己的叔叔还生死未卜,心情立刻低落下来。 她和克雷顿的命运链接目前还维持着,因为后者的命运已经恢复正常,她再不能感知到对方的情况。但如果她对于命运的了解能够进一步加深,那么或许 唐娜难得生出了名为上进心的情绪。 “看够了就起来吧,这个沙发归我了。”朱利尔斯无情且无礼地说。 唐娜惊醒过来,她本来已经想走了,但听到这话后又改了主意,忍不住说了些不必要的话。 “为什么你说它过期了?我知道马戏团在回收入场券的时候会在上面剪下一部分,而它明明还完好无损。”她假装自己很感兴趣地问。 朱利尔斯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是否察觉了少女叛逆的真意,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这是一张逾期票,你可以看上面的画,画上的成员比我们杀死的人数还要多,而我们也确实杀死了所有的马戏团成员,他们留下的行李匹配尸体的数量,说明这一次演出在很久之前已经结束了。” 因为疲惫,他说的话有些混乱,他自己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又进行了常识的补充。 “这种巡游马戏团的成员并非是固定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方式注定无法让他们拥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其中的成员如果想要脱离也很正常,因此成员每隔一段时间都可能会进行一次更换。我想这种规律不会因为他们的主要成员是超凡者而改变,因为超凡者也是人。” “就和其他的表面同行一样,他们要防备伪造票券,定期更换票券上的图画是主要的防伪措施。常见的方式就是在门票上只印出活动中会出场表演的演员,而这个名单又是经常变动的” 不用他再说下去,唐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如同看钞票上的人像便能够判断统治者身份一样的原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她本来只是想戏弄他一下,没想到他真的会耐心地说这么多。 “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一些常识而已。”朱利尔斯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唐娜对他的敌意稍微淡化了一些,她找了另一把椅子坐上去,同样阖目等待夜晚的过去。 对于巫师而言,冥想是介于清醒和沉睡之间的状态,他们可以靠进入这种状态恢复精神力,同时保持对环境的警觉。 如果有谁想要进入这栋房屋,他们会察觉到的。 但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太阳再一次升起,暗裔们回到了城镇。 芭芭拉惊讶地被自己的客人所迎接,而在其后不久,克雷顿也也发现了房间中留下的消息,重新赶过来与他们会和。他抵达芭芭拉家的时候,这吸血鬼还什么都没和别人说。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克雷顿要她对其他人保密,不过她搞错了保密的对象。 狼人很快向其他同伴分享了昨晚的内容。 他们与制皮师的战斗或许不够精彩,但他们的肚子却都很满意。 不过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被外人知晓比较好。 “为什么杀死制皮师这件事需要保密?”对于他们对外保密的选择,唐娜仍有些不解。 克雷顿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因为热沃可能还有别的危险存在,我不希望他们放松警惕,这可能遭致新的祸患。也只有这样,他们才有理由向城里人进行求助。” 他之前想要寄信的时候问过裴伦,这里月中的时候才有邮差从城里过来,那是个传递消息的机会。 如今施密特失踪,猎人们又分出一部分力量追击救世军,剩下的人极有可能没法解决这里隐藏的问题,但教会一定对这里的异常感兴趣。 克雷顿又不是什么圣人,他还带着自己的至亲在身边,没必要冒险,这种事交给圣职再好不过。 佩罗作为芭芭拉的亲属,当然也知道了他们杀死制皮师的事。 他答应为此保密,但看狼人的眼神还是有些奇怪,令狼人感到不解,不过这种令人不解的眼神又很快消失。 “如果下周你们要回城里去,我和芭芭拉想同你们一起走。” 芭芭拉从厨房里探出头,她正在腌自己带回来的肉,突然就听到丈夫擅自的决定,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和贝略先生等人一起走了。 她还在等儿子回来同他们一起过节呢。 “除了丹尼,这里没其他人想到城里去,我们总不能就靠两个人穿过这么长的一段路,要是热沃还有什么别的麻烦,我想仅凭她一个人可能也对付不了太厉害的危险。”佩罗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哪怕妻子变成了吸血鬼,还在昨晚同一个朋友解决了镇上巡逻队一个月以来都没解决掉的怪物,但他还是担心她会遭遇到难以应对的怪物。 这个世界太大了,出现什么都不意外。 克雷顿也有亲人在身边,完全能够理解他的用意。 “当然了,佩罗先生,我们要走的时候会通知你的。” 芭芭拉缩了回去。 克雷顿同他们告了别,就带着自己的侄女和法师顾问一同离开了这里。 他们回到了旅店。 克雷顿让他们先不要分开,带着他们进了自己的房间,随后拉上窗帘,脸色凝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料似的东西。 “这是人皮。”唐娜皱眉说。 皮肤在萨满教中有特殊的含义,布拉科拉也吸纳许多咒术内容,因此她拥有这部分的经验。 克雷顿摇了摇头:“不,这是制皮师的皮。你们再仔细看。” 他用黑色尖锐的指甲戳着皮肤上的一处,因为光照的不充分,朱利尔斯和唐娜费了点劲才看出皮肤上凸起的字母,它们和载体的颜色相同,而且载体有些变形,让人很难清楚地辨认出到底写了哪些词汇。 “它不是纹身,而是烫伤愈合后才会留下的痕迹,我曾经在西大陆的奴隶制国家看到过这样的东西。” 狼人到现在还感觉反胃,他没想过自己会吃出这种东西,他发现它的原因是增厚的皮肤口感和其他部分截然不同。 朱利尔斯不禁皱眉:“你是说这头制皮师在还是人的时候做过奴隶?它是个外国人?” 多恩王国在好几百年前就废除了奴隶制,除了新大陆的那些海外诸国,他们脚下的这片大陆只有寥寥几个国家还维持着奴隶制度,其中米伦提共和国是最近的那个。 “是的,我怀疑他就是在热沃失踪的,之前那些人没对我们说实话,或者是他们也不知道此事。” “埃蒙.或者厄蒙。” 克雷顿念出那块皮上的单词:“这或许是他的名字,不过也可能是他的主人的,我希望你能做一次占卜,看看他的主人是否还在这附近。” 朱利尔斯不明白他的用意,再过不久他们就要离开热沃了,调查这个有什么用。 “我的占卜一次要损耗价值三十镑的材料,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的占卜免费。”唐娜说,但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可能不太清晰。” “先让她来好了。”男巫谦让了这个机会。 少女接过皮肤,手指在那几个变形的字母上来回刮动,随着她的动作,这些凸起越来越深刻、清晰,渐渐转变为没有被暴力撕扯时的模样,就好像时间在这块皮肤上正向后倒退。 “埃蒙·梅格,这是它原来的样子。” “那这应该是它的主人的名字。”克雷顿说。 奴隶不可能有姓氏。 少女的占卜方式不同于朱利尔斯的香烟袅袅,她只是将这块皮肤贴在额头上,然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射在上面,好像这样做能让阳光将皮肤中的信息直接拓印进她的意识中。 没一会儿,她就得到了结果。 “埃蒙·梅格没有办法影响到这块皮肤的拥有者,我只能得到这个信息。” 克雷顿松了口气,这解除了他的怀疑。 第七十七章 唐娜突击 克雷顿不打算再查下去了。 他们解决了制皮师却隐瞒此事,就算它真有一位主人,此刻也该心生忌惮,在没有弄明白他们的底细之前不会再贸然出手。 之后,只要他们回到城里,区区一个巫师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接下去的空闲时间里,他指导唐娜处理生意上的事,包括市场行价与人手联络的系统规则, 咒缚仪式过后,狼人的习性对克雷顿的影响更加深入。只是他对于狼人仍欠缺了解,他所习惯的还是人类的身份,但他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如何在这种情况下维持自己的社会身份对于狼人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因此他决定回到城市购置新家后就前往魏奥底联络黑爪氏族,那些依靠狼人身份获得权势的同族或许能为他提供一些经验。 而在十二月,他必须保证唐娜在自己离开的时间里也能看懂账本,至少也要能够在夏绿蒂小姐的辅助下解决一部分工作。 这场教学到了九点就结束了。 不是因为唐娜将所有知识都学会了,也不是克雷顿对教学本身感到不耐,而是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件本该在昨晚就解决的事。 伊恩·拉撒路还在野外呢。 他和两个同伴匆匆吩咐几声,便又出门了。 等叔叔一走,唐娜就合上账本,瞪着酸涩的眼睛看向用烟头在烟灰缸里画画的朱利尔斯。 “你怎么想?” “我听付我钱的人,别的一概不管。”朱利尔斯画得很认真。 “前天住在我们隔壁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朱利尔斯终于抬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叔叔让我不要靠近他们,现在他们都走了,你们却还是什么都不说。我可是知道的,施密特先生被他们带走了。” 天空的鸟儿总是能带来特别的消息,即使它们零碎不全。 “这和我们无关。”朱利尔斯说:“施密特被带走也是好事,他知道伱的身份,或许会用这一点来威胁我们。” “可他还没有那么做,或许他真是个好人。” “或许吧。” 男巫不愿意再浪费精神在这件事上了,但唐娜没那么容易被打发。 “那带走他的那些人是谁呢?” 她原本想问的问题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他们是救世军的人,一群宗教疯子、通缉犯,现在看来可能还和末日追寻者教派有关。”朱利尔斯看着少女无所畏惧的眼神,撇了撇嘴:“我得提醒你一下,就是你的校长法缇娅也不敢去踩这坨狗屎,你别想着去找他们了。” “反正救世军现在已经离开了,以后估计也不会回来,你就当他们不存在吧。” “通缉犯?”唐娜吃惊地微微张口,随后更加地不忿:“你们知道他们的身份,那为什么你们之前不提醒施密特先生?我们完全可以联合巡逻队轻松解决掉他们。” 布拉科拉的匡扶正义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唐娜有为之奋战的觉悟。 男巫点了点头:“是的,但谁会相信我们呢。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他们是通缉犯的消息目前还没有传到这里,通缉令理论上在昨天就该被邮差送到了,但如你所见,这个邮差直到现在也没来。没有通缉令证实他们的身份,劝说本地人率先挑起战端可不合适,他们也不会愿意冒着风险去攻击有这么多枪支的队伍,要不然施密特早就自己带人动手了,他刚见面就看他们不顺眼。” 这确实是个问题,唐娜没有考虑到这点,她不甘心地看向窗外,外面正阳光明媚,是难得的好晴天。 “我出去晒晒太阳。”她突兀地说。“就在这附近,很快回来。” 朱利尔斯什么也没说,而是把克雷顿刚才用于教学的草稿纸盖在脸上。现在是大白天,谁也不会傻到在镇子上直接动手,偶尔放这个姑娘一马也不会怎样。 最麻烦的救世军和制皮师都已经消失了,镇子上暂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威胁。 唐娜理解了这个暗示,她高兴地起身下楼,向着门外的阳光走去。 瑟兰妮趁着阳光大好的时候,对着银镜侧身测试着新衣的合身程度和诱惑力,蓝色的丝线和银线纠缠,在曼妙的躯体外闪闪发光。这套裙子不便宜,但是为了她的工作,一定的付出还是有必要的。 她是一名妓女,在热沃居住的妓女。 虽然在这里住了五年,但她还是不能自称是个热沃人。 妓女没有家。 在来到热沃前,她只打算在这里做两年就离开,不过两年之后又延长了这个期限。 这个镇子太小了,而且客源稳定,几乎没有染病的可能。 这个优点对于瑟兰妮来说已经足够,而热沃的另一个妓女在长相方面又逊色于她,双方接待的客人层次完全不同,基本没有竞争关系。上个月倒是来了个来自巡游马戏团的竞争对手,现在也失踪了。 几乎没有外力会打扰她的工作,不过即使是应付相同的男人也必须时不时来点新意 就在瑟兰妮试装的时候,楼下突然有人摇晃门铃。 这么早就来的客人不多见,不过现在是工作最少的冬天瑟兰妮摇晃着腰身下楼开门,一路想着这会是哪一位熟客这么早上门。 棕色的门扉推开,外面却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 她头发微卷,眉毛浓黑,年纪虽然还小,但已然比瑟兰妮还要美貌,而且看那微皱的眉毛和抿起的嘴唇,瑟兰妮就知道她是一个执拗的人。 瑟兰妮叉腰站在门口,等待一次暴风骤雨般的谴责与奚落。 但这姑娘没有,她只是微微欠身一礼:“女士,我有一些事想要询问您。” “为什么我要回答你的问题?”瑟兰妮下意识地尖酸道。 少女心疼地伸出手,掌上躺着一叠硬币。 “我可以付钱。” 是的,唐娜根本没有放弃调查。她在救世军那里的确插不上手,但制皮师的线索却已经相当完整了。 这种孽物是因为人类对美的渴望而诞生的,换句话说,它还是人的时候必定好色如狂。 唐娜知道该往哪里调查,她什么都知道,但朱利尔斯不能知道她是来找妓女问消息,否则肯定会看着她不让她走。 瑟兰妮愣了愣,探头出来,看到街上没有人看着这里,便赶紧将唐娜拉进门中,再把门快速关上。 等门扉合上,她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害怕吗?”唐娜偏头问她,这样的反应好像不太正常。 “我害怕?该害怕的是你!一个小姑娘竟敢当街和一个妓女说话,谁知道看到这一幕的人会把这件事传成什么样?” 瑟兰妮没好气地看着她,又拉着她往里走了一段,免得她们的交流被门外经过的人听到:“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信息,但事先说好,要是你的父亲或者兄弟来我这里,那都是他们自愿的,我一个便士也不会退给你。” 以往来她这里的女人多是来抓丈夫的,但眼前这个少女还太年轻了,不像是成婚的人。 “我只问一个信息,你要多少钱?” 唐娜还在记挂钱的事,因为她的零钱实在不多。 瑟兰妮很不习惯她的存在,虽然将她牵进来的是自己,但此刻又想要把她赶出去了。 少女身上的气质不停提醒她,她们不是一类人,那份自然而然的娇气不是她这样没有家的人能够培养出来的。不管这个姑娘是来干嘛的,瑟兰妮都只想她赶紧滚回家里,别来自己面前晃悠。 “那要看你问什么问题了。避孕还是讨好情人的技巧.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她兴致阑珊道。 少女的脸有些发红:“什么?” “没什么,我想你还用不着这些,说吧,你要问什么?” 更为成熟的女人转过身,坐到梳妆台前继续为自己化妆。 “埃蒙·梅格,您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听过,我从不问顾客名字,但如果他来找过我,那他肯定是个外乡人。” “为什么?”唐娜不解地问。 瑟兰妮尽量不将口红画出边界:“因为我已经知道每个光临此处的本地男人名字,就算他自己不说,他的妻子、母亲来找他时也一定会告诉我的。”顺便给她一耳光。 “那么如果是身上纹着这个名字的人呢?” “哪个部位?之前找我的人里倒有几个是有纹身的,不过我没注意过他们的纹身到底画了什么。你告诉我更具体一点的信息,或许我能回想起更多。” 唐娜不知道克雷顿是在吃哪一个部位的时候撕下来这片皮,因为这很恶心,所以她没问。 现在看来,这反倒是她获取不到重要信息的阻碍了。 “抱歉,我不知道。” “这个埃蒙·梅格是什么人?你找他做什么?”瑟兰妮小心翼翼地夹起假睫毛贴在眼皮上,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就喜欢这个。 “一个身上纹了这个名字的人骗了我爸爸的钱,”唐娜面不改色地说:“但他具体纹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第七十八章 明晰的敌人 “真是个好孩子。” 瑟兰妮通过镜子观察唐娜,后者因为这一句夸奖显得局促不安。 “可惜我帮不到你,或许你可以问问镇上的另一位妓女。” “我想她应该帮不到我的忙。”唐娜垂头丧气道。 “为什么?” “因为你比她漂亮,那个人只会来找伱。” 能够堕落为孽物,说明制皮师生前对于美的偏执十分深刻,他要找只会找最好的。 听到唐娜的叹息,瑟兰妮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目光炯炯。 “我突然觉得有时候做点好事也不错。” 她起身走到一个小房间里去,没过多久,又端着一个饼干盒走出来。 “这个盒子里都是我最近一个月的外乡人客人送的礼物,都是些随身物品,或许你能在里面找到熟悉的东西,我能记得送出礼物的人,还有他当时说了什么。” 说来好笑,她本该把这些情浓蜜意时的小礼品在客人离开后就转手卖掉,但总是有人为此后悔,又将自己的不理智迁怒于她。为了不再挨打,她也只好把这些小物件都先囤起来,要是等一个月还没有人来要回这些礼物,她才会把它们卖掉, “真是十分感谢,女士。” 唐娜惊喜地接过饼干盒翻找起来。 丝带、银扣子、镀金钢笔.全都是些有点价值的旧东西,如果不是离开旅店已经有一会儿,她还以为自己还在接受叔叔的“古件回收工作”教育呢。 不过这样的动作只是做给瑟兰妮看的,她并不需要这样做。 趁瑟兰妮不注意,唐娜合上盖子,对整个盒子快速做了一个占卜。 布拉科拉的占卜术是最原始的占卜术,只比直觉准一点,但好处是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一次占卜的结果就是失败,她不能确认制皮师在还是人的时候来过这里。 可是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呢? 唐娜有些茫然,镇上最会打扮的姑娘可就是在这儿了。 还是说制皮师找过阿德莱德,那个水泽仙女曾经是镇上最漂亮的人,可阿德莱德所遇到的野兽与制皮师也并不相符。 她感觉自己的调查撞上了死路。 “你找得这么快?”瑟兰妮回头看她,镜子里显示这个少女已经把饼干盒重新盖起来了。 为了符合普通人的预期,唐娜手忙脚乱地再打开饼干盒。 “不,还没呢。” 她装模作样地继续寻找着,在饼干盒的底层,杂物下显露出的一抹鲜艳色彩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看到了一件十分熟悉的东西。 这是一张马戏团的票子。 看上面的绘画,它和佩罗夫妇家的那一张该属于同一批次。 “一张马戏团的票子?您为什么不用掉它呢?” 瑟兰妮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咬牙起身,走过来将这张票子撕成碎片扔进纸篓。 “那是因为我有很多、很多张,这一张是忘记扔了。”她抬起脚把纸篓粗暴地踢到一边,这可怜的摆件打着转几乎翻倒,直到撞上墙才稳定下来。 唐娜不解地问:“为什么您会有那么多张票子呢?” “当然是因为那个傻逼马戏团的每个男人睡完我都会送这么一张票子,这真是我收到最没用的礼物,好像我在床上还没看够他们似的!” 瑟兰妮看到这东西就气得够呛,不止是因为那些顾客,还是因为马戏团里兼职占卜师的那个吉尔达婊子。 吉尔达人的放荡本性人尽皆知,而且要价不贵,镇上的男人都愿意尝试新花样。 她的许多熟客们都在上个月把钱投入到了那个婊子身上,因此没有余钱照料这里,还好她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平时精打细算也留了一定积蓄,这才度过了这段困难时期。 “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唐娜摇了摇头,她也没有耐心装下去了。 看到她这样,瑟兰妮叹了口气:“看来我是帮不了你了,你还是回家吧,下楼后记得从后门走,就是另一个衣帽架摆放的位置。” 唐娜再次向她道谢,然后按照她的指示往楼下走。 这栋小楼的后门看起来很隐蔽,门的颜色和周围的壁纸相同,只有前面留空了一点,不远处就是衣帽架,上面挂了大概四件衣服,都是从这里匆忙离开的男人们留下的。 唐娜瞥了它们一眼,那些衣服的颜色款式也都十分相近,都是日常服外用于遮灰的罩衫。 她突然想到,它们的主人回来拿衣服的时候怎么区分它们呢? 罩衫是男人们工作时穿的衣服,即使买来时有相同的款式,穿着的人身高也相同,但他们的妻子或姐妹也会用针线手艺帮他们在细节处进行不同的调整,以便使他们更轻松地工作。 为了在弯腰时挡风,农夫的罩衫下摆更长,裤腰也更高。木匠的袖口则更为收紧,避免木屑飞进袖子。 这些细节的地方当然能看出来,但这依旧要花费一点时间,一定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瑟兰妮还在楼上化妆,不会看到这里——想到这点,唐娜不禁伸出手,将衣帽架上的一件衣服解了下来。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在深黑色衣物的领口有着颜色稍浅的线绣出姓名。她重新把这一件衣服挂回去,又取下另一件检查,果然,另一件罩衫的主人也采取了相同的措施。 靠在衣服上面绣名字来区分似乎是人口密集的地方惯用的手段。 唐娜怔了怔,思维清晰起来。 她原本想要调查的方向断了,但在另一个方向,她获得了启示。她突然想明白制皮师为什么要在叔叔杀死的那些人身上动手脚了,那些衣服被剥去的尸体并不是他们身上衣服的原主人,它们或许曾经属于一个人类,而制皮师正是在找他。 没错,就是这样! 这也就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只有男性平原人的衣服被剥走,而矮人和女人的尸体几乎没有被动过。 因为那些衣物的原主人的体型和其他人相仿,且曾经和马戏团成员们共同起居。 换而言之,他们曾是一伙儿的。 制皮师就是在找上个月从马戏团中散伙的众人中的一个! 一想明白了这点,唐娜立刻振奋起来,忍不住轻轻跺脚。 克雷顿叔叔和朱利尔斯没弄清楚的问题已经被她破解了,她的智慧显然已经压倒了绿头发,如果回去后向叔叔说明自己的调查结果,她一定会得到更多的信赖,能够真正和他一起去做有价值的大事。 就在她萌生幻想的时候,前门外有一些不寻常的骚动传来,还有男人的争吵声。 唐娜犹豫地看了一眼后门,还是选择向前门走去,但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将耳朵贴在门口倾听外面的声音。 砰! 一声枪响,唐娜全身都缩了缩,然后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 “都把路让开,别指手画脚,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当然,我们会聊,但我们只和你们的镇长聊,相信我们最后会达成共识,而罪犯也该得到应有的审判。” 楼上传来了赤脚行走的声音,瑟兰妮焦急的脸很快在楼梯口出现,她看见唐娜还在,脸上才有所放松,嘴唇微微蠕动。 “别出去。” 这句话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瑟兰妮可能是想用尽量低的声音劝说唐娜留下来,但她目标的前半部分好的出奇。 唐娜学习过唇语,但她这门功课的成绩并不十分理想,因此只是楞在原地。 瑟兰妮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下来,牵着她的手向后退。 这里是瑟兰妮的房子,但她从来没有在这里得到过安全感,过去的经历告诉她,如果门外有争斗发生,那么没多久,争斗的结果就会影响到这间屋子里来。 每个输家都会以为自己是因为受到妓女的晦气影响才失败的,或许没多久就会有人破门而入,将这里打砸一通。 后门外此刻也传来声响。 瑟兰妮往后退的脚步一滞,转而拉着少女上楼,楼上还有一些空柜子可以躲。 唐娜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同时好奇地偏头观察这位女士的表情。 一直到二楼楼梯口,瑟兰妮才埋怨地开口。 “你怎么还没走?” 唐娜不知道说什么,她的亢奋还没有结束,并且也不明白瑟兰妮在担心什么,只好以克雷顿叔叔教导的礼仪方式作为回应,说了一声“抱歉”。 “你要是在我这儿受了委屈,你爸爸一定会要我好看的。” “你认识我爸爸?” 这熟悉的话语和朱利尔斯之前说的如出一辙,唐娜也还记得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是克雷顿的女儿。而瑟兰妮作为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竟知道他们的关系,以及叔叔的性格,这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瑟兰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我想我这段时间还没见过黑头发的男人,不过正常的父亲应该都会这么做吧?” 唐娜怔了怔。 “别愣着了,跟我上楼,一会儿外面要是打起来可就麻烦了,你得想办法躲起来才行。” 瑟兰妮嘀咕着走在前面,把唐娜重新带回卧室里。 卧室内的光线比之前暗淡了许多,这是因为她有着尽量少管闲事的原则,在枪响之前就明智地将窗帘扯上,向外面的人证明自己与一切争端都无关。 通常来说,这有点用。 唐娜大概能明白她拉窗帘的意思,因此直到喧嚣声继续移动到屋子极右边的位置,她才在窗帘间拉开一条极小的缝隙向外窥视。 这个时候,她只能看到外面制造争议者的后背。 但仅是靠看那后背,她便认出了那些武装者的身份。 是救世军,他们又回来了,还带着他们的囚徒施密特先生。 第七十九章 擦肩而过 克雷顿·贝略从旅店猛冲出来,心底暗骂朱利尔斯。 他不过是去通知芭芭拉做她自己该做的事,并没有自己去找伊恩·拉撒路的想法,结果才走出几条街再回来,唐娜人就不见了。 这绿头发还说什么“唐娜说只是附近走走”,可这话能信吗? 狼人的心态越发焦急和暴躁了。 每个地方都有所谓的富人区和贫民区,而唐娜行走的方向正是朝向热沃的贫民区,他祈祷这姑娘别是深入其中,最好是在之前就止步。 他在街上快步行走着,时而停下,确定了气味蔓延的方向才继续前进。 没过多时,一支意想不到的队伍就从他的对面走来。 救世军。 还有施密特! 那十来个叛军扛着长步枪,沉静有力地向前走着,就好像他们清楚已经不会有人来揭破他们的身份一样。 许多镇民都围在他们身边,警惕地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人试图交涉,有人冲他们吼叫,让他们把老人放开,还有一些跑得快的人向着镇子中心的位置跑去,要通知这座城镇的管理者来处理此事,或者干脆是去集合施密特的学生们,要他们去对付救世军。 可怖的混乱在他们身边蔓延。 救世军显然对施密特没什么宽待,老人被那些救世军的人推在最前面,双手反绑。 尽管他的身上看不出伤痕,但克雷顿也能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与萎靡——他脑袋耷拉下来,半眯着眼睛,眼神涣散,即使看到熟悉的人也没什么反应。 克雷顿相当明白什么样的做法能造成这样的情况,因为这样的刑罚,他也在其他人身上使用过。 水刑。 救世军的队伍继续行进着,克雷顿在他们中又看到几张熟悉的脸,他们曾在萨沙市军队、政府和教会三方临时组成的审讯间外见过面,就因为他们的领袖查理斯少尉的死,许多人都去了那里接受调查。 说来好笑,这些救世军住到旅店房间里的时候他不在,之后他每次出门也都正好与他们错过。这还是克雷顿第一次在热沃正面看清他们的成员组成。 若非如此,他早该知道这些人是谁了。 不过克雷顿并没有上前打招呼,他们并没有交情,只是恰好见过一面。 现在这些人里领头的是弗朗西斯,他记得这个人,但弗朗西斯却没能认出他来。 在咒缚仪式后,克雷顿的体型和气质都有些许变化,头发自然留长,而标志性的大胡子更是荡然无存,弗朗西斯本来就不熟悉他,现在更不可能认出他来。 他们甚至对视了一眼,弗朗西斯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秒,但也只是对他的身高感到好奇而已。 克雷顿注意到他们的脚上有湿泥,一些猜测和想法便让他的心中感到寒冷。 如果不是决心要做一些事,这些救世军的人是绝对不该去抓捕施密特的,这会得罪镇上所有居民,包括武装的巡逻队员。 而救世军的准备还不止如此 对于他们的行动和目标,狼人不得不感到几分疑惑,但他的情绪却不影响此刻的行为,他此刻仍然需要先去把唐娜平安地带回来,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之后再谈。 想到这儿,克雷顿便匆匆地继续前行,与救世军的队伍擦肩而过。 砰! 砰砰砰! 瑟兰妮的小屋后门被不断敲击着,尽管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被攻破,但来人破门的决心显然没那么容易动摇。 “是趁乱打劫的人。”瑟兰妮说。 她举着一个花瓶躲在二楼的楼梯口旁,准备从对下一个从这里冒出的脑袋进行重击。 那些救世军的人已经离开,还有许多居民跟着他们走了,现在,她无比确认现在砸门的人只是些本地流氓,为了防止这些人冲进了,她已经提前把前门和后门都锁起来了。 唐娜对这种现象感到不敢置信,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坏事发生,但她以为自己现在还在城镇里,没有人敢在白天就做这样的事。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瑟兰妮的眼睛紧盯着楼梯口,声音十分冷静:“偶尔,一年只有三四次。” 每到庆典之类大家都出门的时候,这种事件就容易发生。 因为她的职业,她在这里的公众场合并不受欢迎,而且她也不是本地人,所以人们聚众庆祝的时候绝不会有她的份,她也习惯了采购之外的时间都待在屋里,常常出现落单的情况。 “为什么不搬到城里去呢?” “城里的危险更多,我就是从北边的城市逃过来的。” 瑟兰妮回想起一些不妙的经历,因为是个人都比婊子地位高,所以每个人都能朝她踩上一脚而不怕报复,人越多的地方反而越危险,城里那些帮派更可怕,还有喝醉了发酒疯的客人,正常的客人反而难得一遇。 “热沃没有人管这件事吗?至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是谁做了这些坏事吧。” 妓女呸了一声,低声哼哼道:“这里就没有治安官,平时都是自己管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帮衬就容易遇到这种事。而且说了有什么用?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干的,可谁会为一个婊子出头?” 只要那些流氓让她破了相,她的职业生涯便完蛋了,以后也更加不可能有人愿意再去保护她,因为她的价值已然没有了。 要不是这个小姑娘在这里,她甚至不会想做这么激烈的反抗。 要是刚才那些扛枪的闯进来可能还不会有事,她顶多是被抢劫,但那些流氓可不是一点钱能够打发的,要是被他们以为这小姑娘和她是同行,那么后果可就惨多了。 唐娜抿了抿唇,胸口起伏的频率更加激烈。她猛地从瑟兰妮身边站起来,看向楼梯下方。 “或许我可以试着和他们讲理。” 就算道理没有用,她也还带了一条蛇,还有别的法术可以用。 瑟兰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推了她一把,要让她躲进卧室去:“别傻了,姑娘,赶紧去藏起来吧,一会儿我们要是打起来了,你就从窗户跳出去,注意别被人看到了。” 说到这儿,瑟兰妮也不禁有些惋惜。 她今天要是动了手,热沃便是没法再待下去了,而她还未给自己的旅行定制一个新的计划。 许多行李都来不及收拾了。 真是见鬼了,她为什么要护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娘? 因为她长得好看、有礼貌? 瑟兰妮哀哀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后悔,但又有点不后悔,矛盾的心态让她无比煎熬。 “你不和我一起吗?”唐娜问。 疑问归疑问,但她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瑟兰妮摇摇头:“不了,我还要收拾行李,不能让他们把东西全抢光了。” 斧头破开木板的声音在楼下响起,随后是老旧锁栓被拉开的声音,闯进来的人开始叫骂,他们注意到这里的门锁方式,肯定这里的营业者还没有离开,并且还有胆量违抗他们的意愿。 “要命,不止一个,你快走吧。”瑟兰妮绝望道,她已看到楼梯扶手缝隙下的复数人影了。 即使偷袭成功,她也只能解决一个,碰到第二个只能挨打了。 她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音量,下面的人听到了她的声音,拿着棍棒转到楼梯口这里就要冲上来,那是个用围巾裹住下半张脸,头也包着帽子的男人,完全看不清长相。 然而又一个敲门声让他们停住了。 彭彭! 是十分沉重但又令人感到克制的敲门声,即使门还是关着的,屋内的人也已经能想象出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门外。 下方楼梯口站着的暴徒抬头看了一眼,他已看到了瑟兰妮和唐娜了,便朝那儿指了指,为自己的同伴示意。 两个女人不足为惧。 所以他决定先打发走门外的来客再继续自己的“工作”。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请问伱们有没有看到一个黑头发的姑娘来过这里?她是我的女儿,不慎走到这附近了。” “滚。” 混混说着,用棍子敲了敲门给后面的人听。 瑟兰妮也听到了声音,但她不指望对方会接受求助,她身边的小姑娘听到这个声音却激动起来。 “爸爸,我在这儿!” 拿棍子的暴徒看了她们一眼,没在意地又用棍子敲了敲门。 “别自找麻烦,你的女儿今晚会平安回家的。” 现在是上午。 这个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瑟兰妮皱眉问唐娜:“你爸爸不是本地人?” “他不是,他是来做生意的。” “那他平时会带随从吗?” “有一个不太高明的。” “哦。” 瑟兰妮重新陷入悲观,她把花瓶放下,试图把下面这张矮桌拖到楼梯口。 既然她们已经被看到了,那就没办法再偷袭,但她们还可以在那些暴徒上楼的时候把桌子推下去碾他们的腿,这或许能打倒一个,让唐娜的父亲和他的人有更公平的决斗机会。 楼下至少有三个。 “劳驾开下门。”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听起来更客气了,这态度的转变让瑟兰妮不禁更感到绝望。 “你这蠢猪没听到我说什么吗?”门边的暴徒又是一棍子敲在墙上。 这一下很响,然而有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将它盖过去了。 彭! 一条粗壮的手臂在木门上开了一个大洞,巨大手掌径直伸进来扣住门后站着的这位暴徒头颅,将他提了起来。五根手指捏得他的脸庞变形、头骨咯咯作响,随后在其他暴徒惊恐的眼神中,他们的同伴好像一条绳子那样被手臂从门板上的洞中抽了出去。 几秒的沉默后,门外的声音再次变化,语调充斥着野性和危险的气息。 “我都已经说‘劳驾’了” “.你们就该他妈的照我说的做啊!” 下一刻,正门在巨响中被整个轰开。 第八十章 镇长召见 一个火气上头的狼人会做出什么事,谁也没法预判。 甚至连克雷顿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在最后的礼节也被羞辱后,他已懒得去思考什么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唐娜的那一声“爸爸”让他神志不清了。 当门板破开,所有人都看到这高大的身影向里走来,满头是血的暴徒仍被抓在他的手上,拖把一样无助。 暴徒的同伴还有两人,但他们在看到克雷顿需要低头才能进门的身形时就已经开始考虑后退了。 克雷顿没有给他们机会。 随手将手上的俘虏甩下,他大步朝他们走去。 一名暴徒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朝他挥出了手里的棍棒,但高大的男人轻松地就徒手接住了前段包铁的棍棒,全然靠手掌吸收了冲击力,身体晃也不晃,好像他们只是在做戏剧排练里的决斗演习一样没有出全力。 但实际的力量差距,两方都已经知晓了。 克雷顿对面的暴徒毫不犹豫地丢弃棍棒转身逃走,而他的同伴还未反应过来,举着棍棒正要推过来。 一个逃走,一个上前。 克雷顿只扫了一眼就决定了要做什么,他上前一步,一拳砸向逃跑者的后背,两个意见不一致的暴徒伙伴便撞在了一起,倾倒的身体更将衣帽架撞倒,折断了木杆。而后面的柜子则更可怜,直接被他们的头撞破,染上了红色的脏污。 等他们再爬起来,心中已有了统一的共识,头也不回地挣扎着从后门跑走。 克雷顿没有追上去,因为白天并不是做一些事的好时机,他只是慢慢走到残破的柜子边,伸手将他们的血沾在手指上,往鼻下嗅了嗅,嘴角扯出一个不为人知的残忍笑容。 这一幕并没有被他的侄女和那位陌生女士看见。 直到打斗声结束,楼上的瑟兰妮这时候才记起来要喘气,她心惊胆战地看着这陌生的身影走上楼梯,在离自己还有几阶台阶的地方停下,她已经能看到对方拳头上沾着的血污。 “唐娜。”克雷顿朝侄女招了招手,“你走到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如果是觉得烦闷,我们回到城里后就有许多办法解闷,你只要再忍几天就行了。” 这种哄小孩似的话不能让唐娜高兴,少女冷静下来,她扶着墙走下两级台阶,平视自己的叔叔。 “我不是出来玩乐的,我想要调查一些事,多亏了这位女士,我已经有一些关于.之前我们想知道的那些事的线索了。” 听到她这么说,克雷顿才把注意力放在瑟兰妮身上。 “这位女士是?” “瑟兰妮。”瑟兰妮勉强地笑了笑。 唐娜说自己的爸爸是商人,但这样迅猛的行动力,她只知道一些靠出租钱币营生的商人才有。 “很高兴见到你,瑟兰妮女士,感谢您在这段时间照看我的女儿。”克雷顿伸出手和她握了握,心底却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我刚才听她说,您认识埃蒙·梅格?” “不” 瑟兰妮摇头否认,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唐娜动了起来,她抓住克雷顿的手臂,手指上的力量紧了紧:“这件事您问我就行,用不着再打扰瑟兰妮女士了。” 克雷顿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才发现自己的不信任似乎被她觉察到了。 他暂时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打量起瑟兰妮。 一个标准的金发碧眼美女,但妆容看起来过于浓艳,服装也不太守规矩,身上还有一种憔悴的气质,混杂香烟的味道更是在她身上似有似无的缠绕着。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不仅想起了一种自己在战争中的短暂休假期间频繁接触的职业。 常常面对死亡的恐怖会让士兵逐渐走向疯狂,而远离家乡和无人性的操练更时刻让他们感到困苦,为了缓解压力,他们不得不去寻找愿意为钱敞开怀抱的女人释放自己。 克雷顿也曾是这些平凡人中的一员,便因此对于这样的女人有着相当的熟悉。 面对瑟兰妮自身的情况,他没有刨根问底,在进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对方把唐娜护在身后的样子了。因此即使她的社会地位低微,他却不能不尊重她。 听到唐娜解释了刚才被袭击的前因后果后,他对瑟兰妮微微颔首。 “伱照看了我的女儿,我承你一份人情。有什么是你想要的吗?” 瑟兰妮不假思索地说:“我想离开这里。”她回头看了眼卧室,忽然有有些不舍,她还没有做好迎接新生活的准备。 但这里很快就会变得不安全了,唐娜的父亲不可能永远留下,而那些暴徒还会再来,因为这一次的冲突,他们的报复绝对会更为猛烈,这会是她承受不起的后果。 克雷顿当然能够理解这一点:“没问题,我会在旅店为您订一个房间,您收拾好行李就可以过来。” 瑟兰妮没有客气,径直走进卧室去整理随身物品。 “我来帮你吧。”唐娜主动卷起了袖子走进去,这下克雷顿也不得不加入进来了,哪怕他其实认为不用那么紧急。 在这之前,一只小鸟已经带上了他们的指令向旅店飞去,朱利尔斯会提前准备好新房间的。 在三个人齐心协力的劳动中,瑟兰妮最重要的东西总算整理好,他们拖着四个箱子穿过街道回到旅店,瑟兰妮很快适应了这里的房间。 朱利尔斯在二楼走廊怪异地看着叔侄俩,直到瑟兰妮关上房门,他才说话。 “你们刚刚去干嘛了?你怎么还找了个女人?她是干什么的?”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克雷顿。 唐娜轻咳几声:“这位女士是我找来的。” 朱利尔斯立刻把头转过来。 “你找她干什么?” “哼,多亏了这位女士,我已经调查出了那个制皮师幕后黑手的重要信息。” 男巫看克雷顿,手搭在栏杆上敲击着:“她说的是真的?” “我还没有了解到这一点,一会儿再说。现在我欠了这位女士一个人情。”克雷顿说。“你平时不用管她,我们出发回城的时候招呼她一声就成。” 他匆匆说完,快步向楼下走去。 看到贫民区那些暴徒的存在更让他的食欲激增,裴伦的羊圈很快又少了一头羊。 裴伦拎着他点到的“幸运儿”走到后厨外的小片空地,转身看了一眼后院的羊群,这比克雷顿来之前稀疏了许多,这两周至少宰了八头羊。 “您是真喜欢吃肉。” 旅店老板感叹了一声,便在空地上熟练地宰杀了手上的羊羔,那些其余的羊都冷冷地看着这里,甚至还有的低头舔舐地上蔓延的血泊。 克雷顿已经看到过这种景象许多次了,每一次都会感慨。 但再怎么感慨也不可能缓解食欲。 “这次把内脏留给我,我过几天要拿去钓鱼。唔,腐烂的肉很受鱼的欢迎。” 裴伦点了点头,徒手将肠子和肝脏从打开的羊腔体中摘出来放到一边。 然而很快又有人来找他们。 “贝略先生?裴伦?” 这位使者穿过大堂和厨房抵达后院,看到他们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们都在这儿,镇长和路易斯教士请你们过去。” “我也要去?”裴伦惊讶地指着自己。 克雷顿·贝略在城里时治安官,可他不过是这老旧旅店的老板,还会有谁找他? 克雷顿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重新回到镇上的救世军,这两件事上或许有着某种联系。 “是的,你也要去,好像是有一件事需要你的证明,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那个人说完就又跑走了,似乎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裴伦看向克雷顿,后者点点头:“我先去通知我的家人一声,马上和你一起过去。” 等他下来,裴伦已经脱下了围裙,靠在柜台上一副心思不宁的样子,直到克雷顿提醒了一声才警醒,带着这位客人去向镇长办公的位置。 热沃的政治中心没有很醒目,只是一座三层的小楼,没什么装饰,看起来像是建筑材料仓库改建的,旁边就是庞大的公共谷仓,足有十八尺那么高,几乎可以和铁路公司的车厢停放站匹敌,白色的墙壁已然泛黄。 克雷顿和裴伦到的时候,这座小楼周围已经人满为患了。 许多本地居民都围在周围,不满地和救世军们争论着什么,巡逻队的人也集结在这里,对着救世军怒目而视,施密特仍然在这些城里来的溃兵手里,被他们作为人质威吓本地人不许靠近。 两方隔开了一段距离,一部分人因为没有地方站而不得不进入公共谷仓。 克雷顿和裴伦从对峙着的两方人中经过,径直走进小楼。里面有一个很老的仆人,看到他便极慢地跑动起来,勉强可以走在他们前面。 “老爷,贝略先生和裴伦先生都到了。”他沙哑地喊。 会议室在三楼,克雷顿已嗅到了参与者的气味,在裴伦的提醒下,他加快脚步超过这个老仆人直接上楼,镇上最重要的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张红木的圆桌摆在会议室里,周围一共坐了四个人,大多是克雷顿已经认识的人。 路易斯教士,弗朗西斯,一个巡逻队的人——但他叫不上名,剩下那个人应该就是镇长了,头发是衰老的白色,略微谢顶,同时一脸的不耐烦。 除了路易斯教士,这里每个人都在抽烟。 “这位就是贝略先生吧。” 镇长杰弗里打量着克雷顿,但很快转移视线,没有继续和他交谈,而是与弗朗西斯对视:“很好,法律的专家和产权曾经的主人都已经到了,我们很快就能搞清楚这一切。” “到底发生了什么?”裴伦不解地问。而这也是克雷顿想知道的事。 镇长向弗朗西斯伸出手:“简单的来说,这位拉文莱尔先生让他的手下抓住了施密特先生并加以折磨,而他宣称此举完全合法,并且还有证据来证明这一切。” 第八十一章 合情与合理 这是裴伦今天第一次“出远门”,他刚刚知道这件事,因此表现得十分吃惊。 克雷顿没有立刻揭穿对方的身份,拉文莱尔显然是个假名,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名叫弗朗西斯,但他想先试探出这群救世军敢这么做的倚仗。 “我没听说过可以折磨人而不违法的行为。除非.为了保护我们的国家,你被女王陛下授予了特别的权利去伤害别人,但你们是吗?” 克雷顿紧盯着弗朗西斯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心虚的迹象,但后者似乎有着倚仗,无所畏惧地回看着他。 “并不是只有军人的身份才适用我们的行动,事实上,你质疑的那些部分在《私人财产保护法》中就能得到完全的解答。施密特先生是一个贼,我没砍掉他的手都算仁慈了。” “他偷了伱的什么东西?”裴伦问。 他上半身前倾全力倾听,这里不是很安静,即使在三楼,窗外的嘈杂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弗朗西斯轻蔑地看着他,将烟头在桌面上按灭。 “我的宝藏。” “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在想:‘这个人在说什么胡话?’但我要说的是,这件事千真万确。施密特先生认为,在我的土地上有一些值钱的东西埋着,但他却没有想到要告知土地的拥有者,而是决定自己雇一些人去私自勘探我的土地,这显然是盗窃的行为。” 在座的众人面色不一,但显然都不同意这一点,可同时也没有人出声反对。 这一套理论在克雷顿和裴伦进门前就被宣讲过一遍了。 不过这一次更细致。 这名救世军在桌上拍出一张纸,随后站起来,拉开窗帘,指着河流的方向告诉他们:“你们看,那边就是我的土地,我的祖先,在这一位的祖先手上”他走回来拉起裴伦的手:“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完成了土地产权的交接,那么按照我国的法律,这片土地现在就理应属于我,而上面的所有物品也都属于我,包括古人藏起来的宝藏。” 法律确实就是这样规定的,克雷顿只是对他们的准备感到意外。 这显然是那位还未露面的末日追寻者教派的接头人为救世军准备的,救世军自己没可能对这片土地这么熟悉。 克雷顿伸出手把那张纸拿到手里,他认得地契的格式,上面的内容就符合这种格式。 不过它还很新。 他扬起手上的纸:“这是新造的。” “那是因为它是复制品,难道你以为我会是把贵重物品随身带着跑的那种人吗?”弗朗西斯反问道。 “真品在银行的高级会员保险箱里,不过我想也没有几个人会特意伪造这些东西,毕竟在施密特先生发现这里有宝藏前,对外人来说这块贫瘠的土地实在没什么油水,没人会伪造这样一份文件。” 镇长示意克雷顿把这张纸交给裴伦,让他看上面的印章是不是属于他的家族的。 裴伦的贵族祖先在一百多年前就几乎失去了对这片土地的影响力,除了他和佩罗,这儿没人记得他们家族的印章是什么样的,这也是镇长要请他来的原因。 旅店老板拿起这张纸,很快做出判断。 “没错,这印章图案的确是我们家族的家徽。” 这是一个在外匿迹了一百年,还被国家纹章院抹去的图形,找到它本就不易,而外人想要调查出他的祖先在赌场输掉了地产这件具体的事也难上加难。 拉文莱尔这个地产主人的身份似乎得到了证实。 “我们在这里住了那么久,还不知道这里竟有一份宝藏呢。谁是施密特先生的帮手?”巡逻队的代表问。“你需要有人来证明这一点,但不可以是你的人。” “施密特的帮手.哼,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为了得到我们的谅解,他们选择主动离开,不过他们还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带走。” 弗朗西斯说出了复活岛盗墓贼们曾租住的地点名字:“那边还留下了许多用于挖掘的工具和奇形的物件,而他们要这么做,每天的日程也一定与寻常人有别,我想房东会愿意作证的。” “我之后会请人去那里调查的。”镇长说,他看起来已经有些疲惫了。 弗朗西斯提供的信息非常的完善,几乎没什么人可以质疑他了。 何况有这样的武装支持,即使他具备的法理证据并不绝对真实,也足以让人相信他绝不只是一个骗子那么简单。 但热沃毕竟是在座大多数人从小长大的地方,即使是那片沼泽他们也再熟悉不过,领主消失了很久,地权的真正主人在此之前也不曾出现过,他们都以为自己才是这片生长的土地的主人。 倒不如说,在土地上生活的人才是土地的主人这一观点在热沃人眼中已经属于常识了。 即使这位“拉文莱尔”先生证明了自己是河流东部土地的主人,他们也不禁感到自己受到了侵犯。因此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有路易斯教士依旧平静,好像没有听到什么宝藏,而这场闹剧也与他无关。 克雷顿沉寂地观察着弗朗西斯,他有证据,他从这些救世军身上看出了很多信息,那是他们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 当他们在街上相遇时,他注意到他们的鞋底有湿泥,而这几天没有下雪,而施密特身上又有接受了水刑的迹象,因此他们只能是去了河岸,那是与大路截然相反的方向。 但之前派出去追捕他们的猎人们还没回来,这些猎人都会追踪的技能,因此不可能看错。 救世军引开他们的手段就是靠马匹,这些叛军一定分出了一支小分队带着大量马匹上路了,甚至可能是他们全部的坐骑——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留下痕迹,使猎人们以为他们已经全部从大路离开。 人的耐力比马匹更强,而马匹在缺乏精制饲料的情况下体能还会进一步降低。 猎人的队伍即使一匹马也没有,最终也一定会抓住那几个人,但那会是好几天后的事情,当他们押着俘虏回来后,还会被告知这些人根本没有犯罪,不得不再把他们放走,这就是弗朗西斯心底打的主意。 巡逻队几乎分掉了一半人去追那几匹马,以至于热沃的人力和武装已经无法对救世军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这为救世军的谈判带来了更优的筹码。而本该在昨天抵达的邮差也没有到,能够揭穿他们身份的通缉令自然也不会到。 关于这一点,克雷顿不相信是意外的发生。救世军真是做足了准备,只是他还不明白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你们的马去了哪儿?”他质疑道。 弗朗西斯做出一副老爷的派头来:“噢,它们之前赶了很长一段路,劳苦功高,所以我让我的属下就带它们去森林里散散心,毕竟它们的祖先也曾在这样的森林里驰骋过。” 克雷顿不再说话了。 他还有证据,但不适合继续放出来。 还不是时候同这些心怀鬼胎的家伙闹翻,现在是白天,他不能变形。 而且镇上巡逻队的人夜晚行动,现在本该在各自的家里修养精神,却被临时叫起来对付救世军的人,无论是军事素养还是体力都落入下风,何况他们的装备本来就落后,现在简直可以说是最不适合与救世军作战的时间。 这或许也是救世军选择在上午返回热沃的原因之一。 他们同时占据了法理和武力上的优势,现在打起来会死很多人。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克雷顿说。 为了擦汗,镇长的手从额头一直捋到脑后,中间毫无障碍。 “拉文莱尔先生,我们的人会进一步调查施密特先生的行为的,但在那之前,我希望您先将施密特先生还给我们。毕竟所谓的宝藏还是太过离奇,很久没有人想过要找这东西了,我以为或许这其中还有一些误会.” 弗朗西斯摇了摇头:“恕我不能答应这件事,施密特先生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待在我们这儿,否则我们一松手,他可能就会像什么禽兽一样消失在森林里了。至于他挖掘宝藏的证据,他的家里肯定有,我可以派两个人和你们一起去查看,我保证自己所言非虚。” “那就这样办吧。”镇长有气无力地说。 事情似乎这样就解决了,除了镇长,其他人都从这屋子里出去。 镇长的老仆人向人群公布了这个消息,得到了一片嘘声,人们对这样的结果都非常不满,但也对救世军的人无可奈何。 克雷顿从他们中走出,掸了掸大衣上不存在的灰,一个同样穿着黑色长衣的人就从他的身边经过。 是路易斯教士。 他之前在谈话中不发一言,此刻克雷顿却感觉到他没有任何失落。 或许是神职者已不在意世俗的争端,亦或许他已有了计划去为本地的信众争取利益.又或者他在谋划着与这些事都无关的阴谋 克雷顿转头和裴伦打了声招呼,他不和对方一起回旅店,因为有一些事要和巡逻队的人谈谈。 第八十二章 末日追寻者 “.施密特的学生们采纳了我的建议,今晚巡逻队不会再工作,他们会修养精力,到时候无论要做什么来应对都有更高的成功率。” 克雷顿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唐娜和朱利尔斯,女巫看起来很高兴,男巫却皱起眉头来。 “你真是疯了!”他说。“你是打算牵涉进本地人的麻烦里去吗?我们本不必这么做的,你之前也是这么决定的,因为我们很快就走。” 克雷顿的心脏重重敲打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朱利尔斯说的没错。 按照理智来说,他不该多管闲事的,但他当时却不急思索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咒缚仪式似乎影响了他的决断,他越来越好战了。 “这是正义之举。”唐娜对朱利尔斯的看法不以为然:“至少我们要把施密特先生救出来。既然弗朗西斯并不是土地的主人,那他就没有权力去折磨他。” 朱利尔斯冷笑起来:“但这或许就是土地的真正主人吩咐他这么做的。如果是这样,伱还要阻止他们吗?” 唐娜不说话了。 男巫接着说:“我认为是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拿到了土地,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自己动手,所以就叫这些新人来为自己做事。即使揭穿了他们的身份,你们也未必能如愿。” “你觉得这件事和末日追寻者有关?”克雷顿问。 “百分之百和他们有关,这群人就喜欢混乱,毫无理由的混乱!”朱利尔斯一提及这个名字,脸上的神色就烦闷起来:“许多可怕的事故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抢劫银行、走私军火、一些赫赫有名的海盗背后也是他们在支持。他们上一场策划的为人熟知的案件是波力斯号惨案。” “那也是他们做的?”克雷顿吃惊起来。 唐娜遗憾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懂,但这似乎又是一件理应众所周知的事。 “波力斯号惨案是什么?” “布拉科拉的消息真是太不灵通了——”克雷顿叹息了一声才回答她:“那是一艘叫波力斯号的飞艇在西海岸的唐福市出了事故,在天上烧成了一团火球,然后再是可怕的解体,飞艇的零件在空中散落,就好像下起了一场火雨,直接摧毁了下方的一个造船厂,又引爆了两个储油池,火势顺风蔓延,又引燃了很多老式建筑。据后来的调查统计,一共有四万人在事故中死亡或受伤。” 这件事在一段时间内是全国报纸的头条,许多人都为死难者祈福,下议院还有人提议要把灾难发生的那一天定做纪念日。 “现在他们又要在热沃做同样的事?”唐娜激动地问。 “冷静点,亲爱的,热沃可能连两千人都没有,他们再怎么杀也不可能杀掉超过一万人的。” 朱利尔斯改变了称谓,但不是为了拉近关系,而是用来讥讽:“我很确定他们不会对这样的小镇子做什么,因为这儿太偏僻了,他们更喜欢做可以出风头的事。” “末日追寻者教派在这里留了接头人,但那不是为了救世军准备的,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人的行动做接引——这些人已经失败了。”他咬着重音说。“我当时在树林里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的主力应该是去了城里和教会发生冲突,要不是被逮捕,要不就是死光了” 唐娜立刻往自己腿上一拍:“听起来形式更好了,现在就是我们伸张正义的时刻!我支持克雷顿的选择!” 克雷顿不禁感到尴尬,因为他几乎被朱利尔斯说服了,正打算放弃呢。 “你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啊!”朱利尔斯气急败坏道:“我们知道他们的接头人有什么本事吗?他肯定是超凡者,而且能被教派的同僚选做这么重要的职位,他不会那么好对付的。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他是谁!” 唐娜突然说:“总之他一定能控制制皮师。” 屋内的另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就是我调查出来的东西。”她得意道,然后将自己前往瑟兰妮家调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她如何灵机一动,将同样款式的衣物区分法联系到制皮师做出的古怪举止上。为了独自占揽功劳,之前她都没有跟朱利尔斯说。 其结果是朱利尔斯沉默不语,克雷顿大为震撼。 但中尉震撼的原因和制皮师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就是你知道要去找瑟兰妮小姐的原因?谁教你这么想的?!”他厉声问道,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淑女就不该知道这种事! 受到斥责让唐娜呆住了,什么话也不敢说。 “我八岁就知道妓女是干什么的了。”朱利尔斯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说。 克雷顿转眼看他,但眼神冷得像冰:“小子,别拿你的经历往姑娘身上套,她以后要和上流社会的人士结婚,她必须适应社会的规则,哪怕她已经十五六岁了,但表现自己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 他认为自由是有好处的,但如果过了火,那就是没有家教的表现。 朱利尔斯咧了咧嘴,退让一边。 “新出版的多恩百科全书,上面介绍过这个职业。”唐娜小声道。 克雷顿气得大叫:“我当年就应该坚持去皇家出版社工作!”这样他就好把那些青少年不宜的内容全部删光。 这狗屎百科全书真是害人不浅! 唐娜看见朱利尔斯在克雷顿背后摇了摇头,嘴唇开合,无声地说出一个简单词汇——“老古板”,这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段插曲很快过去,尽管克雷顿仍有余忿,但还是集中精神同他们继续开始讨论制皮师的问题。 孽物虽然已经死去,但背后隐藏的秘密也绝不少。 倘若其背后真的是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那他们就必须重点小心了,因为 “想要控制一头孽物,只有强大的法师和特别的奇物才能做到。除此之外,隶属动乱之屋的末日追寻者也擅长做这样的事。” 朱利尔斯转动眼珠,他是他们中唯一一个同末日追寻者打过交道的人,他尽量说服其他人别贸然行动。 “我想你们可能对于这些特殊人群还不熟悉,现在世面上大多数非施法者的人类超凡者都是靠学习四大秘传获得力量的。也就是刃、影、血、心四类,其原本是过去掌握强大力量的人做出的归类和总结。” “刃之道是纯粹的肉体派,这没什么好说的,影之道令修炼者体悟万事万物的联系,令他们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据说有人通过影之道的修习获得了施法的天赋,还能够占卜未来。血之道则强调体液平衡对人体的影响,血之道的研习者都是医师,精通生存、配药和躯体改造的技术。” “而心之道最为神秘,谁也说不清这个秘传是怎么出现的,而且也是最难修习的秘传。但除了那些需要大量知识才能探寻的‘歧路’,它能够模仿其他所有秘传的效果,修习者甚至还能通过这项秘传获得类似恶魔的能力。” 说到这里,朱利尔斯的视线从两名同伴的身上横扫而过。 “末日追寻者教派下属的动乱之屋成员全部都是心秘传的修习者.” “因为心秘传的修习者有恶魔的能力,所以他们能催化和控制制皮师。”唐娜若有所思,布拉科拉很少传授法术和怪物之外的知识给学生,她也算是新学了一些知识。 不过这还不能打消她的想法。 紧接着她的疑问之后,克雷顿皱眉道:“心秘传总不可能一点缺陷也没有吧?” 他知道一点关于秘传和“歧路”的事,但没那么详细。 如果说秘传是树的主干,那么歧路就是修习者攀上主干时催发的分支,有许多现存的强大歧路都是暗裔无法掌握的,因为那些歧路是由人类研发,他们的身体结构并不相同。 “也有。”男巫坦诚地说:“心秘传模仿其他秘传得来的能力效果只有同阶段的一半,并且会有一个致命弱点。只要找到弱点就能轻松地杀了他们,但那弱点未必是有形的,如果我们找不到他的弱点,就只能同他正面作战。” 克雷顿沉默了片刻,最后做出了决断。 “这样好了,我会想办法把这些信息偷偷传递给路易斯教士,是否选择和他们开战就让这些本地人自己去决定吧。” 这伙外来势力又有枪又有证书,还有超凡力量,结果可想而知。 他的决断让朱利尔斯终于大松了一口气,整个房间的气氛都缓和下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 “不过还有一件事。”克雷顿看向唐娜,脸色再次紧绷:“你可以联系你的动物朋友,问问他们半个月之前有谁去过马戏团帐篷所在的山坡顶端吗?” 少女有些犹豫:“这里只有一些小鸟可以联系,不过他们的记忆力很差,只能记得一周以内的事。” “那就询问他们之前那些扛着长枪的救世军都去了镇上的哪里做客,我是说他们所有人。” 朱利尔斯转动眼珠看自己的雇主:“你发现什么了?” “那个在山坡上用邪眼瞪视我们的人——”克雷顿阴沉地说:“我想我们之前的估计是错误的,他不该是马戏团的成员,而是动乱之屋的接头人,他最初并不是在观察我们,而是在监视施密特和盗墓贼的行动。” “这就是为什么救世军的人会知道施密特的所作所为.” 第八十三章 复仇夜 正午,白色太阳照射土地,将暖热的气氛铺在街道上。 温暖并不能让芭芭拉感到快活,她已对那伟力无边的天体再无需求。长达半年的祈祷和圣餐仪式没能把她从死亡的状态扭转,她已经接受了身为吸血鬼的身份。 现在,寒冷和黑暗才是她的庇护者。 不过作为初代吸血鬼,她对于阳光也没有惧怕,自由在白天行走仍是她的权利。 今天,在长老会结交的狼人绅士克雷顿·贝略的警告下,芭芭拉不得不去亲手带回自己创造的新后裔伊恩·拉撒路——虽然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责任。 不过要她自己来说的话,这件事晚一点做也无妨。 芭芭拉还是很喜欢伊恩这个孩子,他就像她曾经拥有的兄弟一样,正因如此,她才下意识地排斥将他带回来。 如果她刚刚转化为吸血鬼的时候是在猎物丰富的森林里,那她就可以不用吃那么多老鼠了。一想到那些讨厌的下水道居民斑秃的皮肤和溃烂的尾部,女吸血鬼就不免有些反胃,就好像她的神经还没彻底坏死。 她胡思乱想着,避开丈夫的视线出门,阳光下暴露的皮肤惨白得像刚做成的新纸,这引起了一些异样的目光。 芭芭拉对人们的好奇并不在意,她的母亲死了,父亲又不知道去了哪里,这里剩下的都是她不在乎的人。 佩罗以为她能在自己出生的地方重新得到安宁,但他错了,这里和别处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如同风筝一样被自己的丈夫牵扯过来的,风筝会怀念制造自己的工坊吗?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在热沃过节了。 一些杂乱的声音在街道上响彻,慌张的人在街道上跑来跑去,一些看热闹的人将窗户推开,借助高位观察外面的情况,人们不知为何向后方聚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这都和芭芭拉无关。 她只是为那丰裕的血气而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走出镇子进入森林,女吸血鬼凭借自己对于后裔的天然感知定位了伊恩·拉撒路的位置。 那离河岸不远,是个适合取水的位置。 芭芭拉不禁想起自己转变时的情形,当时也是渴得要死,佩罗拿着全部积蓄带她去了家附近的酒馆,然后他们在那里创造了一个大概不会被人类超越的饮酒记录。 长老会正是通过这一次传闻将她找到的。 一想到这件事,她自己都想笑出来。 尽量拖慢的脚步最终还是到了目标面前,芭芭拉的笑容消失了。 伊恩·拉撒路闭着眼睛,死了一样地靠在一棵大树下,即使那些枝干上已经全无树叶,阴影也足以将他笼罩。在他的身边是一具被吸干血的尸体——人类的。 芭芭拉全然不去疑惑为什么在这里还会有路人出现,她的眼神只紧紧盯着伊恩的手,还有胸口。 一个弹孔出现在吸血鬼新生儿的左胸口,而他手中则牢牢抓着一把枪。 这样的状况令人一目了然。 伊恩·拉撒路在转化后的疯狂中杀了一个人,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转变是如此邪恶,因此愧疚地自尽了。 芭芭拉抬手去擦眼睛,因为她这几天没喝血,所以没有眼泪流出。 “我竟不知有什么比永远地睡去更可怕。”她悲哀地说,但不是很悲哀,因为伊恩·拉撒路确实还未进入永眠,哪怕他射击了自己的心脏。 他只是普通的昏过去了。 吸血鬼不会因为这么小的外伤而“死”。 芭芭拉虽然为伊恩的选择感到哀伤,但丝毫没有尊重伊恩决定的想法,这是她的子裔,她当然有权决定她的生死,而芭芭拉恰巧觉得如果有选择,“人”还是保持自己能动、会说话的状态比较好。 她端详了一番旁边的尸体,没能认出对方的身份。 没有丝毫犹豫,芭芭拉又从它身上扯了一点血肉塞进伊恩嘴里,希望他尽快醒转过来。 在这过程中,她记起尊敬的绅士克雷顿·贝略过去身体力行的指导,将尸体上任何可能暴露出凶手的痕迹全部破坏,又把伊恩的上半身塞进水里,洗净了血迹才捞出来,这个过程让她想起了自己给第一个孩子沐浴的过程,心中有更多的慈爱被激发。 但一想到接下去的其他善后工作,她又感到苦恼。 “伊恩啊伊恩,我现在该把你怎么办呀?” 芭芭拉难过地心想,要是伊恩·拉撒路醒来,肯定又要选择自尽的,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 唐娜的动物朋友带回了信息。 救世军只分散过两次,但除了旅店和盗墓贼们居住的地方,他们没去过任何其他地方,也没有和任何人长谈过。 但这显然是有误的,如果他们不曾找到接头人,又如何知道施密特之前做了什么,还能利用法律来攻击他呢? 因此这份情报被克雷顿当做无效信息。 唐娜还希望再进行询问,让那些小鸟把住的稍远的朋友也带来,但却被拒绝了。 就算她能和动物沟通,那些动物也不会完全遵照她的吩咐,现在是冬天,所有动物都忙着囤积粮食,没工夫替她跑腿,而她能许诺的坚果太少了,它们也不接受赊账。 这样做的效果不尽人意,不过克雷顿本来就不指望她能做什么。 接下去,他们下午的任务就是写信,算账、讨论关于生意上的事。 本应该来热沃的邮差还没来,克雷顿觉得他们可能是死了,但还是决定先将信件写好,因为这样更节约时间,到了城里,他便不用再临时做这些工作了。 等到夜晚来临,他又耍了个花招,在晚餐前就甩开了好奇心旺盛的侄女,独自一人出门办事。 到了约莫十点半的时候,他的事情终于办完了。 维尔家的三兄弟并不是真正的三兄弟,他们长得都不太像。 而就算是,克雷顿也不会放过他们,因为他们是白天袭击唐娜的人。他将这三个陷入昏迷的人扛到肩膀上,毫不避讳地迈步在街道上。 他要把这些暴徒带到森林里去,听够了惨叫再动手。 没人能在折辱了他的家人后还安然无恙。 克雷顿拖着人体,脚步沉重但不迟钝,冬天的冷风擦着他的两耳吹过,但一点没有打消他的兴致。他已经不觉得冷,并且依旧心情愉悦地走在漆黑的街道上,如果不是舍不得打破夜晚的寂静,他可能还会哼唱几句。 古董商人在热沃的这几天很少有高兴的时候,但这个晚上倒还不错——不用担心路上会有巡逻队过来,因为他建议那些守卫者今晚好好休息。他们很相信他,这种信赖也让他感到受用。 纵观全局,整件事都比他预料的还要简单,他只是顺着自己白天记住的血腥味找到他们的居处,然后走进屋子用普通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给他们一人一下,事情就基本解决了。 他们养了狗,但狗在狼人面前当然是不会叫的。 甚至它现在就跟在克雷顿身后,摇着尾巴保卫着它的新首领。 克雷顿就在这能够将他全身心接纳的土地上走着,就好像漫步在自己的猎场里一样轻松。 三具沉重的人体磊在肩上不太方便,但克雷顿即使还是人形,也有体力带他们一直走到城镇外边。 但克雷顿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拖着三具身体途经一条小巷时,里面突然撞出来一个黑衣人撞在他身上。克雷顿扛着的人全部摔了下来。 因为巷子里那股垃圾残渣的味道还有老鼠翻东西的索索声掩盖了人类行动的痕迹,克雷顿竟没有先一步发现他。而同样的,这个人是背对着巷子出口倒退出来的,因此他也是直到撞到克雷顿才发现这里还有别人。 狼人本该在那个人没有回头看见自己的时候就将他打昏的,但他认出了这位深夜鬼鬼祟祟行动的家伙。 而且,第四具落地的人体让他来了兴致。 “晚上好。”狼人语气轻快地说。 比行凶还要糟糕的是行凶后撞见人,尤其是在自以为安全的寂静和阴影中。 来人猛地转身,右手鞭子一样向后抽,克雷顿看见那只手上正握着一把燧发手枪,但枪口即将指向他的时候又急速下坠。似乎来人并不想对其余人动手,刚才的动作只是本能反应。 “抱歉。” 他甚至还说了声抱歉:“希望你没有被我吓到。” 路易斯教士坦然地转过了身。 但当他在月光下看到狼人身边三倍于自己的战果,表情顿时呆滞起来。直到昏迷的暴徒们因为碰撞而无意识地发出呻吟,这才让他恢复了一点镇定。 带着三个昏迷的活人到处走虽然比带着三个死人只好那么一点,但好一点也是好。 看到他没有继续做出过激的举动,克雷顿的嘴角忍不住向后扯,看见这位圣职后,他的头脑几乎瞬间编织出了一个新的计划,一个比之前更好的计划:“路易斯教士,您可以放心,我对于一个父亲的复仇完全没有意见,实际上,我和你正在做同样的事。” 他低头看向劳伦斯,后者脸色平静,没有对自己躺在地上的处境抱怨,这份大度可能同他脖子上那条干净的过分的切口有关。 路易斯教士杀了珠宝匠。 这对克雷顿来说简直是一份惊喜了。 第八十四章 导火索 虽然路易斯的手上拿着枪,但劳伦斯的致命伤是脖子上的刀痕。 克雷顿和这个老珠宝匠没有直接的仇怨,但对方的儿子丹尼可是间接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之所以陷入热沃这个麻烦里,其中有百分之七十的责任都是丹尼的愚蠢引起的,克雷顿认为作为父亲的劳伦斯拥有直接责任。 克雷顿不会主动去杀劳伦斯,但要是有人杀了这老家伙,他也不会多嘴。 然而路易斯教士对于他表达出的同情无动于衷,眼神更是变得危险,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把枪再次举起。 “贝略先生,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他没问另外三个人是谁。 “是河里的女孩告诉我的。”克雷顿在夜色中善意地笑了笑,然后弯腰重新将三具身体扛起来:“丹尼就是我送给她的,你不用再找他了。相比他的选择,我们的所作所为并不邪恶。” 他说得很好,然而路易斯的眼神并没有因为他的言辞而软化。 “但劳伦斯其实并没有犯错。我知道这一点。”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圣职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克雷顿。 杀人后,无论是后悔还是满足的情绪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圣职似乎并不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中尉只好换了个口气:“我相信伱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不过既然你不想说就算了,现在你打算把劳伦斯的尸体怎么处理?” “我还没想好。”路易斯淡淡道。“你呢?” 他现在越发平静了。 克雷顿叹了口气,往巷子里走了几步,叹息道:“我本来想送他们去森林,还有不少事要做才能唉,为人父母就是这样辛苦,孩子平安的时候就得他们以后的生涯着想,要是他们不幸受害,我们还得肩负复仇的责任。” 圣职的脸色终于有波动了。 “你女儿也死了?” 克雷顿咳嗽了一声,悲痛的声音暂时中断。 “不,她还活着呢,只是有些事总不能让一个孩子去完成,她还太小,即使受到冒犯,也会心软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是需要年长者才能替她完成的事。” “所以这就是他们在这儿的原因。” 圣职看向狼人的俘虏,虽然天色很暗淡,但他也能凭这熟悉的轮廓认出这些人来。“哼,维尔家的三兄弟,这三个单身汉总是聚在一起惹是生非。他们的长辈在的时候也不能让他们收心。” “现在我们都掌握着彼此的秘密了。” 克雷顿的黄眼睛在闪闪发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将尸体藏起来,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在教堂任职?” 路易斯盯着他的眼睛摇头。 “外乡人,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你是什么,我们各自安好就行,就像之前那样,谁也别打扰谁。这次的事,我不会说出去。但请你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包括杀人。” 类似的隐瞒行为,他已为阿德莱德做过一次,这不再是禁忌。 圣职退让了,但克雷顿的目的不止如此,他不得不直入正题,叫住打算离开的圣职。 “教士,你怎么看拉文莱尔先生?” “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他是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 克雷顿还是普通人时从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但朱利尔斯认为它是个需要所有人一起头疼的问题,而从圣职的表情来看,它的确有这样的威名。 即使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路易斯仍有必须坚持的责任。 他盯着克雷顿再次询问道:“你确定他是?” 克雷顿眯起眼睛,视线绕过圣职看巷子的另一端,那里没有人来,因此小巷里阴风不间断地吹过。 “如果你想和我谈谈这个,或许我们应该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交谈。” 镇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教堂。其次安全的地方是教堂后的墓园和侧边的药园。 他们将那些昏迷的人和尸体都扔到一处新开辟的墓穴中,上面有大理石堆砌的门厅形构造,打开门就是通往下端墓穴的阶梯道路,里面的墙壁上还有可供插火把的铁环。 这是为本地一些颇有声名的家族所准备的豪华坟墓。 只要关上门,就算在白天这里也是绝对安全的。 “拿出你的证据吧。”将尸体一路搬到这里,两人终于可以停步了。路易斯用火柴点亮了墙上原本就挂着的火把,声音中略有疲惫,即使觉醒了使用奇迹的能力,但他的身体素质并没有多少改善。 火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投射入两具空置的石棺当中,这似乎是个不吉利的兆头。 他们都注意到了这点,但不以为意。 克雷顿将头转回来直截了当道:“原因很简单——我见过他。他本名叫弗朗西斯,原来在萨沙市当兵,但因为一些原因叛逃,他和他手底下的每个人都上了通缉令。最近又被末日追寻者找到,为他们做事。他们在本地还有一个接头人,不过我没有发现他们联络的痕迹。那头制皮师很有可能就是他操控的。” “后半段信息是我从他们那儿偷听到的。”他指着自己的耳朵又补充道。“我相信这也不会有错。” 这其实是朱利尔斯听到的,但对于教士来说也没差。 路易斯沉默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良久才重新开口:“操纵制皮师,末日追寻者教派的成员确实具备这样的能力,不过你和拉文莱尔真见过面?他白天的时候为什么没认出你来?” “那是因为我的胡子消失了。” 克雷顿坦然道。“黑头发的高个子本身并不特别少见。”如果不看脸型,弗魔人和曼西斯人确实有许多相像之处。 教士端详着狼人的脸,回想起原来几乎占据了对方半边脸的国王须,默默地点头。 这个理由很充分。 克雷顿继续说:“我白天不提起此事是因为我当时没有实际的证据,贸然指认没法扳倒他,只会让这些枪手提高警惕。他们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做足了准备,我知道你们这里每到月中旬都会有邮差过来送信和报纸,包括新出的通缉令。但这个月出了问题,我想你应该不会以为这只是意外吧。”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呢?”路易斯教士反问,但实际上没有给克雷顿解释的时间,而是继续说话。 “实话说吧,镇长和我们都认为他们具备威胁,但我们的武力并不足以正面驱逐或消灭他们,而且还有一部分人不愿意做出违法的事,即使看到老施密特受尽折磨也是如此,他们拒绝和这些枪手发生冲突。敢于和枪手交战、且同时受过射击训练的人非常少,因此任何会导致大量伤亡的正面进攻计划都被否决了。” 情况很糟糕,不过克雷顿之前就想到过这一点。 意志坚定、无论如何都愿意为施密特动手的那些资深猎人已经被救世军用马匹引走了,剩下的巡逻队员几乎没有主动战斗的理由。 “可以用战术。”他说。“比如下毒。” 路易斯教士摇头道:“在食物和水中下毒是不可能的,已经有人尝试过,但他们要求由镇长派去看守他们的仆人先行食用,否则就要以此为借口开战。而就在现在,他们也分出人手在谷仓附近站岗,我们的动作瞒不住他们。” “你们都已经试过了。” 克雷顿不禁高兴起来,看来即使他不去鼓动本地人,他们也是打算动手的。 “所以你们现在只欠缺一个理由和额外的助力。” 圣职低沉地接道:“还有一个机会,和一点运气——我们需要在作战时不被制皮师打扰。” “那你们的运气已然足够。”古董商人指着自己。“我亲手杀了它。如果你需要一个团结所有人动手的理由,我可以帮你们创造一个。”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人,他们都和死了一样不动弹。 “现在就是他们派用场的时候。” “你要怎么做?” “你可能也注意到了,那些枪手的人少了一些,那是去执行他们的任务去了——比如引走施密特的学徒们,还有去拦截邮差。可能之前没人注意到这一点,不过以你的信誉,我想说出来不会有人怀疑。” 克雷顿轻咳一声:“我有一把型号和他们相同的枪,过几个小时我会拿着它回来找你,然后我们挑个地方把这些人杀了,再把枪丢在原地。等到有许多人被枪声惊动来这里查看,你假装赶到,带上这把枪和巡逻队员去和他们对峙,他们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可能更早比你们得到消息,状态一定不如平常的时候。而等你们战斗的时候,我会用特别的方式来帮助你们的。” 这样一来,没人会怀疑劳伦斯和维尔三兄弟的死亡原因,而巡逻队中原本犹豫不决的人也会下定决心同那些外乡人开战。 所有欠缺的都已补齐,但路易斯的眉头反而揪紧了。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没人会做无缘无故的事。” 狼的眼睛和人不同,但路易斯教士确信自己在里面看到了十分炽热的情感,具体来说是愤怒。 “教士,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那头制皮师试图袭击我的女儿,而它是被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所控制的。为他们找不痛快是天经地义的事!” 第八十五章 母慈子孝 “她没有继承我的血,她只是个凡人,面对威胁,她毫无还手之力。” 当这样的话从克雷顿口中说出时,他在心底同时为朱利尔斯送上了一份歉意。这份遗憾是他自己没有的,所以他原模原样的从男巫那里摘了过来。 克雷顿一直很擅长模仿。 看到那充满真情实感的哀伤神情,路易斯教士终于被他打动了。 “我明白了。”圣职说:“你赶紧走吧,在启明星大亮之前我都会在这里等着。” 克雷顿向他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上台阶,从墓穴装饰性的石头和铁栏组成的门厅中走出。他稍微在这些为死人修建的建筑群中花了点时间辨别出路,然后打算从药园离开。 咔。 药草丛中突然传出了一个突兀的响动。 克雷顿停了下来,微微发尖的耳朵灵敏地转动着。很快判断出那个声音的方向来源。 那是一个高度不可能藏人的灌木丛,灌木丛前枝干歪折、碎叶散落,留下一个未愈合的空洞,似乎有什么小型的兽类从中穿过。 这里的药草气味相当浓郁,狼人的嗅觉闻不出来这是什么。 可能是獾。 克雷顿将视线收回,黑色的靴子再次重重踏下。 他确实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好像自己回到了某个经历过的时间段。 朱利尔斯背站在旅店门外,布满口袋的风衣紧紧裹在身上,绿色的长发披散,在寒风中狂舞着,背影看起来就像一棵成了精的大柳树,而且是极具攻击性的那种。 他抱着胳膊,阴沉地看着远处的夜幕。仿佛仇人的身影会从地平线上随时出现。 唐娜·贝略竟然在他的晚餐里放了迷药,就为了从这里逃走,他对同伴当然没有做出防备,半个小时后才醒来,那时候已经无法追踪上去了,只能留在这里等待她玩够了自己回来。 发生这种事,就算是克雷顿·贝略也不能说他没有尽心。 被一个水平不如自己的野路子女巫放倒,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朱利尔斯决不能继续忍受下去! 但在解决这件事之前,他已经有点忍受不了夜晚的低温了。 打了个哆嗦,他愤恨地盯着黑暗天幕,直到一对鬼火似的绿色光点渐渐浮现出来。 不是黄眼睛——朱利尔斯挑起一边眉毛,看着鬼火靠近,在旅店大堂里蜡烛的微弱光照下显露出剩余的部分来。 “朱利尔斯先生,贝略先生在吗?”芭芭拉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她穿着朴素的裙子,但容貌却像个上流社会的贵妇,走路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现在不在,你找他做什么?” 女吸血鬼紧张地拗着自己的手指:“我想和他聊聊伊恩的事情,那孩子身上好像出了点问题,我之前把他转化成了吸血鬼,但现在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醒不过来了,我觉得可能是我的问题。” 男巫见过伊恩·拉撒路,但他们没什么可说的,就算芭芭拉把他转化成吸血鬼他也不会感到惊奇。 “唔这种事情应该找一个有经验的人来处理比较好,克雷顿或许身手不错,但我想他还不太会照看狼人以外的物种。” “那谁有这样的能力呢?”芭芭拉虚心求教。 男巫瞪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不可理解的话来。 “显而易见的,他就在你眼前。” 芭芭拉哦了一声,十分期待地看着他:“那伱能帮帮我吗?” 朱利尔斯是不想给人做免费劳动的,但在愤怒的最高峰值过去后,他正发现待在寒风中等人似乎是一件蠢事,而他也不愿意待在这个空落落的建筑里,它正让他感到耻辱,还有孤独。 “我就勉为其难帮你看看好了,不过不保证什么情况都能治。” 他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风衣的领口,也不用芭芭拉引路就走到前面去。 “感激不尽。” 芭芭拉看着他的背影嘟囔了一声,朝旅店大堂的光芒伸出手指。 一阵阴风吹过,蜡烛熄灭了。 女吸血鬼的家对于朱利尔斯已经不算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来过这里许多次,但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空气凝重。 芭芭拉善妒的丈夫老佩罗此刻也没有睡着,他紧绷着坐在沙发上,手里搓着一个苹果,将它摸得宛如上了蜡一样光,眼睛则紧紧盯着旁边的一个箱子。旁边壁炉里的火焰将他整个人照得像火堆里的一块铁。 当看到朱利尔斯进门的时候,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个“终于可以放松了”的表情,把苹果抛到一边,还站起来同男巫握手。 这种反常让朱利尔斯又打了个寒颤。 他和佩罗握手之后就背着手朝壁炉旁的位子走去。 “看起来总算有人意识到我的重要性了伊恩·拉撒路在哪儿?”说到这儿,他突然奇怪佩罗没有因为那个青年进入家门而心生嫉妒。 芭芭拉从他背后进来,顺手把门关上,止住寒风。 “箱子里的就是。”佩罗说,他不忍地偏过头去,对着自己的妻子做出一个怨怼的表情,这是前所未有的。 朱利尔斯这是才注意到他们的位子中间的木头箱子,它看起来不大不小,长方体,顶盖上有个把手,高度大概到他的腰——在他站着的时候。这样的大小顶多装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可不能够装下一个成年男人。 他惊疑不定地指着箱子。 “它?” 芭芭拉诚恳地点点头:“他之前在森林里昏迷不醒,我带他回来的时候怕被别人看到,所以.”她有些羞赧,没有继续说下去。 男巫起身,小心翼翼地揭开箱子的盖子,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把盖子盖回去。 “所以你就把他的四肢打折了强行塞进了这个小盒子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要把伊恩的身板塞进这么小的盒子里,打断四肢还不太够,这个可怜的家伙身上起码有三分之一的骨头不再完好,几乎成了一滩烂泥。 “伊恩不会很痛的。我自己也试过这么做,而且这么做可以遮蔽阳光。”芭芭拉慢条斯理地说,语气还算温柔。 她的丈夫在她背后给自己的胸口画了个十字,为这个可怜的男孩无声祈祷着。 “他好像不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于是对自己开了一枪,然后任由白日炙烤自己。但这不能杀死他,我将他带回来休息,又给他喂了些羊血,可他还是虚弱得不成样子,这好像不太正常。” 朱利尔斯深深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给自己戴上。 “新生的吸血鬼,他之前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芭芭拉小心地看了佩罗一眼:“就是正常的食物,对于吸血鬼来说最常见的那种。” “哦,他最好别是吃了个圣职,我听说有些厉害的圣职可以为自己的全身血液祝圣,那和圣水一样有驱散诅咒的效果,这样敢于吃他们的怪物就会收到重创。” 佩罗听到他们的谈话,脸色一变,捂着嘴干呕起来,芭芭拉把他扶道一边坐下,又端了个盆过去。 朱利尔斯重新打开箱子,将手指强硬地塞进伊恩如眼帘般紧闭的嘴唇中用力勾扯,将下颚掰开,然后又看到一团血肉模糊。 “芭芭拉,他的舌头怎么了?”他喊道。“你发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女吸血鬼紧张地比划起来:“这个不是,我是怕他在我将他带回城里的时候突然从箱子里醒来大喊,所以就” “所以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塞进喉咙里?” 朱利尔斯自以为不是个好人,但他此刻也开始觉得芭芭拉残忍了。 他不得不为这个自己只有几面之缘的年轻人打抱不平:“用你对后裔的支配权啊!白痴!你造就了他,他体内的血来源于你,所以你能轻易支配他。就是要他走进火堆,他也一定会照做的。你难道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本能吗?” 正是因为吸血鬼有这样的能力,它们才会很容易建立团结的氏族,让长老会对芭芭拉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视。 然而芭芭拉一边摇头一边委屈道:“我感觉到了联系,但它并没有那么强啊。” 男巫怔住了。 他快速地掏出了一些原本不会用到的珍贵施法材料,用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为箱子里的可怜家伙做了一次价值不菲的仪式魔法来测定状态。 结果很快出来了。 芭芭拉和佩罗都看不懂魔法仪式的生效方式,他们只能观察朱利尔斯的表情,试图通过他的表情变化来判断伊恩·拉撒路的吉凶,只是男巫的脸色阴晴不定,始终不能让他们有一个明确的判断。 “艾利西奥。” 他们听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词汇从朱利尔斯口中吐出,他的语气中惊讶和疑惑并存。 “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愿意当夺神者。” 仪式的痕迹显示,伊恩·拉撒路体内有一部分吸血鬼的本源力量被夺走了,芭芭拉留给他的血不再充足,因此他沦落到死人和吸血鬼之中的阶段——既没法醒来,也不能死去。 第八十六章 杀意占卜 “什么.艾利西奥?”佩罗结结巴巴地问。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人名。 “你不用知道。”面对普通人,朱利尔斯没有心思解释太多。 哪怕只有短短一句话,他也已经能想象到堪堪认字的两个人会有多少个疑问需要自己解答了,他又不是什么家庭教师,没有义务去解释这些。 所以他的回复十分简短。 “你们只要知道附近有一个不是好人的家伙存在就行,不过他应该没发现伊恩·拉撒路,否则这可怜虫现在已经死了。至于现在的状态.”他看向芭芭拉:“等到明天再为你的子裔进行第二次授血吧,如果伱不担心自己的力量减损的话,其他的伤口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吸血鬼制造子裔的方式会令它们的力量永久性缺失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有着最简易的繁衍方式,而世界上的吸血鬼还是如此稀有的原因。 不过芭芭拉对此浑不在意:“只要能让他醒来就好,” “至于其他伤势,我建议你们用大量的血水浸泡他,不过不要再多生事端了,裴伦那里养了很多羊,那勉强可以代替人血。” 朱利尔斯说完,摘下手套,又在壁炉边坐下,似乎不打算离开。 佩罗和芭芭拉对视一眼,随后老人干涩对朱利尔斯道:“阁楼还空着,我们把多余的毯子放在那里,还有一张躺椅.” 朱利尔斯靠着椅背,头也不回道:“不用,我只是在这儿坐一会儿而已。” 客人既然这么决定,老夫妻也没别的可说了,他们将装伊恩·拉撒路的箱子抬进了杂物间,锁上门后就上楼了,就留男巫一个待在一楼的椅子上,与他一同在炉边憩息相伴的就只有边上挂着的两串大蒜和一只野鸡。 这很好,朱利尔斯需要平静。 他在思考的时候不喜欢有别的事物来打扰自己。 现在他可以好好想想艾利西奥仪式存在所说明的意义了。 上次他已经对贝略家的两个人提及过这段历史,古曼西斯人曾使用一种仪式去夺取那些强大生物的力量为己用,而艾利西奥——这就是该仪式的称呼。 【帝国】曾因此而强大,但最终也没有逃离崩溃的命运。 如今艾利西奥仪式已经很少有人再会去用了,不是因为失传,而是多方面原因令它不再适用如今的社会。 这种仪式由帝国的狼人萨满创造,用于将效忠帝国的奴隶快速培养成强大的超凡者,编入军队扩充武力。按照最高级别的规格举行仪式可以将祭品的力量吞噬去一半,包括那些自然“神灵”。 在帝国鼎盛的时期,一个巨大的夺神者仪式场地就修建在狼人王室的娱乐设施——角斗场之下,上方每个角斗士流出的鲜血和死去的所有生命都在协助艾利西奥仪式的运转,为帝国造就更多、更强的奴隶战士。 但这有一个巨大的缺陷——艾利西奥仪式会污染【本我】的概念,举行仪式的人不能再通过修行提升自己的力量,而且也不能通过这种仪式增长自己的寿命。 也就是说,秘传与举行仪式者无缘,他们只能研究歧路——这个名字正意味着他们无法正确认知世界之源。 强大、但短命,而且无知。 正是因此,古帝国的贵族并不会亲自接受这仪式的馈赠,这对当代已经趋近完善的超凡力量体系修习法则也是相悖的,如今的社会也没有这么多可以作为祭品的强者。 如同朱利尔斯的父亲这样的存在或多或少与政府有着合作关系,教会也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打算颠覆这个国家,他们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收容看守,签下契约为国家效力。 政治体系和宗教观念的变化使过去的夺神者们已经失去了必要性。 最重要的是,搞到这个仪式知识的渠道比秘传还要难得,朱利尔斯也是偶然从思特拉斯的一本禁书中知晓了这个仪式的存在,他完全想不到会有谁会去选择这么困难的道路。 同样令他感到困惑的是伊恩·拉撒路居然还“活”着。 但如果没有进行场地布置,这个仪式的覆盖范围不到三十码,而且仪式只对状态极度虚弱或者已经死去的强大生物起效。如果施术者决定献祭伊恩,那他没理由让这个祭品活下来。 可如果伊恩只是被仪式波及,那就说明热沃肯定有一个准备好的仪式场地可以拓展仪式覆盖范围,否则靠在这么近的距离,住持仪式的人就不可能发现不了伊恩, 可仪式场地会在哪儿? 如果伊恩只是个被波及到的倒霉蛋,那么谁会是真正的祭品? 难道热沃还有其他超凡者在暗处争斗,而他和贝略一家对此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朱利尔斯放下翘起的脚,收回被火焰烤得灼热的视线,不让这火焰的温暖和舒适的椅子将自己的思维拉扯迟缓。 不对,这不太可能。 热沃太小了,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冲突发生,不可能没有流言出现,他们在这里待了不到两周,克雷顿·贝略就已经几乎被每个人记住了。 想不出答案,他烦躁极了,再次将右腿搭上左腿。 这动作带动了一阵微风,壁炉边挂着的死野鸡晃了晃,从身上落下了一片羽毛。 干燥、分裂、还带了一点油光。这令人作呕的羽毛下落的速度没有很快,它晃晃悠悠地从空中降落,男巫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被这简单却奇特的运动轨迹所俘获,陷入一种痴迷的状态,他在过去研习占卜术的一些记忆和灵感突然涌上心头,自然而然地解读眼前的景象。 剥离从死去的主体上.制止腐烂在那之前进食 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如镜面般倒映出他正观测的景象——那片残破的羽毛翻滚着落入壁炉的火焰中,上升气流并没有推开它。黑白杂色的羽毛在火焰中焚烧,散发出极难闻的刺鼻气味。 残存于最后.飞行的力量坠入火焰. 化作灰烬。 胸口好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朱利尔斯的精神猛然从这可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他猛地站起来,惊出一头冷汗。 能够进入这么完美的占卜状态对于每一个懂得占卜术的人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经历,但结果却令他无法接受。 恶兆!绝对的恶兆! 危险在靠近! 芭芭拉的脑袋突然从楼梯口探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直没有睡,自从她成为吸血鬼之后就没有睡过了,只是每天和丈夫躺在床上假装自己还具备这样的能力而已,因此家里有什么响动她都能快速察觉到。 朱利尔斯喘着粗气瞪着她,突然又警觉地回身看去,才意识到自己在刚才起身的时候撞倒了椅子。 他稍微平复了呼吸,对着椅子一招手,无形的力量就将它拽了起来扶回原位。 “没事。”他说,然后恼火地看到女吸血鬼紧盯着墙壁,好像没把他放在眼里。 “刚才有人来过吗?朱利尔斯先生?” 他站在壁炉边冷冰冰地说:“我想你的感官应该比人类更灵敏才是,这用不着问我。” 芭芭拉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好像有什么朱利尔斯闻不到的气味正在一楼弥漫。 “喔,确实有人来过,他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儿,但是却没有敲门,我能感受到他的热量残留在那里。” 朱利尔斯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在芭芭拉下楼后,自己心中的恐惧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能回忆起刚刚自己占卜的结果,但却再没办法用这个结果说服自己了。 那些恐惧就像是别人告诉他的,或者是从书面文字上读到的词汇,而非他亲身经历,他的身体也已经忘记了刚刚发抖的滋味。 就好像这是一次完全错误的占卜,他没能和任何事物建立联系。 他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占卜的结果被改变了。 “那个人要杀我,而且他有能力这么做。但是他听到了芭芭拉的声音,还有我撞倒椅子的声音,他知道这里醒着的不止有一个人,可能还有其他超凡者,他害怕自己没能在我们弄出巨大声响通知其他人之前杀了我们,所以退却了。” 芭芭拉有些害怕,她只看到朱利尔斯突然抓了一把护身符似的产物撒在客厅地面,还有门前的地毯上,然后在壁炉边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着难以理解的内容。 “谁要杀您呀?难道您的仇人也从城里跟过来了?要不我们去找贝略先生,让他知道这件事?” 男巫停下脚步,阴沉地看着她,忽然摇了摇头,推翻了之前的结论。 “不对,那个人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你们。芭芭拉,有人知道你带着伊恩回来了,他也知道这小子具备超凡力量,因为他已用某种方式夺走了一部分。现在他发现了祭品的数量不对,因此盯上了你们。” 如果不是克雷顿把光荣之手留在他身上.或许只要命运天平的一点倾斜,他就要无端死去了! “立刻给伊恩·拉撒路进行授血,务必让他在某些人拜访之前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然后你要把每个房间都照亮,窗帘拉开,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里还有人醒着,等到白天再通知伊恩的侦探朋友,让他们知道人在你们这里。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在这里散布一些诅咒作为防护。贝略.是的,他明天会知道的,但是他今晚不在。” 解释了一长串内容,男巫隔着炉火和沙发看向芭芭拉的脸,又深吸了口气。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有把那头制皮师完全吃掉吗?” 原本认真倾听的女吸血鬼眼神顿时飘忽起来。 第八十七章 贝略式教育 一条黑狼在建筑群投下的阴影中穿梭着,鼻子朝前,对着它仅有的目标一路追溯。 它的体态优美,但奔跑的姿态却不够协调。每当它试图加快脚步,四条腿就开始各有各的想法,这种跑步方式让它比普通人跑步要快,但还没法跟上目标的速度。 还好,它挺适应自己的嗅觉。 离开人类聚落,黑狼跟随目标的气味走上大路,再追进森林。 幽暗的界域让它的行动进一步迟缓,那是它不熟悉的领域,但它没有放弃,只是竖起耳朵聆听四周的鸟鸣兽吼,同时谨慎地用鼻尖点地,更加缓慢地追寻着目标的踪迹。 它的目标不会离开太远的,它知道。 自然界的气味就像一调未曾听过的悠扬旋律,它顺着音乐的河流而下,满心欢喜,直到它的目标所代表的音符戛然而止。 熟悉的气味中断在了一片格外阴冷潮湿的丛林,不远处则是一个人工开辟出的空地,这在自然生长的密林间看起来十分可疑,而且它也闻到了一股浓郁不散的血腥味、还有它不熟悉的众多兽类臭味。 曾有群兽在此进食。 黑狼警惕地看向前方,但危险并不来自那儿。凛冽的风声从旁边的大树上方挥下,庞然的阴影瞬间笼罩住它,在它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站在它的身后,两只手牢牢抓住了它的双耳用力上拉。 这并不好受,随着手掌的上拉,黑狼不得不在呜咽声中尝试用两条后腿直立。 当它快要如人般直立时,一个黑发少女就从黑狼的腹中破出,站立不稳地朝地面扑去。 她身后的高大人影没有理会,而是扯着这张狼皮一抖,随后将其绕上脖颈,将其当做了一条华丽的围脖。 少女双手撑着地面,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面对后方站着的人,脸色颇有些尴尬,她挠了挠自己的黑色长卷发,从上面梳下来好几块土。 她腆着脸,双手握在一起,双腿并拢做出一副淑女的样子,同时用着一种格外尖细的嗓音,似乎是在撒娇。 “克雷顿叔叔——您真是吓到我了。” 克雷顿对着月光盯着自己的黑色尖指甲,好像那是世界上唯一存在的东西。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不带任何感情,冷的像冰。 “别叫我叔叔,你是谁,怎么拿着我的东西?” 少女的笑容带着几分尴尬,她已感到极度不安,这种态度是她从未在对方身上体会过的。 “我是您的侄女唐娜·贝略呀。” 克雷顿终于抬起头看她,但很快又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和她很像,但你不是。因为我的侄女唐娜现在应该在自己的床上睡觉,而不是披着一张狼皮用难看的姿势满地乱爬,还浑身是泥。”说到这里,他看着唐娜脸上的脏污,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唐娜的身体僵硬了,这比他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都要伤人。 “好吧,我错了,我不该跑出来跟踪您的。” 克雷顿长长地喔了一声。 “可您也违反了约定,您说过所有冒险都不会对我隐瞒的。”少女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突然又补充道,哪怕寒风拂面,她仍不服地抬头紧盯叔父的脸,然而上面没有任何她期待的表情。 克雷顿·贝略对他们的约定毫不在意。 “知道的倒是不少,看来伱似乎确实是我的侄女。” 他微微颔首,但没有多激动,而是问起了另一个人:“朱利尔斯呢?他应该拦你的。” “我把他放倒了。”唐娜终于找到了可以夸耀的事:“我用了点魔药,他一点儿警觉也没有。不过您放心,我用的剂量很少,他不会睡一整晚,在半个小时前他就该醒了。而且我也在他身边留下了几个诅咒作为防御,如果有人趁机靠近昏迷的他,那几个诅咒就会发动,让敌人身体僵硬,双目不能视物。” “那如果没人来,而是他先醒呢?” 酒窝浮现在少女的两边脸颊上:“那他可就要多花一点时间起床了,如果他的真实水平和他自称的一样,这是最好结果。” 树下的黑暗中,克雷顿偏头看她,亮闪闪的黄眼睛几乎不带任何感情。 “我好像也被你放倒过,就在你来热沃的第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唐娜进入旅店后碰过他的酒杯,之后他就在本该警觉的情况下睡着了。 唐娜的表情再次转为尴尬。 “我当时以为您是恶魔的信徒,被那个绿头发哄骗,所以想要在您的身上找到证据” “做得好。”克雷顿打断她:“我真的觉得这样做再正确不过。” 听到赞扬的语句,唐娜怔了怔,笑容更盛。 下一刻,她就被扼住脖颈提了起来。 “但仅限那一次。” 克雷顿宽大的右手握在自己的侄女的脖颈上,她被这份巨力制住,即使那五指没有收紧,她没有锻炼过的脖子也感受到上下撕裂般的痛苦,她的双脚必须踮起才能减缓压力。 在袭来的痛苦前,唐娜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魔法都用不出来。 “我都在你的眼前对你的要害伸出手了,你为什么不躲呢?”狼人好奇地问:“难道你是想死吗?” 唐娜此刻说不出话来,只能努力踮着脚,用双手拼命去掰那只扼住自己脖颈的手,好争取到更多的喘息机会。 克雷顿看着她的模样,失望地摇了摇头,随即松开了手。 唐娜摔倒在地,双手仍紧紧捂着脖子,脸上满是惊惧,她显然没想到一直疼爱自己的叔叔会对自己动手,对死亡的恐惧一瞬间占据了心灵的所有位置,她以为自己已有着独当一面的能力,却依旧对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 “你也没有警惕我,就像朱利尔斯没有警惕你一样,是不是?” 克雷顿心平气和地说,他在瘫倒的侄女眼前蹲下,再次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不过这一次不是要掐她,而是要拉她起来。 唐娜惊魂未定地看着这只刚才给自己带来死亡威吓的手,犹豫了片刻才重新握住它,克雷顿一把将她拉起来。 “我很抱歉。”她用嘶哑的声音说,刚才克雷顿的动作还是让她的喉咙有点受伤。 克雷顿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够袭击朱利尔斯成功的原因并不是实力的差距,而是她利用了他的信任。 所有口头的教育都不如这一下来的实在。这正是克雷顿想要的效果,他并不急着结束这次教育,他们刚才都是以远超凡人的速度赶到这里的,即使除去办事的时间,时间也还有的是。 “告诉我,你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袭击您和朱利尔斯,因为你们没有主动对我动手。” 克雷顿叹息着摇头:“不,姑娘,我刚才说过了,你放倒我的决定我很赞同——你对我抱有怀疑,所以果断采取了行动,事后发现我没有察觉到这是你动的手脚,于是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再惊动我。直到这为止的行为我都很欣赏,这可能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你足够果断。” “真正有问题的是你袭击朱利尔斯的行为。” 他看着茫然的唐娜,语气逐渐加重:“难道那之前我们彼此没有开诚公布吗?他没有说自己是我雇佣的法师顾问?” 少女摇了摇头。 “那你是选择相信我们的说法,还是仍抱有怀疑呢?” “我只是以为朱利尔斯还抱有坏心,而您对此并不知情。”唐娜捂着脖子为自己辩解。 克雷顿冷冷地问她:“你觉得他心怀不轨,那么证据呢?” 唐娜突然感到委屈和恼火,语气也强硬起来。 “我没有。” 她的动机明明是在关心对方,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既然已经答应成为同伴,那么就该遵守同伴间的处事规则。没有掌握任何对方背叛的证据,就对信任自己的同伴动手,这是最大的忌讳!” “在这之前你有找我商讨这件事、说明自己对他的怀疑吗?不,你没有,你觉得我不可能被说服,因为我不是个巫师,我对你们的手段一无所知,会被轻易愚弄。所以即使我是个狼人,我的力量和速度远在你之上,你也相信你的智慧可以凌驾于我,能够独自解决这件事,所以没有和我商讨的必要。” 克雷顿慢条斯理地剖析着唐娜的心理,让她的脸煞白一片,不过她仍能反驳。 “可您不也把我当做一个小孩吗?即使我们约定过,但那些重要的事您还是从来不和我讨论,还让我接受朱利尔斯的调配,其余时间则假装我不存在,就像今晚这样” “那是因为我以为等我们回去后,你能够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之中,所以我尽量不让你和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打交道,免得你和正常的社会脱节。”克雷顿阴郁地说。 “而且,你不妨猜猜看自己要是不幸地死在了这里,你的妈妈会有什么反应?” “她会收到你的信快速赶到萨沙市,然后在我的坟墓前痛哭流涕?” 唐娜极度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但她能预感到克雷顿会有别的答案,她已有些不安了。 不过事实是克雷顿并没有否定这个答案,只是告诉她这并不完整。 “你少说了一半,她会在你的坟墓前痛哭流涕,但那是她杀了我之后的事。相信我,你的妈妈动起手来比你想象得还要利落。她不会对自己的仇敌有任何怜悯的。等一切都结束,她还会找一把枪,或者一根绳子结束自己的生命,整个贝略家族就此消失。” 唐娜不能相信他说的话,不断摇着头,这个可能太过可怕,她要从根本否决这个可能。 “可她只是个普通人,而您是个狼人,她即使有心杀您也不能做到,因为您能够轻易制止她.” “但我不会制止她,届时我会站在原地毫不反抗地让她杀了我。” 狼人的黄眼睛不再看她,而是落在月亮之上,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兄弟此刻能够看着这里,像过去一样提出自己有一个点子能解决当前的难题,不让他陷入两难的局面。 可这样熟悉的光景已经不在了,他必须自己做出选择。 这对克雷顿来说并非易事。 他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他已搞砸了自己的前半生,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再一次祈祷自己的选择正确。 “上次她把自己的丈夫托付给我,我没能活着把他带回来,甚至他的死还有一部分责任在我。这一次她把你托付给我,我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失望。在你能够独当一面之前,保证你的安全都会是我这个监护人的职责。” 克雷顿转过身,向着那片空地走去。 “跟上来吧,我知道你即使听到这些可怕的话也不会放弃的。你可能会因为对母亲的愧疚之情老实一阵子,但最终还是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因为这就是你的本性。贝略家的人都有这样的特质,我们像石头一样顽固而不知变通,只凭着任性处事,因此常常伤害到彼此,你不必为自己的想法愧疚,因为这是遗传。我原本对待你的方式确实有欠妥当,但接下去不会了。” “你比我想象得更善良、勇敢.还有冥顽不灵。” 唐娜抱着胳膊跟在他后面,听到前面那些体贴和夸赞的话,身体中终于重新涌现出热量,支持她回到平时的状态,但最后一个词却又好像在她身上泼了一盆冰水。 “我猜您最后一个词要说的是“有恒心”。”她小心翼翼地说。 “不,这其中没有误会。”克雷顿冷酷道:“既然你以为自己超凡脱俗,不能和普通人一样活,那我所能做的就是指导你如何应对危险,好让你不至于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或者单纯的弱小而丧命,这些经验是你不可能从学校里学到的。” 他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激得她又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期待。 她终于得到认可了。 “如果必须与死亡相伴,做猎手好过做猎物。但你的思想和能力都还有所欠缺,接下去是给它们补完的时候了。这样一来,即使你未来遭遇不幸,我也可以告诉我的兄弟,我已经为你的教育尽力。” 第八十八章 血脉相连 克雷顿其实对唐娜的性格早已有了判断,他预见自己最终会引领她走入这个更真实、残忍的世界。但当他真的决定这么做时,还是会惊讶于这一幕发生得如此之快。 他原本想要让这方面的教育循序渐进,但现在却必须提前了。 因为他必须用绝对的态度来让唐娜明白这一切。 他们所在地方其实并不安全,而一个不愿意听从指挥、还有可能干涉到其他人行动的超凡者与敌人也没什么区别。她的自大和随心所欲随时可能会导致其他人陷入危局。 不过这种麻烦的境地倒还不是最令克雷顿头疼的事,真正让他头疼的是唐娜对于乌伦的态度。 当他提起自己亏欠乌伦时,她表现得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她继承了乌伦和翠缇丝的外貌,连他们的固执也双倍地继承了,但却对给予自己这些馈赠的生身父亲漠不关心。 在萨沙市的时候,他们就很少聊起她的父亲,克雷顿一直在等她主动提起。 唐娜倒是提起过一次,但对这个话题并不热衷。 克雷顿能理解她,乌伦对她来说是个从未关心过她的人,但这不代表乌伦不爱她。当乌伦在战场上牺牲的时候,唐娜还很小,而乌伦自己也不过二十岁,梦想、抱负还有对亲人的爱都自此烟消云散。 唐娜应该爱自己的父亲的,可她却有充足的理由不把他当一回事,这样的现象对于贝略家族来说也是绝对的离经叛道。 一想到这儿,克雷顿就打心底感到不快。 他空挥了一下手,后面的少女下意识地向后一跳。 “你之前说自己会爬树,我以为到树边就会警惕些的。” 唐娜又小心翼翼地跟上来:“但之前从来没人会从树上跳下来袭击我。” “那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走了不到三分钟,他们停下来,克雷顿指着一片看起来被反复翻动过的腐臭土壤问唐娜。 “你看见那一片血迹了吗?” 唐娜点了点头,她不需要依靠变形术就能闻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它太浓郁了。 一些白色的碎片在克雷顿指着的那片泥土间冒出来,她能看到上面有什么斑点在摇晃,仔细看去,那是许多的蚂蚁在爬动。 狼人接着道:“我之前进行咒缚仪式的时候失控了,在那里杀了一个人和一匹马,那是救世军中的一员.救世军就是绑架了施密特先生的那群人。” “朱利尔斯跟我说过。”唐娜老实地说。 “伱问他什么他都回答吗?” “大部分情况是这样。” 克雷顿吃惊了,他还以为他们关系很坏呢。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朱利尔斯更理智和宽容,所以愿意让着这个小姑娘,不过这样一来,唐娜给朱利尔斯下药的行为就更过分了。 “回去记得给他赔礼道歉,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少女低下头,看得出来还很不服气。 她仍以为朱利尔斯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即使知道自己做错,也不想当着对方的面承认,那会让她感觉自己低了对方一头。 不过克雷顿的新动作一下子就让她把这点微不足道的愁思抛到九霄云外了。 狼人数着脚步,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下,他弯下腰,伸手在石头下面划出一条沟来,然后一拨石头,轻松地将它滚走,露出下面一个黑漆漆的窟窿来。 “一点小技巧,野生动物是我们的好朋友,它们会帮我们解决尸体,但它们毕竟不怎么聪明,而且看见什么稀奇的玩意儿都喜欢碰一碰,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东西需要存在野外,哪怕那不是食物,也最好找个地方专门来储存它,不然可能会被野兽叼到很远的地方去。” 克雷顿弯腰钻进了洞口,几秒后,唐娜也试图跟着进去,但克雷顿很快提着长长的凡尼制式步枪从洞里出来: “我们用不着靠得这么近,否则我们可能会互相影响,伤害到彼此,真要共同对敌,我们还需要大量的磨合训练来提升默契,这在短期内是做不到的。” 知道叔父其实还是关心着自己,少女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喉咙好像也不疼了。 她期待地问:“那我们回去后能开始战斗训练吗?” “等我们回到城市里再说。” 唐娜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尽管她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要和谁作对,但她相信和自己的叔叔一起并肩作战会是非常惬意的经历。 她从来没和克雷顿一起并肩作战过,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这么觉得。 克雷顿将长步枪背在身后,给了唐娜一个不容质疑的理由:“辛佳妮女子学院明年三月开学,而你是插班进去的,有许多东西都需要临时补习,否则没法赶上教学进度。去掉补课的时间,在那之前你最多只有一个月时间用做战斗训练,之后就要在学校一直待到夏天,所以我想共同作战的训练可能没有那么急迫的需求。” 非得上学不可吗? 唐娜痛苦地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把这个已经问了许多遍的问题再次提出。 因为在克雷顿叔叔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我知道你急着想从我这里学到点什么,但是我们现在需要加紧时间把这把枪给路易斯教士送去,这牵扯到一个大计划,一会儿路上说。要他帮我这个忙不容易,他的心情也不好,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克雷顿把狼皮又交给唐娜。 “我们跑快点,等回到镇上,你就先去芭芭拉那儿,她能保护你。而且,等到明天朱利尔斯可能就消气了。” 唐娜知道克雷顿不会再瞒着自己了,但她依旧对自己不能亲身参与感到失望。 “我就不能跟你一起去见路易斯教士吗?我可以帮忙的。” “不能,因为我和他要去搬尸体,而在那之前,我已在他面前把你描述成了一个十分胆小且正常的人类姑娘,所以你不能参与进去,否则你要是表现得太英勇,我会很尴尬,而教士也不会再信任我。” 说出这些话后,克雷顿动身了,唐娜小跑着跟上他,她还想要争取一个陪同的权利。 “我可以站在你们旁边发抖,证明你说的一点不错,我既正常又胆小。” 克雷顿沉默了片刻。 “或许你对‘正常’的理解有所偏差,正常人这会儿该在睡觉。” 唐娜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 裴伦没有睡。 他用一套黄色的晨衣换下睡衣,继续躺在简陋的床上。四周的墙壁都是一伸手就能摸到,他已经在这个小的可怜的房间里住了好多年了,就为了省钱。 此刻,一种强烈的情感抓住了他,或者更具体点——抓住了他的胃。 他想吐。 在白天,从镇长那里回来后,他的心情就不再像往常那样轻松了,只是他对外人隐藏了这一点。 没当他差点要睡着了,那个名字就重新在他心底重重敲下。 狗屎拉文莱尔! 裴伦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那土地转让契约是自己的祖先在赌场输出去的,和自己无关,可他怎么也没法消除自己愧疚的情绪。现在正是因为那东西,害的热沃鸡犬不宁,连人人崇敬的施密特老先生也受了苦, 该死!那群人住进自己旅店的时候还没显露出那份阔气,他当时还以为这群人都是穷瘪三. 是,他们带着步枪,但有枪也说明不了什么,那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热沃的很多穷人都有枪,几代单传,为了打打猎什么的——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裴伦懊恼地轻轻抽打了自己的脸一下——因为自己当时没看出来他们心怀不轨。 但如果二十几号人就租两个房间,都是男性,还一点酒都不要,他当时会这么想其实也不奇怪。 这时,楼下的地板发出了悠长的嚎叫声,就像一个饥渴过头的婴儿。 裴伦被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坐了起来,猜测是贝略家的那些人回来了,于是又打算躺下来,但随后的脚步声让他意识到来着不属于那三个人中的任意一个。 他在这里开了五年旅店了,辨别脚步声的技能早就无师自通。 这么沉重的脚步声只会让他想起一个人。 裴伦利落地下床,快步穿过后院来到大堂,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肥胖得有三个他这么宽的身影,却不比他高多少,白面团似的脸上,几乎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沉默地看着裴伦,但看他的身体朝向就知道,如果裴伦没有出来见他,他大概是要往楼上去。 阔克是楚德·奥斯马尔先生的仆从,但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不再订这儿的房间了呀。 “阔克先生,您这么晚来做什么。” 裴伦站在柜台后向他问好,但对方的反应让他感受到不舒服,阔克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解读的情绪,那是他过去从来没有展示过的,与其憨厚的外表截然相反。 旅店老板手臂上的汗毛直立起来,他悄悄向柜台下的格子伸手,本能握住能让自己有安全感的东西。 那是他的剑。 第八十九章 栽赃 一根火柴被擦亮了,裴伦最终还是没有先拿剑,而是选择点起柜台上的油灯,好让自己更清楚地看见阔克在干什么。 火焰的光比月光更盛,阔克的眼睛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火光而眨动,而是一直盯着他。 “我有东西落在房间里了。” 裴伦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是阔克第一次在他面前开口,却没想到声音是如此不同寻常。 从那肥厚嘴唇中吐出的声音尖锐沙哑,宛如一名老年女性的嗓音,和阔克本人给他人的印象形成可怕的反比。 难怪他之前都不愿意说话。 裴伦没有惊讶太久,他在管理旅店方面有自己的原则。 “那要明天再说,现在那房间有人住了。”他坚持道。 阔克摇了摇头。 “很快。” 这个肥胖的家伙似乎因为这声音问题耻于开口,因此说什么句子都尽量短。说完这句之后,他没再理会裴伦,自顾自地朝楼梯走去。 裴伦的手再一次摸向了长剑。 “现在很晚了,你不能打扰我的客人休息” 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上一刻未停,裴伦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声音还不够响亮,毕竟他也在尽量避免自己吵醒店内目前唯一的客人。 瑟兰妮是个妓女,但她付了钱。 阔克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上楼梯,对旅店老板的警告置若罔闻——他不觉得这点小事有什么。 但他错了。 皮革制品沉闷的声音落地,他转过身去,看到一把亮闪闪但剑刃坑坑洼洼的长剑已经指着自己了。 裴伦一脚把剑鞘踢开,确认自己的前后地面都是平整不过。 “阔克先生,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现在是本店最不受欢迎的人了,请你马上离开!” 长剑直指这肥佬,剑上劈砍制皮师时留下的磨损没有让裴伦感到不快,反而让他对贝略先生陡然生起了羡慕之情——要是眼前的阔克也是头怪物,他就可以毫不顾忌地施展自己的剑术。 面对长剑的威胁,阔克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但听到裴伦说的话后,仇恨突然在他的眼中涌现。 真是莫名其妙。 裴伦确定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就算他有在想过分的事,但想法毕竟没有放进现实,这个眼神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气氛越来越焦灼,阔克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手里拿着什么,径直向他伸出了手。 一只肥厚,但普普通通的右手。 不知为何,裴伦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他随后惊讶于自己的软弱。 但裴伦也不是没有任何把握。 他的祖先几乎弄丢了一切,但还是有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传承了下来。 刃之道的秘传。 他有信心做出还击。 彭! 一个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裴伦和阔克之间的对峙形式瞬间荡然无存,他们都惊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然后视线都被旅店的墙壁挡住。 有人在镇子上开枪? 阔克回过头,眼神中对裴伦的关注消散一空,好像在看一团空气。 “让开。”他尖声说。 裴伦依旧举着剑,保证阔克始终处于自己的视野中,然后慢慢从楼梯上后退下去。 这并不是圈套,阔克下楼后真的离开了,没有半点犹豫。 裴伦脸色阴沉地捡起剑鞘,重新将长剑插回去再塞进柜台,心中开始考虑把店铺卖掉然后进城生活的可能。 或者他也该买一杆枪? 枪声一响,路易斯就扔下枪狂奔起来,直到最近的暗巷出现,他脚步一转绕了进去。 直到这会儿,街道两边的窗户都没有人影出现,毕竟人们醒来后走到窗口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进来的这会儿,克雷顿已经等在暗巷里了。 狼人搭了把手,帮圣职翻过围墙,藏到一家人的后院去,他刚刚和这附近的看门狗聊过,所以没有一家出声,除非有他的命令。 “这也不难吧?” 因为事情顺利解决,克雷顿的声音略带笑意。 路易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已不再是谨守道德的圣职,他犯了谋杀的重罪,和非人的怪物一起。 “够了,别再说这种羞辱我的话,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不,还差一堵墙。” 克雷顿看着圣职的脸色越来越差,只好耸了耸肩:“你一会儿还要翻出去不是吗?” 圣职无言以对。 枪声之后的几十秒,街道两边才渐渐有躁动传出。 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人们发现了尸体和枪,开始有人拼了命地尖叫,在狼人的命令下,看门狗也开始大叫,引发其他同类的叫声。接着每家每户都开始有人活动,随着吵闹声的传播,街道两边的一扇扇窗户依次亮起,就好像火焰也会随着声音蔓延似的。 趁着没人注意这里,克雷顿爬上墙头,把路易斯拉上来,然后一起从墙头跳下。 接着他用超凡速度带着教士绕了点路,好让教士能够假装自己是从教堂那里匆匆赶来的。 “去收拾残局吧,尊敬的教士。” 路易斯整理了一下衣物上的皱褶,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他。 “马戏团的驯兽师是伱杀的?或者还有其他人?” 克雷顿的笑容消失了。 “是的。” 从路易斯发现他的异样开始,他就知道这件事躲不过去。 不过他知道这件事还不足以让他们翻脸。 “马戏团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不过那也是有原因的,他们是隐藏身份的赏金猎人,马戏团只是他们隐藏身份的一个幌子。当他们看到我时,误以为我是他们当前任务的竞争对手,所以抢先对我动了手,我对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正当的还击而已。当然,我所做的只是杀了他们,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他做保证道。 “我知道制皮师从中做了不少手脚,包括在尸体上留下破坏的痕迹,不过谁知道那鬼东西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路易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竟没有对这离奇的说法表示质疑。 “这并非不可能,我这几天才想到了制皮师身份的一种可能,这就和他们有关。” “上个月,那个驯兽师曾经来镇上找过什么东西,但最后似乎没能如愿,再之后,他们就停止营业了,我想制皮师原本的身份可能就是他们豢养着用于娱乐的可怜人。” “被豢养的可怜人?”克雷顿愣了愣。 “就是大多数马戏团里都会用来展示的残缺者,你没有见过吗?” 畸形怪物秀克雷顿终于想起来了。 每个马戏团都会有这么一个节目,展示那些人类中极端丑陋扭曲的个体供观众取笑娱乐。 他回忆着之前在马戏团检查的时候,自己是不是有看到那么一具肢体奇异、畸形不似人类的尸骨,但结论是没有。 是了,那些天生或后天残疾的畸形儿当然符合制皮师转变的条件,它们因为自身的丑陋,必定会比常人有着更多对美的偏执。 他的神色凝重起来。 朱利尔斯想错了,唐娜也想错了。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制皮师会用牢笼的铁丝钉穿驯兽师了,它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报复。 不过 克雷顿紧盯着圣职:“它搜索过所有的马戏团成员的尸体,这不可能是它本身的意愿,即使是为了复仇,这些举动也太多余了,或许是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在命令它从尸体上找到什么。” 圣职并不反驳,但同样也不支持。 他面无表情:“大概吧。可我希望你和你的人不要再追查下去。等拉文莱尔的人被赶走,这件事就视作结束,后续就都有我处理。” “当然。” 克雷顿收敛了视线,冲路易斯点点头,他知道这些本地人也有所顾忌。 他不过是想借用本地人的手给末日追寻者一个警告,并没有认为现在就是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那就这样吧。” 教士向他点了点头,随后快步向原路走去。 克雷顿冷眼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随后再次攀上屋顶,等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路易斯很快主导了凶案现场的局面。 没有人怀疑这位虔诚多年的信徒会是真凶,他作为福音教派的信徒,绝不触碰武器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他接过一位居民送来的火把,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保护凶案现场不受干涉,另外托人去通知镇长,还有原本承担夜间巡逻任务的那些人。 同拉文莱尔先生手下们同一款式的枪械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众人的注视。 这些本地人或许不知道枪支的好坏评判,但它们的外形是如此相仿,根本不需要一点专业知识就能让人察觉到它们之间密切的联系。 路易斯教士还没有主动提起此事,一种肃杀的气氛就已经在他们之中蔓延开了。 劳伦斯是本地最体面的人之一,而维尔三兄弟——他们虽然算是恶棍,但只有那些无亲无故的本地人或来行商的外地人才在他们手里吃过亏,在大部分本地人眼里,他们只是普通的讨厌鬼而已,即使是热沃的污点,也已经是被他们熟悉的生活的一部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把枪。 既然这里的死者中没有拉文莱尔的人,而用于行凶的武器却和他们有关,那么凶手的身份就可想而知。 当围拢在这里的本地人数量攀上一重高度,胆怯开始消失,怒火在人们的心头燃烧,以至于一些相当浅显的暗示被忽略了,人们开始向着最极端的方向思考。 “我们现在要让那个拉文莱尔滚出来,他必须和我们解释解释这把枪的事!” “斩首或绞刑,他和他的人该从中选一个!” “之前他们抓住了施密特先生施加折磨,现在他们又杀死了劳伦斯先生和维尔家的人,我们还要再待在家里、等他们做更过分的事吗?” “我们的枪和人也不比他们少,他们怎么敢这样侮辱我们?!” “.” 火光下的影子层层叠叠,人们和他们的影子像妖魔一样聚在一起,私语声、争论声、吼叫声混杂,好像烧开的水壶一样沸腾尖叫,其中最激烈的几种让圣职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都安静一点!”路易斯高声道。 驱散了所有杂音后,他的声音又低沉下来:“让我们有点耐心,等镇长和猎人们到场再做决断,在那之前,让我们保持理智,避免不必要的” “我也有枪,没必要等他们。”人群中的某一个不服气地说。 圣职试图找出说话的人,但这里有许多张倔强愤怒的脸,看起来都像是刚刚说出那种话的人。 他好像没有听到反对的声音,接着这个话题道:“.避免不必要和不理智的冲突,眼下最紧要的事还是抵御那头受诅咒的怪物,比起我们的同胞,它才是我们真正的大敌。我们应当时刻保证自己的心灵和武备的健全,而不是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贸然与拉文莱尔先生的人发生冲突。” 路易斯将话说的很周全,几乎没什么可反驳的了,街道上又安静下来。 大部分人相信了他的话,开始等待镇长和猎人的到场,还有一些人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其中有部分人关上了门窗,剩下的那些都很快拿着武器重新走出来。 弓箭、十字弓、草叉、斧头、火绳枪这些简陋的武器并没有减损他们的信心。 它们可能落后,但依旧能够轻易地夺取生命,只是不如那些新武器的效率高。 路易斯教士看着人们自发的努力,心中却感到烦躁。 如果这些举措对付一般人,那么当然是有效的,但如果拉文莱尔和末日追寻者教派扯上关系,那么他们的准备就未必能够如想象中起效。 他的目的就只是将那些枪手驱逐出境。 至于那些被驱逐的人是不是会带着末日追寻者教派异端的命令前往其他城镇,路易斯教士并不在乎。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这个教区,保护这些他熟知、同时也熟知他的人们,至于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都与他无关,那超过了他的职责范围。路易斯会在弗朗西斯和手下的枪手离开之后将这件事情通知上级,但要在热沃冒险处理掉这些人,他绝不同意。 第九十章 驱逐出境 半个小时后,拉文莱尔和其他枪手们便随同镇长一起来到了这里。 此刻,镇上还有许多猎人没来。 启明星还未大亮,但这几条街上的人都不再睡,所有人都关注着他们之间的汇聚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路易斯感到沉重的压力,他可以看到拉文莱尔的目光扫过本地居民的武装后流露出的鄙视之情。 “你们有事要找我们?”弗朗西斯扬了扬下巴。 圣职瞥了热沃镇长一眼,后者抹了把在火光下闪闪发亮的头顶,神情无奈。 路易斯教士当然没托人去通知这些枪手,眼下的状况只能是镇长那里的纰漏。 “的确如此,我们想请你来解释一件事。”一名住的最近的猎人走上前,对弗朗西斯怒目而视:“你不妨看看,这里有四具尸体,还有一把伱们的枪,现在,请你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群让开,给救世军的人开辟出道路,倒毙的尸体们便在他们面前都一览无遗了。 那把凡尼制式步枪之前正被一个懂行的猎人拿去做检查,现在拉文莱尔出现,它就不得不被再度送回到救世军的手上。 弗朗西斯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看完尸体后看到这个东西。 他脸色一变,这把枪还没到他的手上,他就已经认出了它,因为上面有着连队的编号,其他救世军成员也与他有着同样的心情,他们都很疑惑这把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尽管还不知道这些本地人是怎么弄到这把枪的,但救世军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会儿它不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是的.当然,它和我们的枪看起来一模一样,而且出现在有死人的地方,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 “你是想说这纯粹是个巧合了?”圣职严厉地问他。 弗朗西斯已经下定决心要使自己摆脱干系,于是他露出一个傲慢的表情:“凡尼制式步枪是弗雷姆公司的招牌产品,不限制有特别证书的人购买,如果有其他绅士拥有和我们同样的枪,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人群中嘘声一片。 路易斯教士没有动怒,这样的结果正是意料之中的事。 现在克雷顿提供的情报正好派上用场。 “我注意到你们的人比起刚来到热沃时似乎少了几个,他们真的全都是牵着马去森林里散步了吗?” “你是什么意思?”弗朗西斯警惕地问。 “除了你们这些人之外,这座镇子不曾有其他背着这种火枪的人进入。你当然可以约束那些住在谷仓里的,但那些被你派出去牵马的人呢?如果他们违背你的命令回来会怎样?你需要证明你和你的人是清白的,否则这里不允许你们继续停留。”路易斯说。 镇长拼命踮起脚试图给圣职传递一个询问的眼神。 现在这种发展当然很好,但不在他们私下商讨的结果之中。 在这些镇民面前大失脸面,弗朗西斯表现出极度的不快,他猛地甩了下手:“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将土地的主人赶出自己的地盘,就因为你们抓不住一起凶杀案的真正凶手?” “难道你刚刚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吗?”圣职厌恶地反问他:“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试着查查自己的手下人呢?或许你已有了足够的财富,但你的手下可不是这样。劳伦斯是镇上的珠宝匠,他拥有的财富非常可观,而人心的邪恶很容易被财物鼓动。” “那不会是我的人做的,他们知道纪律,而且我付他们钱.” 弗朗西斯看向镇长,那个光秃秃的脑袋在火光照映下比城市街头的路灯还要亮:“你们的镇长好像还没有说话,难道不该是他拿主意吗?杰弗里先生,您怎么看?” “呃”镇长杰弗里慢悠悠地开口了:“拉文莱尔先生,我觉得教士说的不错。” 弗朗西斯的脸僵住了。 他错误估计了本地人的团结。 就在这会儿,猎人群体的新代表终于赶到了,他背着枪气喘吁吁地赶到这里,衣着凌乱,有几个扣子还扣歪了,看着不是很伟大,但其存在让在场的镇民都多了几分安心,比他更早到的猎人们将他纳入保护圈中,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在有人告诉他路易斯和镇长的决断后,他的第二句话立刻就变成了支持。 “我认同这个观点,拉文莱尔必须和他的手下一起滚出镇子。” 弗朗西斯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不公正,我们还没有筹备到足够的物资补充旅行所需,那可是二十二个人还有十多匹马所需要的口粮,搬出镇子对我们来说同死亡无异!” 其他救世军立刻转变握住步枪的姿态,随时准备快速射击。 只是不用镇子的话事人开口,就有镇民主动提出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 “我们可以给你送食物,但是你要出钱,为了那一长段路,还有可能存在的危险,你要付的比市价更高。”说话的人是本地的菜贩子。 不止他,热沃的面包师和屠夫很快也都站了出来。 “只要你有钱”他们说。 拉文莱尔既然拥有那么一大片土地,那他就该出得起这笔钱。 路易斯赞同地点头,忽视了弗朗西斯渐渐扭曲的嘴脸:“没错,我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任何人受到伤害。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镇长渐渐进入了状态,他摸出香烟为自己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 “拉文莱尔先生,这个举措也是为了保护你们。您想想看,镇上最近有一头会吞噬牛羊、进攻人类的邪恶怪物在肆虐,至今没有得到应得的惩罚,而今晚又多出了一个人类的杀人犯,而之前我们却对此毫无察觉,这实在是我们的过错。要让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和我们共同承担这些危险,作为镇长,我发自内心地感到羞愧。” 说这话的时候,杰弗里镇长红光满面。 “您既然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手下,那么带着他们暂时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没有挂碍地去清理这些怪胎杀人狂了,而且最后抓到的肯定不是你的人,您说是吧?”他看着弗朗西斯红通通的眼睛。 看得出来,这里每个本地人都等这一刻很久了。 这样步步紧逼,他们是要来动真格了. 意识到这点,用着假名的男人咆哮起来:“这儿就是我们的土地,我们哪儿都不去!” 救世军们把步枪都架起,和他们身边同样做好了瞄准动作的人们对峙起来,但就武器数量和人数而言,他们完全落入了下风。 有枪的不止是猎人们,还有许多本地人都拿着武器,因为感受到自己的生活遭到严重冒犯,许多人都抛弃了往常的怯懦,愿意站出来和他们作对了。 看到这一幕,这些叛军也不禁心惊胆战。 谁也不知道这些本地人在驱逐他们出境这件事上有多大的决心,费劲心思从那些往日同僚和教会的超凡者手里逃出来,结果走了没多远就死在一群农夫手里,他们绝对接受不了这种事。 他们之前占了上风,因此还有很多退让的余地。 何况死掉的这几个人还真没准是他们的同伴杀的,调查结果会对他们不利,他们现在要是搬出镇子,将来想要逃跑也更加方便。 意识到这点,很快,一些救世军自发地垂下了枪口,角度不大,但已说明了他们的态度。 弗朗西斯环视了自己人一眼,嘴皮子好像有生命一样抽搐着,他想要说什么来反驳这些本地人,同时警醒自己手下的这些蠢货,但一点道理也讲不出。 那个接头人给他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呀! 镇长吐了个烟圈出来:“哦,在晚餐后,我去了教堂查阅了一些古老的资料,当时你的祖先购置的土地只包含沼泽地区,这座镇子并不在交易的清单中,您现在要是带着人住到沼泽那儿去,说这样的话才算妥当。” “这样的话”就是指弗朗西斯刚刚说的“我们的土地”。 杀害四条人命的嫌疑让救世军本身背负的不确凿的合法性彻底堕入尘埃。 意识到自己已无能为力,弗朗西斯怨怼的眼神刷过眼前的人群,他的声音略显疲惫,但还是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就算这样,施密特先生还是要在我那里做客,他的罪行还没能得到完全地惩处,我想你们这么讲道理,一定会体谅这一点的。” 说完,他一挥手,带着并不坚定的救世军们离开了这里。 关注着下方局面的狼人差点大笑出声,但碍于下方街道重新归于严肃的气氛而没法这么做。 死了四个乡亲对于本地人来说也是大事,刚刚对救世军的胜利并不能完全缓解人们悲伤的情绪,那并不深刻,但朦胧如雾,笼罩每个人的内心。 克雷顿此刻来加入他们也不合时宜,他知道这份胜利有自己的功劳,这就够了。 心里盘算着之后的事,他从屋顶上下来,转身向芭芭拉家走去。 事情已经解决,该叫唐娜回去了。 多多多。 唐娜站在门外,等待里面的人开门。 屋子的所有窗户都是亮的,它的主人应该还醒着,不过也可能是畏惧黑暗。 要是芭芭拉和佩罗都睡了,没人来开门,她就用法术解决这个问题。反正他们要是醒着,肯定是不会拒绝她的。 门开了。 朱利尔斯捏着符咒警惕地望着她。 “真的很对不起!” 唐娜看到这张脸,甚至还没想好自己该说什么,也忘了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嘴巴就已经不由自主地说话了。意识到自己在道歉,她努力想要挤出一两滴眼泪来证明自己的诚意,但没有成功。 唐娜的心脏狂跳起来。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朱利尔斯没有在旅店,而是来到了芭芭拉家? 她真该赖在叔叔旁边不走的,就算要挨打也好。克雷顿还答应要陪她一起来道歉呢,但这下她得一个人面对朱利尔斯了。 绿头发阴沉地盯着她,又将视线挪至她的身后,好像在看克雷顿有没有来。 当然了,他什么也看不到。 男巫动了动身子,让开一条道,唐娜第一次对进门这个行为产生了畏惧感,但她还是进去了。 许多由木质、骨质材料雕刻的符咒散布在客厅的地板上,上面有如血般稠厚的油质颜料绘下复杂的咒文,唐娜只能认出其中几个的含义。门口的地毯上也有好几个符咒,并且它们的颜色和地毯简直一模一样,她的脚踩到了其中一个,差点滑倒。 这种激烈地防御行为显然有缘由的,而唐娜所能想到的就是不久前自己为昏迷的男巫身边布下的诅咒。 这恐怕令他变得疑神疑鬼了。 “我希望我之前设计的陷阱没有弄伤你。”她满含愧疚之情地说。 朱利尔斯关上门,转过身古怪地看着她:“你不会以为我是害怕你放的那几个小诅咒吧?” 唐娜迷惑地抬升眉毛:“可难道不是吗?” “别傻了,就那几个三脚猫水平的把戏,我用不了两分钟就全拆了,那还是因为我刚醒来头脑晕乎乎的缘故,否则还能再快点。” “唏——”唐娜的愧疚感一扫而空,她开始感到遗憾。 男巫似乎已经将她之前制造的小小不快给忘记了,因为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关心。 第九十一章 前路 “我得说,这块土地可能遇到麻烦了,我们得马上走。” 朱利尔斯瞥了一眼屋顶:“一会儿等克雷顿回来,我也会告诉他这点。” 唐娜没感觉哪儿不正常,她看了看静谧的客厅,又回想了一番今晚经历的其他事情,除了克雷顿叔叔惊人的举动外似乎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她的动物朋友们也没有特别的发现。 而且,她一想起刚刚回来时,叔叔告诉她的那些事,笑容就已经情不自禁地挂在了脸上。 男巫诧异地看着她:“你听到这地方有麻烦会感到高兴?” “没什么,我是在想别的事情。” 说到这儿,唐娜的笑容更灿烂了。 克雷顿在分开前告诉了她许多事,包括他要杀人,还有那些人为何而死。 他以为她会害怕,或者以为他的目的不道德,但她完全能够理解,并且赞同,至于要问她为什么不害怕——她怎么能畏惧一个为自己而杀人的人? 即使只是为了瑟兰妮一个人,她也觉得维尔家的三兄弟该死。如果他们的尸体能起到更好的作用,那就是为他们生前赎罪了。 因为这些死者生前就严重品行不端,贝略家的两人谁也没表现出对他们的尊重来。 朱利尔斯对他们之间的互动一点儿不感兴趣,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这儿指定有一个超大的血祭法阵,艾利西奥,就是我上次和你们说的那个.” 他一边说一边不安地踱步,靴子的硬跟在地板上压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唐娜真好奇佩罗为什么不下来阻止他。 “.末日追寻者的人已经发现这里有别的超凡者了,他已经找上门来打算动手,要不是芭芭拉弄出了动静,你现在可能已经见不到我了。尽管我们隔着一扇门并没有真正见面,但我能感到他的力量非常、非常强大.” 少女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惬意地呼了口气。 朱利尔斯停下讲解,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她。 “伱是不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唐娜摇摇头:“我听得很清楚,热沃有足以杀死你的超凡者。可那未必能杀死我们。” “是呀,你们!”朱利尔斯的脸色突然更加阴沉了。 唐娜只好告诉他:“我说的‘我们’一开始就是指我们三个。” 男巫冷哼了一声,但脸色没那么冷了。 “我们的力量或许不弱,但我们毕竟还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手段,应对时发生任何意外都可能导致不幸,而对方则已经幸运地找到了芭芭拉——就因为他在启动艾利西奥仪式的时候,仪式的能量意外覆盖到了她的子裔身上,抽走了他身上的源血。” “他的力量和我叔叔比起来怎么样?” 唐娜更关注这一点,她渴望看到战斗的发生,甚至隐隐希望敌人足够强大——这样克雷顿就没法拒绝她的帮助了。 “那个人比我第一次见到的克雷顿要强很多,但你叔叔已经很久没有展示过自己的全力,我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强壮。按理说,他在接受咒缚仪式后会更上一层楼,不过那也需要时间.” “还有食物,书上说,要看一个狼人有多强壮,就得看它的食量。”唐娜喜上眉梢,男巫的话提醒她了:“你一定不关注克雷顿吃了多少东西,是不是?” 这个问题让朱利尔斯很不自在,他停下脚步扭过脸来:“我干嘛要关注他吃了多少?” “这样你就知道他的状态恢复得很快。我听见他前天中午的时候又偷偷向裴伦要了一头羊,理由是我在长身体,然后借着帮忙端菜的机会把那些羊肉全端进自己房间。” “听起来有些卑鄙。”男巫评价道。“不过身体恢复得不错。” “他还和芭芭拉一起吃掉了一头制皮师的大部分” “我正要详细说这个。” 朱利尔斯抬手撑在壁炉上方:“他和芭芭拉没把尸体全部处理掉,所以制皮师的主人已经发现它死了。我想那个末日追寻者没准是抱着别浪费的想法启动了某个藏匿着的艾利西奥仪式法阵,结果才发现伊恩的。” “我没想到还有人愿意当夺神者,这真是个悲惨的意外,而我们不幸地撞了上去。” 女巫思考了片刻。 “伊恩是谁?” “傻瓜侦探。”朱利尔斯言简意赅。“总之,那个末日追寻者肯定能查到芭芭拉,之后” 大门再一次打开,克雷顿高大的身影已经在门口了,他低头钻过门框,借着男巫的话说下去:“之后就交给路易斯教士了。他承诺会搞定接下来的事,让我们不要去找末日追寻者的麻烦。他会警告那人的。” 狼人的听觉很灵敏,他在门外就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 朱利尔斯在额头上挤出三条皱纹,他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 “这位教士不是超凡者吧?” 克雷顿摘下帽子挂在衣帽架上,然后跨过地面那些符咒在沙发上坐下来:“要是他能指挥二十几条枪,那一般的超凡者也不会想着去招惹他,至少我不会。” “你觉得他知道救世军的接头人是谁?” “反正不是本地人。”克雷顿张开双臂搭在靠背上:“只要把每个外地人都赶出去就大功告成,这是谁都能想到的办法。” 朱利尔斯呵了一声。 “好主意。”不过看表情,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事情看起来像是解决了,但我建议你们不要就此放松警惕,至少我自己不会这么做。” “你这是”唐娜的指责还没出口就被克雷顿按了回去。 “当然了。”狼人和蔼地说:“我们也必须考虑路易斯教士失败的可能。所以呢,我们明天下午就走。” 朱利尔斯和唐娜都惊讶地看着他。 “只用我们的腿吗?” “当然,就只有两条腿。” “或许也不用那么快?”朱利尔斯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不确定。 “就是要快。如果别人都意料不到我们会这么做,我们就安全了,这是一个老骑兵的经验。至于坐骑嘛,我们肯定有办法在路上等到愿意载我们一程的人,再怎么说,十二月前我们肯定能回去。” 男巫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看了眼唐娜,后者好像正在为此事隐隐高兴着——就因为徒步旅行的不确定性。 二对一,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就这么办吧。” 看到两位同伴没有再反对,克雷顿敲了下桌子定下结论。 “好了,现在谁上去通知芭芭拉和佩罗,我想他们是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的。” “还有瑟兰妮小姐。”唐娜补充说。 克雷顿平和地看着她:“瑟兰妮小姐现在肯定已经在睡觉了,我们明天再叫她。” 当天色发白,克雷顿和唐娜、朱利尔斯才动身回到旅店。 他们刚进入旅店大堂,就看见裴伦抱着一捆木板从楼梯上下来,后面是穿着睡衣的瑟兰妮,好像在督促他做完这件事。 “它的质量也太差了!”她抱怨道。 朱利尔斯感到不对劲,他在大堂内扫视了整整一圈,可以肯定这里和他昨晚离开时有了某种区别,只是具体是什么区别,他一时说不上来。 “怎么了?”他随意开口。 裴伦悲哀地摇头:“没什么,只是瑟兰妮小姐房间里的床板坏了,我正要去换。” 说着,他给他们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东西。 克雷顿注意到那些木板上有着奇怪的痕迹,它们的厚度并不均匀,还有一些粗糙的刀口在上面,仿佛有人在打磨这些木料时三心二意,又或者刻意破坏。 “肯定是之前某位租住的房客干的,他用刀子把木板刮薄,这样后面睡这张床的人就可能压坏木板,从床中间掉下去。现在我得花两个小时来处理那张床,好让它恢复成可以睡人的程度。我真讨厌恶作剧!” 旅店老板不忿地抱怨着,他开了几年旅店,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但这么无聊的还是头一次。 这不过是随口一说,克雷顿却愣住了,他朝裴伦招了招手,让对方把木板放下一块,随后对着这并不珍贵的样品当堂细细研究起来。 唐娜也好奇地凑过来:“这有什么特殊的吗?” “如果之前你得到的情报无误,救世军确实没有拜访过其他人,那么这些木板就有特殊之处了。” 克雷顿的拇指在刀口上摩挲着,判断出它诞生的时机十分接近现在。 “那个房间,就是瑟兰妮小姐现在住的那一间,原来属于那个叫阔克的家伙,他是楚德·奥斯马尔的仆人。”他专注地看着这块折断的薄木板。 在他旁边,朱利尔斯意会地笑了起来。 “看来我们找到救世军的接头人了。” 如果救世军没有拜访其他人,那么他们只能在旅店里和动乱之屋学派的接头人交流。 裴伦的学徒比尔被送去城里医治,否则这里每个房间都会得到及时的清洁和扫除,靠裴伦自己没法弄得那么细致,他没精力去做这么多事。所以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要是在房间里留下了什么东西,只会是在比尔离开之后。 在这段期间还住在房间里的,就只有那对奇怪主仆中的仆人阔克了。 那头制皮师就是听从他们的操纵,但他们也假装害怕离开了旅店,这是为了房间的新住客能够快速入住,但这其实是不确定的。除非他们拥有占卜能力才能确定这一点。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不约而同地想明白了这件事。 第九十二章 生不逢时 狼人的拇指在木头上滑动着。 刀口很新,没有水分侵蚀的痕迹,这可能是阔克或楚德在这里留下了信息,而救世军看过接头人留下的信息后选择将信息抹除,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的刀使得很用力,确保每个字都不能辨认,但也因此把这块木板给刮薄了。 所以苗条的瑟兰妮小姐会把床压塌。 朱利尔斯和克雷顿一样,沉迷在这块木板所蕴含的信息中,不过他很快超脱出来。 “这看来已经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下午就走。” 克雷顿放下木板。 是的,它本该是个很重要的情报,但他们下午就要走了,末日追寻者不会和他们扯上关系,所以这条情报再怎么重要也好都与他们无关。 女巫则忧心忡忡:“路易斯教士知道这点吗?我们是不是该通知他这个消息。” 克雷顿笑着摇头:“我觉得他应该已经知道谁是末日追寻者了了,至少我们分别的时候他看起来像知道,实在不行,就像我们之前说的,他把外乡人全赶出去就行。” 唐娜毫无淑女气质地耸了耸肩,上楼去理自己的东西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向萨沙市启程出发。 温斯顿·让·斯图尔特趴在冰冷的烂泥地里。 恶臭的气味让他沉昏的意识隐隐想起军训季的艾培什平原,每到春秋时节,多雨的气候就让营帐里的被褥发出一股霉味。妓女们在军营的外围也结笼扎寨,做出的草房子不甚美观,士兵们不含恶意地给她们起了个“鹪鹩”的外号。 他从来没有找过妓女,因为道德,但他的战友大多没有这种讲究。 当训练结束,那些男男女女便不顾廉耻地厮混在一起,任何高一点的草丛里都可能在下一刻传出放荡低俗的笑声。 那些笑声太过频繁,以至于他在那一段时间患上了失眠和幻听的症状,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耳边就有或沙哑或尖锐的女人笑声响起。 直到他因为当众指责上官抛弃残兵而被军队开除,这些毛病才消失不见。 而现在,趴在烂泥中的温斯顿却好像又听到了那些妓女的笑声。 不同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重叠成一种含混的声音,互相间杂且不停歇地大笑着,笑声少了几分猥亵的意味,但却多了冷漠和讥讽的情感。 那些看不见的女人在林子里聒噪着,在她们的笑声中,精疲力尽的温斯顿终于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把同伴丢下了。 他用尽力气将身体翻过来,死灰色的天空和那些溺死者手臂似的落叶林映入眼帘。 看着这毫无希望的一切,他忽然也有一种笑的冲动。 肺部贪婪地汲取着口鼻外的气体,随后干涩的声音从嘴唇里发出: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温斯顿躺在地上疯狂地大笑起来,过量运动后虚弱的身体甚至因此感到撕裂的痛苦,但这反而提醒了他自己还生存在这个世上。从怪物口中保住性命的庆幸将什么道德感、羞耻心都压过了。 他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真诚,连那死气沉沉的天空在他眼中都显得珍稀可爱。 现在是白天了,那些该死的怪物不会出来。 笑声渐渐停歇,他艰难地爬起来,看到周围将自己围住的幽邃密林,狂喜的心情却又跌落谷底。他在没有火把照明的情况下狂奔了一夜,路线早已偏离驿道,现在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遗憾的是,温斯顿并没有学习过辨别位置的知识,他只能选定一个不在身后的方向,然后一直走下去。在这个过程中,也许能找到可以帮助他的人。 或许是天父垂怜,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了一辆四匹马拉的邮局马车朝自己快速驶来。 温斯顿已经顾不上去想为什么这辆马车为什么也偏离了驿道,来到这密林深处,他竭尽全力加快脚步,一边大喊着一边朝马车冲过去,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 等他靠近了,才发现驾驭这辆马车的车夫是一个穿着邮差制服的女人。 那个女人也看到了他,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用腾出一只手做手势示意他离开。 温斯顿看到她的手上有血,或许是被人袭击了,但他要是留在这里,离饿死又能有多远呢? 车轮和马蹄深陷在软泥里,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他锲而不舍地追上去,试图抓住镶嵌马车尾部侧面挂灯的架子,一下子就成功了。接下去就没那么费劲了,他从后面钻进马车,先是闻到一股血腥味,随后又在黑暗中摸到一具柔软的人体。 “谁在那儿?”被他摸到的人用一种虚弱的嗓音惊恐地嚷嚷起来:“天呐,玛丽,他们爬上来了!” 温斯顿不管这个伤员喊了什么,但既然这个人没有反抗,他就在旁边也躺了下来。 什么也不能把他丢下去。 “别慌张,只是一个路人而已。”外面的女车夫语气冷静地说,声音穿过车厢后变成另一种声线,分不清年纪。温斯顿之前没有看清她的样貌,但他能听出来这是个内心强大的女人。 “不过我要提醒这位先生,我们现在并不安全,有一伙儿危险分子正在追逐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袭击这辆没什么财物的邮局马车,但看他们的样子,他们应该是想把这辆马车里的人赶尽杀绝。我已经射伤了他们的一人一马,他们暂时后退了,但随时可能重新追上来。” 温斯顿喘了几口气,本来想说“我可以帮你们”,但他突然发现猎枪在逃命的时候被自己抛下了,于是只好改口说:“我不会一直待在这儿,只想搭个顺风车,没准一会儿就下去,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 邮局马车只会在城市周围运输信件和刊物,这是个常识,话一出口,温斯顿自己也为这个鲁莽的问题而失笑。 女人没有回答这个蠢问题,而是更加用力地甩动缰绳。 温斯顿脚抵着车厢壁,腿屈在一起,伸手掀开后面的帘子,看到熟悉的景物掠过,他终于认清了方向,但他刚刚从热沃出来,并不想这么快回去。 且不提路上的怪物,那些知道他身份的枪手也还在,克雷顿虽然是长老会的成员,但未必会帮他。 否则他盗墓贼的身份是如何泄露的? 温斯顿找了个理由:“热沃正在闹怪物,它会在林子里徘徊,时不时袭击活人,之前也已经有很多家畜受害,热沃人也正在等待城里的支援,所以我衷心建议你们不要到那里去。” “所以伱是要我们绕路回去吗?”女人说。 她没有斥责这种说法的荒谬,这反倒令温斯顿有些诧异了。 “是的。” “那样我们会被盗匪追上的,他们太近了。”车厢里的伤员吃力地支撑起身体。“现在我们只指望这些犯罪分子不敢进入镇子。” 温斯顿在车厢里摸了摸,除了伤员和大片的报纸堆,他没有找到武器,于是挪到伤员旁边,突然伸手捂住伤员的嘴。 “回到萨沙市,要不然我杀了他!” 伤员挣扎的动静没有作假,车厢微微震动着。 然而女车夫就像是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一样,她只是平静地叙述着:“我有一把很好的左轮手枪,如果他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这个女人冷硬得可怕,温斯顿劫持马车的计划失败了。 他松开手,默不作声地继续躺下去,顶着伤员的辱骂思考着自己是否该回到热沃,还是休息一会儿就下车。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因为一颗子弹忽然穿透车厢,将他身旁的伤员打死。 看到那具躯体抽搐了几下,彻底松懈下来,温斯顿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的精神才从上一次生死危机中得到喘息,没想过第二次危机来得如此之快。 他掀开帘子,看见后面五十码外有两个枪手正从马上下来,徒步追赶过来,还有一人在后方正收起枪口冒着硝烟的步枪。 柔软的泥土能够吸收声音,他竟没有察觉到马蹄声。 啪! 头顶上也传来开枪的声音,子弹击中了那些枪手的马匹面前的地面,但那些马没有后退一步。 “是军马!” 结合这些枪手从马上下来徒步追赶马车的行为,温斯顿心中酝酿着一股寒意。 多恩的骑兵只有两种,一种是克雷顿·贝略所属的骠骑兵,另一种就是这种被称为“马上步兵”的存在,因为积年累月的训练,他们习惯性地把马匹藏在交火距离之外,而不是骑乘作战,而他们携带的武器通常也不适合骑乘作战。 就像现在这样。 他忽然联想到了热沃的那些枪手,他们身上也有类似的气质。 难道他介入到军方行动之中了? 可无论温斯顿怎样后悔,这时候提出要下车撇清关系也太晚了。 “他还活着吗?”女车夫问。 温斯顿看了眼伤员碎裂的额头。 “死了。” 车顶的女车夫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将地点记下。 “帮个忙,把他的尸体推下去。” 她冰冷决绝的语调让温斯顿想起军队的督军。他顺从地把尸体推下行动的马车,少了一个人的重量,马车行驶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 温斯顿还想要把马车里的其他杂物也扔下去,但女车夫随即就提醒了他。 “不要动那些货物。” 他简直无法置信,为什么同伴的尸体可以丢,但报纸却不能丢? 难道报纸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温斯顿很想违反这个命令,但既然有杀手盯上马车,或许这些报纸真的很重要。 他迟疑了一下,拿了一张报纸看,但车厢里太过昏暗,他什么也看不清。 后面追击的杀手又射击了几次,但有一半的次数都没能正常击发。 温斯顿认为是纸装弹药容易受潮的缘故,为了缩减成本,多恩王国一半的军队都在用纸装弹药,这无意中帮了他们大忙。 但即使如此,短兵相接的局面仍不可避免。 一截突兀的断木插入车轮间隙,将它卡住,四匹马用力拉扯,还是没能摆脱这个桎梏,马车在林地里划过一条弧线,车厢向着右侧倾斜,待在里面的温斯顿没那么好过,他的脸紧紧贴在厢壁上,然而还是不能保持平衡,报纸堆里还有个重物猛砸了他一下,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甩出车厢的时候,马车才彻底停止下来。 女车夫有力的臂膀将温斯顿拽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将一把短刀扔给他。 “准备战斗吧。”她说。 在他们的不远处,训练有素的叛军们也拔出了佩刀。 第九十三章 突兀的拜访 贝略叔侄、佩罗夫妇,还有一个巫师,一个妓女,他们团结协作,在夜晚来临前将帐篷搭建好。 然后开始做饭。 骑马去城里要花一天时间,两条腿则需要更多。 为此他们在出发前就找小裴伦买了好几头羊,还有其他的各种生活用品,他们来热沃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走的时候却好像拖着整栋房子。 他们杀了一只羊,其余的羊被栓在树上,兴致勃勃地吃草。 营火边,朱利尔斯嬉笑着对芭芭拉说:“我赌那些羊撑不过三个晚上,现在克雷顿不需要借口就能大吃一顿。” 女吸血鬼长叹一声:“是的,因为可怜的伊恩也需要食物,他可能不喜欢用我们的方式捕猎。” 她放在旁边的箱子里是伊恩·拉撒路——他虽然进行了第二次授血,但此刻还没醒。 朱利尔斯看了眼箱子:“哦,你现在还带着他呢,我以为你会把他还给他的同伴,毕竟.我是说你这里也没有用到他的地方吧?伱只是为了救他的命,不是吗?” “那他一定会再次自杀的。”芭芭拉坚定的摇头:“他的命现在归我了,他欠了我的血债。”她说血债的时候,这个词就是字面意思。 瑟兰妮惊讶地看着他们,眼神不断地在两个人中间切换着。 这些怪话真有些吓人了。 “什么伊恩?你们在说什么?这里还有谁在吗?” 朱利尔斯回头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没什么,那是个玩偶的名字,芭芭拉女士走哪儿都带着它。” 瑟兰妮没有再问下去,但她已经开始后悔和这群怪人一起踏上旅途了。 几个帐篷围成一个大圈,而他们围着火堆形成内圈坐着,几双眼睛都盯着锅子里翻腾气泡的汤水,等着芭芭拉宣布食物出锅的那一刻。 克雷顿悄然地环视了一圈,起身向栓羊的枯树走去。 “克雷顿?” 唐娜的声音让人们又发现他了。 克雷顿停下来,尴尬地回头看他们。 朱利尔斯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从鼻腔里嗤了一声。 “怎么了?你要去做什么吗?”佩罗疑惑地问。 克雷顿几乎要忘了这老人虽然已经对他们的身份有一定了解,但他们其实还没有和他完全坦诚公布自己的身份,而此刻旁边还有一位真正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存在。 “生灵祭。” 克雷顿清了清嗓子:“我们回城的旅途是是遥远的,中间很可能会发生不测,所以我希望对林中的神灵做一次献祭,这头羊就是祭品。” 他的说辞听起来就像是某种迷信,不过这种情况也并不少见。 一些远洋的船只出航前也会购买牲畜备在船舱中,如果不幸遇上风暴,就将牲畜牵出船舱投入大海,试图用这种方式安抚狂暴的海洋中栖息的神灵。 虽然白教一直宣称这种行为是异端,但它从来也没有真正禁绝过。 所以这个解释能够服众,凡人们接受了它。 除了唐娜。 “我和你一起去。”她快乐地爬起来,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必要的事。 克雷顿没有言语,很不情愿地任由她跟上来。 芭芭拉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照顾锅子。 离开了这一片光源,克雷顿沉着脸牵羊朝林子深处走去,唐娜小跑着跟到他的身后。 “你是要变成狼人了吧?” 克雷顿头也不回:“我不用变成狼人就能吃它。” “但那会弄脏衣服的。” 唐娜就等着这一刻,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狼人的具体形态了,上一次她只看到一只爪子。 布拉科拉的书本上当然有这种怪物的插画,但那些插画的创作者——某些个几百年前的近视眼书记员,可能只是靠着他人的描述在一个懒洋洋的下午拼命赶工出来的作品是否值得信任还未可知。 她记忆中包含狼人的那一页的边角处还有穿着盔甲同人决斗的兔子形象,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古老的书记员因心情随手而作。 现实中,她的叔叔只是回头瞪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变形。 克雷顿当然不要这么做,他并不以狼人的身份为耻,但他不喜欢被当做动物园里的珍奇异兽那样参观。 所以他只是默默走到一定距离外,就把羊提起来凑到嘴边吸血,他在人形状态也已经有獠牙了。 唐娜一点儿也不失望,她依旧兴致勃勃地观察他的进食方式。 气恼的中尉自有办法,他将这只羊吸尽血后,用锐利的黑色指甲将它皮剥下充当桌布,然后在上面依次清理它的四肢肌肉和内脏,进食过程中没有一滴血或一粒肉沫落到羊皮外的草地上。 被人观察到自己在茹毛饮血是一种奇怪的感受,吃完这一餐,他用羊皮干净的部分擦了擦嘴,然后将剩下的骨头包起来扔到树上送给晚归的鸟类。 “你满意了吗?”他回身问唐娜。 少女敬畏地看着那张皮,重重点了点头。 “太优雅了。” 她自己吃饭可能都没那么文静。 “那就回去吧,我要再吃点东西,不然瑟兰妮小姐可能会起疑。” 唐娜再次跟上克雷顿的步伐:“她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发我们,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呢?我是说,我们帮过她,她应该领情。而且我们要相处很长一阵子,要是你一直保持这副做派,想要一直瞒住她就会是件很困难的事。” “那就试着去做这件很困难的事情。” 克雷顿没有动摇:“我都没有让夏绿蒂小姐知道这件事,她还一直是我工作中的助手呢。要是你觉得我可能会引起瑟兰妮小姐的怀疑,那你就应该帮我尽可能达到这一目的,而不是反过来试图阻止我。” 唐娜深以为然:“也是。如果您坚持这么做,我当然会帮您,不过您还是要收敛一点。” 克雷顿惊讶地指着自己。 “我?收敛什么?” “如果您还不知道的话”唐娜深吸了口气:“黑色的尖指甲、发光的眼睛、身上的毛味——总之您可以理解这个词、快速生长的头发和胡子、异于常人的身高,顺带一提,您的耳朵也有点发尖了” 克雷顿不得不请她暂停:“这些都有办法解释,或者避免她发现。“ 他带了香水,还有剃须刀和阿托品——那是市面上用于放大瞳孔的药物,他可以用作解释眼睛特殊性的借口。 唐娜抿起嘴巴:“好吧,那就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您会很频繁地转动头颅,我猜您是捕捉到了我们听不见的声音,所以试图转头去看,这在白天还好,但是在晚上,那么寂静,别人很快会意识到你听到的声音是他们听不到的.看,您又做这个动作了!“ 克雷顿没有理会她,他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安静,黄亮的眼睛紧盯着一个方向。 唐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入目的还是重重叠叠的落叶树木,它们如同站立的干尸一样默哀着。 “关于这件事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说,姑娘,现在有人来了。” 由四匹马拉着的马车从道路的黑暗尽头出现,深色的外表和昏黄的孤灯让它看起来好像从冥界驶出,而森林的阴影则好像无数触手要将它拖拽回去。 克雷顿对着它的远影眯起眼睛,好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 驾车的是温斯顿·让·斯图尔特,没落贵族,也曾是他的战友,这个男人毫不留情地挥动缰绳,将马匹全速催赶,这种方式在一个老骑兵眼里是很不成熟的赶马方式,很容易将马匹累坏——这可比人值钱。 他怎么回来了?这马车又是哪儿来的? 克雷顿满腹疑惑,他在马车靠近时伸出手示意对方停下。 随着一阵更加暴力地催使,马车在他面前慢慢停了下来,车夫试图翻身下来,但去不遂愿地斜着栽倒,摔进土里。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克雷顿伸手把温斯顿拉起来,在近距离地观察下,他看到这家伙面色铁青,眼睛密布血丝,好像一路都没休息好。和他对视的时候,温斯顿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这个不自然的反应被他看在眼里。 “我是走了,但路上遇到了状况,我必须回来。”温斯顿的声音很虚弱,身上倒没有什么伤。 看起来,他只是单纯的疲惫而已。 克雷顿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偏头看向封闭的车厢,那里除了油墨的味道,还有非常熟悉的气味,车厢侧面有两个弹孔,还有一个小小的标识贴在外面,代表这辆马车属于邮局的财产。 温斯顿来这里之前曾与人交战? 克雷顿的眼神划过车夫的座位,那下面也压着一杆凡尼制式步枪。 他之前怀疑邮差和救世军的人碰了面,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只是不知道温斯顿在这起冲突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我知道长老会的成员有特殊的能力,我恳请你救助这马车中的人。”温斯顿在他身前缓缓低下头颅。 “玛丽·艾塔?她受伤了?” 车厢中的气味无疑是玛丽·艾塔的,那是芭芭拉之前在萨沙市唯一的女性治安官,也是邮局的书记员,负责帮不识字的人写信,曾经还因为一些误会调查过他,不过后来成为了长老会的外围成员,他不知道她竟还有出远门的工作职务,看样子还是邮局给她的。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城市到热沃的距离其实不算太远,但是这里的路况从来没人修缮,平白浪费赶路的时间。 “你知道里面是.你认识她?”温斯顿忍不住问。 “我们都是治安官。” 听到克雷顿的回答,温斯顿好像想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出来。 没等他反应,克雷顿拉着唐娜快速走到货运式车厢后面拉开车门,马车中的报纸堆上果然正躺着一个褐色短发的女人,穿着样式普通的衣裙,鲜血从她的衣服里面渗透出来,涂抹在车厢内壁上,同时也染红了身下的报纸。 温斯顿走到他们身后。 无论第几次看到那毫无生气的身体,温斯顿都会感到冰冷而惶恐。 在怪物的追击下,他抛弃了福代,之后因为偶遇的女人而得到了短暂的庇护。 那些救世军的人想要把他也杀了,他们殊死搏斗才赢得胜利,但这个女人也不慎中弹。他知道自己当然可以趁着这位女士重伤之际夺走马车和物资回到城里,就像抛弃福代一样,但那时的情形和这一次并不完全一样。 他没法抛弃一个真正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人。 这位女士在作战时信任他,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没可能胜利。她是他真正的战友。 没有理会温斯顿延后的情报,克雷顿只是稍微探进车厢看了看就退了出来,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玛丽·艾塔是一个强悍的女人,能让她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口不是简单的包扎就能解决的,他们需要专业的医生。 “唐娜,你有办法帮她稳定状态吗?我们现在送她去见朱利尔斯,但她的伤势越快得到照料越好。” “我会尝试.”唐娜钻进车厢,试图用她的神秘学手段来完成这件事。 克雷顿爬上车夫的位置,又示意温斯顿上来。 等到所有人都存在于他们该存在的位置,他吆喝一声,催赶得这四匹马不情不愿地走动起来。 “那些救世军的人呢?他们拖住你们这么久的?” “他们死光了。”温斯顿抱着胳膊挤在座位的一角,不安地看着大道两边的森林,仿佛后面还会冲出来人。“但他们的武器能完全把我们压制住,我们花了很久才取得胜利。不过那也没有超过半天,主要是这一带的路况,我还要照顾”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能找的借口太多了,说出来像是在推卸责任。 克雷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前路,语气讥讽。 “为他们做事前可没想到后果吧?” “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现在并不那么受欢迎。” “那你为什么没想过来找我呢?”狼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你可以早点请我用治安官的身份为你做担保,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了。现在我和那些本地人不得不为你制造的糟糕局势收尾。” 如果不是温斯顿给了救世军绑架施密特的机会,他们根本没有长时间留在热沃的可能,自然也不需要派人来攻击邮差。 可以说玛丽·艾塔受到袭击完全是受到他的牵连。 温斯顿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显得有些狼狈。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 “很好,你以为.”克雷顿冷哼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九十四章 买一送一 几分钟后,马车就停在了他们原本生活扎营的地方,其他人正在吃饭,看到克雷顿驾着一辆马车回来到这里都激动地站起来。 有了马车,他们就可以不用走回城里了,至于这马车原本属于谁,他们一时也顾不上这点。 克雷顿令马车慢慢停下,然后坐在车上发号施令。 “朱利尔斯,玛丽·艾塔小姐就在车厢里,她受了伤,现在需要你的医术救治。” 朱利尔斯挑了挑眉,很快开始原地准备药物和工具。 “瑟兰妮小姐,烦请您也帮忙,我们需要把伤员抬出来。” 瑟兰妮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点名,她放下碗,顾不上嘴角沾着食物就起身过去帮朱利尔斯。 “芭芭拉夫人” 闻到血腥味后已经活跃起来的芭芭拉挺直了腰背倾听他的指令。 “.请暂时回到你的帐篷里去。”克雷顿可不想有一个缺血的吸血鬼靠近伤患。 芭芭拉露出一个很难过的表情,但这无济于事,佩罗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陪她进去后把帐帘放了下来,彻底隔绝吸血鬼对外的视线。 清扫场地后,玛丽·艾塔从车厢里转移了出来。 在伤员身边制造了多个热源,又打发了不相干的人回帐篷之后,朱利尔斯终于为伤者解开上身的全部衣物查看伤口。 枪伤的边缘血肉翘了起来,散发出淡淡的臭味,但是没有脓,也没有继续出血。 “谁处理的伤口?”他问。 克雷顿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唐娜还躲在车厢里,于是没有开口。 “这手法勉强还行吧,有点专业的样子。” 朱利尔斯没有在这方面说更多,他的手指在女人沾血的肚皮上戳来戳去,满脸厌恶:“她的肝坏了,子弹给它开了个洞,我有个办法能进一步清理这个伤口,但却没办法拦着它继续恶化。” “只要她活着,我相信盖利德有办法处理后面的事。” 男巫知道克雷顿在想什么:“我直说吧,就这么带她上路,她死定了,我手头合用的药材不够维护她的状态长达一周,准确地来说,顶多也就用三天。” 克雷顿感到非常遗憾,他觉得玛丽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不应该有这种下场。 “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 “你有圣甲虫粉吗?”朱利尔斯反问。“或者长度超过四尺的白蛇褪下的皮?” 克雷顿当然不会随身带这些奇怪的东西,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朱利尔斯能预料到这种情况,他摊开手,火焰在他和玛丽横置的身体边劈啪作响:“那么除非有更专业的炼金工作台,还有足量的药材提供,否则我无能为力。但这附近没有一个地方有,是吧?” 在他面前,中尉的脸色在火光中中显得阴晴不定。 “等等,不会真有吧?” “热沃镇的教堂应该有那么一个炼金台,它旁边还有一个药园,栽植的草药种类很多.” 朱利尔斯沉默了。 而说到最后,克雷顿也沉默了。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想要救玛丽·艾塔,就必须回到热沃。 他该对其他人怎么说? “如果把她转化成吸血鬼,或者狼人,这是否能让她康复?”他还是不死心。 朱利尔斯将玛丽的身体用毯子盖上,听到克雷顿最后想出来的高招,忍不住露出一个轻浮的笑容。 “当然可以了,但狼人转化仪式可不是必定成功的,它的死亡率很高,要不人们怎么管这叫狼毒呢?” “那么芭芭拉是否能.” “她为那个傻瓜侦探在短期内进行过两次授血,那是源血的损失,无法靠低等畜类的血来弥补。相信伱也看出来了,她现在非常虚弱,再有一次,她没准就要失控发疯了,到时候我们再去找谁救她呢?” 克雷顿·贝略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他沉默地绕着火堆走了两圈,做出结论。 “看来只能回去了。” “只能回去了。”朱利尔斯怜悯地点头附和着。 谁也不想白费功夫,但事到如今,克雷顿再怎么不愿意回去也不行了,可他总还有抱怨的权利。 他阴沉地看向朱利尔斯:“你觉得我的运势真的恢复了吗?这件事应该也归于不幸的范畴吧?可同阿德莱德的最后一次会面中,我当时的确感到了灵魂上的轻松。这会不会是有人耍了什么把戏,令我产生了错觉?” 克雷顿不相信自己会被一个这么小的姑娘哄骗。 或许是有外力的介入. 朱利尔斯朝他微微弯腰,算是为之前那个讥讽的笑容做出的补偿。 “如果你需要,我会再做一次占卜,不过今晚恐怕不行,我要集中精力对付伤员。” “好。” 克雷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大声通知其他人出来,然后面对那些充满希望的脸宣布了他的新决定。 “艾塔女士的伤势需要的药草和工具都在镇子上,如果再做拖延,她的伤口可能会恶化。所以我们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回热沃。” 这个决定显然让人不快,不过并不是不能接受,甚至为此舒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拖拽马车的四匹马,如果能得到这些四腿动物朋友的帮助,那么他们回到萨沙市的过程一定比原计划轻松,在热沃多停留一阵子也就无关紧要了。 营火还在燃烧,但人们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这个结果比克雷顿想象的要好,他走到马车边解下马匹,给它们饮水,还有几个鸡蛋补充养分。 等他回到营火,就和其他人一样给自己舀了些食物吃,不过很快,他发觉一个本该坐在一旁的人不见了。他回头看去,马车厢外露出的半截绿裙子揭示了她的去处。 他放下碗喊叫起来。 “快点从马车里出来,别等食物冷了再来吃!” 马车那儿传来唐娜漫不经心的声音。 “很快,等我咿呀!” 她的回应突然转为一声惊叫,克雷顿立刻站起来,看着她惊慌地跳出车厢回望身后,与此同时,车厢里发出了一阵叮呤咣啷的撞击声,听起来不像是报纸和信件会发出来的声音。 “这是什么.?”唯一能看清车厢内部的唐娜将嘴巴越张越大。 克雷顿冲了过去,随后嘴巴也越张越大。 报纸堆被掀翻,一个穿着盔甲的少女从正里面往外爬,金发蓝眼很是醒目。 看得出来,她对于这套盔甲很不熟悉,因此动作格外拙劣,神情也似乎为这一点苦恼着。然而当她看到克雷顿的时候,稚嫩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坚强。 “克拉拉知道有吃的,克拉拉马上就来。” 看到她,克雷顿的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了嗬嗬声,他一手指着少女,一只手捂着心脏向后退。 狼人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心脏的压力,眼前的少女就是比一百个救世军出现在这里还要可怕、还要惊人。 克拉拉——他收养的另一个家伙,本体只是颗人头,此刻却穿着盔甲伪装成人类出现在这里了。 见鬼了,他监护着的每个小孩都要违背指令离开家门来找自己吗? 他难道不是在书房留下了足够克拉拉吃一个月的食物?就算城里是有些骚乱,可这也和一个泡在鱼缸里的人头无关,为什么她要冒险出门啊? 而令克雷顿更想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会搭乘玛丽·艾塔的车来这里? 她们从没见过面啊! “她就是那个恶魔?”唐娜是最先清醒的,她警觉地发现这个女孩叫出了克雷顿的名字。而且对方身上的气息已经让她辨认出来了,那就是她不被允许进入的书房里的恶魔。 浓郁的油墨味遮蔽了她的感官,她早该察觉的。 怒视着克拉拉,唐娜暗暗扣紧了那条可以活化的蛇带,恶魔是无形的,但一旦有了载体,毒素也能令它们陷入虚弱。 克雷顿喘了几口气,勉强恢复过来,他狠狠瞪了克拉拉一眼,随后又泄气地看向唐娜。 “我们一会儿吃完饭再谈。我会完完全全地告诉你。” 唐娜惊愕道:“我们还要和她一起吃饭?” 克拉拉对她的针对毫无反应,只是把好奇的目光在叔侄间来回打量,好像对他们一致的发色和眼睛有所揣测。 “吃的在哪儿?” “你等等,我和她说话唐娜,你就只要.听话,我承诺关于她的事会告诉你的,所以现在别刨根问底。”克雷顿摇头似得瞥了他们身后的营火一眼,其他人已经都在朝这里看了。 唐娜也看了眼他们,气愤地一跺脚。 “好了,好了,我会照做的!” 他们一起回到营火边,果不其然,大家对于他们又从马车里翻出一个穿着盔甲的大活人感到十分吃惊。 朱利尔斯曾见过克拉拉,不过这次她大不一样,他快认不出她来了,看了好几眼才不确定地问: “头?” 克雷顿脸色微妙地点头。 “这位小姐是谁?”佩罗疑惑地问,他没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 这个女孩的身高看起来比他还高一些,可能还要壮实,很难想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一副闪闪发亮的板甲套在身上。 不过,比起她的身材,她的头似乎有些小了,不太符合比例 克雷顿随口道:“这是克拉拉,她是我的侄女,和艾塔小姐一起来的。这身盔甲是”他瞥了眼克拉拉,无奈道:“她的兴趣爱好。” 佩罗和瑟兰妮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温斯顿一脸自我怀疑,他一路上从来没发现过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而芭芭拉则是惊奇地看着克拉拉头部以下的盔甲,不过什么都没说。 在克雷顿背后,唐娜用一种好像永远也不会闭眼的力度在背后瞪着克拉拉,唯一看到这个眼神的朱利尔斯决定替她保密。 芭芭拉又往锅子里添了些食材和水——为了突然多出来的三张嘴。 克雷顿郁闷地将碗传递给克拉拉,然而她没有伸手接取。 克拉拉看着碗,满眼欢喜, 下一刻,她义无反顾地把脸砸了进去。 滚烫的汤汁四溅,克雷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晚餐在悲愤的气氛中结束了。 第九十五章 萨满教理论 唐娜如愿获得了和克雷顿对质的机会,他们把克拉拉带上,三个人走出营地。 唐娜虽然觉得因为恶魔受伤是罪有应得,但她还是把妈妈给的疗伤药膏给克雷顿了,试图让他被热汤烫到发红的皮肤能够快点恢复。 接下去的十分钟里,克雷顿竭尽全力地向她说明了前因后果,但这对愤怒的小女巫来说无济于事。 唐娜狠狠踢起一块石子,嗖得打到一棵树的树干上。 “她曾经试图杀了你,你居然还把她养在家里,您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留着她比杀了她更有用。” 克拉拉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让克雷顿的说辞很没有说服力。 唐娜瞪完克拉拉就来瞪克雷顿:“是吗?我没看见她有用在哪儿,她冷血至极!难道您的那位朋友不是和她一起出行的吗?可是受到袭击的时候,她又在做什么呢?她待在报纸堆里一动不动!” 克雷顿觉得侄女要求一个恶魔表现出正义感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但就这一点不得不做出回应。 “克拉拉,为什么你没有出来帮助玛丽·艾塔对抗袭击她的人?” “玛丽·艾塔让克拉拉不要走出车厢,除非克雷顿在。” 克雷顿冲唐娜摊开双手:“瞧吧,要说她有什么问题,那就是她非常听话。” 比伱还听话。 克雷顿没有说这句,但不难联想,唐娜的脸立刻涨红了。 “但我想您也没有做出让她出门的指令吧?她该一直待在书房里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克雷顿又看向克拉拉:“你为什么要出门?” 他在离开枪鱼街的宅子前告诉过克拉拉自己要来热沃,但克拉拉来这里一定有正当的理由,克雷顿知道她的好奇心不如唐娜多,要是没有指令,她可能会像一条真正的鱼那样生活。 克拉拉转动蓝色的眼珠,这是回忆的前奏。 “在屋子里只有克拉拉以后,克拉拉又听到有人进入屋子,他们好像要找什么,一直在走来走去,还想要走进书房。克拉拉不想被他们发现,就先离开来找克雷顿了——克雷顿说过,克拉拉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只有一颗脑袋,所以克拉拉戴上了最近的衣服。”说到最后,她用上了邀功的语气。 “只有一颗脑袋?”唐娜不敢置信地问。 克拉拉友善地为她展示了一下,她将自己的头颅像拔起萝卜一样从护颈里拔出来,底下是蜘蛛节肢一样的长腿在舞动。 唐娜没有害怕,但鼓起来的腮帮子和突出的眼睛也说明这一幕令她并不好受。 “最近的衣服是这套盔甲?”她艰难地问。 “哦,给一些客户提供的装饰性仿古甲胄。我之前在书房给那些盔甲打蜡。”克雷顿稍微解释了一下,随后又看向克拉拉:“你能听出来进入屋子的人有谁吗?” 先是街道边有人枪战,又是陌生人闯进屋子行窃,枪鱼街的治安恶化也太严重了。 罗斯太太通常会管理周边的安全,但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年人难免也有发挥不出力的场合,好在他没有在屋子里留下多少真正重要的东西,那些低价值的艺术品和现金丢了也无所谓。 “克拉拉没有听到过那些人的声音。” 那就是认不出来了。罗斯太太也不在其中。 克雷顿相信这是非法入侵,但他回去后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去处理此事了。 换一栋靠近市中心的房子比维护枪鱼街治安更方便。 “那你是怎么找到玛丽·艾塔的?是她来房子旁边找我,恰好遇见你吗?”他追问道。 克拉拉眨巴着眼睛,配合身下威风凛凛的盔甲显得有些诡异。 “玛丽艾塔是谁?” “我们刚刚才说起她啊?玛丽、艾塔!你说她给了你命令!”唐娜的声音尖利起来,但还是尽量压低音量。 克拉拉恍然地点头:“可是克拉拉没有找到在房子周围的玛丽艾塔,让我不要乱动的是找到了克拉拉的玛丽·艾塔。” “这有什么区别吗?” “目的很重要,它能够区分一个人。”克拉拉看了眼克雷顿又补充道:“这是克雷顿说的。” 克雷顿想笑,但他看见唐娜将拳头攥得紧紧的,这是一个不友善的信号。 “她被恶魔附体的时候可能也就只有十岁,而且确实不太”克雷顿顾虑地看了克拉拉,但她没有意识到他的暗示。 如果她对于阿西娜·柏吕阁来说不是完全的残次品,也不会被送到圣母院作为恶魔召唤的祭品了。 唐娜怀疑的表情稍微软化下来。 明明还没有说几句话,她已经有些体会到克雷顿曾经告诉她的无害恶魔是什么意思了,要是克拉拉一直那么傻,那确实没人会觉得她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 但这不代表一切能相安无事。 她把克雷顿拉到一边,避开克拉拉。 “克雷顿,我得提醒你,恶魔的危害不止在于它们的主观意愿,它们自身的存在就对周围的活物造成影响。恶魔是以精神为食的无形者,克拉拉虽然曾经不是恶魔,但她已经与被她母亲召唤来的恶魔附身,难分彼此,这种情况和曾经巫师在动物身上召唤恶魔的后果如出一辙。” “而你和一个恶魔互相了解对方,这已经是一个精神交感的重要条件了。在互通姓名之后,你和它们的关系越深入,越容易与它们互相影响——这相当于你把自己的心灵向她不设防的开放。” 克雷顿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可以简要说一下后果。” “克拉拉的性格会逐渐向你靠拢”唐娜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了。 “听起来还不错。” “.你也会变得越来越像克拉拉,原来要附身她的恶魔就是这么被她同化的。” “那我真是要完蛋了!” 克雷顿立刻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如果“不安”也有气味,那这个气味此刻就该被命名为“克雷顿”。 他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蠢事,但又不禁想到,如果他已经变笨,那当然什么也发现不了。 而此刻,克拉拉也是一副完全没能明白的样子,这让他更觉得不妥。 “朱利尔斯没有提醒你这一点,大概他以为克拉拉能听话就够了,他把精力都投入到草药学和占卜术上了,嗯,还有护身符。然而护身术一道虽然与仪式魔法和唤术也有相关,但他毕竟不是专精此道,我在这方面有比他更高的水平。” 唐娜顿了顿,语气渐渐自信:“我能控制克拉拉,阻断她的影响。” “那如果我已经被她改变了呢?”克雷顿认真地问,这才是燃眉之急。 “即使您有改变,那也微乎其微——如果您没有说谎的话,只要您从来没有借助过她的力量,那么她目前能够对你施加的影响也相对有限。但如果继续相处,以后就说不准了。” 克雷顿大松了口气,黑夜中好像升起了一阵白雾。 “那我就放心了,从现在开始,这件事就交给你。让我们回归正题。”他转头看克拉拉:“克拉拉,你继续说,玛丽·艾塔是怎么找到你的?” 一个无聊但又令人惊叹的事实就从克拉拉的口中道出。 她是在走来热沃的路上遇到玛丽·艾塔的。 准确地来说,就在昨天。 当唐娜离开宅邸的不久后,克拉拉也因为闯进房屋的不速之客而离开,但她不知道要找车行租马,而是选择从圣阿尔文教区出发,按着站台上对公众展示的地图指引,朝热沃前进。 她没日没夜走了不知道多久,玛丽·艾塔的马车从后面追上了她。 克拉拉还保留了一点小聪明,但这在一个心智健全且得到良好教育的成年人面前不算难以攻破的防线,她的目的被很快问了出来。 玛丽·艾塔从她口中知道克雷顿在热沃,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于是捎了她一程。 值得一提的是,玛丽大概是不知道眼前的小女孩是具备战斗能力的,因此给予克拉拉的吩咐只是让她躲藏起来,不要被外人发现这古怪的造型。直到被子弹击中昏迷也没有叫她出来帮忙。 不过克雷顿认为这件事不能责怪克拉拉,因为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当然不可能和艾塔女士说清楚了。 “有点诡异。”唐娜评价说,她略显小巧的脸皱了起来。 克雷顿决定听听她的意见。 “哪儿?” “哪儿都是。”少女不安地抿了下嘴唇:“我们明天该是要继续旅程吧?” 克雷顿皱紧的眉头重新舒展:“你刚才在马车里可能没听到,玛丽·艾塔女士的伤势很重,要想让她得到生存的机会,我们就必须回到热沃去。” “瞧,就是这样。好像热沃不再允许我们自由地出入了。任何试图这么做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唐娜忧心忡忡地清算起来:“您瞧,我们来热沃时骑的马都死了。而其他马和驴也都有自己的工作,不被外借。而现在,外人来热沃似乎也有了障碍。” 克雷顿也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之前怀疑过是有人在搞鬼,但经过观察,他发现每件阻拦他们的事都确有其因,环环相扣,并没有表现可疑的环节。并且,要说一个地方、而不是生物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还打算把他们围困起来,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存在的概率过于渺小。 它仅是听起来就够荒诞的,就好像突然有一天他的房子会指责他把食物残渣留在地板上一样。 比起这个,他宁愿相信只是自己倒霉。 “这个结论有点吓人了,但我想那是制皮师的原因,而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你看,克拉拉不就没事吗?” “但它现在就在发生。”唐娜强硬地说。“克拉拉是恶魔,无形者没有命运。而除了这个特例,这儿并不是没有别的例子。那位斯图尔特先生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他的那两位同伴现在到哪儿去了呢?玛丽·艾塔女士和克拉拉来到这里的路上也都遇到了袭击。” “斯图尔特自己可是毫发无损。救世军当然也全须全尾地抵达热沃了。” 少女摊开手,这个很不淑女的姿势看得克雷顿直皱眉。 “所以斯图尔特自己回来了。救世军也由您和路易斯教士针对,这或许就是他们要付出的代价。而且不要忘了,那位水泽仙女本来也是要离开热沃的,只是因为我们的劝说才暂做停留。现在她虽然离开了热沃,但也中了枪伤。我想这不是意外。” 唐娜的理论成功让克雷顿变得疑神疑鬼了。 他挑不出对方理论的毛病,但仔细回想,他还记得有一件事可以作为反例,那就是本地的坐堂神父带着旅店受伤的伙计比尔坐车去了城里求医,那可是一帆风不,这不足以作为反例出现,神父离开乡民的视野太远,他们反而无法确认这位圣职是否平安。 “那是救世军在捣乱,路易斯教士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弄错了敌人。”他还是不想承认唐娜的观点。 “可您怎么知道这不是自然安排的一部分呢?”少女反问道。 克雷顿摇了摇头,森林中的黑暗与冷空气开始让他感到乏味了,他谈话的兴致开始降低。 “自然的安排唐娜,自然也有灵魂吗?” 唐娜比他想象得要坚定。 “当然了,就连一块石头和一粒沙子都有自己的灵魂。” “你学的是萨满教的巫术?” 认为所有物质都有与之匹配的灵魂,且灵魂永恒不朽——这是萨满教的教义。 尽管克雷顿已经认知到真实的超凡体系和他过往通过人们的只言片语了解到的传说并不完全相似,但他还是不免对萨满教抱有几分轻视。 “萨满”这个词向来和野蛮相邻,当人们提起萨满,心里最先想到的都是些披着兽皮,脸上有着奇怪油彩的巫师。 他们具备了某些神秘力量,但文明总是和他们不沾边。 对此,唐娜显然有着不同的看法,她对这个身份有着非同一般的痴迷和敬仰。“这就是真理”这句话几乎就写在她的脸上了。 克雷顿不喜欢和她针锋相对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翠缇丝。 “我这里有一个问题,热沃过去一直有税官和邮差为了公事拜访,他们怎么会没事?” “那么这个月他们来了吗?” 克雷顿哑口无言,他不知道税官怎么样,但邮差确实倒了大霉。 发现自己在与象征权威的叔父辩论中占据了上风,唐娜不禁兴奋起来,好像她的结论不意味着是一件坏事。 克拉拉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但看唐娜的表情,她相信此刻应该是欢乐的,于是伸出两只“手”拍了拍,发出钢铁碰撞的刺耳声响,惊走了附近枯树上的一窝飞鸟。 克雷顿按了按鬓角,缓解脑袋的压力。 他不想再争论下去了,或许唐娜是对的,但他不知道。 这种事情就该由专业人士负责。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去和朱利尔斯谈谈,或许有了你的知识援助,他能为我们准备一点专门的防御措施。现在我们回营地,我也去找温斯顿聊聊,或许他会知道点什么——关于你说的土地意识。” 今晚他要接受的信息太多了,他得好好捋捋才成。 第九十六章 咸水与淡水 当克雷顿和唐娜要走回到营地边上的时候,营地已经空了。 狼人的眼睛扫视过一圈,挥挥手让唐娜先去找朱利尔斯,自己朝栓马的地方走去。在马匹和树冠的阴影下,温斯顿蹲着的身影模糊不清。 克雷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突然出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打算不告而别吗?” 温斯顿跳了起来,猛地回身,看清是他才放松。 “我不可能和你们回去,救世军的人知道我的身份,本地人要是选择扣押我就完蛋了。”他很不适应低三下四的语气,但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让他的精神衰弱不堪,也没有额外的动力去拼斗了。 克雷顿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斯图尔特,要是你还有点尊严,就该和我们把事情说清楚,然后担负起看护伤员的责任,而不是偷一匹马独自离开。救世军已经要完蛋了,你们已经把通缉令成功送来,接下去只要泰然地接受胜利,而看在伱良心未泯的份上,无论哪一个救世军敢在死前敢指着你的身份说话,我和艾塔女士都会以治安官的身份为你作保——如果她那时醒来的话。” 克雷顿·贝略的承诺一向很有说服力,但温斯顿并没有放松,他露出一个苦笑。 “你没有看车里的报纸是不是?” “我先看到的是通缉令。”克雷顿说,他没有刻意去车厢里找,但是那些印着大头像的纸一眼就能让人辨识出来。 温斯顿将手伸进衣服内侧掏了掏,取出好几个揉成团的报纸抚平展开,按着一定顺序叠起来交给中尉。 天气太冷,他顺手拿了些报纸夹在衣服里保暖,这是他以前无法想象的。 “看看吧,我打赌他们也掌握了一部分新消息,只是暂时没有拿出来对付我们而已。我是说如果,他们拼死也要发誓拉着我一起的话,你们的名义就没那么有效了。” 克雷顿接过报纸,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萨沙晨报》,这是地方报纸,现在是月底,报纸的头版应该和之前一样讨论的是市长候选的事才对,但他却看到皱褶中有赫仑四世和白教会在多恩的总枢机主教的合影照片。 “如何让国家走出堕落?” 这是头版的标题。 “第三页。”温斯顿指着报纸强调道。 克雷顿将报纸翻过面,果然看到了令人忧心的内容。 接着是连续几道糟糕的新闻紧挨在一起。 “多处教区发生帮派冲突,连续数日枪响不止,目前确认死亡人数已超过五十。” “地下巫术团体与异教祭祀活动的真实性——董森银行抢劫预告的真实性。” “来自殖民地的入侵。警惕!外国工人已经‘攻占’了我们的工厂!”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但这几条新闻还不是这份报纸的极限,克雷顿捏了捏报纸,确定这一期的厚度比往常多了一倍,这不止是皱褶令他产生的错觉。 他的眼睛扫过这页的最后一条,这显然就是温斯顿要他注意的新闻。 “新《城市治安条例》出炉,取缔市民武装。” 他仔细地看下方的内容。 “十月下旬,经上、下议院同时评定,新《城市治安条例》得到修改,目前议员们一致认为由市民自发组建的治安武装已经不足以对付越发严峻的形式,需建立新的机构维护国民安全。” “新的机构即皇家警察——曾专属女王的亲卫,为稳定亚新局势做出来不可磨灭的贡献——如今在各个城市都需建立这样的机构,新的保卫者将全日制地开展对城市的保卫工作。为了增强治安力量,彰显女王陛下坚定打击邪恶的决心,议院将为皇家警察开放新式武器的禁令,以及各类监狱的管理权限。” “自十一月开始,各地治安署、巡夜人等自治武装都必须依法解散。” “由教区理事会为新机构定址之后,本地市民也可参与应聘皇家警察职位,有治安经验及接受过军事训练者优先。” 看完这一版的内容,克雷顿脸色铁青。 温斯顿都有些不忍了,治安官一向是个值得敬畏的身份,现在就相当于克雷顿·贝略的荣誉被凭空剥夺了。 “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们现在没法在这方面帮到我了,所以我想.” “蠢货!” 克雷顿突然不满地低吼一声,温斯顿的语气一滞,中断了诉说。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不是在针对自己,而是针对那条政策。 狼人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合上报纸还给温斯顿,脸上残留的几分怒意飞快淡去,但还留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好像随时会被怒气重新填充起来。 “我知道这件事了。你可以牵一匹马回去,但在那之前,你要告诉我你在离开热沃的路上遭遇了什么。” “我们不去找本地镇民和那几个外乡人的麻烦,你就不来挑事是不是?这样的话,我们愿意接受你的监管。” 说这话的时候,阔克看着楚德·奥斯马尔,后者则盯着路易斯教士的眼睛,手上不断扯着稠质的珍珠白色手套,在座位上坐的很不安分。 桌上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 他们现在在寄宿的人家中聚会,但天知道这个圣职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不过阔克不在乎,这个本地圣职的想法和他的想法并不冲突,只要动乱之屋为他安排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 看着路易斯教士的古怪眼神,他就知道自己的隐藏卓有成效。 这绝对把对方吓到了。 谁能想到这个体态肥硕、沉默寡言的仆人才是“主仆”中真正的主导者呢? 阔克尽情享受着给人惊喜带来的乐趣。 就算这动乱之屋成员的身份暴露了,教会的圣职还得祈求他离开这里,不为本地带来灾害——这份尊敬是前所未有的,是他加入了动乱之屋才得到的资本。 为此,他无比感谢奥斯马尔。 “请握着圣物发誓。”路易斯捧起一块古老褪色的布片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白教所谓的指圣立誓,是普通人也可以参与的仪式。抚摸着圣物起誓的人如果最终背誓,那么他会获得一个标记,掌握奇迹的圣职会更容易注意到他,也更容易对他产生敌意。 阔克没有犹豫,他把手按在布片上和圣职一起诵读誓言。 他将不能伤害热沃的普通人和最新来的那几个外来者,除非有人主动对他发起进攻。 誓言成立之后,路易斯教士呼了口气,明显放松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从座位上起身,打算从这沉闷的、充满鱼腥味的客厅里出去,楚德·奥斯马尔却叫住了他。 “尊敬的教士,您能否为我们解答一个疑问,您是如何察觉到是我们在指使制皮师和救世军的呢?这个答案就作为我们热心配合的.回报,您看如何?” 圣职转过身,面临着阔克纯粹的好奇眼光,还有楚德·奥斯马尔怨毒的眼神。 他叹了口气。 “在制皮师公开亮相的那一天,我拜访了所有暂住的外乡人,按照他们来热沃的时间一个个拜访过去。当时,我对每个外乡人都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克雷顿·贝略的名字,并告知他们,这位绅士提出了.” “.提出了一个新的区分人与‘狼人’的办法,所以他免于测试。”楚德·奥斯马尔猛地甩了下头,烧伤似的粉色脸部更加狰狞:“教士啊,教士,让我们直接说重点,如何?” 他对于得到答案这件事显得急不可耐。 路易斯教士终于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当时,我对不同时间来到热沃的外乡人说明的克雷顿的位置都各有不同。对于半年前来到热沃的外乡人,我告诉他们克雷顿·贝略在教堂接受庇护。对于两个月前来到热沃的外乡人,我告诉他们克雷顿·贝略在公共谷仓与巡逻队为伍。而对于最近两个月才来到的热沃的外乡人,我只说,克雷顿·贝略和他的家人没有参加测试的必要,他在寄宿的地方休息。” 奥斯马尔的脸扭曲了起来,他已经明白了,但教士没有停止诉说的打算。 “当制皮师不同于往常的深夜行动,而是过早出现在旅店准备袭击落单的贝略一家时,我就知道是有个最近两个月才来热沃的外乡人在它的背后引导,随后就发现了你们。你们.太独特了。” 长得这么丑的人实在不多见。 楚德·奥斯马尔垂下眼帘,遮蔽住眼中的情感,声音尖利道:“太好了,谢谢您的解说。您现在可以走了。” 教士终于可以走了,关上房门前,他听见阔克在背后发出了老年女性一般的笑声。 “奥斯马尔.不,楚德,这次是你犯的错了!我给了你指挥制皮师的权利,但你却让我们的身份暴露在教会的面前,要不是本地教会没什么人,这可就是严重危害到我们‘理想’的罪责。” 肥胖的身躯扬起宽厚的巨掌,等着奥斯马尔凑过脸来。 谁犯错,谁就要挨巴掌,这是他们一早就说好的,不过直到圣职拜访之前,吃巴掌的都是阔克,如今终于可以扳回一城。 看着那粗壮的胳膊,烧伤脸的表情变了又变,尽量地往背后缩去,这个动作引起了阔克的不满。 “你怕了?这个规矩可是你自己以前定的。” 楚德·奥斯马尔不安地摇头。 “不不不。这不是犯错,这是我们必要付出的代价,我的计划.它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他看见阔克狐疑地放下巴掌,立刻松了口气,侃侃而谈起来。 “我们必须消灭克雷顿·贝略身边的那两个人,否则他们就会危害到我们的事业。” “为什么?”阔克不解地问。 “因为我预见了那一幕。” 第九十七章 医生的新客人 “他们有什么特殊之处?”阔克下意识地问出声。 楚德·奥斯马尔藏在右手套里的纤细手掌动了动,食指不安分地朝前竖起,随后五指都活跃起来,在桌面上弹钢琴似的连续敲击着,但没有一点优雅的感觉,只会让人联想到一只跳着踢踏舞的蜘蛛。 “巫师,他们都是巫师。”他说。 肥胖的头颅失望地摇了摇:“巫师多了去了。” “即使都被称作巫师,这些人的天赋也各不相同,而这个克雷顿·贝略身边的几个人中至少有一个萨满。” “萨满又怎么样?” 他的鲁钝让楚德的鼻子皱了起来,两颗尖的过分的牙齿十分明显:“萨满能察觉到灵魂的特质,如果让他们靠近,他们就会发现圣者的特殊性,他们或许会想办法留下那些枪手,而保护这些人是你的任务。” 克里斯托弗不知道怎么找到的这些圣者,请他护送这些人出境,他们甚至还自带了武器。 他觉得这是个简单差事,但楚德·奥斯马尔却一直有不同意见,这一次也不过是又找到机会反对而已。 想到这里,阔克哼了一声,身体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呢——这不是任务,只是个请求,克里斯托弗的地位与我相当,他没有资格让我去做什么。就算这些圣者全死了也无所谓。而且” 他紧盯着楚德·奥斯马尔的眼睛,试图看清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们会选择和我们动手?” 楚德曾指导过他一阵子,但自从他从动乱之屋那里接受了新的导师教诲,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就开始动摇。 一些仿佛宣示地位并不平等的小动作让他不再完全相信楚德·奥斯马尔,哪怕对方曾将他从马戏团的铁笼中救出,又为自己提供了许多神秘学知识的帮助。 现在,阔克知道该如何独自做决策了。 他们只是同伴,仅此而已。 楚德看起来对他的怀疑一无所知,依旧是一副诚恳但盘算着什么事的模样。 “占卜的结果向我揭示了这个事实,他们也的确还有其他超凡者作帮手,昨晚我们已经确认了有.” 阔克打断他:“预言的结果不是没办法修改,否则世界已经毁灭过十次了。而且这个圣者也没有那么稀有,他们人太多了,既然我们手里有那么多圣者,送那个萨满一两个也无所谓吧,我们毕竟还没有起冲突,以后说不定还有需要他们的地方。” 楚德粉红色的皮肤终于勾勒出皱纹,他语气加快,手指也在桌面越敲越快。 “不不不,圣者可不是什么大路货色,之所以会来这么多人,只是因为他们本身的特殊性,军队替我们做了一次筛选。如果我们在这里放手,之后再想要找他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阔克也敲了敲桌子,惊异地看着楚德。 他为对方的表现感到惊奇,同时又为自己察觉到这一点的深层含义而欣喜。 “楚德,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你并不是我们的一员啊。难道你也需要圣者吗?” 楚德·奥斯马尔的手停了下来,他盯着这个陪伴了自己数年,由自己看着长大的同伴,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和蔼、希冀、惊讶、悲伤等情绪不一而足。 “阔克,不是我需要,而是你需要啊。”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蜡烛的火苗垂直向上,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吊着, 一切都恢复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烧伤脸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再度响起:“阔克,你用不着怀疑我。那个马戏团难道不是我借助那个贝略的手覆灭的吗?他们令你感到痛苦的事我还记得。” 阔克漆黑的眼睛看着桌面。 “我已经有些忘了。在那些人中,我只记得埃蒙·梅格,还有他的鞭子。” “他运气好,在我们找他算账之前就自行离职了,不过这不会是永别,我们还会有下一次重逢的。” 关于这一点,楚德说的很笃定。 那个魔术师替了驯兽师埃蒙·梅格的职位,还继承了一部分衣服,混淆了他们之间的气味,这才让制皮师找错了人。 但下一次,能够给埃蒙·梅格替死的人可就没有了。 阔克却摇了摇头:“这一次重逢只是意外,既然没能杀掉他就算了,以后也不用费心去找他,我不想在他身上再花费时间。反正末日将至,凡人终归一死。” “好吧,我明白了。” 楚德·奥斯马尔僵硬地笑了笑,转而让话题回归到眼下的事务上:“这些圣者的体质和萨满类似,能够轻易感受到自然的声音,这种敏感甚至能与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萨满匹敌。但与萨满不同的是,他们只能被动承受,而无法主动施加自己的影响。”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心诚意起来。 “末日追寻者们用这些圣者的能力来追寻自然的律动,但这样的躯体如果用来作为‘艾利西奥’仪式的材料,我可以令你的力量快速增长至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到时候我们就不必继续和末日追寻者打交道了。继续借助他们的力量对你来说没有益处。” 阔克沉默地倾听着他的主意,直到最后一句。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楚德·奥斯马尔和他对视着,以为会有后续,但良久也没有等到具体的解释,他只好妥协:“好吧,那么你是打算用掉这些‘圣者’,还是将他们交给上面那些人?” 当他开口时,他的手指再度“舞蹈”起来。 阔克从之前谈话的感怀中抽身,厌烦地盯着那只手,好像在看一只活老鼠。 “你不用管了,这件事我自有决定,你不要再自作主张就行。” 楚德的声音小了下去。 “我明白了。” “那就这样吧,我要去休息了。”阔克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摇一晃地走向了楼梯。 楚德·奥斯马尔盯着那肥胖的身影,直到它消失在楼梯拐角,瘦小如十四五岁少年的身躯也站了起来,推开门走出了屋子。 他还有机会。 白天再一次来临了, 克雷顿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期待太阳。 太阳升起,马才能走得好。 他们离开热沃的时候拖着大包小包,这次返程又多了一辆马车、三匹马,还有一个重伤员。 温斯顿·让·斯图尔特走了。 经过两方消息的核验,克雷顿发现弄死他的同伴福代的很可能就是芭芭拉的新儿子伊恩·拉撒路。 为了队伍的安定,克雷顿必须放手。 一回到镇上,他就立刻给其他人分配了任务。 唐娜负责看守马车中运载的物品和照料马匹,佩罗夫妇和瑟兰妮小姐则带着所有人的行李回到他们自己的房子——克拉拉和伊恩都属于行李,朱利尔斯要亲自带着一沓救世军的通缉令送到镇长家,至于他自己,就担负起了运送伤员至医生家的重大责任。 就算朱利尔斯有办法救治,他也觉得该先给医生看看。 这里有专门的医学工具和药酒,或许能让玛丽·艾塔快点醒来。 这个差事意料之外的轻松。 鉴于他上一次为护送伤员比尔做出了贡献,这一次就有许多本地人也愿意来帮他的忙。 他们还没到医生的家,医生就已经出来迎接他们了。 他和他的妻子从克雷顿手里扶过玛丽·艾塔装到简易的担架上,后者仍没有恢复清醒。 “真巧了,我本来要出门的,你要是再来晚一点就见不到我了。”医生兴致勃勃地说着,他夹着担架的前端,奋起一脚将自家大门踢了开来。 克雷顿联想起他之前不惧制皮师也要离开镇子的表现,不禁眉头一皱。 “你不会是要去钓鱼吧?” “正是,我最近学了一招新的——腐烂的奶酪加蜂蜜面包屑丸子!这谁想得到呢?” 医生不断絮絮叨叨着所谓的钓鱼技巧,要不是他有能耐一心两用地照看伤者,克雷顿绝对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直到处理完伤势,他终于发现了点什么,怔怔地看着病人的脸。 “等等,这位女士又是谁?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是城里来的邮差。” 医生对玛丽的出现的重要性一点也不了解,只是惊讶于她身上由枪弹造成的伤势。 克雷顿没心情和他聊天,于是随便敷衍过去,他的眼睛始终关注着医生房屋内的各种装饰,一边等待朱利尔斯完成任务后来这里通知自己。 玛丽·艾塔的绷带在早晨换过一次,克雷顿从送她来的路上到这里都只闻得到血腥味和朱利尔斯的药油气味。而当医生的草药将血腥味遮蔽,新的气味又令狼人丧失了靠嗅觉探测四周的本领。 这种体会让狼人很不自在,他的情绪不免在脸上有所流露。 医生看他的样子,便建议道:“贝略先生,您可以先下去坐坐,至少也尝尝我太太的手艺,她泡的甘草茶可是相当不错。” 克雷顿正好也想下楼透气,于是没有拒绝,向他道谢后就离开了这一处静室。 医生的妻子是个娴姝的女人,她一个人就把整栋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克雷顿能从她身上看出许多和巴特努女性相仿的气质——那是为了生存什么都会一点的自信气质。 一楼的地板光光的,墙壁也和新刷的一样白,只是缺乏了血腥味的掩盖后,克雷顿发现这里的鱼味有些重,这不比其他气味好到哪里去。 显然,医生经常性地带回来鱼获使得这一片空间已经染上了经久不衰的气味,寻常的清洁手段已经不起效了。 “还要再来一杯吗?”医生的妻子问。 克雷顿才注意到自己的杯子空了。 这里的杯子相较于他常用的过于小巧,他还没意识到就已经把杯子清空了。 “当然。”他再次伸出手,想着一会儿干脆出门好了。 就在他想的时候,客厅的门突然开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贝略先生。” 楚德·奥斯马尔从门外走进来,他依旧是那一身华丽的衣物,略显惊讶地看着他,而阔克也是沉默不语地跟在楚德的身后,几乎将门框塞满,堵住了绝大多数的阳光。 克雷顿捏着杯子的手僵住了。 第九十八章 倒霉的巫师 克雷顿已经推测出楚德·奥斯马尔是在幕后操纵救世军的人,如今他护送着被救世军所伤的玛丽·艾塔,又在医生的住所看见他们出现,如此巧合让他很难不相信这不是一个陷阱。 他的手抬起来按在桌面的餐刀上。 白天不能变形是有点麻烦,但他能够利用任何带尖的物品作为武器,隔了这么多年,他在殖民地酒馆参与群体冲突事件的经验一点没忘。 “您来做什么?”奥斯马尔问,语气恭维到让人感到恶心。 “真巧,这也是我的问题。” “我们就在这里借宿。”楚德·奥斯马尔说,他抱着一本本子,同样是黄色的眼睛划过克雷顿,语气并不如他们上次谈话时那样友善:“恕我直言,贝略先生,您看起来身体康泰,似乎没有来这儿的理由。” 克雷顿看向医生的妻子,她点了点头为这两位作证。 他转头回来,看向楚德,眼神又从阔克这里路过了一趟:“只是带个病人拜访一下,我想这不会妨碍到任何人。医生才是这里的主人,不是吗?” 楚德又看了他几秒才挪动步子。 一胖一瘦两个男人挤进门,很自然地将外套和帽子挂在衣帽架上,然后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医生的妻子也给他们倒茶。 他们看起来像是刚刚结束饭后的散步,楚德试图把身体伸展开,好显得自己大一些,但事与愿违。而阔克则拘谨地缩在一个很小的椅子上,身形将它整个的盖了起来。 和自己的仆人相比,楚德·奥斯马尔实在显得瘦小。 他叉开腿,将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手指弹钢琴似的跃动着。 克雷顿看见那五根指尖,突然想起来朱利尔斯曾说过的话——指尖和眼睛都可以代替魔杖施法,于是往旁边挪了挪。 这个反应嫌弃味十足,楚德惊愕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终于消停下来。 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克雷顿突然主动开口:“你们有谁和这位夫人是亲戚吗?” 即使多恩人有着招待亲友在家中留宿的习惯,医生招待这两位的行为还是有些反常。 他注意到医生的房子并不大,而且这里没有仆人,只有医生的妻子操持家务,如果医生出门钓鱼,那么就会留下妻子和两位异性的客人在一间小房子里,这显然有失体统。 除非他们中的某一位与这位夫人有血缘关系。 楚德否定了他的猜测。 “不,我们只是来这里做客而已。” “奥斯马尔先生和我的丈夫是朋友,他们最近经常相约去钓鱼。”克雷顿能听到医生妻子温柔嗓音下掩盖着的不满。“现在我们每一顿都吃鱼。” 听到她的话,楚德大笑起来,看得出来他对这项技艺引以为豪。 “我很擅长钓鱼。”他说。 克雷顿忽然从这笑容中捕捉到一丝反常的嘲弄神色。但当他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到了,楚德挂在脸上的笑容丑陋却无比真实,好像他看到的那个瞬间只是一个错觉。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不再说什么了。 接下去,仿佛这相遇真是一个巧合。克雷顿没有问楚德操纵制皮师攻击唐娜的原因,楚德也不再问克雷顿来这里的目的,他们假装相安无事。 好在令人尴尬的相处持续了没多久,饮茶时间后,阔克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楚德则又带着他的本子推门离开了屋子。 克雷顿想起来他的身份是画家,只是不知道他真正的本职是什么。 他们既然被克里斯托弗称作是接头人,那么末日追寻者教派肯定还要往这里派人来,至于他们会做什么。他不想去了解,他只希望朱利尔斯能快点把事办完,他们好带上充足的药物和玛丽·艾塔一起回到城里去,远离热沃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朱利尔斯还没有来。 克雷顿站起来,开始在门口踱步。 他开始考虑是否该把玛丽·艾塔送往教堂,或许朱利尔斯忘记了计划,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他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拒绝了医生和其妻子的挽留,坚持请了一些本地人帮忙,把玛丽抬了出去。 直到教堂前,克雷顿看见路易斯教士就坐在广场一边的长椅上,表情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喊了一声才让这教士回魂。等教士站起来,他就让那些帮忙的人把玛丽放下,自己和教士接手,将伤者带到了教堂后挨着药园的炼金室,那里面有提供给伤者休息的床铺,如同他在其他地区见过的教堂一样。 在解剖学发展之前,医疗也是宗教发展的重要手段之一。 “朱利尔斯来过了吗?”克雷顿问,他确信自己没有在这里闻到绿头发的气味,一点儿没有。 路易斯摇了摇头,在他背后作为背景的炼金台和大量的酒、油和盐都安静地等待着。 “我没有见到你的那位随从。” “那你是否拿到了救世军的通缉令?” 教士这次肯定道:“十分钟前送来的,我确信这能让我们团结起来。” 救世军的通缉令上不止有画像或照片,还有丰厚的悬赏金额。 只要公布这些信息,他相信就算这些人没有绑架老猎人施密特,也一定会有大把人愿意冒险将他们绳之以法。 古董商人顾不上这些,他已觉得热沃的事要和他无关了。 但朱利尔斯的消失还是让他感到芥蒂,如果男巫已经将通缉令送到了,还能被绊在哪个环节呢? “别开枪!伱们要多少赎金.唔——” 在谁也看不到的暗巷里,朱利尔斯举着双手尖叫着。 下一刻,一记拳头就打在了他的腹部,让他被迫弯下腰来。 “别叫那么大声。” “兔子”艾斯收回拳头,让“闲人”罗宾汉和“庄稼人”基特继续架着这绿头发的娘娘腔。 “你们两个和他聊聊吧,我现在没心情说话。” 他叹了口气,丢下这么一句后转身不再看这里发生的一切。 朱利尔斯的左边是罗宾汉,他笑的不怀好意,手上的力气几乎要让朱利尔斯的肩膀脱臼,左手拿着的枪抵着男巫的手掌,大有不配合就开枪的架势。 “请你放轻松,我不是绑匪,至少这一次不是,不过我的兄弟就不知道了——基特,你怎么看?” 男巫痛苦地看向右边,基特同样露出一个笑容,还有上下两排被烟草熏红的牙齿,戳着他肋下的刀却一点没有动摇。 “看你有没有我要的信息了,要是没有,钱也救不了你。” 罗宾汉赞同地说:“当然了,我们不会杀你,但是在你身上留下些红色记号却没有限制,我们打听过这里的执法方式,因为本地没有治安官,所以只要我们罪不至死,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外乡人打外乡人这种事更是本地人最爱看的娱乐节目。” 基特将短刀上移至朱利尔斯的颈部,用刀背示威地锯了两下,回抽的时候刀尖不慎刺进了皮肤,殷红的血珠顺着脖颈的曲线滚下来,浸入到混纺的衣物中,将灰色染成赭色,看起来与旁边墙壁上污渍的颜色一致。 朱利尔斯堪称顺从地低下头,发出呜咽的声响。 没人看到他的眼睛,否则他们或许会立刻选择枪毙他。 “你们想知道什么?” 基特将脸凑到他的耳朵边:“我们的小兄弟去哪儿了?” “伊恩·拉撒路。”罗宾汉替他补充名字。 “我不知道.啊!” 显然,否定的回答不是虎克侦探们想要的,朱利尔斯又获得了一拳,肋部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接着是第二拳,他几乎要瘫倒下去,但旁边的两个虎克侦探强硬地架着他,出于恶意的不允许他倒下。 “他失踪了!”基特在他耳边咆哮。 “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 朱利尔斯以为自己在全力大吼,但却只能从自己口中听到一个比耳语还要轻微的声音。 罗宾汉面目友善地提醒他:“芭芭拉——这位美丽的女士难道不是你们的人吗?” 他们知道了.疼痛让朱利尔斯的头脑昏昏沉沉,但他还是勉强自己去思考如何应付眼下的困境。 “她怎么了?” “伊恩去找她,然后就不见了,你说怎么了?”基特恼火地问。 “兔子”艾斯终于回过身,他审视地看着朱利尔斯:“现在我们怀疑他死了,不过这么大一个人要独自处理掉还不太容易,我们询问了她的邻居,知道她最近接待了哪些客人,而最常来的你和你的雇主一家。” “那你们为什么绑我?直接找她不好吗?”朱利尔斯喘着粗气问。 艾斯回答他:“不好。” 基特又给了男巫一拳。 “我们问你,你才可以说话。” 罗宾汉倒是愿意给他多点解释:“这么说吧,我们的小兄弟失踪前似乎在追查一些与超凡力量相关的事,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一些。如果真的是芭芭拉或者她的朋友解决了伊恩,那么贸然惊动她是不明智的。至于为什么抓你.” 他解释到这里也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朱利尔斯大概能明白他没有说完的话是哪些。 克雷顿·贝略看着不好惹,对他动手可能会有风险,唐娜·贝略年纪又太小,不像是知道怎么处理“事务”的。 看来看去,竟然只有朱利尔斯最适合。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再一次哀嚎着。 第九十九章 说话的艺术 “你们和本地人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侦探们怒喝着审问男巫。 如果在过去,朱利尔斯一定会在这样紧的逼问下露出破绽,但今日不同往时。 “都是些箱子、茶叶罐、鼻烟壶、挂毯之类的小商品.”朱利尔斯哀嚎起来,作为这段时间的记账人,许多交易几乎不怎么需要回想就从他的脑海浮现:“它们加起来也不值五十镑,你们要就都给你们!” 基特快要气疯了,他猛地给了朱利尔斯一个耳光。 “我们不要知道这个!克雷顿·贝略到底为什么屡次拜访芭芭拉?!” 脸上火辣辣的疼,朱利尔斯精细地捕捉到脸颊肿胀起来的感官,也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开始渗血,但疼痛对他的影响并不像对付普通人那样有效。 在和马戏团的人作战之后,他开始有意识地钻研一个巫师该如何运用巫术去战斗。 封闭自己的感官,降低过量刺激对自己的影响是他的最新成果。 如果在战场上受伤,这个新法术可以让他的咒语吟诵不至于因为痛苦中断——这是原来的设想,他没有想到这个法术的第一次实际运用是帮助自己捱过殴打逼供, 朱利尔斯的意识仿佛一个气球向上漂浮,他冷静地感受着不再是困扰的痛苦,思考着自己被找到的原因。 是的,被找到才值得奇怪,被抓住则是理所当然。 正如他同克雷顿所提及的,铁对于巫师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在刀刃及身的情况下想要施展一个有效的伤害性巫术对他的法力有相当高的要求,而他现在做不到这一点,即使拼了命的释放法术,他也最多打倒两人,无论如何抵御不了第三个,而剧烈的抵抗还可能让对方动枪,到时候子弹往哪儿飞可就说不准了。 朱利尔斯决定放弃逃跑。 他更想知道这三个人是怎么堵住自己的。 他回来的时间和可能经过的路线虽然称不上完全随机,但也相当难以预测,这条路他之前甚至从未走过,这几个虎克侦探不可能知道他会怎么走。而他在知道末日追寻者的成员具备了某种占卜能力后也立刻做了能够反制占卜的护身符,预言能力也不该对他起效才对。 如果这些侦探分散开来四处寻觅才找到他,那他无话可说,可他们就这么笃定拦在他的前进路线上,好像早有预料。 朱利尔斯只是因为思考稍微迟钝了一会儿,基特就迫不及待地又赏了他一下。 “别想了,知道什么说什么!告诉我们贝略为什么找芭芭拉?!” 朱利尔斯又痛苦地呜咽了一声——他当然和之前一样屏蔽了大部分痛苦,这个反应是他按照记忆里受伤的情景再度模仿出来的,不过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点。 “他是她的情人,所以我们才会频繁地拜访她。” “他带着女儿还出门找情人?伱别把我们当傻子!”罗宾汉揪着他的长发让他站直。 男巫咬牙闭上眼睛,脸色惨白:“别打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真是这种关系.真的,他就是这种人。听听看,贝略(曼西斯语,意为“美人”),这家伙居然就姓‘美人’!我真的没见比他还骚包的人。而且佩罗也默许了这件事,他快老死了,力不从心,而且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借助贝略的帮助找份好工作” “道德败坏呀。”罗宾汉感叹了一声。 基特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力气又多了几分,将朱利尔斯死死按在墙上。 “他没准在骗我们。” “但这个故事真的挺有趣。” “那你去芭芭拉家干什么?”没有理自己的两个队员,艾斯盯着动弹不得的朱利尔斯:“我想他拜访情人再怎么也没必要多带一个男人吧?而且还不止一次,你自己还单独去过芭芭拉家,难道你们也是情人关系?” 男巫靠着墙睁开眼睛,苦笑道:“其实我是克雷顿·贝略的医生。” “医生又怎么样?” “芭芭拉最近停经了,他们怀疑她有了身孕,所以希望我能想办法做一个诊断,还有指导她保护身体。”他实话实说的部分仅限第一句。 “那你去她那儿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伊恩?” 男巫摇了摇头。 “那芭芭拉有没有提过他?” “可能有吧,但她从没在我面前提到过,毕竟我只是个医生。” “证明你是个医生。”艾斯冷酷地说。 朱利尔斯示意他们打开自己腰间的包,那里面是他最近为了救治玛丽·艾塔而配置的几种药油和药膏。 拧开盖子,那些刺鼻发苦的气味让基特仿佛又回到了村里医生的小诊所,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为男巫作证:“看来他的确是个医生。” 询问陷入僵局了,侦探们开始面面相觑。 “或许他还隐瞒了些消息,我们该给他上点刑。”基特建议道。 从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把这小子打了五六轮了,但还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如果说海绵里还能挤出水来,那这个绿头发充其量就是个尿泡,打了半天,给他们的情报都是些无用的废物。 偏偏这些消息又不像是假的,朱利尔斯说出来的情报完全能支撑他们看到的表象,而伊恩·拉撒路在其中却没有占到一点位置。 就算还是倡议要上刑,基特心里其实也犹疑不决。 难道他们真的抓错人了? 那伊恩去哪了? 黑暗中,艾斯挥了挥手,打破了沉寂。 “带他走” 朱利尔斯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基特就反握短刀,用刀柄猛击他的头部,他的视野一片漆黑,意识逐渐昏沉,没能听清艾斯最后的话语。 “既然在他身上弄不明白,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直接托人传消息给他们,让他们带着伊恩来赎人。” 三个侦探抬着人体送上巷子外的一辆推车,和他们原来就带着的包裹挤在一起,然后在表面盖上一层黑色的防雨布,若无其事地当街将它推走了。 而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街边墙头的一角,一只知更鸟正在探头探脑。 一只知更鸟落在唐娜的肩膀上,贴着她的耳朵啾啾几声后,少女惊慌地扔下给马匹擦汗的毛巾,提着裙摆冲到一条街外的屋子里去。 “芭芭拉阿姨,朱利尔斯被人抓走了。” 芭芭拉拿着克雷顿的斧子正考虑要怎么放,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下子把斧柄插进了地板里。 “谁谁干的?”她颤声问。 唐娜怔了怔,立刻转头问鸟:“谁干的?” 知更鸟在她的肩膀上跳了两下,又鸣叫了两声,少女的脸色立刻被阴霾笼罩。 “它不认识,只知道是三个穿黑衣服的人,他们打伤了朱利尔斯,还用一辆推车把他带走了。” 对于动物来说,记住人脸并不容易,它们通常会通过行动方式、气味和颜色去记忆人,而且除非有命令,它们也不会记住人的名字。 这也就是说,这些动物朋友只能在唐娜提供的选项里找人,如果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它们就束翅无策了。 说完,唐娜突然又想到什么,从裙子侧面的口袋里取出一小把谷粒摊在手上,知更鸟跳下来吃了几口就飞走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芭芭拉忧虑地征求唐娜意见。 芭芭拉不知道唐娜有克雷顿的几分本事,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她只觉得必须有人指导自己该怎么做。 最早是她的父母为她规范,后来是丈夫教她做妻子、接下去是长老会的成员教她怎么杀人,最近则是唐娜在教她识字。 要是有能向其提问的人在旁边,她就觉得无比安心。 然而这次唐娜并没有那么主动。 “不行,我不能离开,我必须留在这里看护马匹,它们不久前才剧烈运动过,这会儿很容易生病。克雷顿把这件事交给我,因为我更适合同动物交流,而且我们也不放心把它们交给马夫。” 芭芭拉非常失望:“看来我只能自己去了。” 唐娜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但转眼看到旁边的一个大箱子,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芭芭拉阿姨,您可以带上自己的子裔,他不是个侦探吗,或许在找人这件事上比较擅长。” 女吸血鬼如梦初醒。 “天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肯定能帮到我的忙的,而且已经离授血过去快一天,他应该已经醒了!” 她匆匆地走过去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人搀了出来。 这是唐娜第一次见到伊恩·拉撒路。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有如此失魂落魄之人。 浑身的衣服没有一处不皱,身上还淋了血,嘴角挂着腐烂的肉沫和干涸的血痂,脸色苍白,头发枯槁,看不出精神的迹象,眼角的肌肉痉挛不定,还留有几分癫狂的迹象。 他从箱子里出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少女吃惊不已。 “杀了我。”他蠕动着双唇说,声音小的像飞蛾振翅。 唐娜退后了一步,惊恐地看芭芭拉给他整理了领子,又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和蔼地告诉他: “下次再说吧,亲爱的。” 重感冒了 第一百章 赎人 看到这个青年的姿态,唐娜也有些于心不忍。 她主动打了个招呼,但伊恩·拉撒路理都没理她,始终一副快要死去的样子,她只好求助于芭芭拉。 “他怎么了?” 她看见芭芭拉张了张嘴,似乎是打算回答她,但似乎想到什么,又惶恐地顿住了。 “抱歉,我不能说,我想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她匆匆地领着这个年轻人离开了, 唐娜看着芭芭拉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似乎有什么自始至终被她忽略的扭曲事物宛如蛇行与她擦身而过。 “我们是好人吧?” 她问自己,而原本能够果断回答出的来的自信这一刻却开始动摇。 等到正午的阳光挥洒而下,克雷顿向路易斯教士微微颔首。 “我想我必须离开一会儿了。” 教士没有回头,继续给床上的伤员换药。 “我会照看她的。” 福音教派是白教中最大的派系“唯一会”不同,他们不仅不可以伤害他人,还有着对所有同族都必须施以援手的教义。 玛丽·艾塔是个人类,克雷顿可以放心地把她放在这儿。 即使路易斯已经破誓,但克雷顿看得出来,这位圣职只是将劳伦斯的死视作例外、或者某种必然——到目前为止,克雷顿认为路易斯依旧虔诚。 离开教堂,克雷顿整了整领口,认准一条路就离开。 他要找一个高一点的建筑俯瞰街道——仅次于教堂的那种,教堂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路易斯教士可能不会希望一个暗裔凌驾于教堂顶端的圣剑十字之上。 这样的地方并不远,狼人很快爬到了一处屋顶,判断着风中存在的气味。 要是在往常,在热沃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找一个特定的人还有点困难,但朱利尔斯从昨晚到今天早上都在和药油打交道,身上的气味和玛丽·艾塔相差无几,克雷顿相信这些气味还没那么容易挥发掉。 很快,他从风中得到了一个微弱的信息。 他跳下屋顶,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那是一处暗巷,他停下脚步,气味、还有地上拖拽的痕迹、墙壁上斑斑的血点.他意识到这里的人数不止朱利尔斯一个,而他们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但是他并不能闻出袭击朱利尔斯的人,因为那股药味把他们的气味也掩盖住了。 痕迹断开了。 “贝略先生。”他听到了惊喜的叫喊。 回过头去,却是芭芭拉带着她的子裔伊恩·拉撒路站在巷子口。 芭芭拉依旧穿着一条朴素褪色的蓝裙子,而伊恩则比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萎靡了许多,除了帽子还带了围巾和手套,务必使全身覆盖,不必受到太阳的照射。 显然,他已经是吸血鬼了。 克雷顿没有什么感触,他直截了当地问他们:“你们也知道他不见了?” 芭芭拉欣喜地点头:“是的,唐娜告诉我的,她从一只知更鸟那里得到了消息。” 奇妙的魔法.克雷顿点了点头:“那它有没有看到那些袭击朱利尔斯的人?” “只知道是三个穿黑衣服的,他们还带了一辆推车。” “你们过来这里,看看能不能追踪血的气味。” 吸血鬼对于血腥味的敏感性远超狼人,克雷顿打算让他们再试试。 他后退一步,芭芭拉走进巷子,伊恩紧随其后。 当侦探路过克雷顿身边的时候,那双死灰的眼睛看向他,同时吐出了不明所以的问题:“伱们都是吗?” 克雷顿盯着伊恩·拉撒路的眼睛,确信其中没有半点对同伴的忠诚可言。 芭芭拉的处置方式显然不太合理,伊恩并没有对自己的死而复生感到喜悦,反而对这种形式的“生存”充满憎恨。但克雷顿知道吸血鬼对于子裔的控制并不只是说服这么简单,或许时间会改变一切。 “管好你自己的事,拉撒路。少问,多做。” 芭芭拉喜欢这个家伙,但按克雷顿自己的意见绝不会放任一个可能和自己有仇的家伙在身边,他能容忍对方在都是看在芭芭拉能够控制子裔的份上, 伊恩没有就此罢休,他似乎终于是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也认为自己找到了真正做决策的人,于是开始触碰一些危险的领域。 “你们是从城里来的,是不是?我听说那里有个怪物们组成的长老会,而在最近,他们和一些人起了冲突,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会饱食败者的肉,就和我一样?” “你的健忘看来是治好了。”克雷顿冷冷地说。 侦探终于精神一点了,不过这股精神却用在了和克雷顿针锋相对上。 “我从来不会忘记真正重要的事。” 克雷顿不再看他,转而呼唤芭芭拉,让她来指挥。 这次交流看起来很坏,芭芭拉惶恐地看着他们,生怕狼人把伊恩当场活撕了。 然而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管教好他,你得想办法做到。”克雷顿对她说:“要是你没法教好他,就把他送得远远的,或者让他做原本未完成的事——自尽,然后成为一坨灰。即使你原本救下他是出于好意,但违背他人的意愿往往只会招来憎恨。” 芭芭拉立刻紧张起来,她扶着伊恩的肩向克雷顿辩解: “不会的,他会好好的,是吧,伊恩?” 伊恩没有回答,他扭过头,因为这可耻的欺骗心如死灰。 他的父母和兄长都被这些生长于黑暗中的怪物所杀害,自己则死于圣职的手中,曾经他以为可以视作姐妹的人还将自己为人的身份也玷污 他想死,但源血中对高位者的服从却令他不得不保全自己——作为名为“子裔”的财产。 他甚至没法恨芭芭拉,因为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有这样的念头。 他已在这自由的国度成为奴隶了。 伊恩被芭芭拉安抚之后,克雷顿示意他们继续工作。 吸血鬼对于血腥味的辨识能力确实名不虚传,他们很快就沿着血气追踪到了那辆推车的位置,它就放在一栋三层的小屋前,不过里面已经搬空了,只有些血痕。 正常来看,它应该是要被处理掉的,但带走朱利尔斯的人显然没想到会被这么快找上门。 芭芭拉舔了舔嘴唇:“找到他们了,接下去怎么办?” 克雷顿注意到了她的举止,略有不安:“我们文明一点。先谈判,看看他们要什么。” “如果谈判失败了呢?” “那就用你的能力想想办法,让他们昏迷,或者魅惑他们。我们尽量不要在白天杀人。”暗裔的力量在白天会削弱,附近又不是没有人居住,如果被本地人发现这里有人在打斗,他们可能会跑不掉。 “我来吧。”伊恩突然说,他的表情看起来像一具素描课上会用到的石膏像。 克雷顿眯起眼睛,又猛吸了两口气,终于发现了他这么做的秘密。 “是你的同伴抓走了朱利尔斯。” 他也还记得虎克侦探的气味,这里应该就是他们借宿的地方。 石膏像默然了一会儿道:“我失踪太久了。他们一定是急着要找我。” “那你就进去吧,把朱利尔斯完好地带出来,你是见过他的。” 侦探点了点头,独自进了屋子。 没一会儿,他扶着伤痕累累的男巫从里面出来了。 朱利尔斯看起来至少断了快十根骨头,脸上还有淤伤和血迹,原本就瘦削的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随便一阵风都能让他栽倒。 其他侦探没有出来道歉,但克雷顿看见二楼和三楼紧闭着的窗帘被拉开缝隙,有人透过缝隙观察他们。 与此同时,他还闻到了枪油的味道。 屋子里的侦探仍没有放松警惕,伊恩并没能完全取信他们,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作战。 克雷顿没有说话,他在等人表态。 但朱利尔斯也没有说话,他比往常的任何时刻都显得沉默寡言,克雷顿搭着他的肩膀,也让他扶着自己走路,这一瘸一拐的姿势看着就不轻松。 “我替他们道歉。”伊恩对克雷顿说,并且努力让自己眼中的感情丰富些、更富有诚意。 克雷顿将朱利尔斯微微扶到前面一点:“不要看我,这是他的事。” 伊恩看向朱利尔斯,没有得到相同的回应,男巫只顾着盯着小屋楼上的那些窗户,眼神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很快,第六感让朱利尔斯注意到了伊恩的眼神。 他恶毒的眼神没有变,继续用来和伊恩对视。 没有说原谅还是不原谅,他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是他们的同伴吧?” 伊恩沉默地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男巫眼中的恶毒终于消退了些,他勉强地用下巴点了点那栋屋子:“你去问问他们,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谁给了他们消息。” 伊恩点头示意,他再次进入小屋,然后比之前还要快地出来。 “他们说是碰巧遇上你的。他们本来打算分开找你,但你在他们开始行动之前就撞上了他们。” “看来你的运气不怎么好。”克雷顿怜悯地说。他感觉手里的男巫可能断了不止十根骨头,因为他摇晃起来比以前更松散了。 朱利尔斯在发抖,又吐了点血出来,不过看起来还是比伊恩·拉撒路有精神。 克雷顿相信他不会因为这次打击一蹶不振。 果然。 “带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我要进行一次占卜。”男巫恶狠狠地说。 第一百零一章 如果自然有灵魂 男巫的要求没能第一时间得到满足。 他身上断了十多根骨头,即使能保持清醒,伤势也必须得到专业处理。 克雷顿把他也送到了教堂。 芭芭拉带着伊恩·拉撒路提前离开了——为了不被鲜血诱惑,而且她也不能使伊恩与路易斯教士碰面。 凶手和死者见面不是什么好经历。 男巫以一种克雷顿无法理解的坚毅度过了所有医疗环节,包括放血疗法。他从床上下来后抽了几口烟提神,又精神奕奕地完成了当天有关玛丽·艾塔的养护工作。 但等到该占卜的时候,他却没那么利落了。 朱利尔斯站在草药园的碎石路径上,将一把特制的药烟塞进嘴里咀嚼,随后烟草在他口中无火自燃,男巫顺势对着空中喷出一口经久不散的烟雾,又伸手进去拨了拨,烟雾便如同活着的水流一样涌动起来。 讲实在的,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微型药草森林上飘过一团同样微型的乌云。 而男巫看着这片乌云,竟久久不能说话。 “这意味着什么?”克雷顿主动提问。 “意味着我的运势一切正常,我就是这么倒霉。” 朱利尔斯极为别扭地将左手塞进右口袋,又掏出一个装着烟草的小玻璃瓶子,他把它递给克雷顿。 “你也来一次。” 克雷顿拿着瓶子没有动:“那我要什么时候把烟吐出来呢?” “你会知道的。” 克雷顿果然很快知道这个时机怎么把握了,他嚼了几口发苦的烟草,忽然感觉舌头变得滚烫,巫术之火在他的口腔中灼烧,他顿时受不了地将烟吐了出来。这团烟雾看起来比朱利尔斯的更大一些,但外表上没有别的变化,依旧是流动着不测的风,好像要随时降雨下来。 朱利尔斯观察了这烟雾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 “好,你也倒霉。” 克雷顿的法令纹扭动起来。 如果男巫现在不是伤员,他一定会出手教训这人的。 他把瓶子重重地塞回朱利尔斯的口袋:“所以我们两个都没有问题?” “拉克斯确实没有欺骗我们,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都是我们自身的命运所显,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们应该倒霉。” 朱利尔斯解释完,又摇头晃脑地扯了一段古老的占卜师箴言作为依据,可惜克雷顿一句也听不懂,他有些忍无可忍:“有没有可能是伱的占卜被干扰了,那两个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里面肯定有一个会占卜。如果你能反制别人的占卜,其他人未必不能干扰你的占卜。” 男巫像被捏住鼻子一样安静下来。 过了几秒他才犹疑道:“这并非不可能,但我们占卜的是自己啊!” 所谓的占卜反制,也不过是在自己的身上制造神秘性的防护,就如同在黑夜中盖上了一层黑斗篷,防止别人看到自己,这么做的难度不低,但也不算很高。而主动阻止他人占卜则相当于在别人没有察觉的条件下遮住对方的眼睛。 这两件事的难度不在同一水平面。 朱利尔斯渐渐找回了自信:“如果他们有这个能力,那也不必在末日追寻者教派做接头人了,他们可以直接做先知。” 通过否定对方的地位进一步否定对方的能力,这一次克雷顿终于能明白了。 他放下了这件事,又提起另一件事:“唐娜和你谈过了没有——关于这片土地可能拥有灵魂的事?” “她是有提过一句,她认为这片土地在尝试束缚住我们,不过我当时忙着对付艾塔小姐,没工夫细想她的猜测。” “那你现在觉得这个说法可能吗?”克雷顿追问道。 朱利尔斯擦了擦手,然后费力地将手塞进口袋里,唉声叹气起来。 “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她的萨满教知识如果只是从书本中得来,而没有导师言传身教,那么的确可能会得到这样的结论。” “土地的灵魂应该是存在的,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但它们通常不会有意识去主观做什么,必须要有一个神灵.你知道我说的神灵不是造物主,而是异教信仰的那一类——他们才具备和自然沟通的力量,能够引导这个迷茫的灵魂去达成他们想要做的事。” 朱利尔斯对于这些知识相当笃定,尽管他不是个萨满,但是他毕竟是格罗涅的儿子。 关于“神灵”的秘密,他比唐娜知道得更多。 “这些异教神灵也是最早的萨满教导师。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存在,他能够听到自己的森林中所有声音,当怀有敌意的人穿过时他也能感受到。但是这种力量不是立刻就能施展的。他花了几十年来培养那片土地,雇人种植了一片森林,从此才算在萨沙市真正扎根。” “而在热沃,我们已知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拉克斯家族的水泽仙女,因为具备‘神灵’特质的存在无法在同一片区域生存,他们天然会因为本能而争斗,除非是同一种族。而既然拉克斯家族还存在,其他的神灵就必然已经消亡了。然而阿德莱德并没有真正掌握这片水土,她醒来的时间太晚了。” 朱利尔斯的解释很完善,克雷顿一边听一边抱起胳膊,他已经明了法师顾问的意思。 “所以这片土地的灵魂没有办法利用。”他为朱利尔斯的话做出总结。 男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仿佛他能理解这一点是什么意外之喜。 “对!” “但是我相信这里的确有异常的存在。”克雷顿淡淡地说,心中愉悦地看着后者的脸开始扭曲。“唐娜所说的不无道理。如果巧合太多,那么不妨把这件事当做异常来处理好了。” 朱利尔斯在花丛中发出一声讥讽的笑:“如你所愿,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入手呢?” 克雷顿不慌不忙:“按照时间,或许真正的厄运在大保罗离开热沃时就已经发生了,甚至阿德莱德的死也说不定是不幸的一环。而他们都曾在水流边迎接自己的命运” 这一次,朱利尔斯的反应很快。 “你觉得那可能是施密特一直追寻的宝藏在传播厄运?” 这并不稀奇,前往麦斯里的探宝者经常往国内流传着金字塔内蕴含死者诅咒的传闻。 带走法老的宝藏会带来厄运——更别提带走墓主人做壮阳药的发指行为了。 虽然也有一部分人可能就是单纯地吃坏了肚子,但如果类似的事为真,克雷顿·贝略认为此事也不得不防。 “为什么不呢?救世军的人将他抓起来,这未必不是为了阻止他继续发掘。而这也是末日追寻者的旨意,我想,那个宝藏距离真正面世或许已经不远了。” 说到这儿,克雷顿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医生家的方向。 穿过教堂边的药草园和前方广场,再走两条街就是医生的居所,而楚德·奥斯马尔和他的仆从都住在那儿,甚至走到阁楼就能看到这里,或许超凡者有办法感知到这里,而他们的交谈应该更注意一点。 此时此刻,冥冥中的灵感忽然让克雷顿颤抖起来。 当他幻想着楚德·奥斯马尔站在阁楼窗前居高临下窥视这里的景象时,那一双眼睛给他的感觉突然与另一双眼睛重合了。 不,它们就是同一双眼睛! “是楚德·奥斯马尔!他就是当时用邪眼看着我们的人。” 当着朱利尔斯的面,克雷顿·贝略毫无征兆地惊呼道。 因为形式威逼,前救世军组成的新叛乱组织不得不转移到了沼泽区域结营扎寨。 的确,他们有武器,但本地人也有。 一切都无可奈何。 这里很冷,生了火还是很冷,淤泥浸入鞋子,头顶的枯树枝摇摇欲坠,任何人都不会想在这里住上一晚。 但他们得住在这儿。 镇子上的菜商和面包师助手也有来过,但食物的价格抬得很高。 有人和这些奸商交涉,试图让价格变得合理,但同时也有人开始向商人典当自己身上的东西,而弗朗西斯发现这个现象后则立刻严禁他们这么做。 意见的不一致让商人们发现了他们的软弱,于是更不愿意在定价上动摇。 关于怪物仍在游荡的传闻没有被知情者澄清,肯带着商品穿过野外送到救世军营帐前的商人都是爱财如命的家伙,他们认为自己冒了风险,理应得到高额的报酬,而这些枪手的报价令他们十分失望。 一些商人甚至扭头就走,决定第二天再来做买卖。 拉文莱尔的手下太多了,打猎和采集可养不活这么多人,每个商人都相信他们愿意在经历饥饿的第二天出更多的钱买同样份额的食物。但只有救世军们自己知道这是个误会。 他们真的快没钱了。 直到商人们全数离开,救世军们买到的食物也只够一部分人吃两顿,注定有人要饿得睡不着觉。 饿肚子的时期在他们逃出萨沙市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他们并不是不能忍受,但当时作为他们全部寄托的动乱之屋是作为一个完美的形象在他们的语言与幻想中出现的,似乎只要找到动乱之屋的接头人,他们的苦难便将结束。 而一旦意识到来到热沃还要继续受苦,他们便不能再接受。 幻想的破灭让他们感到困惑。 第一百零二章 决斗 救世军们不是没有选择,成为强盗显然比眼下的选择要滋润多了。是弗朗西斯说服他们听从动乱之屋的指令,但现在的遭遇使他们对这个说法渐渐失去信心。 “我们是不是还要留在这里等待一个从未露面的接头人的指令?” 每个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到了晚上,开始有人私下密谋在商人处典当随身物品乃至武器子弹的事,被弗朗西斯得知后再一次出声制止。于是一些人终于开始公开提出反对意见,临时推选出的话事人弗朗西斯的权威开始动摇。 内乱开始了。 “列文,这是背叛。” 弗朗西斯看着眼前的人,愤怒地无以复加。 列文是和他相处最久的同级士兵,他们的交情比谁都深,简直可以上床嫖一个婊子,可对方此刻竟成了反对意见的领袖站到他的身前来了。 此刻,救世军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围在一旁,期待他们在火堆边用最原始的方式解决争端。 决斗——没那么血腥的那种,但确实最鲜明的表态。 站在他对面的人甩了甩刀子:“别扯淡了,这可是你先开始的,弗朗西斯老兄。这里不再是军队了,没有上下级。” “但在那些本地人面前,我们需要一个话事人!” 列文反问道:“装给谁看呢?那个接头人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们都不知道。” 他的态度令弗朗西斯陷入了更深的崩溃。 “当时你也在场,也看到了我找到暗号的过程,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饥饿不会让人变瞎!” 老朋友冷淡地耸耸肩:“我只看到床板上有用刀刻着的句子,可能还有些以前人留下来的钱,它们可能什么关系也没有,但这里识字的只有伱,你非要把它们联系起来,我们还能说什么呢?那个接头人我们可是连影子都没有看到。就算他真的存在,他给的那些东西也还不如我们可以用枪取得的多。” 弗朗西斯一只手捂住额头,他开始觉得黑夜中的火堆变得耀眼了——耀眼到他什么都不想听,那些炽热好像穿越了冷空气来直接灼烧他的眼皮,而耳边蜂鸣阵阵。 如果不是列文还镇定如常,他一定会以为是“恶魔的呼唤”再一次发作了。 “我们只要再忍一忍.”他强忍着这种感觉说。 “忍什么呢?”列文也叹了口气:“老兄——我们本来就没有一个统一的主意,想要离开的人为什么要和想要留下的人一起忍?就算我们的选择是下地狱,这也用不着你来救,别充老大了好吗?” 弗朗西斯揪住胸口,他突然又感到自己难以出气,因此口中离开的每一个字符都带上了烦闷的意味。 “现在是你们在拖着我们下地狱啊。我们已经得罪了本地人,如果又失去了这么多同伴,你以为他们会让我们简单的一走了之?” “那就是你们犯的错啰,不如和我们一起走” “不可能!” 场外突然有人扬了扬手,接着更多人开始做这个动作,配合着亢奋呼喊的声音,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城里,回到了常去的那家小酒馆参与着时有的决斗活动。 列文再次耸了耸肩,把短刀举了起来:“看来大家都等不及了,你还是赶紧放弃认输吧,或者你宁愿受点伤?” 这种决斗不是生死决斗,但也需要其中一方受伤见血才能终止。 没有调停人,只有默认的规矩在起效。 弗朗西斯抽动嘴角,也将刀举了起来对准他。 军队的操典中还保留着近身战法的记录,包括短刀、斧子的用法,因为这两项不仅是武器,平时也作为生产工具使用,是士兵们最熟悉的事物。 此刻,他们姿势相同,都将短刀刃尖正向下地握着,神态如同两只对峙的螳螂般慢慢靠近彼此。 这样的姿势不但适合发力和反应,而且对于这种决斗而言也算安全,因为它不适合攻击高位的要害。 他们带出来的短刀都是军队统一的制式,刃部比人的肋骨间隙要宽,只要刃筋正竖着,是无论如何也戳不进胸口去的,外面的肋骨会保护他们的内脏。 像这样的决斗,他们已进行过许多回,只是从未和对方较量过。 始终有一只脚的脚跟离开地面,随时准备向前扑击。 这是军队的战法。 如果让一个真正的武器大师来评价,那么他对步兵操典中的械斗部分一定看不下去,但军队并不要求每个士兵都平安归来,它的要求是最高性价比的牺牲。 两个人都紧盯着对方的双眼,短刀时不时空挥一下,试图吸引对方露出破绽。 弗朗西斯很习惯这种做法,但他今天实在没有心情去重温这经历过许多次的无聊试探环节,因为他头痛欲裂,眼前还有刺目的光芒在闪耀。 为了尽早结束这一切,他抢先发动了真正的攻击。 一个舞蹈中探步似的动作让他的身形快速撞向列文,匕首正扎向对方的胸口,而这正中对方下怀。 列文向侧面一跳,反手将短刀抹过弗朗西斯的手腕,鲜血立刻浸湿了袖子。 在火光下,这种液体的反光显而易见。 打算流亡成为强盗的士兵团体立刻发出了庆祝的高呼声。 “老兄,我还以为你不会中这招。”列文大大咧咧地放下刀。“这是新人才玩儿的。” 决斗的结果很明显了。 但弗朗西斯还没有停下来,他不想认输,身体上的不适让他更不愿意认输,即使无法公平决斗,他也想战斗到赢为止。 他再次抢步向前,这一次为了更快地施力,他受伤的手紧握短刀自右向左地横着劈出去。 这就有些危险了。 “你真想杀了我?!” 列文心惊肉跳地向后倒退,几乎摔倒。 如果他刚刚没有回退,这一刀就该劈入他的肋骨间隙了。 “还没结束!”看到这一幕,弗朗西斯昏沉的大脑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热流,他开始适应这种不适感了。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昏沉的状态,因为他能够享受战斗的快乐,而痛觉则开始麻木。 列文咬了咬牙,重新举起短刀冲了过来。 旁人对这种变化一无所知,但战斗越来越激烈是肉眼可以看到的。 呼声越来越高了,两方都是。 被激怒的列文不再理智,两个战士在火堆边绞尽脑汁地想方设法去击败对方。 刀刃的碰撞越发频繁,两道身影在火边不住地跃动,阴影交融又错开、进行着对攻击的闪避,或者为下一次攻击寻找更好的位置。时不时还会用刀刃以外的拳脚攻击对手。 随着运动变得激烈,弗朗西斯好像听见有鼓在敲,似乎有乐师在为他的作战助兴。 但与此同时,他的头疼也越来越严重了。 他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尽情地享受战斗的乐趣,而另一个则承担完全的头疼,两者各司其职,直到这部分的他没法再承担这痛苦,终于让这不适的感官分享给了另一个自我。 那股胀痛击破了昏沉和耳边嗡嗡的响声,让他不得不重新注意到这一点。 “要是能让热水泡一泡就好了。”他突然想,那一定会很舒服的。 热水很快就来。 大量的热水涌来,洗涤他的面部、他的上半身,而最先感觉到热水的则是他的手。 火堆的光芒再次暗淡下去。 耳边的鼓声,弗朗西斯终于看到热水源于何处了——从列文的脖子里,大量的鲜血从脖颈的侧面喷涌而出,而一把已经卷刃的钝刀正插在里面,刀柄连接着他的手。 朋友惊骇地面容仍瞪视着他,但弗朗西斯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他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个承受着刺目光芒和耳边杂音的战士似乎是另一个人,而随着这种感觉的退散,他关于战斗的记忆也如同融化的积雪般散去印象。 弗朗西斯面目赤红,茫然地环顾四周,但从其他救世军战士的脸上也只能看到和自己相同的表情。 这场决斗本该点到为止的,他们设想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一个人躺下去修养几天,但事情发展成了这样,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失去了弗朗西斯的扶持,列文的尸体怦然坠地。 随后是极致的安静,直到一个鼓掌的声音从人群后出现,一个套着华丽服饰的精瘦身影带着矮胖的侍从穿过士兵们走到火堆边。 “我是楚德·奥斯马尔,也是提诺拉教授安排给各位的保护者。很高兴看到各位已经解决争端了。接下去” 他的“接下去”还没有说完,弗朗西斯就已经神色癫狂地举着武器冲向他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在清醒的神智驾驭下,弗朗西斯的刀毫不留情地朝着楚德·奥斯马尔挥了过去。 这把刀已经卷刃,但依旧足以将楚德·奥斯马尔的肚子破开——如果阔克没有挡在他身前的话。 刀尖戳中阔克的胸口,陷入一截后便停止了下来。 第一百零三章 迟到的盟友 弗朗西斯狂怒地转动刀柄,刀刃将阔克的衣物钻出一个洞来。透过这个洞,他看到白色的皮肤,它因刀尖而凹陷下去,但根本没有被穿透。 啪! 一个势大力沉的耳光将弗朗西斯砸翻,而那把短刀也甩进了火堆。 “你弄坏我的衣服了!”阔克阴柔的声音急促地响起,但当他看到救世军们异样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被这么多人听到后,又不再说话了,只是阴鸷地盯着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头昏脑涨地扶着地面,一只手把他拉起来,又亲切地为他拍了拍土。 “抱歉,我的仆人有些粗鲁。但恕我直言,其实我也感到不解,我还以为解决掉异见者会让你感到快乐,而不是愤怒,因为这彰显了你的权威。” 弗朗西斯看着他们,突然难以在这两个人面前抑制自己的情绪。 好像一根弦吊着他,任何一点力的施加都会让他转动,一点儿不能隐藏自身的想法。 “可是他本来不用死的如果伱们早一点来”他坦白地对这个陌生人说道,说话的时候甚至丢人地吸了吸鼻子。 楚德惊讶地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噢,原来你们是朋友这可真是——太不幸了。”他的尾音拖得很长,仿佛遗憾到了极点。 但弗朗西斯恍然有种错觉,他似乎看到在楚德悲伤的表情下看到了一副狂笑的面容。 悬着他的弦突然断开,他又能在对方面前恢复自己的紧张感了。 弗朗西斯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邪恶他从眼前人的身上感到了真正的邪恶、还有力量。 楚德·奥斯马尔似乎没有发觉他在颤抖,没有再关注他,而是转到面向众人的位置: “但恐怕我们没时间悲伤了,一些天赐的使命正等待着我们去完成。想必你们已经从克里斯托弗教授那里知道了我们的存在。没错,只要你们加入我们,那么我们就会帮助你们逃离这里。但是呢,我们现在遇到了一个麻烦.” 救世军们沉默地看着这个瘦小的男人站在中央发表演讲,如果这话说在之前,那么这些士兵或许会有异议。 但既然见识过了阔克刀枪不入的身体,他们也就没别的可说了。 “简单地来说,我们同样有属于自己的任务,需要在这里至少等到”楚德看了眼阔克,后者咧开嘴舔了舔在火焰映照下闪闪发光的牙齿,于是他心领神会:“.年底。但我想,你们可能等不了这么久。” “护送你们的任务本来是和我们无关的,另有人负责这件事,所以我们没有准备供给给这么多人的物资。但看你们的样子,他们应该碰上麻烦了,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够先交流一下掌握的信息,比如——克里斯托弗和你们说了什么?而城里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黑暗中,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老兵站出来。 “弗朗西斯是查理斯少尉的副官,关于克里斯托弗教授的事,他知道的最多。” 在火堆边沉默的弗朗西斯再次成为目光的焦点。 楚德·奥斯马尔立刻又为他献上热情:“弗朗西斯先生.” “我知道的也不多。”弗朗西斯的脸上有一个掌印飞快地肿起,令他口齿不清:“克里斯托弗教授平时都和少尉私下交流,等少尉做出决定后才会通知我进行活动规划。再之后,因为少尉意外地死了,教授也不再和我们联络,直到你们的人出现,被他引荐到我们的军营门口.” 烧伤似的粉色面孔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那就说说您看到我的同党做了什么吧?” “来见我们的只有两位,一个是朗贝德先生,还有一个叫安布罗斯,我当时正在外面,所以是赖敏中士去接待他们。” “赖敏中士是哪一位?” 楚德看向其他士兵,期望有人来认领这个身份。 “他不在这儿,他已经死了。”弗朗西斯回答他:“随军牧师向上级出卖了我们,赖敏中士被指认出来,而王国情报部的人正好就在军队,直接把他提走了。我们当时还不知道他被逮捕的原因,所以没有行动。我还去找了克里斯托弗教授询问了朗贝德和安布罗斯要做的事是否需要我们配合。” 他顿了顿,捂住红肿的脸,楚德立刻露出一个关心的表情。 丑人的关心令人不适,弗朗西斯低下头,让视线远离他的脸,也避免自己无意露出怨恨的表情。 “关于他们的行动,我仍一无所知,但是他们需要一些士兵为他们在某些地方鼓噪声势,最好放点火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并为此许诺了相当丰厚的报酬。但当时,我想的是查理斯少尉因为私自外出死了,我们可能需要低调一阵来应对上级的审查,而放火的罪行被发现,处罚最低也是绞刑。所以我拒绝了这个邀请。” 他说的很慢,还要时不时停下来想一阵,这未免令人感到不快。 “嗯哼。”阔克发出了催促的声音。 弗朗西斯看了他一眼,语速没有任何变化:“当时我拒绝了他们后,他们看起来并没有很失望,并且说明这件事已经有‘其他人’在做,如果我们不愿意就算了。而且,当他们知道赖敏中士被捕时也没有感到意外,看起来依旧信心十足。我听到两位客人说克里斯托弗教授会把至诚兄弟会的人吸引走,而他们足以应付剩下的” 楚德冷笑起来:“他们显然应付不了。” “到了他们行动的那天,我们的一位长官突然给了我们一个治安任务,让我们和另一个中队去码头区巡逻。当我们出发了二十分钟后,就看到往常一直在军营待命的那架飞艇充气抬升起来了。市中心有大炮发射的声音在响。我们想回去看情况,但是另一个中队把我们完全看住了,他们带着的装备比我们更好。” 弗朗西斯咽了口唾沫,语速终于快了一点:“这完全是个陷阱,军部的那些长官打算摸清了我们的底细再动手,而在那之前,他们又不放心把我们留在人手尽出的本部军营,害怕两位客人给我们留了什么东西来扰乱这里的行动,所以才把我们派去到什么人也没有的码头区。但当时我们没想到这点.” “那后来克里斯托弗是怎么联系上你们的?”楚德追问道。 既然“圣者”们都在这儿了,那他们怎么被陷害的片段就无关紧要,他对此不感兴趣。 真正需要在意的是阔克的同僚,那些动乱之屋的超凡者。 他们还能回来吗? “那是傍晚的时候了,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市中心的炮声已经消停,飞艇也降了下来。和我们一起行动的另一个中队则领到了新的任务。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在那些分叉的路口驻扎,设置关卡。在我们这支部队独自回营的路上,克里斯托弗教授才找上我们。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可能就像那些长官想的一样,他们在我们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吧。” 弗朗西斯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声音也古怪起来:“克里斯托弗教授当时看起来很他就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失去了理智,他看我们的眼神很可怕,而且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阔克突然开口:“他说了什么?” 弗朗西斯的肩膀抖了一下。 “他说‘蛇不见了,但它该出来的,现在全完了’,好像那条蛇担负了什么重大责任,没有它,他们的行动就完不成一样。他花了点时间才冷静下来,但还坚持问我们知不知道其他部队清理下水道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异常的东西。” 楚德看向阔克,后者也摇了摇头。 克里斯托弗是动乱之屋在本地发展的成员,有一定的自主权,除了被委派和他一起行动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为了这次行动做了那些准备。 弗朗西斯接着说:“我们当然不知道那条蛇是怎么了。他也不愿意和我们多说,但最后还是指点我们来这里。” “他有说朗贝德和安布罗斯怎么了吗?”阔克冷冷地问。 他肥厚的手掌攒成了一个有着十足肿胀感的拳头,绷紧的白皮肤甚至在跃动的火焰前反光。 弗朗西斯看了眼楚德的表情才开口:“教授不愿意提起他们,但我想他们是死了,因为那些杀了他们的人后来也追上我们了——那些子弹也杀不死的苦修士,救世军本来不止有这么点人.” 刀枪不入,这也是阔克体现出来的本领,因此这些叛军才会在短暂的权衡后放弃忤逆的打算。 那些苦修士实在把他们打怕了,他们不想再招惹同样类型的敌人。 听到这里,楚德摇头叹息:“不出所料,至诚兄弟会。” 那是区比克地区最出名的苦修团体,他们通过苦修来赎罪,以及接纳秘传。 阔克突然开口道:“下次记住,射击他们皮肤上那些自我鞭笞留下的伤疤,子弹只有穿过他们自己创造的伤疤才能伤害到他们。” 弗朗西斯略有惊讶地看着阔克,这样的好心似乎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但阔克只是说了这一句,随后就厌烦地撇开了头。 他和楚德·奥斯马尔之间低声交流起来,而救世军们也只能等他们交流结束,决定对自己等人的审判。 他们没法听到这两个人有什么交流,只能从楚德的肢体语言上看出他越来越焦躁了。 这个精瘦的男人抱着胳膊,手指又开始跳动着,不断拨弄自己的胳膊。过了一会儿,他们的交流结束了,楚德恢复语言后的第一句语气很是为难:“我们还要再考虑考虑” “唔——”他突然看向营地的一角:“你们又有客人来了。” 弗朗西斯捂着脸看去,他看到另几个黑衣枪手们提着马灯从黑暗中向这里走来,注意到他们的士兵都已经将枪架起,转化为警戒的状态。 他挥了挥手,一个叫韦德的士兵走过去替他开口。 “你们有什么事吗?” 兔子艾斯在营地旁一段距离外停下,高声喊道:“我们打算做一件大事,想问你们要不要也来参与。” “什么事?”弗朗西斯看着他,含糊地提高嗓门音量。 “我们要杀掉路易斯教士。”艾斯说。 他旁边的年轻人阴沉沉地补充道:“为我们的小兄弟报仇。” 第一百零四章 复苏的意识 在出行前,芭芭拉最后一次看向伊恩·拉撒路,他的痛苦也让她神伤。 但她是不会放他走的。 她告诉伊恩:“伊恩,我要你发誓,别把我们所做的一切和你独自行动时的经历告诉你的同伴。” 没有见证人,就导致这个誓言没有效力,而吸血鬼的能力也足以控制她的子裔,但芭芭拉依旧习惯于这么做,这是她作为白教徒的过去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影响。 伊恩阴郁地看着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对着自己的女主人立下了誓言。 他也的确没有将他们之间的秘密透露给虎克侦探们。 当他独自进入侦探们的临时居所时,他们的询问没能得到答案,但是个人就能看出他的状态不正常。 伊恩已经失去呼吸的能力了,他身体冰冷得如同冬天本身,而因为这副躯壳新的力量和感知的差异,他如今眼球转动的方式和迈步的仪态都和为人的自己截然不同。 “别了,各位,劳烦替我和主管说一声,我不能再回事务所了,我辞职。” 这是伊恩对人类同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狗屎!”艾斯说。 伊恩·拉撒路的哥哥是他的好友,如果伊恩是个女孩,那么她哥哥一定会把她许配给这位朋友。 而对于艾斯来说,他要是有一个妹妹也会这么做的。 在他看来,伊恩无疑是遭遇了什么魔障,被一些玩弄人心的诡谲事物和超出凡人认知的巫术所掌控,而这正巧和小伙子最后调查的事有关。 伊恩最后在调查路易斯教士。 所以情况十分明了。 他得想办法击垮路易斯教士,让他的小兄弟恢复正常。 这就是他出现在救世军面前的原因。 暗杀路易斯教士可能会被发现,只有先想办法让他身败名裂,艾斯才有机会毫无后果的杀死他。 “怎样,伱们要加入吗?”他站在黑暗中问。 弗朗西斯又回头一次,而楚德·奥斯马尔和他的仆人不知何时挪动到了一个足以隐蔽自身的角落,他的眼神在他们的脸上搜寻着暗示的信号,很快回头。 “当然,为什么不?” 在楚德的身边,一个救世军惊讶地看到那个只在弗朗西斯幻想中出现过的邪恶笑容。 他身材瘦小、形貌丑陋如猿猴,但却令人感到十足的恐惧。 这个有幸看到这个真诚笑容的家伙在短暂地思考后最终决定不去向其他人提起此事,而是将这个笑藏在心底。 “真好笑,阔克,你想起来了吗?”楚德·奥斯马尔抚摸着自己的右手背问,但后者只露出一个迷茫的眼神。“那个圣职和我们约定的时候只提及了镇民和那几个外乡人,但他偏偏没提到自己,你看,现在我们的机会就来了。等他死了,约定又算什么?不得不说,这就是命运在垂怜我们!”他用重音强调道。 但阔克兴趣缺缺地“嗯”了一声就回过头去,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显然对于对付那些外乡人缺乏根本的动力。 楚德的笑容消失了,他注视着阔克的侧脸一会儿,也毫无感情地看向那些客人。 在教堂后的炼金室内,路易斯教士在为新的尸体调配防腐的药剂。 他的职位仍是教士,没有资格为尸体举行教徒下葬的礼仪,即使他已经掌握奇迹,但这一点毕竟没有为主教所知,因此也就不妨碍他的工作内容。 路易斯对这样的工作很熟悉,但在这里面对自己亲手杀死的人还是第一次。 劳伦斯、维尔家的兄弟们都在园子后面,在昨天,克雷顿·贝略走后,劳伦斯的妻子就将他清洁过的尸体送来了,其他几人虽然没有家属,但在镇子上还是有一些好心人愿意帮忙,棺木更是棺材店老板无偿提供的——最次品,不过死者可能不太在乎这些外物。 这些苍白的脸拭去了血迹,抚平了恐惧,在深色棺木中宛如沉睡一般。艳丽的药草花拱卫着棺木,显得他们无比神圣。 路易斯放下药水,站在棺木边为他们默默祈祷着。 不知为何,当劳伦斯死后,他的悲悯心反而再次活跃了起来, 当他的眼神掠过这些尸首,呼吸不由自主地放慢,接着感到反胃,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他开始感到痛苦了,这复苏的情感开始让他自省最近所做的一切。 福音的信徒不被允许接触武器,而他不禁违反了这一条禁令,还杀了人,这么做等同叛出教派。是的,没有人发现这一切,但天父会审视每一个灵魂,他自己也知晓这个真相。 路易斯已是有罪之人。 丹尼是害死了他的儿子,但无论如何,劳伦斯不该在他的复仇名单里,劳伦斯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他至今也无法想明白自己杀死劳伦斯的理由,他只是.想要这么做,无论这有没有意义,好像这么做确实能令他好受。 接着是维尔家的人,他伙同一个暗裔杀死了他们。 福音派的教义并不要求他们与暗裔敌对,但这么做显然与教会内部平时所提倡的不符。 路易斯与他们无冤无仇,却为了自己认为有利的事而杀死他们,尽管这一点似乎对镇子的稳定有好处,但谁说没有其他可以不流血的办法呢? 他该想一个出来的,但他没有这么考虑过。 死者们闭着眼睛听他的忏悔。 听着一个已掌握了奇迹的圣职的忏悔。 是的,即使他已犯下着种种恶行,但奇迹还是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奇迹的出现是否意味着他的行为不存在错处?路易斯也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突然回忆起一位别派修士的话:“教会建立的初衷是为了让凡人理解到自身的渺小,还有神的伟大,这无关善恶。引导世人的道德是先驱们赋予圣职的责任。” 他当时以为这种说法乃是异端言论,如今看来,这种说法才是正确的。 是了,如果奇迹的存在无关善恶,那么他能够掌握奇迹当然不属于意外。 神明不需要道德,也没有什么可以约束神,因为祂创造了一切,而看到祂的启示之光自然也不会有善恶的门槛——这真是个真理,但路易斯多么希望奇迹从此从自己的身上消失,好驳斥这个“真理”。 他翻起手掌,白光自他的掌心泛起,奇迹依然存在。 工作还要继续,他心情沉重的放下手,为尸体解去衣裳,喷洒防腐的化学药剂。 麦斯里的祭祀会在这个步骤前切开死者的腹部,清空内里,再用铁钩和小勺伸进鼻孔,刮出含水的脑仁,同时在体腔内填充大量的香料吸干水分,这么做能使尸体的内部也不会腐坏,在当地干燥的气候保存中足以安放千年。 路易斯不用执行这么多步骤,多恩没有强制尸骸不腐的习俗,他只是要令尸体的外表在坐堂神父归来主持正式的葬礼前保持完好。 他低声念着经文,将棕褐色的药水在死者的皮肤上抹开。 先是劳伦斯,再是维尔家的三兄弟。涂上防腐药水后,他再为他们穿上衣物,死者安静地躺在棺木中,好像一切都没改变。 路易斯依旧提着壶,心中怅然若失。 他知道还有一位死者。 伊恩·拉撒路——那个追查暗裔却找到他身上的青年人,他为了回来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而杀了他,目的仅仅是不想让对方妨碍自己。 现在这个青年的尸体应该在荒野中被野兽啃食。 他相信路易斯的圣职身份,相信奇迹代表的善良,一如曾经的路易斯,但路易斯做了什么呢? 他利用了这个青年的信任,用着对方好心借给自己的武器杀死了对方。 一想到这里,路易斯几乎要窒息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当时的自己在冲动下做了那么邪恶的事,而他竟没有感到后悔。 只是如果对方此刻没有死,而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指认他的所作所为,他也绝不会否认,因为他相信自己的使命已然完成,无论遭遇怎样的惩罚都是罪有应得。 路易斯没有回到炼金室休息,他静静地看着死者,尤其是劳伦斯。经过一番思考,一块染血的蓝色手帕被他从口袋中取出来,他轻轻地抬起劳伦斯安详交叉的双手,准备将手帕放在下面。 这是丹尼的遗物,阿德莱德·拉克斯用它证明了自己的复仇。 如今诸事既毕,他也没有必要再留着这东西了,或许该让它去到主人的父亲那里,让老人最后的心愿得到满足。 正午的阳光照下药园,一点金光从手帕上亮起。 路易斯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闪光随着角度的变化越来越耀眼。 他短暂地放下死者的手,将手帕收回到眼前细看,一根细而短的毛发就插在这织品之中。 栗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 这颜色令人熟悉,当路易斯开始回忆它给自己的感觉缘于何处时,他的记忆从最近接触的人中立刻翻找出答案。 楚德·奥斯马尔。 只有他的头发是这个颜色。 第一百零五章 遗骸 克雷顿和他的“随从”都搬来了佩罗家,其中就包括伤员。 玛丽·艾塔的伤势逐渐稳定下来。 朱利尔斯认为想要她恢复到能够开口说话还需要一阵子。 一个邮差在路上遭遇袭击的事当然也通知了镇长,这引起了十分的重视,救世军的通缉令已经被秘密地送到镇上的诸位主事者手里了,战斗随时可能打响,但这个消息仍然被他们隐瞒,除非有一个恰当的时机 为了尽量地减少牺牲,除了武器的准备以外,他们还在等——等救世军开始生病。 这不是在说笑,现在是冬天,沼泽附近的环境对于任何缺衣少食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通常只要三个晚上,刺骨的严寒可以让一个强壮的成年人虚弱不堪。 如果一个人抬起枪口都费力,那么他也就没有什么威胁性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晚上要等了。 同样的,克雷顿也明白杰弗里镇长和猎人的新话事人隐瞒通缉令的意图,这既是为了不让消息走漏,使得救世军中出现更多变故,同时也是为了让商人们充当免费的监视者。 为了榨出救世军的钱,他们每天都会去拜访沼泽。 不过这件事和已经打算离开热沃的人来说就不值得关注了。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佩罗问。 出人意料的,他反倒是最等不及要回城的那一个,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嫌弃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瑟兰妮,后者立刻从沙发上下来,假装自己正要去厨房帮忙。 放任一个妓女住在自己家里对老人而言简直是一种道德羞辱,他只是看在别人的份上才容忍了这一点。 克雷顿实话实说:“等艾塔小姐能走路,时候就算到了。” 佩罗理所当然地露出失望的神色。 “怎么,您有什么急事吗?” 老人的肩膀很沉重地耸动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我的大儿子是打算回来和我们一起度过这个冬天的。如果我打算回到城里,就需要提前告诉他,只是现在.”他指了指楼上,还躺着的邮差肯定是没法送消息回去了。 克雷顿安慰他:“大路只有一条,如果他要来,我们应该会碰上。”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佩罗苦笑道:“年轻人总是没那么多耐心,为了快点回来,他可能会走小路,那样就会和我们错开。” 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克雷顿只能向他承诺自己会尽快安排出行,随后叫上了朱利尔斯准备外出。 男巫的外形依旧没恢复过来,浑身打着绷带,衣服也裹得紧紧的,看起来细瘦得像根杆子,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这还是他已经休养了两天的成果。 “你现在能出门吗?”克雷顿打量着他的绷带问。 朱利尔斯晃了下脑袋,把长发拢成一团塞进佩罗借给他的圆顶礼帽里,同时没好气道:“如果我不能,我就不会离开那个该死的杂物间,这个屋子真是小的可怜,就是没事我也要出去走走不可。” 克雷顿点点头,转身出门,门口的两个警卫向他们点头致意。 他们是镇长杰弗里派来的帮手,克雷顿主动用人情换的,现在房子里有一个吸血鬼、一个恶魔,还有一个女巫,朱利尔斯又留了许多提醒和防卫功能的护符,门口更是有两个持枪警卫,克雷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攻进去。 因此这就是最适合外出的时机了。 这样严密的措施是为了应对楚德·奥斯马尔,尽管路易斯教士承诺会解决他们的争端,但克雷顿依旧记得邪眼中透露的杀意。 邪眼的专业名称是“过视”,即“具备过度情感的窥视”,没有格外浓烈的情感是无法展现这一异能的,因此楚德想要杀死他的思想绝无虚假。 克雷顿随时做好了对方违约的准备。 现在,他们要去沼泽附近,看看施密特寻找的宝藏到底在哪儿,到底是不是影响了他们的运气的因素。 天气越来越冷了,比起现在。他们来时的热沃像是余夏未销。 今天还是个下雪的日子,到了野外,尤其是沼泽的区域,寒冷简直是一种会活动的怪物,它顺着衣领往里面钻,非要和每一寸皮肤都保持一种暧昧的关系才罢休。 其实在走到河边的时候,朱利尔斯就明显露出了后悔的表情,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裹紧了衣物,站在一旁抽烟,等克雷顿用借来的钥匙打开了水力磨坊边用铁链锁着的小船,两人划船向下游,也就是东边的方向行去。 这一路上,他们顺便对比了上游到沼泽的河道宽度变化,还有沼泽的地形开始之处。 两边河岸都先是一片滩涂、后边再是半人高的枯草群,围墙一样挡住他们的视线。 算准了时间和距离,克雷顿将船靠岸,拖到一个不会被水卷走的地方,然后又挥起长柄双刃斧从岸边硬挺如铁丝的杂草杆中辟开去路——他们不能从正常的道路走,而要绕过一些人的视线。因为救世军就待在这附近,随时可能出来捡柴火。不过在这种气温下,朱利尔斯倒认为他们不会离开火堆太远。 克雷顿辟开新路,来到杂草稀疏的土地上后也找男巫要了点烟暖身子。 这里的寒冷已经让狼人都有些受不了。 这么看来,镇长选择和救世军一起等其实再正确不过,时间站在有房子的人这儿。 两人慢慢穿过这一带,来到沼泽与河岸的交界处,这里的杂草已经趋近于无,大片的泥泞已经结冰,那些浅薄的冰层就像天然的镜子碎成数片撒进黄土,倒映着天空的景色,当他们走过时,冰层会发出克拉克拉的碎裂声响。 复活岛盗墓贼和他们曾经在这里留下的挖掘痕迹还没有消失,那些深坑如今也被冻得冷硬,标本一样陈列在他们身前。 差点砸死克雷顿的两棵枯树更是时刻提醒他这里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不约而同地吸了口烟,烟草丝上的火光顿时明亮起来,连天上的飘雪也变得亮晶晶的。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这儿,但上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他们一无所获。 现在抱着确凿的怀疑,这片区域确实越看越可疑了。 克雷顿吐出一个热腾腾的烟圈,然后索性叼着烟卷,双手执着斧子在地上用力划了一条线,泥土的颜色从水边到岸上逐渐转化成浅色,质地却十分相似,线的存在让颜色差异变得明显。 他蹲下来捻起一撮土,示意朱利尔斯也蹲下来看。 “你看这泥土的颜色,长期浸水的泥土和普通的土壤是有区别的。沼泽可能原本也属于河道底部,只是现在水位下降,将这里暴露了出来,而这种情况不知道持续多久,从草的高度来看。可能不止一两年时间。在某些多水的时季,这里会变得大不相同。” 施密特认为第农人的将军帝·杰塔利将宝藏沉入河底,但既然时间过去这么久,河水的水位下降导致原来埋藏宝藏的地方露出水面并非不可能的事。 “沼泽古尸。”朱利尔斯看着线突然说出这个词。 克雷顿叼着烟卷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过了几秒,狼人也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那个水泽仙女说他们在彼此交流时提起过古代的死者,而且相当确信底下还有别的东西,这或许是他们在她醒来前就挖到过古代人的尸体,因此才会执着于这片沼泽。” 这个推测无疑将宝藏存在于这里的合理性再度拔高。 “那你的法术能占卜到地底的事物吗?” 朱利尔斯站起来摊开手叹息道:“很不幸,我的材料不够了。” 他的所有储备都在上一次用完了,接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只能像寻常人一样通过观察与逻辑去解决。 “那么伱的魔法没有感应到什么异常吗?” 男巫摇了摇头:“这儿都被冻住了,元素的变化会破坏痕迹,我什么也感受不到。还是准备好在这里待上几个小时吧。” 克雷顿无奈地将嘴里的烟卷一口气吸到底,随后吐掉烟蒂,站起身,再度抡起斧子重砸地面。冰层和泥土一道被斧刃劈开,具备灵气的超凡奇物没那么容易破坏,它除了武器的身份外,亦是一把好铲子。 朱利尔斯搓了搓手,四处打量着地面。 光荣之手在他的身上,这或许能为他的行动带来一定的运气。 “等等。”他突然说,克雷顿看过来的时候,他就伸手指着一块不起眼的地方:“这里好像有东西。” 狼人动了动鼻子,他并没有发现朱利尔斯指着的方位有什么异常,不过他还是过来了。 照例先是一斧,但砍下去的手感立刻与泥土变得不同。 克雷顿改变手法,慢慢地用斧刃撅出泥土,让下面的东西暴露出来。 那是一个被剥了皮的尸体,血已经放干,在克雷顿拍去泥土后甚至呈现粉色的质地,至于是什么动物尚有待考察,因为它十分残缺,只剩下一团,结构变形得很严重,只能勉强能辨认出有肋骨的结构,狼人认为这可能是鹿的半截。 “这块血肉很新鲜,一些野兽会把没吃完的猎物埋进土里,等到肚子饿了再挖出来充饥。” 朱利尔斯没有听他的说法,而是示意他把这团尸体放下。 接着,这位男巫开始发挥自己在医学领域上的技能,他戴上手套,将尸块内的所有骨头抽出来再拼到一块。没多久,一个人类上半身的骨骼结构就在血肉之外的地方成型。 克雷顿的神情严肃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错处有多么严重了。 朱利尔斯抬起头看他:“我们好像找到了塞万。” 第一百零六章 命运博彩 考虑到这团肉还很新鲜,而热沃最近又没有其他尸体不知去向的死者,那么它的身份就只可能是路易斯教士失踪已久的养子了。 克雷顿蹲在尸体边问朱利尔斯:“你怎么发现他的?” “这个嘛,你一定没注意到这些小虫子的尸体。” 朱利尔斯用骨头戳了戳泥土,里面有些颜色和土地不太一致的颗粒和碎片被翻出来。 “葬甲喜欢在尸体里产卵,它们爬进爬出的时候会在地上留下些坑洞,现在还是冬天,一些老虫子就死在了土里,这些就是它们的遗骸。” 虽说他也希望出来走走,但走到这么远、还冷的发指的地方还是和他心中的“度假地”相去甚远。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这不是问题,克雷顿在坑里拄着斧子微微颔首。 “说明杀死他的怪兽并没有吃他,可能只是其他的野兽捡到了这具尸体。” 当然,两个人实际见面时还是得做出礼貌的态度。这和路易斯的看法无关,他只是不喜欢做失礼的事。 “这说明了什么?” 富含盐也是自然界难觅的一个巨大优势。 “尸体上有一些咬痕,但不像是”克雷顿顿了顿:“具备超凡力量的生物做的。” “呃命运是个莫测且无情的婊子?” “那就走的时候再留消息给他。”男巫开始不耐烦了:“我们别讨论他了,正事还没有做完呢。” 狼人暂时停下手里的工作。 克雷顿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他只是有一种预感,那可能会伤害到自己。 抛开一切道德伦理来看,人类本身是一种特别容易获取的肉,他们长到一定岁数就会自己养自己,用各种营养的物质补足自己的躯体,寻来草药给自己治病,完全不需要那些捕食自己的生物操心。 那些盗墓贼离开时也生怕有人发觉他们的工作,因此对这些陷坑又填回去一部分。克雷顿此刻做的也不过是让它们重见天日。 现在轮到朱利尔斯听不懂了。 克雷顿不再说什么,他把尸骸重新送回坑洞里埋填,伪装成他们没来时的样子,然后在另一处复活岛盗墓贼已经做成的陷坑里继续进行挖掘工作。 当猛兽品尝过这种美食,便很难再忘却,即使它们杀死人类时不饿,也一定会将尸体藏起来慢慢享用。 “他杀了伊恩·拉撒路。” 男巫打断了他:“即使有这种情况,他们的运势还是和那些吃的脑满肠肥的公司经理一样,依旧是10。” “我认识一些可怜的孩童,他们还未长成人就死于.” “伱还是先把尸体埋回去吧,等回去再通知路易斯——别看我,就你去,我可不想天天围着一个圣职转。” 克雷顿说到这里停住,又将观点回退:“我看这不太可能。它应该还留在这附近。如果它不是那头被不幸吸引的野兽,那我会怀疑是阔克,因为他表现出的特征很像一个变形者。和人类有着相似外形的暗裔当然会对捕食人类的行为有芥蒂。” 朱利尔斯也想到了这点,眼光不自在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又朝克雷顿靠近了几步。 “请您给我这个愚钝之人解释清楚——这又代表了什么?” “一次倒霉,一次幸运。”克雷顿说:“我想这可能是指人不会一直倒霉下去,只要撑得够久就能迎来转机。” “你真觉得这里有什么?”朱利尔斯一边戒备着周围,一边问坑里的家伙。 “哈——对莫测的命运感兴趣,不过谁不是这样呢?你想知道什么?” “说明杀死他的那个怪物不需要食物,或者它不吃人.” 当然,刨开已经松散的土壤比第一次挖掘还是快得多。 “.又或者它已经不在这儿了。” 实际上,塞万的尸体对他们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他们很早就知道他死了,而且这个青年和他们也从未相识。 光荣之手已经没法给他带来十足的安全感。 “因为10是一个均值,这就需要引入一个新的概念,‘随机集’。你应该知道‘集’的意思吧?” “这听起来像是数学。” “那就快说。” 克雷顿沉思着又铲去一把土。 “为什么?”克雷顿无法理解。 克雷顿只好放低了要求:“好吧,那就说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如果我们脚下有着能够干扰命运的东西,那克里斯托弗寻找的那头野兽也极有可能藏在这附近。”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命运本身。” “好吧,我该从何说起?命运的定义你肯定知道.嗯.转运的几种手段如何?或者我想你有听过一些命运相关的俗语,我们可以从这个入手。” 朱利尔斯解释道:“你的四始之宫遭到蒙蔽,运势有缺,换而言之就是随机数的大小上限降低。导致你未来连续几天的随机数都维持在1——我这只是个比方,实际上运势没法用精确的数字量化,只是这种情况肯定是异常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比起虫子的尸体,还是人的尸体比较重要。 “是的,是这个意思。但同时它也揭露了命运的属性——天生的运势值恒定。” 朱利尔斯用一秒恢复了正常。 新的问题在克雷顿的头脑中形成,他追问道:“当初你在城里为我诊断运势时是如何判断我的运势失常的?” “随机集中有几个数字也是随机的,要不然怎么说命运莫测呢?不过有些强大的巫师可以通过魔法来削减集中的数字数量,然后通过一些仪式来迫使自己的运势在某些关键时间发挥作用。也有些苦修士相信苦行能够使自己在人生随机集的前半段用掉那些较小的数字,好让自己在未来享福。不过这种行为的有效性没有得到过证实,或者是成功者没有留下记录。” 猛烈的咳嗽之后是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只是个铁指!” “这只是一个猜想,但目前有很多人认可它的真实性。即自然生长的运势其实是等值的。我们假设运气的量可以被数出来,这个世界一开始赐予每个人的运气值都是10,如果没有权能、魔法或者奇物的影响,那么这个数字永远也不会变。” 但它的存在本身却说明了一些东西。 “那么,就像你最开始说的。假设我从今天开始往后数的三天是1、9、20,如果有某种魔法重新调整了这个随机集的数字顺序,没有改变任一数字的大小,也没有牵扯到下一个随机集中的数字。那么你的占卜手法是否能察觉到我的运势异常?” 他倒是和路易斯没什么间隙,但最近这位圣职的身上有一些令他反感的东西在萌芽,而这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不存在。 “我不知道。”朱利尔斯回答他。 “我学过数学。” 克雷顿往坑外送出一滩土,差点将朱利尔斯砸倒,他往后退了几步。 “谁知道呢?但总得来看看,万一唐娜说的是真的,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看到克雷顿的表情,朱利尔斯一副不出预料的样子:“都不喜欢他是吗?那我们至少达成共识了——让你的小姑娘给他带消息吧,福音派的人对人类还是比较仁慈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甜腻腻的,让克雷顿泛恶心。 克雷顿的每一次挥斧都让坑底的土越来越薄,他毫无顾忌地快速挖掘,以至于脚下这个坑很快深至足以埋没他的高度,耳边也渐渐失去了周围环境的声音,只能听到斧子和泥土碎石刮擦的刺耳声响。 “见鬼,你能正常点吗?” 盗墓贼在这里连续工作了几周,他们所挖掘到的深度令狼人也一时无法企及。 克雷顿停下动作,站在坑里扭头看朱利尔斯:“听着,既然你不用下来干活,为什么不趁着空闲多讲一些这方面的事呢,我会给你报偿的。”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不快,他长长叹了口气,本就绑着绷带的右手吊在胸前,很有风度但吃力地朝克雷顿鞠了一躬。 男巫撇了撇嘴,芭芭拉的存在就能反驳克雷顿的观点。 听到这里,克雷顿从坑里爬了出来,脸色凝重。 男巫噎住了。 克雷顿看了一眼就不再看。 这回是知道的内容,朱利尔斯舒了口气。 “可我们的命势一切正常。” “它就是数学。” 朱利尔斯下意识地想做一个手势,但他想起来对方看不到,于是手在半空中又放下来了。 这个俗语据说从几千年前就存在于这片土地上了,至今仍广为流传。 “.没有别的吗?” “那么就好办了,简单地来说,我们就活在一个个随机集中。比方说,你从今天开始往后算的三天是一个随机集。你今天的运势是1,明天也是9,后天是20。这三天的运势加起来是30,分摊给每一天的均值就是10。你今天特别容易摔在刀子上,但你要是没死,后天就能撞大运。这就是这句俗语的真意。” 克雷顿冷哼一声:“好像我想似的。” “我能理解了,那我们的一个随机集通常包含了几个数字?” 朱利尔斯嚼着烟,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听到这个问题,朱利尔斯凝固在了风雪中,脸也和冰雪一样煞白,好像在全力运转着头脑去思考这个问题。 良久,他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想.我没法察觉。”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热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我是没法察觉,可是想要做到这样的事,使用者也必须付出代价改变他人的命运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而只有极少数的存在和某些条件下的仪式环境有这种能力。” 朱利尔斯为自己的失察找到了足够的理由,他着重强调了这种情况的罕见。 而且说到底,他们是不是真的被困住热沃这点还没有得到证实呢。 克雷顿继续跳下坑里作业,心里却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弗朗西斯拿来伪造身份的物件肯定是楚德·奥斯马尔给他的,也就是说这里其实是末日追寻者教派的地产。如果这里什么都没有,那么一般人就不会将这样一块无用的沼泽留在手里。 末日追寻者的选择给了他信心。 施密特追寻的宝藏如果源自第农人的遗留,而且和命运相关,那么它很有可能会和远古的命运双子神有关。 当白教兴起,旧日的众多神明信仰则开始散落,不止是第农人的宗教,在大陆东部的多神宗教相继解散。 对于这些现象,教会的解释是人们重拾了正道信仰,伪神们便在真正造物主的光芒前消散于无形。 而随后,那些受到启迪之光的伟大先驱则慢慢被捧上新的神坛。 最知名的酒神哈林被移出神龛,新的药与酒之神是苏格拉可;众多战神的名号被先驱塔洛斯夺走,从西尼山到南部哈罗德地区的战神从此只有一位;旅人的保护神从轻装的马林弗雷变成了圣亥伯龙.所有类型的信仰几乎都有了白教提供的替代品,唯有命运双子神在失踪后没有新神取代祂们的位置。 命运双子神是一对同胞的女神,一位掌控好运,一位掌控厄运,因此常常被赌徒印在特制的硬币两面占卜吉凶。 时至今日,这两位女神在艺术界仍保有相当重大的影响力。 如果说下面的东西具备祂们遗留的力量,那么发生什么怪事也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准备好了吗?”艾斯问。 罗宾汉低下头,将帽子向下一按,同时消去自己恐惧与兴奋并存的表情,再抬起头来,捧起那个从教堂偷来不久的十字架,末端已经被他们削尖。 “准备好了,头儿。” “我也是,头儿。”基特怀抱着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布包裹,上面沾满了土,使得布料上原有的花纹斑驳不清。 他将它放到艾斯的面前,所有人都没有表示嫌弃。 他们现在在兽圈,气味儿到也不比这好多少。 这里是制皮师第一次袭击家畜的地方,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房子和兽圈的原主人在第三次袭击发生后就决定把自己剩余的资产抛售,搬到更安全的城里去。 不过这笔交易至今空挂着,还没有人愿意为它付款,也没有人照看这里,所以虎克侦探们得以利用这里作为阴谋启动的场地。 基特抬脚,将包裹的位置踢得离艾斯更近。从这包裹上散发的腐臭味儿来看,它大概和墓地有着紧密的缘分,直到不久前这道缘分才被斩断。 事实也的确如此。 西角31,位于教堂后的墓园,这是他们挖出它的地方。 开棺掘尸是违法的,不过对于这三人而言,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从不敬畏死者,从尸体上拿东西才是他们的发财路径。 今天他们要做的事也只比往常要亵渎那么一点.或者很多。 “接着是污秽的野兽。”艾斯说。 一头脸部发育畸形的羊被牵到他们面前,候待从命。 黑弥撒,这就是他们要举行的仪式。 召唤恶魔满足自己的愿望,这就是黑弥撒所能做到的。但他们准备的东西距离完整的仪式并不全面。实际的仪式需要一名堕落圣职来举行才能够发挥效力。 不过虎克侦探并不是真的要举行黑弥撒,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诬陷路易斯而已。 要让一个圣职身败名裂,让他举行一个极度邪恶的仪式并被众人发现即可,但路易斯不会亲自做这种事,于是他们只好代劳。 污染教堂的十字架,留下亵渎仪式的痕迹,留下路易斯本人的随身物品,再是虚假的目击证人、还有一份编撰的证词,这些准备足以将这个圣职在热沃的生活打入地狱。 很快,人们就会将这个堕落圣职从教堂里拖进地牢。 为了他们的证词可以取信于人,他们的盟友拉文莱尔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前不久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怪物——制皮师的头颅。 艾斯不知道他们怎么弄到这个东西的,不过他们可以拿着这东西去镇长那儿领赏,顺便加深本地人对己方的信任,再之后,他们对于圣职的控告也会变得更为可信。 “给我。” 艾斯伸出手,罗宾汉双手握持着十字架交付给他。 在场的三人都是教徒,不过这会儿他们都巧妙地将信仰和生活划分了开来。 艾斯的手握住十字架左右两处的横格,半跪在地上那个散发腐臭的包裹前,脸上只没有任何悲悯,只是稍微抿了抿嘴唇,双手便压着十字架如利剑般刺下。 随着十字架末端的用力挤压,黑色的水流从布包中淌出,腥臭的程度再次上了一个台阶。 一张半个巴掌大的薄片被液体从凝固的泥土中冲下来。 照片上那残缺的泥土围栏中显示着一个似睡的婴儿,由识字的丧葬专家留下的黑色字迹在旁边不带感情地标注:“亲爱的梅丽,5月4日上午到来,6月19日离我们而去。” 第二行字是“天使匆匆看了一眼人间。” 艾斯猛力地向下一压,圣洁十字终于将“天使”刺个对穿。 一铲土接着一铲土,克雷顿渐渐在这工作中迷失自我。 地面上的声音渐渐消失,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土壤翻松的声音。 直到斧子下面磕碰出一声脆响,克雷顿才从这麻木的重复性工作中停下,有闲暇观赏自己的劳动杰作。 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不觉中已经挖了很深了。 他晃了晃脑袋,再低头就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但就在几秒前,他还好像能把这片地下空间看得一清二楚,每个斧刃刻下的凹槽都清晰可见。 这似乎是超凡直感和肌体触觉在无光环境下共同营造出的一种错觉。 当他意识到光线已经不足以照明时,这种错觉立刻消散了。 啪嗒。 几颗结冰的土渣掉下来,砸到克雷顿的帽子上,发出沉重的敲打声。 他抬头,看见朱利尔斯的脸在“井口”边出现,男巫眯着眼睛,似乎试图目测“井”的深度,但是没有做到,因此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有什么新发现吗?” 克雷顿抬起左手揉了揉脖子,眯眼看着井外,长期在黑暗中作业的双眼竟不觉得那洞口照射进来的光刺眼。 “还没有,但现在这个坑的深度应该和那些盗墓贼的最终进度追平了,如果我们晚上不回去,就绝对能挖出一些不寻常的事物。我能感觉底下的确有东西,只是我看不见。” 朱利尔斯把脸皱起来,似乎在犹豫,不过很快度过了这个状态。 “你先上来吧。” “怎么了?”克雷顿疑惑地问。 朱利尔斯定定地看着他:“天黑了。” 男巫没有夜视能力。 这就是凡人体魄的局限性.克雷顿没说什么,他弯腰从坑里抓了一把,然后顺着斜坡爬出来, 黑夜里从坑中爬出的男人剪影好像一个真从狼穴爬出的野兽一般。 “你抓了什么东西?”朱利尔斯蹲在斜坡上问,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其实坐在一块石头上。 克雷顿摊开手掌,他手里的东西裹着一层湿冷的泥,外表像是一个十字。根据他的经验来看,它具备形状规整、重量匀称的特点,所以它显然是个人工制造的物体。 只要带到河边清洗一下,它就能露出真容。 但朱利尔斯显然不觉得泥巴里翻淘出来的东西能有多珍贵。 他只瞄了一眼这个十字。 “但愿它能为我们指点迷津。”这句话他说得很敷衍。 克雷顿将它郑重地塞进口袋,准备接下去就回到河边找船,男巫却低沉地喊一声,让他戒备起来。 “我留下的符文被触动了,有人在接近我们。” “可能是救世军的人,他们通过这里到河边取水。”狼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握住斧子的长柄,将蚊群屠戮者斜在身前。他没有闻到气味,沼泽本身的味道把什么都盖住了。 “有确切的方位吗?” 朱利尔斯闭目感应了几秒,睁开眼睛:“从我们来的方向,” “那就走吧。” 克雷顿拖着长斧折返,他今天想的事和准备要做的事已够多,懒得再去考虑对方的身份。是不是敌人,对方自己会证明的。 他用不着害怕什么,反正现在是晚上。 他们只走了一小段路,对方的身影就已经清晰可见。 三个拎着长步枪的男人踢开及膝荒草朝他们的位置走来,提灯的光芒在草丛里探照——不是猎人们,克雷顿立刻判断出来。他把朱利尔斯往边上一推,径直向对方走去。 冬天偶尔也会有晴朗的夜晚,但不是今天。 一朵乌云飘过,便轻易地遮挡住月亮的全部光彩。那些枪手只隔着二十码,却无法判断对面站着的是什么人。 狼人看着他们举起提灯对着自己努力照射后仍是一脸迷惑的模样,心中暗自感到好笑。 他简直是在面对一群盲人。 第一百零八章 身份意识 救世军的枪手们很快放弃了用视力辨认对方的身份,一个人举着提灯走到前面,后面两人则将灯别在腰间,双手端起步枪对准克雷顿,同时开始填弹。 “十一月。” 提灯的人说了一个暗号,声音很小,几乎被枪机滑动的声音盖过。 克雷顿当然不可能回答出救世军内部新编造的暗号,他径直问话,声音划破夜空:“是楚德·奥斯马尔派你们看守这里?” 举着提灯的枪手迅速后退,接着就像他预期的那样朝他开火。 沉闷的枪声离混杂着奇怪刺耳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长柄双刃斧笔直地竖着,双刃中间的仪式枪尖直指天空,在两个枪手开枪的一瞬间,克雷顿就将它竖起来挡在身前,射向他头颅的两颗子弹全被那金属块挡了下来,撞得火星迸溅。 枪声停止后,克雷顿安逸地甩动武器,蚊群屠戮者的枪尖重新斜指向地面。 随后是冲刺。 对于人类躯体而言绝无可能做到的快速冲刺,从动作上来看简直毫无征兆。 克雷顿没有执着于全身的变形,他的双腿已在刚刚一瞬转化为狼人的反关节结构,兽类的特征更适合冲刺动作的发挥,且不需要明显的动作就能完成快速蓄势。 一个呼吸过去,他的身影已经穿梭过二十码的空间来到三个枪手的身前了。 蚊群屠戮者的斧刃微微飘起,飘扬裙摆般绘出一个凌厉的半圆。 枪手中的一个没来得及后退到安全距离,双腿从膝盖的位置齐齐截断,整个人还来不及感到痛苦就朝前扑倒,狼人一步闪过他的正面,半兽化的头颅侧头咬住他的脖颈,令他彻底失去了生命力。 牙齿刺入血管,温热的血在侵入口腔的同时喷了狼人满脸。 但随着克雷顿解除兽化,这些覆在脸表面的血液也随着黑色狼毛退缩回皮肤下层而消失了。 “挡住他!挡住他!” 原本开口问暗号的人在后退的同时飞速地为手中的长枪装弹,但他的同伴不以为还有胜算,选择了一声不吭地背对着他逃走。 克雷顿看着那背影冷哼一声,猛力将蚊群屠戮者像投掷标枪一样射出,斧枪锋锐的枪尖从后背贯入,但因为两边的斧刃钝处而没能将那个逃走的人钉穿,只是刺进他背后将他重重砸翻,身形没入及膝高的荒草中,腰间提灯中的火焰更是因为剧烈的撞击而熄灭了。 最后的救世军警卫这时候才将自己的步枪装填完,但当他颤颤巍巍地想要用枪口对准克雷顿时,却发现眼前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或者说隐没入了草丛! 荒草中淅淅索索地摇动着,蛰伏在其中的野兽没去身形,蛇一般地贴地曲折窜动着,身下的草在经过时低伏下来,。 这位叛军战士试图用枪口对准声音发出的地方,但那速度太快,他连续几次瞄准都为时已晚。枪口对准时,他能够看到的也不过是草丛中还未弥合的过去的“兽径”,而这兽径已要蔓延至他的身前了。 不能再等了,必须开枪,射哪里都好! 他凭借直觉朝着身前扣下扳机。 枪声一响,也意味着他再没哟能力去伤害到对方。他将全部的希望赌在这一枪射中对手。 他失败了。 草丛中的黑影腾起,将他扑倒在地,右手对着他的脖颈猛地一挥,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他的气管和颈椎。 随后兽化的爪子也渐渐收回,只留下黑色的尖锐指甲。 “咒缚仪式看起来很成功。” 朱利尔斯慢慢走来,他知道克雷顿·贝略在自己老爹格罗涅眼中最高具备大骑士的水平,但谁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掌握这份陌生的力量,即使没有完全变形也能轻易解决三个持枪士兵。 那些自然繁育的暗裔往往要花费数年才能掌握属于自己种族的战斗方式,但克雷顿只用了半年。 这固然有狼人好斗的天赋在其中,但其本人的厮杀经验也功不可没。 克雷顿没有理会这句感叹,他从尸体上站起身,面相朱利尔斯,则眼睛发着幽幽的黄光。 “还有一个可能没死,我去检查一下。” “或许我们该留一个活口。”朱利尔斯说。 “来不及了,其他救世军肯定听到枪声,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们不可能带着一个受伤的人快速离开。” 男巫耸了耸肩,再没有意见。 克雷顿走向自己的斧子。 那个被砸倒的人没能幸存下来,蚊群屠戮者几乎将他的血吸干了。克雷顿从干尸的背上拔出斧枪,用心驱使这件奇物,一些荆棘似的东西从斧柄生长出,缠绕住他的手,将吸来的血输入他的血管,随后重量慢慢恢复成最初的状态。 “好了,我们走吧。”他满足地说。 “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唐娜忧心忡忡地趴在桌上,黄玉般的眼睛无邪地和芭芭拉对视。 芭芭拉不安地撇开头,努力不去看她。 与此同时,女吸血鬼手里紧紧握着一个陶杯,里面是热牛奶。 对伊恩两次进行授血仪式让她感到虚弱和饥渴,此刻的她无比渴望鲜血,牛奶只能稍微缓解这种感觉,具体地来说,只能缓解几分钟,这还是佩罗千辛万苦帮她弄来的。 现在他又出门买羊了。 芭芭拉祈祷羊血最好够用,她现在看到自己的丈夫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更别提一个更为可口的女孩儿了。 但这房子现在哪儿都是人。 为什么贝略先生要带这么多人住进她家呢? “或许我应该找瑟兰妮?我不认识她,而她看起来也很嫩”她胡思乱想着。 但瑟兰妮自从发现老佩罗不喜欢自己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免得两人见面。当芭芭拉有意无意地经过她的临时房间时,那扇紧闭的门却不断提醒着吸血鬼、乃至阻挠她去这么想。 如果没有那扇该死的门,她处理瑟兰妮就会像处理壁炉边挂着的鸡一样轻松。 但偏偏有一扇门,那扇被妓女关紧的门一直在提醒她——瑟兰妮不是食材,而是个有自我意识的客人。 芭芭拉不禁陷入苦痛。 阁楼倒是还有一个绝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但芭芭拉在成为吸血鬼的初期就和玛丽·艾塔打过交道,后者还教她用枪,她实在是不愿下手。 她开始羡慕伊恩,那个孩子在转化的初期就吸干了一个人,一定快活得不得了。 至少五.不,三个人就够! 两个人也好啊! “芭芭拉阿姨?您身体不舒服吗?” 唐娜试探性的询问让女吸血鬼触电似的坐直了。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这个愚蠢的谎言的,而且还被一下子拆穿了。 “她饿。”克拉拉充满智慧地说。 小恶魔披盔戴甲地躺在杂物间里,看着客厅里的动向。 克雷顿叫她保护唐娜和玛丽·艾塔,唐娜又叫她在奇怪的纸上签一个名,她照做,之后就会有好吃的,一切都像天理一样不言而喻。 唐娜了然地点头。因为恶魔有感受他人情绪的能力。 而芭芭拉会这样也不奇怪,吸血鬼嘛。 依照布拉科拉的怪物图志记载,饮上一杯热血或许就能让她恢复正常。 少女一时间放下原本在想的问题,对着芭芭拉伸出手臂,拉起袖子,白皙皮肤下的蓝紫色血管在超凡目力下清晰可见。 “我可以给你一点。”她倡议道。 彭! 芭芭拉颤抖起来,她猛地起身撞翻椅子,眼睛再也不看唐娜。 “抱歉,我需要回房间休息了!”她第一次在紧张时没有结巴,语气也十分冰冷。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唐娜茫然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然后有些难过地也站起来,把芭芭拉撞倒的椅子重新扶起。 “难道我做了什么事让她生气了吗?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她是怎么想的呢?” “朋友,好吃。”克拉拉回答她。 当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都回到屋子里,看到唐娜伤心的趴在桌子上,都感到有些吃惊。 “艾塔小姐死了?”克雷顿问。 少女抬起脸,茫然地摇头,而敞开的杂物间里,克拉拉也试着摇头,不过差点把盔甲弄散架。 狼人顿时松了口气。 能让他方才十五岁的侄女伤心的事多半不会让他伤心,那些寻常的小的痛苦他要么是已经习惯,要么根本不以为意。 然而这个反应被唐娜看在眼里,更加重了她原有的一些怀疑。 当克雷顿把帽子挂上衣帽架,回头时发现唐娜仍在看着这边,眼神和之前截然不同,既有担忧,也有恐惧和后悔,朱利尔斯往旁边挪了一步,但少女依旧目不转睛。 确认了她不是在看自己,绿头发转身对克雷顿耸了耸肩:“看来她有话要对你说,我先去研究这个十字。” 他说着把那个糊着泥的奇怪十字从克雷顿的大衣口袋里拿走。 男巫上楼了,大厅里就只有克雷顿、唐娜,还有克拉拉三个能开口的生物, “伱有什么事想说?”克雷顿和蔼地问。 唐娜第一次不敢与他对视。 他也注意到了唐娜的状态不对,但他相信以自己多年磨砺的处事能力可以解决她的困扰。 唐娜斟酌了很久,难得地露出克雷顿在上层社会常见的贵族少女似的愁容,好像马上要说出什么于礼仪上大逆不道的东西,而内容就要把自己这个讲述者也惊骇得昏死过去。 克雷顿转而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她。 唐娜终于开口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克雷顿,您饿的时候会想到我吗?” “什么?” 克雷顿没明白她的意思。 唐娜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自暴自弃地抬高了音量再问了一遍。 “您饿的时候会对我产生食欲吗?” 克雷顿的眉毛拧了起来,他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事突然让自己的侄女有了这样的纠结,但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完全不会,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至亲。” 唐娜的神色刚开始缓和,听到后半句则又僵住了。 “那对一般人呢?” 克雷顿偏头看她,略有迷惑:“唐娜,你知道狼人的力量来源于诅咒吧?一种伟力将凡人在短期内塑造成强大的超凡者,还偏偏选中了我,如果一点代价都没有我不觉得我会有那么幸运。” “我知道,可” 唐娜突然痛苦地呻吟一声,不再说话了,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后仰靠在沙发的椅背上。 克雷顿看她好像不想继续说话,就也上楼去了。 朱利尔斯在房间里准备东西,他用一个放了水的盆子泡那个十字,试图让那上面纠缠的污泥软化一些。看到克雷顿走进来,他还有些吃惊。 “你们聊得这么快?” 克雷顿随意地把斧子放下来:“她担心我会因为狼人的习性在饿的时候想要吃她,可能是我之前没有在她面前狂化过,她好像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过我说不会,事情就结束了。” “你真的这样想?她可是个女孩,心理和男孩不一样。” “你开始关心她了?”克雷顿古怪地看朱利尔斯,好像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你不会是想要加入我们的家族吧?这么说来,她最近好像也没那么排斥你,不过你的身份.” 朱利尔斯的嘴角抽搐起来:“她还是个孩子,而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克雷顿明显松了口气。 第一百零九章 推心置腹 男巫绷紧了肌肉,下一刻又因为疼痛松弛下来,他咬着牙:“我只是想说——你确定她会因此放下芥蒂吗?我觉得你的解决方法有些草率。” 克雷顿眯起眼睛盯着男巫,在朱利尔斯自己准备放弃这个话题的时候偏偏又开口了。 “我不喜欢别人来插手贝略家的内部问题,不过你既然是在关心她.那我就解释给伱听吧。她要是能理解,并放下对我的畏惧,用她的精神和勇气面对事实,我会很高兴这无损我们之间的亲情。” “如果她不能接受这点,想要就此离开,甚至因此畏惧里世界,想要过平凡人的生活,远离一切危险、带诅咒的生物。那对我来说同样是个好消息。我会确保她和一个好人结婚,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这样也完成了我对她的父母的承诺。” “无论她怎么想,结果都不是坏事,那我还多说什么呢?让她自己选择去吧。” 克雷顿的教育理念显然令男巫叹为观止。 “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流社会的严父一样把所有事都为她安排好。” 克雷顿嗤笑他的想法:“怎么会?那会让我也感到疲惫的。” 朱利尔斯的身体放松地靠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估计错了克雷顿对唐娜的态度,不过这种生活方式倒是给了他一些启发,心情也轻松起来。 “她要是知道你这么想,非得感谢你不可。”他半开玩笑地说。 克雷顿在桌子对面坐下来。 “那是当然。” 当这个话题结束时,那个糊了泥的十字已经泡了有一会儿了。 克雷顿将它捞出来,用自己平时工作用的刷子轻轻地刷动十字的外表,免得破坏其原有的遭侵蚀而脆弱的结构,大概十分钟后,污泥脱落,十字就在他们面前显出真形。 看到它的模样,朱利尔斯叹了口气。 因为这个十字真的就是十字架,而不是什么十字形状的其他产物。 它看起来就是一整块木头雕成的十字架,外表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纹路,只在十字的上顶端有一团脏污似的墨迹,拼命地看才能发觉那是一个用古语写就的数字。 42,或者43。 “看来就是有人在几百年前路过沼泽的时候扔了个垃圾进去,我们白忙活了。”朱利尔斯叹气道。 克雷顿却有着不同意见:“不,不能这样说,有木头的十字架至少说明有人经过那里,而且那时沼泽的位置已经不再完全浸没在河水里了,否则它就会因为水流的力量被冲到岸上。如果有人那里掉了一个十字架,就肯定还有别的东西留下。” “那我们明天肯定也不能继续去挖了。”朱利尔斯说:“你杀了三个救世军,他们一定会加强戒备,或者叫末日追寻者教派的那两个人过去看,我们和路易斯教士承诺过不能直接和他们两个动手的。” 他们原本动手是因为他们知道救世军属于末日追寻者,而那两个人却不知道他们掌握了这个信息,就算楚德·奥斯马尔事后要和他们算账,他们也可以推说是误会。 但如果和对方面对面地站着,还要坚持和对方作对,那这件事就不能随便罢休了。 “用不着这么做,我们可以让路易斯来为我们处理这件事。” 克雷顿站起身,将那个木头的十字架的顶端对着油灯的火苗烧灼了几秒,上面的数字反而清晰起来。 43 这回他们看清了。 “这种标记方式其实也是特殊的,私人的十字架如果不写名字,也不会写数字上去,更不会将数字写在十字的上顶端。或许路易斯教士会知道它的特殊性,毕竟他是个圣职。” 朱利尔斯鄙弃地看着十字架,不耐烦地扬了扬手,好像要扔垃圾一样。 “那你就自己去找他吧,我是再也不想在他面前露面,还是因为这东西。” 克雷顿正打算这么做,他将十字架擦干,然后抓着它出去了。 他走下楼梯,穿过大厅,解决掉壁炉边挂着的一只熏鸡,然后从衣帽架上取下大衣和帽子重新穿戴,准备再次出门。 然而唐娜叫住了他。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吗?” 少女看起来仍有些萎靡,眼圈略微泛红,不过精神比之前稍微好了点。 她转身趴在小沙发的靠背上看着门口的位置,克雷顿简直担心她会连沙发一起摔倒。 至于他们之前讨论的事——她可能是想通了,也可能是没想通,不过克雷顿不愿意深思,任何怀疑和导致亲情割裂的可能都会导致他的不快,而不快则遭致更严重的饥饿。 他向她点头致意:“我去找镇上的圣职问一些问题,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和我一起去。” 唐娜立刻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克雷顿指着她一直不肯离身的红色带兜帽斗篷:“那就把帽子戴上,今天很冷。” 比冬天夜晚的寒冷更糟糕的是唐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而比这还要糟糕的则是她意识到自己开始对身边的这位亲人感到恐惧。 芭芭拉的异常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混杂在这群暗裔之间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她就是一块活蹦乱跳的肉。 芭芭拉是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也不许伊恩说,但唐娜能够猜出来。 伊恩·拉撒路的表现也开始让她对诅咒的本质有了真实的认知,直到现在,她还回想起那张年轻痛苦的脸,还有那请求他人杀死自己的悲惨情景。 吸血鬼的转化首先要把一个活人变成死人. 唐娜的双手握在一起,十指绞紧,用这轻微的痛苦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在叔叔面前表现出不安,据说狼能嗅出恐惧的气味。 但她做不到。 身体还是在颤抖。 “后悔吗?” 克雷顿抓着十字架偏头看她,少女的提灯光芒下,那对和她一样颜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瞳孔中没有一点感情,像是野兽的眼睛。 唐娜惊愕地看着他。 “什么?” 克雷顿转头继续看路,声音平淡:“离开巴特努来见我,你现在是否感到后悔?” 唐娜沉默了,没有立刻回答,她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她暂时没法得出明确的答案,她的确有后悔,但也在这一个月里感受到了过去不曾有的快乐。 她想要如实回答自己有过后悔的情绪,却又有什么奇怪的感情堵住她的喉咙,让她没法说出口。而每沉默一秒,她都害怕自己的叔父因为自己的犹豫感到伤心,但又不禁想到如果对方已经开始伤心,那么自己说实话是否也无所谓了。 出于这种矛盾的心理,她的沉默越来越持久。 夜晚的街道上,几个不知情的猎人巡逻队员提着灯迎面走来,和他们打了招呼,克雷顿则笑着回应,然后他们擦肩而过。 少女盯着猎人们的背影,猜测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打招呼对象的内在本性。 而她自己不久前也是这样。 诅咒已经是暗裔生命中不可取代的一部分,是本质扭曲的存在,她却因为情谊一直被表象蒙蔽,忽略了这点,而这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 但她还是不想改变与对方相处的状态,哪怕这违反布拉科拉的教诲。 事实上她已经数次为对方违背戒律了,她不应该提起布拉科拉,也不该放纵克拉拉继续生存,但她还是做了,为了博得克雷顿叔叔的信任。 不愿意让叔叔继续等下去,但也不想直面这个问题。唐娜艰难地开口了:“我以为您只是味觉失灵。” “哼——” 克雷顿从鼻子里发出了压抑的声音,随后渐渐沸腾起来,变成火车蒸汽锅炉运作一样的笑声,高大的脊背也微微弯下去,颤抖个不停。 “女巫.哈.以为狼人只是味觉失灵的人哼.呵哈哈哈哈哈” 他压低声音在街上笑个不停,唐娜的恐惧烟消云散,她开始尴尬。 “我不傻!我只是疏忽了,您可以别笑了吗?”缩着手打量了一番周围后,她确定没人看这里,于是伸出手猛拍了一下克雷顿的背。 如果不是狼人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出文明的样子,她也不会忘记诅咒的存在。 克雷顿稍微止住了笑,扬了扬右手,但没有回头:“是啊,疏忽了好几周。你现在还不如最开始我们见面时勇敢呢,竟敢对着自己未曾谋面的长辈叫‘老兄’,但现在倒开始害怕自己的‘老兄’了。” “我就是没法克服”唐娜沮丧地垂下头。 话虽如此,但她确实没有再感到害怕, 克雷顿在挂掉胡子以后年轻了至少十岁,而笑起来后则真像她的“老兄”——如果她有一个的话,大概就是这样。 她的叔父缓缓摇头:“没有什么恐惧是无法克服的,只要我还有理智,就不至于伤害到自己的亲人。而就算是诅咒也有规律,我只在部分情况会控制不住自己。” “极度的饥饿会让我感到不高兴,而要是有人让我不高兴,也会导致我感到无法忍受的饥饿,而他要是敢对着我背过身,那我就更难控制住自己。强大生物的血肉和气味会让我控制不住食欲,满月会让我体内的诅咒强制发作,身处森林的环境也会使我更加渴望变身。在阳光不能直射的区域,极度的痛苦也会让我强制变形。” 少女皱着脸,不敢相信有这么多禁忌事项,布拉科拉的怪物图鉴上可没有写这些事。 克雷顿没有等到她说话,于是安慰道:“别担心,只要没人主动惹我就不会有事。一点小的痛苦也不会怎么样,否则我的牙医此刻应该死了。但他还活的好好的,每天早晨还要跑一个小时到圣梅隆教区的诊所上班。” 唐娜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 哀悼十字 知道克雷顿不对自己之前表现出的恐惧生气,唐娜松了口气,她感到勇气又涌上心头。 “那芭芭拉呢?” 克雷顿皱眉:“那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让她再和你挨这么近了。” 那个吸血鬼确实没法抑制自己的习性。 吸血鬼是受诅咒者,身上的诅咒类型连其他暗裔也不愿意用“赐福”来形容,如果说狼人是和诅咒共生的野兽,那么吸血鬼则是生命的全部都是由诅咒构成,连灵魂也被扭曲同化,因此也更快接受自己的“本性”。 话说到这里,唐娜应该已经理解他的意思了。 唐娜看向自己的脚尖,试图把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勇气再换来开口的机会。 她确实明白克雷顿没有直接提起的事,但她也记得芭芭拉在自己面前求知学字的认真模样,还有舍身扑来救了她一命的事迹。 哪怕对方劣迹斑斑,她也不能轻易割舍这些回忆,毕竟芭芭拉从来没有待她不好。 “不。我想我只是还需要再适应”她艰难地说。 克雷顿回头看了看,也明白了她做出了怎样的决定:“如果你高兴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但伱知道自己要当心,而且这事别告诉你妈妈。”他用了重音强调最后一句。 “当然。”少女举起手郑重起誓:“要是她知道我自愿留下来,一定会要我好看。” 在防范翠缇丝的态度上,他们的态度达成了一致,克雷顿从未如此刻这般感到唐娜是自己的亲人。他满意地点头:“对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妈妈到底去哪儿了?这事可以不用瞒我了。” 唐娜看起来有些为难。 “她真去上学了,这是她自己对我说的。” “就没有地址?” “没有,她好像也不希望我去找她,但家里没人了,所以才让我来找你。” 这个异常的现象让克雷顿突然敏感起来: “那她知道你在布拉科拉上学吗?” 唐娜摇头:“她不知道这个名字,不过她知道我有巫师的天赋,而且有人在偷偷教我魔法,所以才让我从文法学校离开。” “不肯让你知道,而且甚至要冒险让你一个人来见我,那她多半是回教会重造了。”克雷顿几乎没有思考就做出了判断,然后自然地露出一个笑容。“有一个圣职做家人,我们真幸运。” 唐娜再次否认,不过否认的是他的第一个观点。 “不,妈妈拜托波利大叔送我,但我把他给甩掉了。” 克雷顿猛地停步,转身看她。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谓的冒险?” 唐娜不自在地抓了抓自己的左手背,提灯摇来晃去,光芒好像随时要熄灭:“他在追求妈妈,但我不喜欢他,我没法忍受他出现在我的旁边。” 克雷顿立刻走到和她并列的位置,搭着她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那你妈妈怎么看他?”他热切地问。 尽管从来没有恋爱过,但唐娜能够清晰感觉到克雷顿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嫉妒,而是单纯的好奇和某种类似幸灾乐祸的情绪。 “她没有拒绝。”唐娜说。 克雷顿明显对这个情况吃惊不小:“啊?可我记得波利脸上有好多麻子。” 少女补充道:“现在还有不少疣子,恶心坏了。” 克雷顿不禁思考能够让这个自恋狂做出重大改变的原因。当初这个女人可是觉得世上没人配得上自己的容颜,直到乌伦出现,而她也只有在乌伦面前是个正常人。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和丑人结婚? 难道她治好了? 这个疑问跳出来的瞬间就被克雷顿否决了。 那个女人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如果她遇到不顺心的事,那么有问题的只可能是世界。 能够让翠缇丝妥协,除非是为了唐娜 “你们在巴特努的生活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他问,声音渐冷。 唐娜的呼吸放慢了,她感到一阵寒风,那是具象化的恐惧,它刮过她的脊背,让她重新战栗起来。 “妈妈说地租又降了,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去了城里,没人愿意留在巴特努种地” 地租一直在降,克雷顿知道这一点。 但他没想过事态已经严重到翠缇丝要做出这样的牺牲,而她竟没有向他求助。 克雷顿愤怒地一挥手,发出了好似钝器破空的声音:“荒谬!她以为我是什么陌生人吗?难道我会在我兄弟的妻女受穷时袖手旁观吗?在你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她就一次也没有提起过我的名字?!” 在他背后,唐娜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刚才那一下肘击擦着她的脸划过。 “我和她建议过,要是我们缺钱,或许可以向您借一些,毕竟您一直在资助我们,但她不愿意这可能是因为你们有过不愉快,她之前也一直不高兴提起您。” “我就知道她还在纠结那件事!”克雷顿气冲冲地喊,声音大到把街道两边屋子里的人都吵醒了,那些院子里狗叫个没完。 “哪件事?” 唐娜问克雷顿,她感觉自己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 “一点小事,我做了我该做的一切,就算乌伦知道了也只会拍手叫好。”克雷顿挥了挥手:“但那件事让她觉得我是在质疑她对乌伦的爱,但那是扯淡,统统都是扯淡。她和你一样,有时候会高估自己,要是让她看到那一幕,说不定你现在都不在了。” 唐娜没有因为这话语中的贬低而不快,她只是追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克雷顿走得越来越快了,她必须大跨步才勉强跟上。 “你妈妈没说?” “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那我也不说好了。” 唐娜对狼人的恐惧被恼火取代了:“就是你们这样都不把话说清楚,事情才会一步步恶化成这样的!” 克雷顿沉默了片刻,步伐的频率恢复正常。 “这件事等我们回去再说,现在我们已经到地方了,你一会儿不要主动开口。” 他停下脚步,面朝着窗户仍透着光的圣职宅邸,踏上台阶敲了敲门,然后等待路易斯开门。 唐娜也终于安静下来,但心底却一直盘算着如何让自己的叔叔把一切都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路易斯警惕地向外望,看到只有他们两个后才让开位置请他们进去。 圣职的屋子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屋子都要朴素,狼人没有在这里闻到任何酒和烟草的气味,有的只是同教堂内如出一辙的熏香味,唐娜下意识地看向衣帽架的位置,上面有和路易斯尺寸不匹配的外套,看起来有被清过灰,但这里没有其他人了。 她回想了一番,才意识到这是死者的遗物。 “我不记得自己有邀请你们。你们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路易斯看了一眼少女,又转向克雷顿,声音是带着疲惫的迟钝:“我想你没有带着女儿打打杀杀的习惯吧?” 克雷顿把自己的帽子拿在手上按在胸口,免得圣职带来的那份烦闷感让他吐出来。 “从来没有,您放心。这孩子没有继承我的血,她只是个好奇心过了头的人类,我们交流的时候可以当她不存在。” 他拿出那个沼泽挖出的十字架递给路易斯。 圣职接过这个简陋的十字架,在看到十字架上顶端的数字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这种特殊的十字架代表什么,我知道这不是一般用来祈祷和祝福死者的十字架,它太简陋了。” 路易斯没有再看它,径直将它交还给克雷顿。 “这是哀悼十字,是为不知名的死者制作的祈福十字。” 克雷顿没有接:“那上面的数字代表什么?” “代表死者的编号。” 路易斯直接把十字架塞进他的口袋,然后坐回餐桌边,那里还有一碗没有吃尽的粥。“上面写的是43,就说明这是第43具被找到的无名尸骸。在过去,瘟疫和战争过后,路边的哀悼十字会像野花一样茂盛。” “我是在沼泽里找到它的。”克雷顿主动提起,因为圣职显然对这个没兴趣,他不开口,对方是不会提问的。“我们怀疑施密特先生追寻的宝藏就在那底下,可能还伴随有某种自远古延续的力量,它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施加诅咒。” 教士叹了口气:“我们有记录宝藏的传闻,但如果记载真实,早在本地居民的先祖决定定居之前,那份宝藏或者说被人认为是宝藏的事物就已经被人挖掘出来了。教会使者应该有澄清过此事,但没有人相信,因为他们想要看到的是明晃晃的金银珠宝,而我们没有找到这样的东西。” “那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修建这么一大座教堂?它看起来不太匹配这个乡镇。” “教堂安设在这里是为了守护圣人遗骸。济世的圣莫雷德安眠于此。” 谈话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圣莫雷德。 克雷顿居住的枪鱼街就位于萨沙市的圣莫雷德教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底层逻辑 克雷顿知道莫雷德这个名字,但他对这个白教的圣徒一无所知。 “圣莫雷德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也是来找宝藏的吗?” “我不知道。”路易斯将碗合在掌心之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圣徒挖开了宝藏,不过他的确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这里隐居。教区的纸质记录上记载了他阻止本地人和教会的兄弟姐妹继续挖掘。他将一片土地规划为自己的墓地,并且不允许其他人转移自己的尸体。如果他这么做其实是想要隐藏底下深埋的事物,那或许传闻中的宝藏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这个哀悼十字或许就是圣徒所做,所谓的宝藏极有可能只是一片灾难之后的荒坟,底下还孕育着某种邪恶力量。” 在圣莫雷德生活的那个时代,白教的教权大的可怕,一位圣徒想要用自己的尸骸掩盖墓地下隐藏的另一重空间简直轻而易举。 想来这个宝藏多年来无人真正发现也是因为挖掘者纷纷避开了这一块土地。 任何人敢于破坏一位圣徒的坟墓,所招致的惩罚会是教会设定的刑罚最上限——火刑。 施密特敢于在这片区域动土也就是因为教会式微,贵族也已经失势。而宝藏热潮更是早已消散,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关注这块土地,就连教会的人也不再维护圣人墓地了。 克雷顿想了想自己在沼泽地的见闻,突然又推断出一个坏消息。 圣莫雷德的遗骸多半已经被盗墓贼挖走,要是那群人不识货,很有可能会把这位圣徒遗骸当做普通的沼泽古尸。萨沙市私处患有隐疾的男士们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会将这位圣徒吃下肚中。 或许就是因为圣人遗骸对底下事物的封印被破坏,放出了什么邪恶的力量,他们才会在这片土地上屡次遭到不幸。 这个消息和他找到塞万的尸体的消息相比,一时间不知道哪个对路易斯教士来说更坏。 三名救世军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他们的营地。 消息不可避免地在团体中传开,这次所有人都已经有所预料,没有人质疑弗朗西斯的领导,反对的上限只有偶尔的窃窃私语。但弗朗西斯并不感觉快乐,他知道这权力的根源并不在于自己掌握的统治技艺,而来自于两个陌生的超凡者。 这件事他无权、也没法独自处理。 因此在得到这一消息后,他就一直在等待楚德·奥斯马尔主仆的再次造访。 第二天下午,他等到了两个接头人,便把昨晚发生的这件事通知他们,然而两个人都很平淡,弗朗西斯只在一些亲赴战场多次的军官身上看到过这种淡然。 “他们发现这块土地的秘密了,或者说就算还没有,也离确定这一切不远了。”楚德看起来对这个情况毫不意外,但弗朗西斯弄不明白他说的“他们”都指谁。 这里还有末日追寻者以外的怪物? “是你们的人先开枪的?” 弗朗西斯摇头:“我无法确定。” 阔克看向楚德·奥斯马尔,光滑如鸡蛋的白色额头上挤出少许皱纹,楚德叹了口气,又看向弗朗西斯:“晚上让你的人照旧去沼泽边巡逻,但叮嘱他们,别再先开枪。” 弗朗西斯的头脑顿时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按捺愤怒。 “那我们还巡逻个屁?!” 楚德再次笑起来,但没有说话。他笑着盯住弗朗西斯几秒,又低头搓自己包在白色绸质手套的手。 弗朗西斯还在等待他的答复,但楚德没有说话,阔克也没有。随着沉默的愈久,弗朗西斯因愤怒而激发出的勇敢渐渐流逝殆尽,好像有一根针管扎进他的心里把所有的勇气都抽空了。 他再次妥协了。 “好吧,我会吩咐下去的。不过您得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要把那颗怪物的脑袋交给那几个家伙?他们的计划成功的概率至多也不过一半,而杀死怪物的功劳如果是我们的,我们当前的处境就能大有改善。” 楚德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很用力地搓了几下手,然后放下双手,但弗朗西斯隐隐约约看到有暗红色的血从手套里渗出来。 “你认为他们成功的概率最多是一半吗?我却以为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自信的话语过后,楚德垂下的手不安分地抓握起来,但看起来并不像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而是一种无意识的抽搐。他自己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将两只手背到身后,不让弗朗西斯的视线继续覆盖它。 “我明白了。” 弗朗西斯说,他准备放弃思考,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这个理由或许说服不了其他叛军,但他并不需要为此负责,那么就无所谓了。 楚德·奥斯马尔和阔克又在这里留下了一点钱和食物,然后很快离开了营地,慢慢地顺着曲折崎岖的道路往回镇子的方向走,悠闲得好像真是画家出门采风一样闲适。 但楚德的右手还在抽搐。 “伱的手怎么了?怎么从早上一直搞到现在?”阔克语气强硬地问。 “老毛病了。”楚德举起双手猛地一甩,它们终于消停了。 阔克回忆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上心?如果你对里面埋的东西感兴趣,为什么不让施密特挖出来再抢?难道你享受这种骑士中那种爱而不得的情感?” 楚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形容丑陋,但阔克早已习惯。 “对我来说,有些事一开始就注定了。如果有谁想从沼泽底下弄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想那是不可能的。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朝圣。” 他张开双臂:“伟大的第农人的祖先就在这里做出牺牲,为后来者传递自己的力量,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 “你觉得我会信吗?”阔克不屑道:“算了,这是你的事情,不过最好别让这些人去惹麻烦了。我懒得管这种事。” 楚德惊奇地转身看着他,原本前进的脚步变成了后退,但速度却始终保持不变:“我还以为你不关心他们呢?毕竟.你们教派的格言叫什么来着?末日将至,每个人都要死。” “但他们在这里死得没有意义。”阔克不耐烦起来,“赶紧走吧。” 楚德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你还要等下去吗?如果他们不回来,我们也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部带走。” 阔克的呼吸一滞。 正如楚德所说,他和城里的教友断去了联系,还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等他们。 “如果不是为了隐瞒这些人的身份,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来下命令截杀邮差的,现在那些追杀邮差的人也没有回来,肯定是出意外了。而我们还没法找到第二个人为我送信,真是一团屎!” 阔克并不喜欢等待,但既然他不能和城里的其他教友进行联系,那就只能在这里无聊地等到十二月,那是规定的最后期限——或者等那些在萨沙市执行任务的教友回来。当然从救世军这里得到的情报已经让他对这种可能失去信心了。 如果这些教友在“启示”之前就被发现,那么死亡也是理所当然的。 教派的“心”秘传可以模仿主流的其他三大秘传,但其优点也只是力量种类的全能,他们善于模仿和潜入,正面冲突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们才需要一个有办法掩护他们的接头人。 可惜阔克的体型太过特殊,不方便进城,只好在热沃等待。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 他要杀一个可能从这里经过的人,将某个东西留下来。 尽管这是完全保密的任务,但他莫名感觉楚德·奥斯马尔似乎了解他要做什么,并且正是因为此事跟在他的身边。 只是最近,这种直觉带来的感觉渐渐弱化了,他开始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继而专心等待着。 等待是不愉快的,阔克一直不喜欢做没法彰显自己价值的事,他从小就这样,可能是驯兽师对他的调教养成了这样的性格,但他自己并没有深刻的认知。 楚德·奥斯马尔一直知道他的这个弱点。 “从我们和他们接触开始,这些叛军已经死了六个了,如果再.” “我不想再考虑他们的事了,你没听到吗?”阔克不耐烦地说,他撞开一丛灌木,迈动着耀武扬威的步伐。“别妨碍到教派的任务,也别再假借我的名义,你该听明白了。” “那他们可不会听我的。” “这就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了。”阔克走到前面,又回身走进,巨大的脸贴近,死死盯着楚德:“另外,我给你提个醒,那个路易斯已经觉醒了奇迹,如果他向本地人展示了这力量,那些虎克侦探诬陷他的计划就不会得逞,弗朗西斯说的没错,制皮师的脑袋还不如给他们,这一次你又失误了。” “不,路易斯教士没办法在其他人面前施展奇迹。” 楚德好像烧伤一样的粉色脸孔微笑起来,露出了两颗从上颚垂下的獠牙:“奇迹不是凡俗技艺,只要学会就能使用。它需要一些更玄妙的境界,只有足够强硬的心才能施展奇迹,而他很快就会失去这份资质。” 阔克皱起眉头,他不记得楚德有做什么自己看不懂的行为。 “你还准备了什么别的计划?什么时候的事?” 楚德自信地摇头,径直沿着大路朝前走去。 “我什么也不需要准备,有人会把腐化他心灵的毒药送去的,在启程的路上,他还不惜杀了三个人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诬陷 路易斯呆站在紧闭的门边,一如克雷顿·贝略和他侄女关门前看到的最后景象一样。 虚无,他能感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暗裔的消息如同一次海边涨潮,没过了他思维的沙粒。 塞万死亡的消息是在一周前,塞万的遗骸被找到,他本来应该欢喜的,那至少可以给那孩子举行信徒的葬礼,但他没法高兴起来。准确地说,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整个世界都好像宁静下来。 路易斯站在门口,迷惘地看着这扇门。 白蜡木的木料,表面有黑色的漆,这扇门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每天都开合着,从二十五岁开始,他白天会在这里推门而出,于晨光中走去教堂完成一天的工作,风雨无阻。 黑衣修士的身份注定他无法和普通人一样找一个女子成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但他也不觉得孤寂。 就像教会中守贞的修女姐妹一样,黑衣修士禁欲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以为自己注定这一生都会全心为神奉献至死。 直到某一天,他在去城里的路上看到了那个在街边流浪的小子。当时这孩子正在街边捡一个画师擦颜料剩下的面包干吃,褐色的乱发,被煤灰熏黑的脸,还有脏兮兮的干瘦手脚都令人感到可怜。 城里的工厂一直缺人,但只有六七岁的孤儿却不受欢迎,他们基本没有劳动的能力。 出于怜悯的心理,路易斯将他带回了热沃。 这里大多数人没什么钱,但粮食还有多余,养活一个小鬼并不困难,同时他也积极地为这个孩子寻找着愿意收养他的新父母。 他失败了。 这里没人缺孩子,而以这孩子的能力,要他去做学徒工也未免太早。 路易斯不得不自己收养了他,并给了他一个新名字。 塞万。 教士的父母倒是很高兴他能这么做,因为黑衣修士不能娶妻生子,如果有一个养子,那么他多少也能体会到更完整的凡人的幸福。他的兄弟也很赞同他这么做——只要别动用他们的钱。 路易斯当然不需要其他人帮忙。 一来,他的薪水养两个人绰绰有余;二来,这个孩子虽然还小,但已经足够懂事,并不会四处惹麻烦。 而在教导塞万的过程中,他开始感受到一种愉快的情绪。 塞万真的很聪明,学什么学问都很快,即使是圣典中最晦涩的语句,他也能很快记下,读几遍就能默写出来。即使只是偶尔在家里教他,他学习的进度也比文法学校里的孩子更快。 这样过人的才能让路易斯不禁怀疑他正是天父赐予自己这个忠实仆人的礼物。 他全心全意地照顾这个孩子,将塞万当做自己的亲子.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父母无疾而终,兄弟变卖了分到的遗产搬到城里,捡来的孩子则从幼童步入少年,一切好像都变了,但又没变。 路易斯还不算老,但塞万成长飞快,已经从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变成了可以照顾他人的人。 在养父全心全意地教导下,少年理所当然地成长为了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他白天和路易斯一同推开这扇门去教堂帮工,做抄书员的同时顺便学习那些教会藏书中蕴含的知识。到了下午,他会回来得比路易斯早一些,好为他的养父准备晚饭。 珠宝匠劳伦斯的儿子丹尼偶尔会来这里找他,还有拉克斯家的女儿阿德莱德。 当心中闪过这两个人的时候,路易斯没有仇恨,那是他已经度过的情感,而两人的容貌亦在他的记忆中淡化,沦为无关紧要的事物。 路易斯只记得那个孩子。 塞万就在这门中进进出出,日出、日落.他的脸随着时间再度变化,唇上开始生长绒毛,从少年变成青年。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他开始生出一些与路易斯不同的意见,但路易斯一直不以为意。而在他的回忆中,这段不愉快的时光过得很快,快到他还来不及反应去生气。 门口还挂着塞万的衣服,路易斯总觉得他还会回来,避着自己将这件他最喜欢的外套重新带走,然后带着阿德莱德私奔,但路易斯这次不会再阻止他。 到这对年轻的夫妻有了孩子,塞万还是会回来寻求养父欠缺的祝福。 路易斯就是知道这点。 咚。 好像有人在敲门,门缝里风声呜呜的响。 路易斯仿佛看到那个青年又回来了,他就等在门后,褐色的短发下是文静的笑脸,开门后冲他挥手致意,想要到火炉边坐下,像过去一样。旁边可能还站着他有着墨绿头发的异种妻子,不过谁也不在乎这点了。 教士迈动僵硬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转动门把,期待地看过去。 门开了,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只有晚风在吹,是风在敲门。 他回望,室内也是一片漆黑,油灯早就熄灭了,他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那些光明也只是错觉。 路易斯突然从回想中惊醒,无穷无尽的恐惧和悲痛顺着夜色涌入室内,他在得知塞万死讯后僵硬的心开始软化,原本已经忘记和潜意识去忽视的堆积如山的情感重新在脑海复苏。 他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喘不上气地拼命撕扯,但并没有感到好受,痛苦好像无边无际,最终将他压倒在地。 奇迹消失了。 次日上午,镇长家。 一颗狰狞的怪物头颅就摆在桌子上。 它看起来像是人,但又比一般的人头大了足足两圈,并且皮肤苍白,没有一点毛发。 这是制皮师的头颅。 “你们的意思是路易斯教士举行了黑弥撒?是他制造了制皮师?” 杰弗里镇长头疼地看着虎克侦探们,他们送来了制皮师的头颅,解决了这个小镇长久以来的心腹大患,但随之而来的新消息却又营造了更大的冲击力。 更坏的消息。 这位基特先生指认路易斯教士做了渎神的行为。 镇长不得不再三确认对方的观点:“这可是非常严厉的指控,路易斯在这个小镇的教堂为我们服务了超过十年,一直待人有礼,你们确定自己看到了实情?” “我不敢完全确定,但那看起来就像是黑弥撒要准备的东西。” 兔子艾斯面容严肃,指天发誓:“我以天父的名义起誓,我的同伴的确在昨晚看到他怀抱一个死婴在街上行走到一个僻静的院子,然后用他的十字架贯穿了尸骸。而罪恶的行为就是能召唤来恶魔,这点世人皆知。” 基特也举手,用同样的誓言为自己的证词做担保。 “那你们昨晚为什么没有来找我?”镇长质问他们。 艾斯面露难色,而罗宾汉沉痛地将帽子按在胸口,代替他开口:“我们昨晚并没有发现那是一个死婴,今天散步时才发现不对。那个院落里不仅有死婴,还有一具畸形的羊,显然是传说中黑弥撒所需要的‘不洁的野兽’。我们问了周围的人,这个院落的主人已经搬走了,或许路易斯教士就是利用那里做自己练习黑魔法的场地。” 听到他这么说,杰弗里镇长陷入了迟疑。 虎克侦探们耐心等待他做出决断。 没一会儿,镇长突然叹了口气,但结论还是十分委婉:“好吧,那个藏有死婴的院落在哪里?我会派人去查看的。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我会传唤路易斯,询问他这件事,” 艾斯告诉他地址,然后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杰弗里先生,感谢您的信任,但如果伱的人要去请路易斯过来,那么他在出发前最好准备好武器,还有银,以防止那些恶毒魔法的侵害。” “我知道了。” 镇长疲惫地挥了挥手,于是侦探们向他告别离开了这栋房子。 等到他们走后,他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我要不要请奥斯马尔先生去调查这件事。” 对于救世军的处理方式,这位外乡来的丑陋绅士倒是有不错的见解,并且在某些方面还有着非同一般的见识 还是说一声吧。 他站起来,这么决定。 另外,即使教堂虽然已经没有了可以管理事务的圣职,但壁画的修缮工作不能停止。 正是因为当下处于复杂艰难的时季,人们才更需要宗教的抚慰。 那几个一直休假的画师可以重新忙碌起来了,之前奥斯马尔先生请他们去做了别的工作,但还是这个工作最重要,他得把他们要回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浪费食物 狼人再次回到屋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了,吸血鬼正坐在大厅里。 老旧的沙发上,包裹着白色衬裙的女性躯体向外散发着一种寒意,她就这么僵直地坐着,美丽但冰冷,好像已经死去多时,但眼里鬼火一样的绿光仍在摇曳。 这是不寻常的情况,在克雷顿的记忆中,即使吸血鬼无法再入睡,平时也会装模作样地陪着丈夫待在卧室里。 芭芭拉像一个生锈的轴承那样转动自己的脖颈,投向狼人的眼神带着一丝血光。 克雷顿不喜欢这个眼神。 狼人的身上挂着一些热汗,活物的气味几乎掩盖不住。 “我感到干渴,牛、羊——的血对我没用。”她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念得无比缓慢。“它们的作用太小了,必须要人的血人的血” 克雷顿怔怔地看着她,顾不得弄出声响地大步冲上楼,随后楼上传来唐娜迷迷糊糊的询问声,还有朱利尔斯的抱怨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放松地走下来。 芭芭拉开口吹出一阵低温的风,像是没看到他的举动似的。 “您呢?为什么.在其他人睡后又出门了?难道.又有谁需要解决?” 她不是对这种事好奇,此刻询问也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必无事思考,全心去体会饥饿的感觉。 “我去测量自己最远可以离开热沃多远。”克雷顿说。 他化作狼人的形态全力奔跑,试图测试自己能离开热沃的极限,等待着有什么东西会出现拦着他,但直到他远远看到那萨沙市向上飘悬的蒸汽阴影,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他没有放弃怀疑,因为或许这种试验也被那些玄妙的魔法算计在其中,毕竟他还打算回来,而不是一去不返。 要等到朱利尔斯把玛丽·艾塔需要的药配齐,他们才会真正地离开。 看着吸血鬼一蹶不振的模样,克雷顿沉默地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我和朱利尔斯下午在沼泽边杀了三个救世军,他们可能被同伴埋在营地周围,或者还埋在沼泽地里,如果你实在饿得不行” 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他的手还没有放下,芭芭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扇没有关的门,还有往里呼呼吹着的冷风。 长时间的奔跑让狼人也感到疲倦,他在沙发上慢慢坐下,然后躺倒,后脑枕着柔软的扶手慢慢合上眼睛。 睡眠是愉快的,克雷顿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但这一次他却隐约梦见了一些事物。 那是美好的梦境,他仿佛置身春天的山林间,化身为狼,拂过的微风吹拂狼的毛发,他完全忘记人类社会的一切,与飞舞的蒲公英相互追逐;下一刻,他又好像化身夜晚游弋的浮云,一轮明亮的圆月印刻在天边,在恒常的永夜与他相伴随形 但这体验就像是眨了下眼一样快,当他醒来,几乎没有睡眠的实在感,反而浑身轻飘飘的。 那些梦境的记忆飞速淡去,只在他的心里留下一瞬追忆。 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如此耀眼,旁边还有刀叉刺碰盘碟的声音和数种食物的香味。 克雷顿翻身坐起,看到其他人都坐在旁边围着桌子用餐,包括克拉拉和伊恩·拉撒路,芭芭拉也在,气色比他睡前看起来好多了。 他捂着额头:“我睡了多久?” “六七个小时吧。”朱利尔斯不满地盯着他,一只手上的手吊在胸口,另一只手握着的叉子在煮鸡蛋上用力刺戳着:“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你的咕噜声比烧热的汤还响。” 他看起来满脸恼怒,显然狼人的鼾声并不是唯一让他烦躁的东西,只是他正好找个由头把火发出来。 克雷顿发现他的余光时不时会看芭芭拉,而后者注意到这些眼神后也难为情地撇过头去。 “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朱利尔斯看着他,用嘲讽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不问问她呢?”男巫这次直视着芭芭拉,毫不掩盖自己的怒意。 芭芭拉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佩罗在旁边唉声叹气,脸色痛苦却没有看向这里。 唐娜把刀叉往旁边一放,盛了一碗汤,看不出是怎样:“我去给艾塔小姐送过去。”她说完,蹭蹭蹭地上楼了。 伊恩和克拉拉则始终游离于事件之外,一个托着下巴出神,一个叮叮哐哐吃个不停。 朱利尔斯没管他们,好像这件事只有他关心,他用叉子猛敲桌面:“怎么回事?!伱们吃饭就不能吃干净吗?!留下这么大件的东西,全部被别人拿走啦!他们就拿去对付我们啊!两次!” 瞪完女吸血鬼,他转而看着克雷顿的脸怒吼:“两次!” 刚醒来就得听人大吼大叫,克雷顿从睡梦中得来的好心情全没了。 “朱利尔斯,我请你把事情完整地复述一遍。”狼人咬着字说,然后把一碟食物拖到自己面前。 然而这时,门外被镇长派来照看他们的警卫却闯了进来,显然是朱利尔斯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抱着枪看他们:“有什么麻烦吗?” 男巫在椅子上偏转过身,对着这个他眼中的乡巴佬露出一个真切且歉意的笑容。 “没事,只是一点小问题,您不用担心。” 其他人不想把事闹大,也都附和地点头。 警卫被他们打发走了,不过他的到来倒是让朱利尔斯冷静了点,他压低了声音,眼神却和之前一样凶狠:“路易斯教士被抓起来了,那几个虎克侦探举报他举行黑弥撒,还拿出了证物——一个刺穿了死婴的十字架,那个十字架被人证实是他的东西。救世军那里则提供了几具死相凄惨,布满撕扯痕迹的尸体,证明还有怪物在肆虐。” 芭芭拉羞愧得一言不发,而克雷顿则对这个说法的前半部分嗤之以鼻。 “这是污蔑。” 路易斯现在只会想着复活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别的事,而黑弥撒没有令人死而复生的力量,这在平民中也算常识了。 只有神才能令人死而复生。 朱利尔斯的愤怒没有减轻半点:“问题就在于现在大家都怀疑制皮师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而且没人知道塞万死了。” “他们怎么会有这种妄想?”狼人很是不解。 “因为虎克侦探提供了那颗制皮师的脑袋,没错,就是你们吃剩的那些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们的手里,那些侦探谎称是自己的战利品,他们又在黑弥撒的祭坛边找到了路易斯教士的个人物品。现在大家都知道制皮师死了,还认为路易斯制造了什么别的魔兽来危害镇子。” 说到这里,男巫发出一声冷笑。 圣职白天都在教堂工作,又是独身居住,别人要到他的房子里拿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路易斯教士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我想他在本地人心中是很有信誉的。” “谁知道,他看起来和疯了一样,好像巴不得快点去死。一些人把他的表现和制皮师的死联系在了一起,觉得他在为那头怪物哀悼。”朱利尔斯咬牙切齿,再次追溯原来的话题:“你们为什么不把猎物处理掉,用火烧成灰不行吗?多简单呐!非得把它们完整地埋起来?!” 克雷顿摇了摇头:“发生这种事很遗憾,但火烧真的不行。烟很大,而且烧不坏大块的骨头,焚烧尸体只会让人很快察觉到尸体,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谋杀。”野兽可不会用火。 男巫改变了措辞:“那就把尸块扔进河里。” “这么做不行。”佩罗意外地说了句公道话,他神情沮丧,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如果尸体被分散成小片,那么鱼会把它们顶上岸。” 鱼会吃尸体,那些不够大的鱼没法吞下肉块,但还是会一直顶撞那些血肉碎片,直到把它们推到岸边。 朱利尔斯被这意想不到的人呛了一下,竟无话可说了。 他气呼呼地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所以,你们觉得那些尸体被发现就是必然的事了?我敢打赌那两个末日追寻者就是用了夺神者的仪式才发现制皮师已经死了的,如果你们焚烧过尸体,至少他们没法从那具尸体里汲取力量。” 克雷顿打心底想要终结这个话题:“这种事谁也想不到,你当初不也是这么看的吗?” 狼人并不在乎路易斯的结局,虽然对方是帮了他们不少忙,但这位圣职毕竟杀了伊恩·拉撒路,后者的复活不代表他的罪行可以抹消,就算被本地人判处死刑也是理所应当。 何况他自己也没有意愿反抗不是吗? 克雷顿和路易斯的交情还没好到他要为对方去劫狱。 他们就快走了,不必多生事端。 “可惜,我本来还打算让路易斯替我们去查沼泽里的东西,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克雷顿是这么想的,但朱利尔斯还有话说。 “我们得想办法和他通话,或者找出陷害他的人的目的。这些虎克侦探这么做肯定是末日追寻者指使的,否则他们没法拿到制皮师的脑袋。他们之中肯定还有什么阴谋,或许我们应该查明他们之间有什么协议。” 克雷顿并不在意。 “这件事就让镇长头疼去吧,反正拉撒路现在在我们这边,我看他们交情不错,要是真出什么问题,可以让他去阻止他们。” “拉撒路,你说呢。”他转向伊恩·拉撒路。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静候差遣 伊恩听见了他说什么,明显地皱起眉头,但又无可奈何。 “如果你们不打算伤害他们的话,我愿意为你们去问问他们的想法。” “他们会是为了你做这些事吗?”克雷顿突然问。 新生吸血鬼措不及防地楞在原地。 “我不知道。” 伊恩发自内心地说出这句话,但这让狼人感到很不悦,他要的是确定的东西,于是他看向伊恩·拉撒路的主人。 “芭芭拉,这件事就交给伱了,让伊恩·拉撒路去问问他们吧。但让他做事前记得给出明确的限制,别让他找机会对付我们。” 女吸血鬼点头起身,领下了这个任务,佩罗沉默地看着他们,插不进话。 “那就这样吧,”朱利尔斯摊开手,识趣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只是看起来有些失望:“我一会儿会继续去教堂为玛丽配药,需要克蕾缇希娅帮忙,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护送我们过去怎样?就帮忙提点东西,要是让芭芭拉或者克拉拉陪着我们去,那就太不像话了。” 克蕾缇希娅,唐娜的巫师名让克雷顿略有感慨。 虽然唐娜告诉了他们这个名字,但克雷顿基本不用这个来称呼她,只有朱利尔斯偶尔会提起,似乎互相称呼对方的巫师名是巫师之间的规矩,要不就是朱利尔斯一人的习惯。 “我有时间去做这事,但路易斯不是被抓起来了吗?你有炼金室的钥匙?” “没错,他早早把匙给了我,我现在随时可以进去。” 克雷顿啧了一声,似乎在为好心的路易斯感到可惜,但朱利尔斯没等到他回心转意。 等到其余人吃完了午餐,克雷顿一个人占据着餐桌开始进食,在他没醒来时,芭芭拉就为他准备了一些烤土豆和鱼,免得狼人因为饿肚子而精神失常。 这多少有些体贴,克雷顿感到欣慰,他又找回了梦里的感觉,叉了两块土豆送给地毯上坐着的克拉拉。 “克拉拉,你下午就在阁楼待着,别让不认识的人来打扰玛丽·艾塔。瑟兰妮小姐要你递什么东西就给她,但别让她看见你盔甲里是什么。” “克拉拉明白。” 小恶魔被盔甲垫得高大的身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 唐娜为了让她移动时发出的声音没那么空洞响亮,特意往里面塞了些干草、羊毛和旧衣服,这个手段卓有成效。现在盔甲部件碰撞时虽然还有声音,但听起来已经不再是空壳子了。 随着克拉拉,克雷顿也上楼查看玛丽·艾塔的情况。 推开门,玛丽·艾塔靠在摇椅上,身上盖着一层厚毛毯。瑟兰妮和唐娜正专心致志地给她喂粥,这不是什么有营养的食物,却是昏迷的人唯一能吃得下的东西。 察觉到他的到来,妓女放下手头的事,向他点头致意。 “贝略先生。” “我只是看看。” 克雷顿示意她配合唐娜继续做未尽的工作,眼神则打量着玛丽·艾塔的气色。 邮差小姐刚从马车里拖出来的样子好像已经死了几天了,现在则好了许多,嘴唇有了血色,也不再浑身打颤,表情也变得平和,唐娜将勺子塞进她的口中时,她也会下意识地吞咽,好像随时会醒来。 看来后天就可以重新启程了,他估算着。 克雷顿把今天要做的事告诉唐娜,她在阁楼帮完忙便同他们一起出门。 今天和昨天一样,是个下大雪的日子。 经过了一夜,房子和街道都已经染成白色,北风呜咽似地啸吼着,路上的行人全都裹着厚衣服,戴上手套和带着有绒毛的帽子。脸上全没有笑容——不过最后一项这也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导致的。 背着枪的猎人们在街道上三两成群,窃窃私语着关于圣职藏匿死婴的院落被搜查、还有亵渎十字的事,没有人注意到克雷顿一行人的出现。 在这苍白的天地间,什么东西都显得空洞、乏味、缺乏特殊性。 除了吸血鬼,没人会喜欢这样的气候。 他们经过教堂侧面药园的时候,能看见一些之前还开着的鲜艳花朵终于也被冰霜覆盖,沉重地萎蔫下来。 “还好我们要用的那些材料在前两天已经采集下来了,就挂在室内晾干,否则这下就全毁了。” 朱利尔斯心有余悸地说着,一边用一只手握住钥匙打开锁着的门,然后用肩膀撞进去,唐娜在他后面跟进去,等把灶台生了火,再洗净了研磨钵,克雷顿才姗姗进门。 “你快把门关上吧,我要冷死了。”朱利尔斯说。他晃动着手里的一个壶,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玛丽·艾塔需要的药剂须用烈酒来配,但这里的储存所剩无几了,于是他又挥了挥手让唐娜去地窖找库存。 “我在担心.”克雷顿关上门,忧心忡忡地转身:“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后天的路可能会不太好走。” 唐娜从地窖的出入口探出脸来:“碰到这样的天气,我们的马怎么办?” 她对自己托付给她的差事足够认真,这点让克雷顿很满意。 “我已经和佩罗说过这件事了,他会与弗雷泽一起把马都牵到谷仓里去好好照料,给它们生一盆火,再烧点温水给它们喝,它们就不容易生病。” 唐娜恍然地点头。 一切都已经规划好了,井然有序的感觉让克雷顿找回了工作的状态。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肯定还有哪里会出意外。 伊恩·拉撒路按照任务再次回到了他的同伴身边——过去的同伴。 他伸手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缝,后面是罗宾汉。 看见是他,对方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后又瞬间布满狐疑:“你为什么要敲门?” 伊恩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的兄长告诉他,艾斯是可信的,但其他人就未必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共同经历多少事,他们能在伊恩面前保持足够的理性。而艾斯再怎么信任他,也会顾忌其他队友的意见,因此他对于自己能否达成克雷顿的期望这点保持怀疑。 门合上了,后面传来铁链摇晃的声音,那是罗宾汉在解开门链。 但伊恩·拉撒路还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和枪机转动的声音。 当门完全打开,罗宾汉转身向后走,艾斯靠在门廊左侧的墙壁上,两手插在口袋里。而基特的站位则更靠后,他歪歪扭扭地坐在门厅右侧沙发上,只露出来半个身子和一张脸。 一左一右两个人都微笑着,仿佛在欢迎他归队,但伊恩就是能感觉到他们衣物下的肌肉正在发力,血液流速在加快,而藏起来的手正搭着武器,准备应付他的失常举动。 他被戒备了。 伊恩心底苦笑着,跟着罗宾汉走进门厅,在沙发上并排坐下。 艾斯和基特的身体都随着他的行进而转动,始终将自己的手和武器藏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直到他坐下,他们才稍微放松戒备。 兔子艾斯把双手都露出来,坐到他的对面。 “我去烧点水。”基特呲了呲牙,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在门厅的后面,也是伊恩所做的沙发的背后,是他无法用眼睛顾及的区域。 现在,他的身边、对面和背后都至少有一个人在看着他。 伊恩难以抑制自己的思考,如果他还活着,他此刻的身体就该不自觉地紧绷,呼吸也会变得急促,如他们见到自己一样,但他已经死了,所有的神经反射都不存在。 没有了这些耗费精神的本能,他不自觉地投入了更多的心力去思考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如何去将这些试图谋害自己的人全部杀死. 伊恩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艾斯看着他的样子,还是先开口了:“你上次和我们告别了,所以我想没有事的话,你应该是不会回来了。说吧,他们要你做什么?” 艾斯的话中断了伊恩的思考,他突然警醒过来。 克雷顿和芭芭拉将虎克侦探视作对手的态度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不知不觉中让他也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已经到了选边站的时候,看见他们的防备就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但实际上,双方距离真正的敌对关系还差得远,他不应该有这些偏激的想法。 就算离开了事务所,他们也还是朋友。 想到这里,伊恩转换了思路,脸上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是的,是有一些事。” 他的笑容让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多么巧,我们其实也有事要问你。”罗宾汉上半身前倾,指着自己的脑袋:“你这里好了吗?” “啊?” “路易斯已经被抓起来了,迷情水、催眠咒之类的东西也该解开了吧?” 伊恩更听不懂了:“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 艾斯伸长手臂伸了个懒腰:“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态度和状态都不太像.你平时的样子,我们记得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调查那个圣职,所以推测出是路易斯给你施了邪咒,就想办法把他送进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伊恩必须澄清事实:“路易斯教士他并没有对我施展什么邪术,他只是对我开了一枪,看见我昏迷倒地后,他以为我死了,就先回来了。多亏了本地的一位女士帮忙,芭芭拉,就是那位我们一起遇到的漂亮女士,她把我带回家照料,直到我清醒,上次我来向你们告辞的时候还没有痊愈,脑袋里好像挤了一团烂奶酪,所以.” 重伤未愈是解释他的身体异样的好借口。 虎克侦探接受的训练和黑衫军也差不多,都是战场上的把戏,他们具备丰富的经验。某些地方受伤会导致伤者行为失常、记忆力下降、还有情绪紊乱——以上这些知识对于他们来说几乎可以算是常识了。 艾斯喔了一声表示理解:“看来事实和我们的推测虽然有所偏差,但那个圣职还是罪有应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裂与团结 基特从后面走过来,双手撑在伊恩脑后的沙发靠背上。“所以你现在打算回来了?” 他问出了其他人正需要知道的事。 三个侦探以比进门时更贴近的方式包围着伊恩,但他此刻抛弃了一切戒备,再次回到了与他们最初相处的状态,情谊的温度令他冰冷的身躯都仿佛感受到了几分暖意。 “不,我现在为那位女士做事,她和她的家人想要在新年之前回到城里,路上需要一个护卫。” 伊恩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由他和芭芭拉联合编造的借口,简单,但破绽也最少。 “那以后呢?”艾斯追问。 伊恩看着对方关切的脸,沉默了片刻。 “抱歉,那颗子弹让我发现自己没法适应这样的生活,我真的不能在事务所继续做下去了。芭芭拉女士的护卫任务是我做的最后一次护卫任务。” “第一次中弹?”罗宾汉嬉笑着问,不过随后也渐渐沉默。 同样的事情或许会发生在这里的所有人身上,只是或早或晚,但没人愿意现在去想这件事。 严肃的气氛重新回来了,伊恩不知道该说什么改善氛围,最后还是艾斯开口打破僵局,他用真挚的眼神看着伊恩:“很多人都没法认识到自己想要做什么,而你比他们都要强。这是个好选择,我祝福你,伱也记得别让你的哥哥失望。” 罗宾汉和基特也随之送上了同样的祝福。 伊恩几乎感到自己的心脏要再次跳动,他和事务所的联系就此断开,或许未来与他们也不会再相见,此刻的感觉却是美好的。 “那么,这次除了你自己要来告别,芭芭拉女士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们吗?”艾斯问,他没忘了伊恩的来意。 “她想知道那头怪物是怎么被消灭的。”伊恩说。 三个侦探都恍然地传递了一个眼色。 他们不觉得一个女人对这种事感兴趣是多么离奇的事,自从上午他们把脑袋拿出来后,整个镇子的人都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杀掉制皮师的。 男人女人都好奇,就算芭芭拉自己不感兴趣,或许还有她的亲友想要知道这点。 可惜 “伊恩呐伊恩要是之前呢,我们肯定会告诉你的,不过这现在是个行业机密。”在其他人都沉默的时候,罗宾汉点起烟抽了一口,又吐了个烟圈,然后在伊恩的惊讶脸孔前大笑起来,紊乱的呼吸将烟圈绞散。 他将烟头往桌上一按:“开玩笑的,伊恩,我们怎么会瞒你呢。那可是一场恶战!当时,这十几尺长的怪物就在森林里面和我们撞上,看起来又疯狂又强壮,熊和老虎在它面前简直就不值一提,这不是人间应该有的怪物,即使受了伤也十分难缠。那天我是最先发现它的,你知道我的耳朵有多灵敏,一听到有风吹草动就察觉到它来了” 罗宾汉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虽然辞藻粗鄙简陋,但各种拟声词令人简直身临其境。 伊恩的心越来越沉。 他知道制皮师是谁杀的,芭芭拉和他说过。 早在虎克侦探们拿出那颗脑袋之前,他就知道制皮师还剩下什么零件了。 如果艾斯他们不愿意告诉他这颗脑袋是从哪里得来的,那恐怕是真的如那个绿头发的男巫所说,他们与镇上的某些神秘人达成了协议。 他打断了罗宾汉的喋喋不休:“你们要想好了,有些人的承诺不能信,为了我,这不值得。” 罗宾汉和基特的表情都变得怪异,他们不知道伊恩·拉撒路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老兄,你早说啊,我费了大力气才编出这么一段的。”罗宾汉诚恳地说。 伊恩没有笑,他只是盯着他们。 艾斯看他认真的样子,轻松地笑了笑。 “看来芭芭拉女士也不是一般人。” 伊恩摇头:“是我在警告你们,这不是她的意思,她不在乎你们怎么样。” “那就好好学学她,伊恩。”艾斯平静地说:“我们做这些事的初衷的确是为了你,但现在也有了我们自己的目的。想要为事务所在这里建立一个长期的基地,用制皮师的脑袋在本地人中建立威望是最直接的事,如果能够成功,我们或许就能争取到在新基地担任教官的职务,以后也不用再做那些危险的工作了。” 基特耸了耸肩,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和伊恩对视:“那颗脑袋是拉文莱尔免费送的,他只希望路易斯倒台。我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自己认领这个功劳,但既然大家有着同一个目标,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看着他们的脸,伊恩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当然了,如果你知道很多我们不了解的事,也可以来指正我们行动上的错误。” “我明白了.” 他刚想说点什么,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忽然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 供养一周的药物没那么好做。 朱利尔斯不仅要为玛丽·艾塔配药,他还要为自己配药。 等到他们快要结束的时候,炼金室外却传来一阵沸腾的人声,似乎有很多人来到了这里。 自从教堂的神父、抄写员、教士依次离开后,这里就再没有别的管理者了,巫师们弄不清楚来人想要做什么,但好在炼金室的门是关着的,这有效隔绝了不必要的目光。 克雷顿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低声分享了那些说话的内容:“路易斯招供了劳伦斯的死和自己有关,现在这些人是他的亲戚,准备将劳伦斯的棺木移到自己选用的墓地下葬。” 除此之外,他就没听到别的了。 看来路易斯教士信守承诺,没有把他们的事也说出去,否则这些人一定会提到。 朱利尔斯对这些乡下人的八卦不以为然:“好极了,我们现在要不要出去和他们打声招呼?” “算了,我现在不想和人说话。”唐娜说,她把这个当做一个认真的问题。 他们交谈的时候,克雷顿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向朱利尔斯伸出手。 “你的钥匙给我,我看看它还能不能打开别的锁。” 男巫将信将疑地把钥匙给他,他对准炼金室里的另一扇门上的锁眼捅了进去,轻轻一转,门就开了。 门后的空间并不是礼拜的中堂,而是一个狭长的房间,没有窗,一侧贴墙的位置全是书柜,另一侧墙壁上是挂蜡烛的灯台。书柜间的空隙则被站立抄写架填满,中间的道路只够两个女人并排走。正对他们的位置还有一扇门,那才是去往礼拜堂的门。 “典籍室,我们可以在这里查询路易斯不愿意告诉我们的资料。”克雷顿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没有圣职在教堂,那么闯入圣地自然不会让他产生禁忌感。 唐娜立刻抛下手头的工作兴奋地跟了上去,朱利尔斯却有些狐疑。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来过很多次了?你怎么知道炼金室后面是典籍室?” “因为我家乡的教堂就采用了这种布置,它节省空间,而且从外面很难看出来。” 克雷顿随口回答着,将手伸向了一具堆满了古老羊皮纸的架子。 教会的典籍室不仅存放了大量的神学典籍,还存有这里的教区建立之初就被圣职不断记录的本地历史,以及所有信徒的名册——对于热沃这种乡下来说,“信徒”基本可以理解为所有人。 当大部分人都开始信教,剩下的人为了合群也会逐渐皈依教会。 巴特努的生活让克雷顿对这种情况有清晰的认知,他将手伸向了一具堆满了古老羊皮纸的架子,那些本教区建立之初留存的最原始的文件就是他想要的东西,他需要知道路易斯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有没有隐瞒。 克雷顿一个劲地翻动那些羊皮卷轴,而唐娜则很快被那些书架吸引,随手拿着一本书看了起来,动作很是熟练,一点不像个讨厌学习的人。 也可能这是本故事书。 朱利尔斯不耐烦地敲了敲墙:“不是吧,这时候才开始看书,你们不觉得晚吗?而且我们的药还没配好呢,克蕾缇希娅,别把工作只丢给我这个受伤的人。” 听到他的话,克雷顿抬头,才发现唐娜也在看书。 “你们先去做正事,这里的书一会儿可以带回去看。”反正这里已经没有管事的人了。 唐娜拿着书没舍得放下,但脸色看起来有些为难。 “可是克雷顿,这种行为算偷窃吧?” 就在她质疑的时候,克雷顿又坦然地抓了几张羊皮纸塞进口袋里。 “这不是偷窃,只是借。我们在走之前把书还回来就行。现在这里可没人能给我们开许可证。” 他说的对,唐娜如此判断,于是欣然地将书放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然后跟着朱利尔斯回到炼金室里。 只有克雷顿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工作效率得到巨大的提升。 这些羊皮纸中的确记载了他想要的知识,那是本地教区建立之初对于“宝藏地”的记载。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文献记载 “奉御座的命令,我,紫衣的主教博希玛,与侍从斯莱德拜访在萨沙隐居的圣徒莫雷德,尝试询问最近关于奈德丽河下的宝藏传闻。 以下文字记录的了我们的经历。 莫雷德是个坚毅的男人。当我们看见他时,立刻从他身上看到了不寻常的光辉,我们确信了关于他的传闻,他所做的比天父对人子要求的更多,因此得到了更多的眷顾与殊荣。 他将自己的小屋建立在河边,不与人相通,只与野兽为伍。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不言不语地雕琢着哀悼十字,但不知道为谁雕刻。这些十字已经堆满了他的小屋,上面最大的数字足以令人感到忧心。但我们并没有听到这附近最近有战争或瘟疫蔓延的传闻。 按照御座的要求,我们向他询问了有关宝藏的事,但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我们以为这是一种默许,于是从附近的聚落雇人来替我们做这件事,并且将调动骑士团的命令传给了黎明教团的教友兄弟。当时已经有许多冒险者在此处汇集挖掘,宝藏随时可能被这些可憎的人渣夺走。如果这里真的有宝藏,那么它落在教会的掌握中无疑比这些人得到更好、更能造福世间。 然而在得知这件事后,圣莫雷德表现出了不赞同的态度。我们这时候才知道他的底线,他允许我们靠近,但不同意我们挖掘他脚下的土地。 在知道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弄明白这件事后,圣徒莫雷德向我们张开嘴,我们看到了一张空洞的嘴,没有舌头和牙齿。原来,在我们之前,还有冒险者也认为那传说中的宝藏就埋藏在他的隐居之所,一些人因为尊敬他而没有来打扰这里,但还有一些人试图用暴力使这位圣徒屈服,说出关于宝藏的一切,他们没有成功。 圣徒并不识字,只能用手势和我们沟通,这使得交流的效率十分低下。我们又询问了本地人向导关于那群暴徒的事,他们敬畏地告诉我们,那些暴徒最终被圣徒的勇气和坚定折服,没有再回到此处。 暴徒们对圣人的所作所为实属大逆不道,但当我们事后提及报复时,莫雷德却表示不愿意我们追究此事,他已经宽恕了他们,并用手势告诫我们不要为此动怒,要时刻保持如太阳般的仁爱之心。 因为宝藏不是真的,那些因贪欲而起的行动只会失败。 圣徒认为那土地下深埋的不是宝藏,但也不是适合袒露于世间的存在。他雕琢的哀悼十字似乎正是为下面的事物所做。 我们因此猜想那或许是一处古战场。 在相见第十五日的时候,圣徒的舌头和牙齿因天父的恩惠重新生长出来,我们没有看到奇迹的光芒,一切都是暗中发生的,似乎他已经成为了奇迹本身。这种神迹让我们发自内心的感动和崇敬,他也终于可以开口,告诉我们他已决心在未来将自己的尸骸埋葬于此处,他恳请我们在此处修建圣所,避免那些逐利而来的人打扰亡者的安眠,也防备那些别有用心的黑巫师利用这里。 我私自答应了他,随后将此处的调查结果写成书信寄回御座手边,相信答复很快就来。 无论如何,圣莫雷德将继续在此处隐居,而当圣所建立之后,我将摘下冠冕,成为他的第一个追随者.” 克雷顿皱着眉看完了本地第一任教区主教留下的私人记录。 就内容而言,路易斯教士似乎也没有隐瞒多少内容,但事情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了。 似乎圣徒莫雷德制作的哀悼十字数目无比庞大,并且始终对于地下的事物讳莫如深,这种隐藏反而让人开始不自觉地想象下面的事物。 如果说圣人不打算让地下的事物出世,那他又是如何知道底下是什么的? 克雷顿将羊皮卷轴放回去,位置一一复原,随后转身回到炼金室。 “你们知道白教的圣人有什么能力吗?比如.透视?” 听到雇主的伊恩,朱利尔斯头也没回,一边捻着几片干草叶子一边回答:“我不太了解,我只知道他们是按功绩封圣的,有时候普通人也可能被封圣。不一定每个圣人都具备超凡力量。至于透视我从来没听说过教会的人能掌握这种力量。” “那么巫师可以当白教的圣人吗?”克雷顿追问。 这个问题有些惊世骇俗了,朱利尔斯和唐娜都放下手里的活儿转了过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知道一个叫本南丹蒂的白巫师流派,他们似乎和教会的关系很密切,甚至会无偿为圣职服务。” 本南丹蒂,这个名字克雷顿还是从狼行者马歇尔口中知晓的,因为马歇尔就是本南丹蒂的一员,他事后有翻书了解过这个团体的信息。 巫师和圣职合作似乎是个奇怪的事,因为圣职认为一切伟力归于上主,即使是自然规律也由天父创造。而施法者则通常认为掌握了规律就掌握了一切,世界不需要神,两者通常在理念方面水火不容。 但考虑到巫师也还是人类,并不会被奇迹的力量排斥,那么他们合作的可能性自然也不会是零。 “当初住在这里的圣徒莫雷德还没有挖掘过这里的土地就知道地下埋了什么,就是什么都不肯说,不过他很确定地下的东西会被黑巫师利用,而且还有很多死人。关于这点,路易斯倒没有骗我们。” “那范围太大了,黑巫师什么都能利用。”朱利尔斯烦躁地说。 唐娜也附和地点头。 “那我也没办法,这就是全部的信息了。” 克雷顿倚着门边低头思考了几秒:“后天你们应该能把药都配好吧?” “肯定能。” “那我们就在后天再次启程,要是失败了,那就说明唐娜的猜测正确,我们去把沼泽翻个底朝天。” 第二天,玛丽·艾塔终于醒了。 瑟兰妮最先发现她睁开眼睛,随后跳起来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栋小楼。 这个好消息让屋内的气氛立刻活跃了起来,就连最不待见瑟兰妮的佩罗也不禁对她露出微笑。这不仅是出于挽救了一条宝贵生命的喜悦,也是因为玛丽·艾塔的苏醒意味着他们要重新启程了。 所有人都聚集在阁楼,与她一一交流。 克雷顿因为出门打探消息,成了最后到的一个,他来的时候,瑟兰妮已经在往外赶人了。 “都出去,别吵着她了,她才刚醒,还需要休息.” 她挥舞着手臂,然而看到比门还要高大、需要低头才能让门框把身形圈起来的克雷顿之后,动作下意识地停顿僵直起来,不知道该赶他走还是任由他进房间。 克雷顿没有进门,只是低头扶着门框压低音量询问:“她现在还能说话吗?” 瑟兰妮局促不安地回答他:“不能,她又睡着了。” 克雷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当他转身,发现唐娜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似乎是在等自己。 注意到克雷顿的眼神,少女朝他神神秘秘地勾了勾手,克雷顿迷惑地走过去,然而唐娜在他靠近的时候又跑远了,站到楼梯下方再朝他勾了勾手。 克雷顿只好再走过去。 “为什么是这里?” 少女指了指玛丽睡着的房间,肃穆道:“要安静。” “哦,好吧。”克雷顿确定这里已经足够远了,用正常的声音开口:“伱有什么事吗?” 一个普通的十五岁的女孩的烦恼是他无法解决的,但唐娜并不普通,因此他多少有几分自信。 “那个警卫知道艾塔小姐醒来后,就问了她是谁袭击了她,得到答案后离开了。”唐娜紧盯着克雷顿的眼睛,没有再说话,好像她就只是为了通知他这件事,然后等一个老手的评估。然而克雷顿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复她。 自己的侄女突然像一个密探那样说话,克雷顿不习惯这种交流方式。 不过这种状态也是好事,至少唐娜现在不再怕他了。 想了一会儿,他才说:“他可能是去通知镇长了,如果艾塔小姐醒来,那么她就可以亲口说出袭击自己的人,这比我们单纯的猜测更可信。” 唐娜有些不解:“可我们早就知道真相了啊,朱利尔斯不是已经向这些本地人说明了情况吗?通缉令也给他们看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让警卫再问一遍呢?” 克雷顿微微弯腰,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冲她“嘘”了一声。 “我们以后别提通缉令的事了。” “为什么?” “因为那些受到通缉令的人也不会再承认自己受到了通缉令。”克雷顿退后几步,在台阶上坐下,视线和唐娜齐平:“你想想巴特努,我们的故乡,是不是任何一件小的事,只要值得称奇,很快就会传遍这个镇子?” 唐娜回想起故乡的情景,不能不认同这种说法。 在巴特努,遇见随便一个老太婆都能对整个镇子的情况了如指掌,谁家的鸡死了这样的消息流行得比人的讣告发的还快。 “对,热沃多半也一样。要是本地人知道救世军是叛军,那么消息会传得比瘟疫还快,救世军很快也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哪怕他们住在沼泽边上。” “而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商人们就会因为害怕救世军而不敢过去做买卖,而救世军也会因为缺粮而选择直接攻击镇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中织网 十五岁的少女显然还不能理解他的深意,看着她疑惑的表情,克雷顿的眉毛往下降了几分,语气也更严肃了。 “为了让商人们免费替自己打探消息,镇长和其他掌握着实际权力的人不会公布通缉令的事,因为一旦公布,那些被利用的人就会觉得不高兴,而且会畏惧去和救世军做生意,这种情绪很可能会被那些人看出来,使他们察觉到真相。” 他努力将这件事尽可能简单地说明:“唐娜,要是有人利用你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没有告诉你它有多危险,你知道真相后会怎么处理?” 唐娜回答的很果断:“我杀了他或者她。” 这个答案和克雷顿理想中的回答有点不太一样,但还是在他能够预料的范围之中。 “这就是问题所在,镇长和猎人们的临时代表会有和伱一样的想法,所以他们不仅不会提这些通缉令的事,事后多半还会销毁这些纸张——除非他们中有人是个人格高尚的绅士,愿意向他人坦白自己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行为。” 楼梯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唐娜面露沉思,似乎还不能理解这种思维方式,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 克雷顿坐在台阶上,脚尖轻轻踏着,等待她思考结束。 几秒后,唐娜的眼睛亮了起来:“所以艾塔小姐的证词才重要!镇长和猎人们要杀人必须先证明救世军有罪,可是如果不能用通缉令作为杀人的证据,他需要艾塔的证词来向其他人证明这些救世军是该死的人!” 克雷顿欣慰地舒了口气,他赞同的神情更加使少女感到鼓舞。 “所以,他们终于确认了艾塔小姐能为这件事作证,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要开打了?” “完全正确!” 克雷顿几乎要给她鼓掌了。如果唐娜在数学方面的悟性和这方面一样高,他此刻就可以把生意交给她打理了。 楼下突然传来拍门和喊话的声音,随后是朱利尔斯不耐烦的应答声。 声音隔着地板,朦胧一片,听不出具体的内容,唐娜侧耳努力倾听,隐约听到有人提到了叔叔的名字。 “克雷顿,有人在叫你。” 克雷顿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下的灰,神色虽然平淡,但唐娜却能明显感受到他此刻和自己有不同的感受——疑惑,还有犹豫。 狼人也听到了楼下的声音,并且更清晰。 “我可能要晚上回来了。”他说。 克雷顿没有想到镇长请自己来是这个原因。 “贝略先生,我听说您有办法在接下去的事里帮忙。”镇长隐晦地问,但语气很笃定。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仆人也被支使出去。他们坐在桌子的两边,中间的茶壶向上冒起浓厚的白烟,飘到窗户上又凝结成鳞片似的水滴。 克雷顿扫视了一圈,没有在屋里闻到其他人的气味。 “是路易斯教士告诉你的?” 他只和路易斯约定过,在本地人与救世军战斗的时候会出面帮忙,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这点。 镇长点了点头:“是的。” “他现在还因为杀人的罪行被关着?” “是,他没有否认艾斯先生和两位随从的指控,招供了自己举行了黑弥撒的罪行,还有杀害我们的珠宝匠劳伦斯的罪行。” “那你为什么还相信他这个罪犯的话,认为我会来帮忙?” 镇长挠了挠自己反光的额顶,有些苦恼:“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多个帮手就可能少死人呐。” 克雷顿了然:“除了这个,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镇长坦然地说。 这样简单的说辞不能取信于人,克雷顿又试探了几次才放心下来,镇长得到的信息不完全也不真实,似乎路易斯在牢里还保持了一定的理智,并没有把他供出来。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个圣职为什么选择了坦白。 明明塞万的葬礼还没有举行,这位父亲的职责还没有到尽。 如果克雷顿是他,就算想死,也一定要等到儿子的葬礼办完了再去面对自己的选择。 镇长没有想这些事,他将烟灰缸里的半截烟夹起来,但只是贪恋地看着,没有去点:“好吧,好叫您知道,我们已经想了个作战计划和阵型,到今天的黄昏,我们就要同救世军决战了,所以希望您能过来帮忙。” “为什么不是猎人来邀请我?”克雷顿皱起眉问。 “什么?” “我的意思是,毕竟只有我和巡逻队的人会去参加战斗,如果是他们来找我,我们顺便就能讨论战术如何执行。但如果是你请我来,我们就只能讨论这件事。你问我能不能来,我回答是或否。” 杰弗里镇长的脸有些红了:“您觉得我是在浪费您的时间?” “我没有这么说。” 镇长又摸了一下头顶,克雷顿注意到他手掌上的血管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粗了:“我只是好奇,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帮助他们,我想我或许也能提供一些帮助,如果你的办法缺什么的话。” 克雷顿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是用不着,我的办法只要我一个人来就行。” 他直接起身告辞,准备去找猎人们商讨计划。 杰弗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听着沉重的脚步移至楼下,再到屋外消失,他始终面无表情, 楚德·奥斯马尔和阔克站在救世军的营地外,在午后的辉光中冷眼看着营地里个个缩成一团的叛军们,像在看画里的景色。 本地人的拖延计谋成功了,这些杀人专家在冷酷的大自然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大雪连续下了两天,营地里仅剩的十个人里有三分之一的人发烧了,剩下的手上也长了冻疮,喷嚏连连,让人不禁怀疑他们在端枪瞄准的时候会不会把枪也摔下来。 营地周围的天然燃料越捡越少,微弱的篝火根本不足以保护他们。 作为他们的俘虏,山羊胡施密特自然没有更好的环境,从大雪刚下的那天开始,他就陷入了高热的昏迷,被人扔到一个最小的帐篷里去。 “他们要完蛋了。”阔克说。 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靠得这么近,只隔了五十码,而这些人居然都没有发现他们。 他们不仅在身体上遭到了摧残,精神也同样虚弱。 连续两天大雪摧毁了叛军们轮值的习惯,他们现在全缩在火堆边,只偶尔有人站起来围着营地转一圈,假装这里的警戒依然严密,可只要多观察一会儿,本地人就会发现他们换哨时的破绽。 这个破绽是刚养成的,而危险也恰恰是刚刚靠近的。 楚德·奥斯马尔转过两颊布满绒毛的脸,而阔克几乎与他同时看向彼此,烧伤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但随即隐没。 “这是他们和本地人的矛盾,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出手吗?” 阔克依旧是之前的态度:“是我的教友兄弟让他们来这里的,不是我让他们来的,我有自己的任务。” 只要不影响到阔克的任务,不会把教会的目光引来,那么他就不在乎这些人的结局。 这正合楚德的心意,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准备向营地走去。 “等等。” 阔克突然叫住他,楚德回头,看见他怔怔的看着自己,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了?” 烧伤脸不得不主动出声询问。 阔克突然从僵硬中恢复了,用鼻子长出了一口气,浓烈的白烟几乎形成云团:“我要知道你打算怎样做。自从到这里之后,你就开始做一些令我不能理解的事,之前还花了很长时间给他们纹身,我知道那是某种仪式的前置条件。现在你需要和我说清楚,我必须知道你的行为是否会给我的教派惹麻烦。” 楚德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阔克,我以为我们的利益是共通的。如果收益大于支出,那就值得一试,这是我们之前一向的规矩,而且我们一直都很幸运,不是吗?” “但那时候你还很谨慎,知道什么是不能碰的。”阔克冷冷地说。“现在的你真是越老越糊涂。” 他终于激怒了楚德,后者的上嘴唇翻起,露出明显的尖牙,语气急促: “我没有变.” “你如果没有变,就不会做这些没用的事,你为谁举行了艾利西奥的仪式?我知道你触动了地下的遗迹。” “一个凡人,他不知道这么做的代价,但他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卖家。”楚德平复了情绪,语气放缓道:“相信我,阔克,我什么时候伤害过你?如果我没有说我的理由,那就有隐瞒的道理,你不需要知道所有事,你只要等待好的结果出现就行。” “我能够判断什么是好的结果。” 阔克伸出臃肿的手臂指着那些寒冷中煎熬的人,他们围着篝火坐着,像一群瓷娃娃坐在玻璃橱窗后面,僵硬冰冷:“你看他们的样子,这样算好吗?” 楚德微微摇头,一点没把这景象放在心上。 “孩子,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起的,你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和谁站在一起?” “我想不清楚,因为他们以为自己和你是站在一起的,而我曾经也一样。”阔克冷淡地说。 “现在我没法辨别你是不是在利用我,是你需要向我证明自己值得信赖,因为我发现你在做对我们教派不利的事。先是一头制皮师,然后是这些‘圣者’,你利用教派的资源去满足自己的私利,我不能再对你的行为视而不见。” 楚德失望地看着他:“你的新导师到底都教了你什么?” “他们教了你没有教的东西,还有新的力量。”阔克拽了拽自己的领口,激动的情绪让血液上流,他感到衣物开始勒住自己的脖颈:“好了,说出你的目的吧,别让我等的不耐烦了,也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会想知道惹恼我会有什么后果的。” 这是一个命令,而不是请求,他已经很久没有请求过对方了。 因为他有了力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捕兽夹 面对他的态度,楚德·奥斯马尔还是妥协了,但粉色的脸上一点沮丧的神情也没有,浅黄色的眼睛里反而重新浮现起精光。 “我的目的就是要在这里做你的教友在萨沙市没有完成的任务,我要血祭这整个镇子,所有的生灵,这次你能来帮我吗?” 阔克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我们只有两个人。” 就算他再狂傲,再想要完成教派警醒世人的任务,也知道仅凭两个人想要杀死这么多人是不可能的。 他自己对于子弹并不十分害怕,但那也足以在他身上造成伤势,而他观察过楚德的能力,就算对方多年来对于自己有隐藏,也无法遮掩自己仍是血肉之躯的本质,一把枪就能杀了楚德。 只要枪支足够多,他们真的会死。 “两个人就够了。”楚德表现出一种没由来的自信:“那个圣职已经不足为虑,现在只要解决了剩下的那几个外乡人,我的计划就一定能成功。” 熟悉的腔调,如今却只能惹来厌恶。 阔克嫌弃地看着他:“又是占卜出的命运告诉你的?” “就是命运告诉我的。”楚德一字一顿地说。他看向营地,突然大步朝那里走去:“走了,让我们教他们一点东西,如果要对付那几个扎堆的超凡者,他们必然会挡在我们之前,所以我们需要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本事。” “其中一个巫师肯定会诅咒的技巧。” “还有那金发的女人和离群的侦探,他们不像是人类,尤其是那个青年。艾利西奥夺取了一部分他的力量,受术者看起来遭到了同化,染上了一部分非人的特质。” “那个圣职似乎知道克雷顿·贝略的能力,但他什么也不肯说。白教守信的戒律就是块挡路的石头。不过我知道贝略对那个圣职做了承诺,他和他的人会在本地人与这些圣者交手的时候出来帮忙,要是这些圣者能够发挥出足够的力量,或许就能逼迫他们使用出自己的超凡能力。” “为了看清他们的能力,我刻意没有在他们起冲突之后告诉贝略这些人归属我们的事,否则他们不愿意动手,事情就不好办了.” 楚德自顾自地说明着自己的想法,一边缓步上前,阔克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随着“主仆”二人走入营地,叛军们纷纷站了起来。 弗朗西斯迎着他们走来:“我们遇到新的麻烦了” 他想开口抱怨这里的气候,抱怨资源的不足,但对方在他抱怨前就提出了解决方案。 楚德·奥斯马尔摇头的姿势堪称优雅:“无论伱们有什么麻烦,接下去也都不成问题,那些本地人决定来和你们决战了,你们做好准备,战胜他们之后,镇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你们的。” 弗朗西斯觉得他在说笑,人数的优势是他们手上的火枪无法抹平的。 “没那么容易,我们的人手变少了,火力不足,没法控制这么大的镇子。” 就是十个人换他们一个人,本地人也换得起。 从一开始,救世军的武力只是弗朗西斯拿来和本地人谈判的筹码而已,他并不打算真的和他们厮杀。收紧蓄势的拳头才最有力,底牌打出来就没用了。 只是这点抗议被楚德·奥斯马尔完全无视了,从他找上他们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你们只要杀掉这第一批来袭击你们的人就行,镇上的其他人交给我们。” 看着弗朗西斯仍然保持怀疑的眼神,楚德的语气凶狠起来:“想要得到我的帮助,你们该展现自己的价值。至于战斗方面以外的事,你们不用操心,我会想办法帮你们过去。” 说着,他抬起手,所有救世军都感到身上有一阵热流涌动,那比篝火给他们的感觉还要温暖。 超凡力量的体现给予了救世军一些信心,他们渐渐相信楚德所说的话了。 “过一会儿,会有其他超凡者混在猎人中和你们作对,但我也会用我的力量帮助你们。” 楚德伸出手指,在围着自己的救世军额头上各点了一下,血液从他的手套里渗出。 “一个转运的法术,但是要如何利用就看你们了。”他看向那个最小的帐篷,施密特正蜷缩在其中:“如果有必要,你们也可以利用这位客人,我想本地人是不愿意向他开枪的” 黄昏是个好时候,特别适合杀人。 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昏昏欲睡,而垂死的太阳还残留几分光明,可以供枪手瞄准自己的目标,罪人的血溅在地上,入夜就看不见了。 克雷顿以前喜欢黄昏,现在依旧喜欢。 尤其是现在的太阳已近乎消失,阻碍他变身的力量孱弱不堪,他随时都能动用自己血脉中潜藏的力量。 在步入黄昏之前,热沃的巡逻队员们已经在雪地里悄无声息地快步移到了营地的四周。 那营地篝火上升起的袅袅白烟就是他们的目标。 为了取得压倒性的胜利,猎人在其他懂得弓弩射击的同乡里又选拔出了许多后补,将人数补充到了四十以上,现在他们对于拉文莱尔的部下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就是枪支也是对方人数的三倍。 现在,这么多人就对着的营地悄悄围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克雷顿离他们的位置稍远,他绕了一段路,在营地的侧面、或者说这个区域最理想的退路方向停下,然后爬上了一棵大树,用在当地两个先令收购的旧望远镜观察着营地的动静,一边等候着那些巡逻队员用枪声传来消息。 用理性去思考,他认为本地人或许已经没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了,但直觉又让他觉得这次战斗或许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借助凸透镜的帮助,营地的蒸汽隔着一百码还是很清晰,克雷顿甚至能看清帐篷布料表面的花纹,但偏偏一个救世军的人都没看到。 克雷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楚德·奥斯马尔有占卜的能力,知道这次行动后肯定会通知救世军。 他告知其他人这件事也没用,因为本地人已经把能拉的人都拉出来了,就算知道有阴谋,他们能用的人也只有这点,如果真的将所有人都组织起来攻打这个营地,而救世军却打算绕过他们进攻镇子,那事情才叫真的麻烦。 有的时候,真相只会降低士气,因此士兵的脑子里还是空点为妙。 何况眼下的情况也不代表救世军的完全胜利。 克雷顿看见了雪地上纷乱的脚印,就算救世军选择逃跑,本地人也能循着脚印找到他们。 如果没有超凡者介入,救世军所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就是留下一部分人断后,剩下的人逃亡离开,没有第二种可能。 猎杀的队伍也发现了营地的空旷寂静,他们稍微聚拢商讨了一会儿,两个身手最敏捷的人被选出来潜入营地,然而这一切都是在瞎子面前跳舞,营地里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克雷顿的左手在口袋里翻了翻,他和这些人分开前拿到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色彩鲜艳的布料,可以当做简易的旗帜来用。 猎杀救世军的队伍里还有人一直拿着望远镜观察着他的行动,光有多快,消息传递的速度就有多快。 克雷顿来不及训练他们一整套的军事训练,但可以临时编一套与颜色对应的旗帜信号。 救世军转移的情况也在他们之前的会议中讨论过,有对应的颜色可以分辨,他打算用旗语来通知他们——这里的人的确已经撤走了,并且在可见的范围内都没有其他人。 然而在旗帜掏出来后,营地里却出来了动静。 克雷顿看见那两个潜入进去的人突然在最大的那个帐篷前站起来,一个人转身冲身后大声呼喊着什么,另一个人则蹲下来伸手往外拽着什么,同时也在大喊。 风将声音送到了克雷顿耳边。 “施密特先生受伤了!” “他快死了!你们谁会医术?!” “草!”克雷顿怒喝一声,但还是把旗帜打了出去。 他看到队伍里的观察手看了自己几眼,随后整个队伍毫不犹豫地沿着脚印前进,又分出一批人留下。 那两个斥候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从帐篷里抱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如果不是他们的喊叫,克雷顿根本分不出这是谁。 这件事让克雷顿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救世军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军人,接受过完整的训练,知道在各种情况下应对敌人的方式。 带着施密特走肯定会拖延步伐,而且仅靠这个人质也不可能让这些本地人突然回心转意,只要人质一脱手,他们就可能会被本地的猎人追上,那反倒不如留下一个濒死的伤员,本地人不可能看着施密特死去,必然分散一些人来照顾伤员,这样,猎人的队伍还没有交战就少了一批人手,与救世军的差距就缩小了。 克雷顿知道弗朗西斯和他手下的人会怎么想,因为如果遇到这种僵局,他也会这么做。 但这是战斗的最优解,而不是和谈的最优解。 在把施密特折磨成这个样子后,所有和平的可能都不复存在了。 这也反应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救世军的队伍离开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否则他们无法确认施密特伤势恶化的程度。因为只有在施密特还活着的时候,他的伤口才能绊住这些本地人。 还燃烧着的营火也作证了这一点。 想要赶上救世军,他们用不了多久。 克雷顿从树上跳下来穿过树丛,要想提前传回有用的情报,他就必须比热沃的队伍走得更快、更远、更深入森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朱利尔斯的蛊惑 “怎么样?”弗朗西斯从士兵们中间穿过。 楚德·奥斯马尔带来的情报让他们提前撤离了营地,也为作战做足了准备。 他们中午吃的东西不多,不能走太远,不过能够选择交战的地点也算一个不小的优势。 一个有坡度和树林的矮丘是他选择的位置。 这里视野很好,他们可以趴在积雪里居高临下地狙击敌人。 不过离交战还有一阵子,救世军的士兵们或倚着树,或坐在灌木前,为自己的武器做最后的检查。 一个靠着树士兵冲地上吐了口唾沫,液体撞在积雪上,很快也开始改变质地:“那两个混球给我们留的时间太少了,不然我们还能做更多。” “那两个”显然指的是楚德·奥斯马尔和他身边的肥佬。 救世军还需要他们的帮助,但没人会尊重他们。 就算他们是盟友,援助也来得太晚了,哪怕早一天知道本地人的作战行动,他们能做的都比眼下的多。 而也有人认为,如果不是奥斯马尔的特别要求,或许他们生病的人不会这么多。 对于这样的抱怨,弗朗西斯心有同感,当然不会为那对主仆维护什么。 当他经过身边,旁边一名士兵抱着长步枪一边哆嗦一边哀叹道:“我真希望战斗早点结束。这里太冷了。我们还不能生火,我小便时蛋都要冻掉了。” “如果它要掉了,那就把它托好。”弗朗西斯停下脚步回答他:“这事快不快不是我说了算,得看他们有几把枪。” 另一个士兵替他开口:“肯定会在明天前结束,反正不是我们死完,就是他们死完。” “今晚要是还是不能住进房子里,我还是死了算了。” 随着这声抱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 “我的背还在流血,之后还说不定会生脓。你说那两个混球会回报我们吗?” “他们的皮肤连刀都砍不进去,我觉得他们要解决剩下的人也不难。不是还有什么转运仪式么?” “他们肯定会帮我们的,他们留我们有用呢。” “嘿,我倒不要他们帮我多少,只要让我在房子里烤火、吃饱饭、喝酒、再找个女人” “噗——找女人?你先养好你的蛋吧。” “蛋养不活了可以给我,我这几天都没有吃肉。” “伱滚吧!” “.” 寂静的丛林渐渐激起笑声,软化着这里的气氛。 面对士兵们的聊闲和低俗笑话,弗朗西斯没有加以制止,反而自己也参与其中,畅谈起未来的打算。 士兵们在临战前紧张会做出多少无聊的事,这也是抒发压力的一种方式,一直紧绷着神经反而会让他们的情绪低落,状态下滑,最严重的情况可能是临阵脱逃。 这里没有宪兵队,他也不可能真毙了临阵脱逃的人,因为人手太少了,死一个都是莫大的浪费。 “说起来,我们好像有一阵没听到那魔鬼的低语了。”一个士兵突然提到了困扰他们许久却在最近被一直忽略的事。 那“魔鬼的低语”过往时不时就会出现一阵,发作时会同时出现在所有人身上,让他们头疼欲裂,恨不能终结自己的生命,但自从他们逃离萨沙市后就再没有出现过这些症状。 这肯定不是病好了,因为他们还什么都没做。 动乱之屋答应帮助他们,但那是在他们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之后。 “或许是我们这阵子运气好,过阵子就能重新体验到了。”旁边的人迟疑地回答他。 “或许热沃是个好地方。”这个回答得到了一阵“嘘”声。 “这要是好地方,神父都可以在莫寇克的皮炎里住持礼拜了,因为那里神圣非凡。” 另一人在胸口虔诚地画了一个圣剑十字:“用不着走那么远,我们就在这儿祈祷吧,愿天父保佑,别让我们在战斗中听到那低语声。” 这个说法很快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他们一致地安静下来,祈祷着不让厄运突如其来降临到他们的身边。 随着第一个人十指相扣在胸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这么做。 他们放下武器,垂下脸,低沉的祈祷声从嘴唇中吐出,经文中的文字开始在这个小山坡上回荡。 “我行于荒芜的天空之下,然而漆黑的烟雾遮蔽了星光,因为它不容许我将眼睛睁开。痛苦污秽的空气中滋生着孽物,令人视不能见。” “地上有蛇在毒草上蜿蜒,井边有盗贼杀死企图取水的人,焦渴、饥饿一切的一切都难以忍受,旅行的痛苦令人竭力。” “当我即将倒下时,我听见了好多的声音,那是同道者的声音。” “那许多的声音似乎在去除我身上的罪,看不见的同道者们在烟雾中祷告着。模糊的影子在周围飘荡。” “他们的歌声用的是一种语言,一个调子。” “我向那些迷雾中的影子问:‘我未曾谋面的兄弟啊,你们如何在迷雾中窥见光芒,看清道路,又要往何地进发?’” “一个喜悦的声音回答我:‘如果烟雾不让我们看见,耳朵将代替眼睛使我们靠拢。我们将走到天父准许我们走的最远处,直至我们看见造物主威严的天庭’.” 风中有特别的声音传来,执行哨兵任务的战士突然折身挥了挥手,祈祷的声音猛然一收。 救世军们停止祈祷,将合拢的双手再度松开,抓起积雪往身上涂抹,使得衣物的外表被染至与环境相同的白色。 当这些准备完毕,他们拿起长步枪,弯下腰各自快速分散开。 就像是分散的鸟群,他们各自占据了一片高地,等待着猎杀他们的队伍到来。 克雷顿冷漠地看着他们的后背。 狼人不知何时已经找到救世军的踪迹了,但还没有打出旗帜。 这里离救世军的距离太近,而这些人中也有哨兵在观察四周,鲜艳的旗帜可能暴露他自己的位置。 而且本地的猎人也不是蠢货,他们知道以人为猎物会有多危险,当观察手看到他出现在树上,还有视角的朝向,就知道救世军在附近了。 猎手队已经放缓了脚步,探索的重心从速度改变为更为全面的搜查。 克雷顿正攀在树梢上观察着救世军的部署,头顶忽然掠过一声鸟鸣,一个蜡黄色的物体从空中坠落,被他的手掌稳稳接住。 黄色的狼眼瞬间判断出这东西是什么,他露出惊愕的神色。 “你把光荣之手给他了?” 虽然是问句,但朱利尔斯却很笃定。 唐娜盯着窗外渐渐陷入黑暗的街道嗯了一声,送飞鸟雀的双手还摊在窗台。 “我不知道克雷顿到底出门去做什么了,但我觉得他现在可能会需要这东西。” 分担命运的咒术当然还在生效,但那个光荣之手生效的优先级则比她施展的咒术更高,把这件奇物给克雷顿叔叔是更恰当的选择,那会同时减轻两个人的霉运,虽然对她的帮助会减少,但她也不认为自己待在小屋里还会遭遇什么袭击。 “你怎么不当面给他?” 唐娜转头看着端着烛台的朱利尔斯,但她还没有开口,对方又自己解释道:“当面给他,他就不会要了。” “你不是知道吗?”少女有些不满地说。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没偷偷跟上去,要是在一周前,你现在应该是在跟踪他的路上了,而且我现在可拦不住你。” 朱利尔斯稍微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臂示意,唐娜瞪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办法反驳。 她现在依旧觉得自己可以无畏地投入任何战斗中去,因为布拉科拉训练过她的精神,让她可以直面那些血肉横飞的景象。但理智又告诉她最好别再做让克雷顿不高兴的事。母亲从来没有对她的选择表现出失望,而如果她继续违背克雷顿的意愿,她就有预感自己会使得这位叔叔失望。 她不害怕惩罚,但她害怕让人失望,那比尸体和所谓的鬼魂更可怕。 尤其是当她表现出对于暗裔本性的畏惧时,克雷顿的脸上已经隐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唐娜看得出来。 唐娜什么都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在亲人脸上见到那种眼神,她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眼神,将来也不可能改变,而光是想象这种眼神再次在亲人的脸上出现就已经令她感到难受,和知道芭芭拉对自己会产生食欲时不一样的难受方式——就好像她变成了一头大蒜。 不过在这动荡的时候,她居然不能亲力去做些什么帮忙,这种感觉也让她感到空虚。 “好无聊。”她轻声说。 对于这种情况,朱利尔斯似乎能够完全体会,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走到唐娜的身边将烛台放下,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街道。 “克雷顿觉得那是自己的事,不愿意让我们插手,不过我们也不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唐娜转过头狐疑地看着他。 “我恰好就知道有一件事他没空去处理,而我们去做就正好。”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少女问。 “因为它还没有很严重,没有出现在你的眼中,但一场足以摧毁街区的大火最开始也只是一小撮火苗而已。”朱利尔斯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将窗关上——为了方便给自己换药,他穿的比较少:“这几天的天气很适合吸血鬼出门,但伊恩·拉撒路出门的时间太久了,你不觉得吗?” 唐娜点了点头。 伊恩下午两点出门,天都黑了却还没有回来。 考虑到伊恩是去找过去的同伴,而他又对眼下的处境很不喜欢,按照正常逻辑来说,他有叛变的可能。 第一百二十章 表现拙劣的本地人 朱利尔斯没有掩饰自己的不信任。 “他可能已经叛变了。” 但唐娜不这样想。 “但芭芭拉阿姨不是为他下命令了吗?吸血鬼不能反抗自己的创造者,这是他们的天性和法律。” 朱利尔斯偏过头:“别傻了,要是法律不能违反,这个世界还要监狱做什么。” 他将脑袋转回去对着窗户,好像能隔着木板看到外面一样专注。 “布拉科拉似乎没怎么教你现实的事啊,吸血鬼的确被他们的创造者用源血限制,但那些具备了力量的超凡生物真的能安心接受有一个主人将自己的意志永远控制?不,他们不会的。就算是桎梏血裔的诅咒法则本身也有漏洞。” 男巫指了指头顶,芭芭拉在楼上做家务。 她或许能听到他们的交流,但朱利尔斯不在乎。 “芭芭拉是特殊的,她会是自己氏族的第一代始祖。没有人会教她怎么运用自己的力量,也没有一个‘主人’逼迫她去想怎么摆脱对方,所以她看着还像个正常人。那些绵延至今的氏族里走出的吸血鬼则会给你不一样的感觉。” “氏族就像一个个小宫廷,在集群社会中生活的吸血鬼们摸索出政治的本质,它们不能明着反抗,就用阴谋诡计来陷害、诱导自己的创造者,或者其他同类,就为了夺取源血,还有抬升自己在氏族内的地位和权力。” “他们就是天生的贵族和律师,就是铁一样的法条里也能叫他们找到操作的空间,区区诅咒根本拦不住他们。” 说到这里,男巫不禁冷笑:“伊恩·拉撒路或许还是个新生儿,但他还是个侦探,对于法律一定有研究,这份经验足以帮助他找到绕过诅咒律令的办法。他这么久还没有回来,说不定是已经找到办法将我们的情报告诉他的旧朋友了。末日追寻者把那颗制皮师的脑袋给了他们,现在不知道他们还想要怎么对付我们呢。” 唐娜本不愿意相信伊恩背叛了他们,但她还记得伊恩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现时对芭芭拉说了什么。 “杀了我。”侦探蠕动着没有血色的双唇说。 他对于活在他们之中这件事是极不情愿的。 唐娜不得不开始重视朱利尔斯提出的这种可能,不过她仍对伊恩·拉撒路抱有一丝指望。 “或许还有别的可能.更好的可能,比如他只是想和自己的朋友多待一会儿” “又或者他没有叛变,而是直接被那些利欲熏心的老朋友杀了。他们正拖着他的尸体找那个丑鬼领赏。”朱利尔斯补充道。“但总之、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先去看看情况,不是吗?” 唐娜不觉得朱利尔斯有那么好心,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无法拒绝。 “我已经委托芭芭拉帮忙了,她也担心伊恩惹了麻烦,但你的叔父让她看着伱,要是你不去,她也只好待在这儿。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危险,但它用不着你站在最前排,我和芭芭拉会负责所有事,就算碰上最坏的局面也不要紧。我的骨头是断了十几根,但脑子还好好的,还能放巫术。两个超凡者在小屋子里对付三个人并不难,你如果害怕危险,可以提前在屋外等着,只要别离开太远,找个能躲藏的地方,老佩罗会陪着你,他也要带枪过去。” “那艾塔小姐呢?”唐娜问。 “有瑟兰妮和门口的那位警卫照顾她就够了,现在没人再会打她的主意。” 在不知不觉中,事情似乎已经被男巫安排到位。 唐娜不再纠结,为叔叔的团队贡献自己的力量正是她所渴望的,她拉上兜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朱利尔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当然,现在。” 如果要算时机,那么光荣之手来的很是时候,但克雷顿并不高兴。 光荣之手只有两只,一只在朱利尔斯那里,但绿头发显然不会这么好心,所以只会是唐娜送来的。 他始终觉得这只光荣之手在自己身边不如在唐娜身边,至少他会保护好自己,而这孩子却还不能完全应用自己的能力,她需要这件奇物。 不过既然东西已经送来,他现在也没法把这只人手还回去,只能先放在大衣内测的口袋里,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救世军和热沃的猎人们的距离已经十分相近,放在克雷顿经历的那几场战场来说,这次冲突的双方几乎相当于隔着一层面纱,撩开面纱,火与血就会接踵而至。 救世军的人占据了地形的优势,他们可以趴卧在高处的积雪中俯瞰猎人。而猎人则需要观察手根据克雷顿的指示才能意识到敌对的人大概在哪个方向。 克雷顿注意到这些叛军各自分开很远,他用经验判断,这是为了一会儿用阶段性的射击骚扰猎人们,隐藏自己的位置和人数,同时也可以避免被完全包围。 他没有用旗帜,而是伸出手比了个手势,希望热沃的观察手能注意到这点。 那个藏在队伍最后的小个子偏头看了克雷顿一眼,稍前的一个人因为脚步放慢,看到他的动作后也下意识跟随他看过来,然后是第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看过来。 这个明显的动作让克雷顿呼吸一滞,他猛地转动望远镜,果然看到一个救世军的士兵正指着自己这里。 太多人做同一个动作,救世军的观察手也发现他了! 克雷顿没有犹豫,翻身跳下树梢。 沉重的身体刚砸进雪地,后面的树木便震了一下,树干上多了一个弹孔,周围形成一片雪雾,而枝干上覆盖的雪则被震下,接二连三地砸在克雷顿身上。 “好极了。”他嘟囔着爬起来。 刚才的枪声好像触发了某个开关,枪声稀稀落落地响了起来,回声在雪地里激荡。 克雷顿再次找到一棵树上去,他看见已经有一个猎人倒下了,而猎人的同伴则留下一个将他往后拖,其余地都顺着子弹来的地方猛冲。 长枪在雪地里换弹不太方便,而僵硬的手指更使得士兵没那么容易操作枪械。 猎人们正要抓住他们装弹的间隙将远程战扭转为近身战。 一旦用不了枪,这些吹了好几天寒风的家伙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救世军的人也提防了这一点,他们一旦开枪,随后就立刻后撤,转移到新的阵地去。其他方位的同伴会射击跟来的猎人为他们争取时间。 林地间响起了熟悉的尖锐哨声。 不同方位的哨声在回荡,叛军们就像蚂蚁一样分工协作,互相配合着进退。 军哨是军队中的暗号体系,其种类繁多,在和平地带驻守的士兵通常只会记住几个最基本的哨声,更复杂的平时也用不到,而这些救世军却运用自如。 在萨沙市的这批救世军都是从殖民地调回的军人,他们也曾参与过王国的对外战争, 在雪地中匍匐的弗朗西斯自豪地吹响军哨,每当他那尖锐的哨声响起,后面的回应哨声也随之而来。声音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转化成画面,连绵不断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被自动按照节奏分开成一段一段,他似乎能看到一张视角鸟瞰的巨大地图,所有的士兵都如同兵棋一般,按照他的命令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尽管他手下只有十个人,但指挥的艺术仍能完全发挥。 热沃的枪手们对于这种战法毫无办法。 他们或许在与叛军单打独斗的时候能占优势,但一到集团作战,他们每个人心底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只有真正的猎人因为过去对彼此的熟悉知道联合在一起,那些从镇民中临时选拔的枪手连后面的旗语都不知道看。有些人听到那连成一片的哨音后甚至呆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开枪还是朝哪个地方走。 只一会儿,不知道哪里射来的子弹就已经打倒了两个人。 一些本来要摸到凶手身边的人听到后面的惨叫,居然又折返回去,试图在空地上救助伤员,才爬上树的克雷顿看得胸口发闷,气得差点再次掉下去。 他回顾往昔,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念头:“在军队里搞同乡会果然没有好下场。” 长达十年的军伍生涯让他已经将一些战术视作常识,以至于热沃人这么拙劣的战斗操作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他因为他们的士气高昂而高估了他们,然而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不过热沃人也不全是一无是处,猎人中有机敏的正侧耳倾听,试图找到吹哨人的位置,但哨声此起彼伏,在这片山坡上激起无数回音,似乎连身后都有哨声传来,靠他们的耳朵短期内根本没法判断出具体的位置。 克雷顿正要给他们发信号,却再次看到一个叛军的士兵正在瞄准自己。 “草!” 又是一枪将克雷顿从观察位逼了下去。 救世军中专门分了一个观察手给他,比热沃给的那个优秀多了,克雷顿才爬上树几秒就被发现了,不过他可一点感激的心思也没有。 “废物!都是废物!”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知道热沃的人不专业,但没想到他们能在占据了绝对人数优势后还唯唯诺诺。 他们就是喊上两声也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强,至少叫喊能让救世军多花一点时间分辨哨声指令。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刺杀领队 热沃的队伍人数是救世军的三倍,要是他们能鼓起勇气,就算一枪不开也能冲上去把敌人全部按倒,但他们却退缩了,现在救世军的这几枪直接将这些本地人原本高昂的士气打压下来。 这些本地人错误地以为救世军注定要死,所以为了保全自己和亲友性命尽可能地放缓攻势,企图用之前的拖延计策那样勾住救世军,然后让气候做自己的援军。 但他们迟疑的越久,救世军的准备就越充分。 之前他们一方在镇子里,一方在镇子外,救世军要进攻只能先在寒风中走上半个小时,而且交战地点也是热沃人选择,他们占据了完全的优势。但现在他们可是近距离交火,完全没有缓冲地带,这些叛军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又没有和谈的想法。实在拖得久了,这些救世军恐怕要集合起来殊死一搏,到时候要死更多的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自己出手 又是一声新的哨声,某名发出撤离申请的救世军等待了两秒后突然得到了一个前进的指令。 这不是他想要的,但士兵经历的训练令他们本能不能违抗命令,他习惯性地爬起来向前走,刚离开掩体,几根弩箭就直直飞来,虽然大部分都射偏了,都有一根却扎中了他的要害。 这根弩箭钉在他的右眼窝里,在他倒下去前,另一只眼睛的反光映照着身前不远处端着十字弓的热沃猎人。 终于死了一个救世军。 猎人们的队伍士气有所抬升,尸体旁边响起一片欢呼。 尽管人手分散,但救世军们还是能从热沃人的欢呼中判断出己方有人死亡,更加凝重和谨慎。 刚才那个哨声不是自己发出的.弗朗西斯盯着自己手里的铁哨子愣了愣,又怀疑是其他人记错了军哨的信号。不过眼看热沃人还在行动,他很快抛弃了犹豫,将哨子再次凑到嘴唇边,准备勒令西侧的人掩护东翼转移。 “嘟嘟——”【全体向右移动】 趴在雪地中的弗朗西斯惊愕地放下哨子,他脑海中的兵棋仍在规律地移动着,只是这次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还没吹哨呢! 谁特码在乱吹?! 他想分辨哨声的位置,但遇到的问题和热沃人一样,这里的救世军分开得太散,而阵阵回音又干扰了听觉,根本辨别不出是哪里的人在吹哨。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那个陌生的哨声又发了两次错误信号。 两名救世军因为接受了这个命令,转移去的新位置和其他人脱节,被热沃的猎人团团包围,眼看就要遭遇不测。 弗朗西斯试图重新加入哨音体系调整命令,但他们之前为了避免方位紊乱的难题,约定了不同的人发出的哨音顺序,每个人的“发言”顺序都是固定的,而那个陌生的哨音挤占了弗朗西斯的位置。 他被排挤出来了。 观察手那里传来的消息还是一如既往地正确——热沃人在逐步逼近,两方的压力逼迫得弗朗西斯的脑袋血管几乎要炸开,他猛地站起来一摔哨子: “哪个蠢货在这个时候还在捣乱?想拉着其他人一起死吗?!” 听到主官暴怒的声音,观察手回头看去,耳边又是一声不知哪来的哨声,引领着又一个救世军脱离了阵型,这下他也了解了情况,扔掉哨子跟弗朗西斯一起吼了起来。 “都踏马别吹了,有一个人在乱吹!” 靠在一棵大树下坐着的克雷顿默默放下从猎人那里借来的哨子,起身拍了拍土。 他终于找到弗朗西斯的位置了。 军哨体系一旦出现问题,弗朗西斯当机立断地放弃了它。 他在雪地里站起来,吼叫着发布命令,这样传递信息能够不被那个懂得军哨的人利用,只是这种做法也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否则他们一开始就这样做了。 救世军重新开始集结,代价是弗朗西斯的声音渐渐嘶哑,为了保证自己这个指挥官的安全,他的位置靠后,看不见前方的情况,需要观察手将前方的状况传递回来才能再做决断。 这么做当然会使得信息的传递有延迟,但也避免了队伍因为指挥官被抓而立刻崩溃的危险。 尽管最具备效率的军哨体系失效,弗朗西斯仍对胜利抱有希望。 他们只剩下八个人,人数是对方空余人手的三分之一,但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热沃人很容易受到打击,如果他们能够继续击倒对方的人,而己方不再损失,那么猎人和平民组成的队伍或许会崩溃。 只要刚才吹哨子的那个人没有来打扰 他想法还未结束,本来已经受寒冷侵蚀的躯体忽然又感受到一股更为寒冷的气息袭来。 就像有人踏过他未来的墓碑。 彭! 他身后的积雪突然炸开,一个上身只穿着白色衬衫的高大男人裹着雪雾,以一种猛兽袭来的姿态腾空而起朝他扑来,黄色的眼膜几乎覆盖了所有眼白,黑色瞳孔缩成一点,给人以非人之物伪装成人类的恐怖感觉。 弗朗西斯没有犹豫地抱着步枪翻身一滚,闪过这一扑。 他认出了克雷顿·贝略,但还弄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站在热沃人这边。 克雷顿的右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左手是空着的,但弗朗西斯本能地感觉到对方的左手与匕首同样危险。 站稳之后,他立刻端起枪瞄准对方,高声喊道:“你还不知道吧,治安官已经解散了,你没必要在这里死拼。” 他试图将自己离开城市时得知的最新闻告诉对方,降低对方战斗的欲望。明明已经用枪口指着对方,但他仍感到危险没有结束,这个男人身上似乎还有着足以威胁到他的力量。 本能让弗朗西斯想要直接开枪。 克雷顿对于他的问话没有一点回应,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对于这样的状况,古董商亦感到意外,按照他的计划,此刻弗朗西斯应该无声无息地死去,而其余救世军失去了指挥,被他和热沃的猎人们一个个抓捕,但他刚才摸过来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 那一处地面原来有一根弯曲的树的死根,当大雪覆盖后就在死根下形成了一片中空,他走过的时候正好踩塌了这片积雪,让弗朗西斯警觉起来。 他已经很小心了,但大自然的塑造就是不讲道理。 “很快的。”克雷顿说。 尽管来不及想这句话的意思,但弗朗西斯能明白对方的态度,所以他直接开枪了。 子弹从大片的硝烟中穿出,速度远比克雷顿要快,但火枪瞄准的速度却可以超越。 克雷顿提前做出侧身的姿态,子弹从他的胸口擦过。 他毫发无损,但枪声却是个不妙的信号——其他救世军应该也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异样,朝这里围拢了。 他猛地伸手向弗朗西斯抓去,后者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克雷顿伸手的速度绝对比这名救世军后退的速度更快,但就是没能碰到他。 在发黑的尖指甲快要接触到弗朗西斯胸口时,他的脚突然向下一陷,显然是踩中了另一个陷坑,这使得他的身体猛地后仰,恰好躲过了克雷顿的手掌。 然后他躺倒在地上,顺势滚下了坡,压出一路痕迹。 克雷顿将双掌按在地面,尝试再度用狼的姿态发力追赶,但腰间却传来痛苦的感觉,随后才是枪声在耳边响起。 彭! 他中枪了。 中尉的脸孔开始发热,狂性在他体内渐渐发作。 克雷顿没有再看弗朗西斯,也没有看伤口,而是转头看向子弹飞来的方向,昏暗中,一名救世军正拿着步枪站在树边,看到克雷顿腰间往外渗血,他一脸放松。 腰部中枪会丧失作战能力——通常是这样。 但他通常也不会遇到狼人。 克雷顿的上半身急速膨胀,黑色的毛发从缝隙中涌出,下个瞬间就将白衬衫撑碎。几乎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长的黑色兽臂横扫过去,将救世军的人体撞折在树上,发出可怕的断裂声,树枝和树冠上的积雪也扑梭梭地落下。 解决掉这个敌人,狼人将身体恢复成常人的模样,他用刀割开树下猎物的脖颈,饮了些血治愈死者为自己带来的伤口,接着反身继续追溯弗朗西斯的踪迹。 他当然是来这里帮忙的,但他认为自己为热沃做的已经足够,现在是时候去找弗朗西斯询问末日追寻者和救世军的关系了。 剩下的残局有热沃的猎人收拾——只要他们不是真正的废物,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记住,你只要和佩罗站在外面,这个位置就不错,但最好再后退一点,别让他们开门就看见伱。如果事情顺利,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如果我们失败.我不觉得我们会失败,但姑且做一个备用计划,如果你们看到我们以外的人先从里面走出来,就立刻把他放倒。” “你问我们是指什么?当然是我和芭芭拉,如果是伊恩先出来,老头,你就朝他开枪。” “克蕾缇希娅,你又有什么问题?哦,尽可能要活的,我们要问些消息,暂时还不能让他们去死。不过也只要一个活的就够了。” “.” 行动之前总是会有很多问题,尤其是唐娜和佩罗这样的新手。 朱利尔斯和芭芭拉虽然算不上行中翘楚,但他们已经和克雷顿一起行动过几次,有着充足的经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咬 男巫将所有的注意事项都告诉了唐娜·贝略和佩罗,随后和芭芭拉一起走向虎克侦探们住着的院落。 在手伸向门的时候,朱利尔斯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老实说,这种感觉让他感到熟悉。 加速的心跳和心中兴奋的感觉已经不能再熟悉。 朱利尔斯感到自己身上每一条由这三个虎克侦探造成的伤疤都在发热,仿佛在为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提前庆祝。 这个停顿被女吸血鬼发现了,芭芭拉担忧地看着他:“朱利尔斯先生,你的体温在升高,需要休息吗?” 朱利尔斯的脸上挂起笑容:“不我们继续。” 他说完,立刻敲了敲门。 开门的侦探是裤腰扎的很高的那个,他见到朱利尔斯的态度很不和善。 “你又来干什么?” “我们请来的那个侦探回来找你们了,但我们现在有其他事需要他的帮忙,我们付过钱,他应该和我们回去。” “哪个侦探?”基特从门缝里露出的脸满是茫然,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结果也是朱利尔斯预想过的,事情不顺利,但他却听见自己心底有一个笑声响起,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伊恩·拉撒路。”男巫看似平静地回答基特。 “他今天没有回来过。” 基特说完就要关门,但芭芭拉的一只手撑在了门上,让门页无法合上。 “他肯定就在这里。”家庭主妇笃定地说。 她已经感受到自己子裔的气息了。 “他真的没来过,这位女士——”基特试图发力将门关上,但那只纤细消瘦的手臂却仿佛有着专业训练的大力士的力气,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没法撼动对方一丝一毫。 这时候,他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艾斯的脸在门厅后的转角探出来,和他们对上了。 “基特,有客人来了?” 基特放弃了和芭芭拉较劲,立刻回头,朱利尔斯和芭芭拉只能在门缝里看到他的后脑勺:“嗯,是是我们上次遇到的那位女士,还有那个我们抓错了的小子。他们好像以为伊恩在这儿,我告诉他们这是个误会。” “让他们进来坐会儿吧,如果他们这么以为,没准伊恩一会儿真的会来。” 艾斯的话不容置疑,基特在门后解开门链,将门彻底打开了。 “伱们进去吧。” 他看起来很不情愿,而艾斯则表现出通情达理的样子,这一切似乎合情合理,却只让朱利尔斯心底的笑声越来越响亮。 朱利尔斯和芭芭拉没有拒绝他的提议,走进屋子,艾斯的身影在门廊上消失不见了,而身后的基特在重新关门,摆弄门链的声音淅淅索索。 男巫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头颅侧面,全力发动着源自精神的力量,无形的事物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在“触碰”时溅起涟漪。 他看见了,看见了这间屋子全部的布局。 这也包括了站在拐角处持枪等待着对他们下杀手的两名侦探。 没有开口,朱利尔斯抬手轻拍了芭芭拉一下,然后指向门廊前方的黑暗,女吸血鬼点了点头,无声地向那片黑暗飘去。 朱利尔斯看着她的背影前进,随后自己也转身往回走。 基特还在摆弄他的门链,这有许多条锁链,要全部系上需要花一些工夫。 但这有个好处,一会儿有人来敲门的时候,他也可以以解开门链为由拖延不少时间。 轻声的脚步在后面靠近,基特没有回头,两位客人才进屋不到半分钟,他不觉得他们能发觉什么。 那个女人的力气是挺大的,但如果被火枪抵着脑袋开上一枪,或者脖子里插了一把刀,他不信对方还能活下来。而那个上次被他们毒打了一顿的绿头发小子更是不足为虑,他们已经对付过他一次,知道他是个废物,如今还是一个伤患,要再解决一次也不会麻烦。 基特不觉得演戏麻烦,如果只要演一会儿戏就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这两个人,那么绝对是划算的, “你好。”他听到绿头发在自己的背后用轻佻的声音说。 基特还在专注于门链,下意识地回答“你也好”,但他很快琢磨到不对——这算什么招呼?莫名其妙。 门链这会儿总算锁上了,他正想要回身,一阵猛烈地撞击却发生在他的背和对方之间,拍得门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响。 与撞击同步入侵的还有背后依次刺破衣物、皮肉的冰冷之物,基特感到那份寒冷的不同寻常,它一瞬间就顺着心脏周围的血管向全身侵染。 当冰冷蔓延全身的那一刻,他死了。 没有任何呼喊,只是抽出穿胸的匕首,‘庄稼汉’基特的身体就靠着门慢慢软倒下去,在门上擦出一条血痕。 朱利尔斯蹲下来,用死者的外套擦了擦自己的兽角匕首,将血迹清理干净,随后心底的笑声开始与现实的笑声重合。 他心情愉快地站起身,重新沿着门廊走下去,等待芭芭拉那里将好消息也带给他。 芭芭拉绝对能够轻易地杀死那两个人,但如果要抓一个俘虏,或许就会出错。但以她的能力,这样的错误可能也只是让对方发出一声惨叫。 啊—— 果然有尖叫. 朱利尔斯又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什么,朝着前方全速奔跑。 那尖叫是芭芭拉发出的! 他很快看到了,在厨房门口,女吸血鬼正抓着自己美丽的金发痛苦的嚎叫着,手指时不时化作尖锐的形态插进头皮,将染血的金发一缕缕扯下。而身体连带着身前的尸体一起如落入火中的蛇一样扭曲翻动。撞击着旁边的柜子,将高高叠起的白瓷盘打翻,摔碎成满地的碎瓷片。 不过好在那血不是她的。 她.朱利尔斯很难形容,但芭芭拉的右手是穿过艾斯的胸膛,从他背后弯折回来抓自己的头发的。 一整个成年男人的身体串在她的手上,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于狂风中摇摆的树枝刺穿. 这个虎克侦探还没死,但是口鼻都在往外淌血,两眼也镀上了一层血膜,喉咙嗬嗬有声,双手还抓住吸血鬼的右手试图把它从伤口中拔出来。 但重力和手臂倾斜的角度反而让他滑向芭芭拉,两个人简直要拥抱在一起。 简直是地狱的情形,就算与这几个人有着难以消解的仇恨,朱利尔斯也不禁感到惊愕。 “你怎么了?怎么把事情搞成这样?” 克雷顿又贡献了几具尸体,吸血鬼现在应该不缺血才对。 他在问芭芭拉,但芭芭拉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边嘶吼着一边在墙壁上撞来撞去,仿佛着了魔一般,看起来痛苦的程度比手上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艾斯似乎是失血过多,将男巫认错成了其他人,他冲朱利尔斯看去,沾染血污的脸上满是哀求。 “救我.” 朱利尔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芭芭拉也没有回应,所以男巫没有再管她,这种问题他从没见过,也治不了。 他现在更需要知道剩下的那个侦探罗宾汉去哪儿了。 再度开启精神力的领域,将整个房屋的一层包围,又上楼感应了一遍,他没有找到对方的身影,只有一扇窗户大开着。 从二楼窗户跳出的人影一落地,就转身向着街道的方向跑去。 “有人出来了。”佩罗说。他端起猎枪对着那个身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来。 “枪声会引来不需要的关注。”他一边解释一边回头,但身边哪还有少女的身影。黑色的狼影从他的脚边窜了出去,轻易地追上了只有两条腿的生物。 唐娜侧头撕咬着虎克侦探的小腿,四肢用力,将猎物向后拽倒在地。 这个男人坐在地上痛呼,同时一拳打在黑狼的头顶,但没对她造成一点影响,他还想呼喊,但一把猎枪的枪管已经塞进他的喉咙了。 佩罗喘着粗气,枪管在侦探的牙齿间抖得咔咔作响。 “哈下次这么干之前先说一声。” 黑色的狼身形扭曲拔高,重新变回披着狼皮的少女,她晃了晃脑袋,然后嫌弃地抹掉嘴巴上的血。 “抱歉,下次一定。” 他们带着俘虏敲那扇朱利尔斯和芭芭拉进去不久的门。 有人在后面捏着嗓子问:“谁在门口?” “我们把人带回来了。”唐娜催促道。“你快点开门。” “我正想你们呢。”那个声音恢复成朱利尔斯的嗓音。 门链响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少女抢先走进来,而在她的背后,佩罗拿着一把猎枪抵着虎克侦探罗宾汉也走了进来。 屋里的尸体血腥让唐娜打了两个喷嚏,但她已经渐渐习惯这种画面了,而佩罗有着和吸血鬼同居的丰富经验。他们看到尸体的时候脸色都没什么变化,只有他们的俘虏一脸绝望。 男巫注意到唐娜微有自得的神色,还有俘虏腿上的两排齿痕,对于贝略家族的家风有了更深的了解。 “干得好,你们把这事给办了。”他鼓励地开口。 唐娜得意地扬起下巴:“当然了,我们可是都说好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狼人本性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过雪地密林。 前面的是热沃救世军的临时头目弗朗西斯,后面是可敬的珍玩商人克雷顿·贝略。 老实说克雷顿贝略没想过这一次追逐会如此漫长,一个本该是手到擒来的猎物却突破了极限地跑了这么远,这其中与能力的差距无关,完全是一些该死的路况问题使得狼人的步伐拖缓。 他明明是沿着弗朗西斯的路线奔跑,偏偏前人没踩到的坑全留给他了。 克雷顿想到了诡异的运气问题。 但无论如何,这次弗朗西斯已经落在他的手里了。 这名救世军已无力再奔跑,即使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他的体力也已经完全耗尽,没有潜力可以再做冲刺。 天色也已经暗至人类不能辩清方向的地步。 弗朗西斯喘着粗气放缓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来捕猎自己的猎手,那一对发光的黄色眼眸在黑暗中实在醒目。 克雷顿没有动手,而是给了他机会休息。弗朗西斯扶着膝盖休息了几秒,用着无比干涩的声音喊道:“我这里没什么是你想要的,我们只想活着!” 他和其他救世军已经分开有一阵了,只要还有理智,他就知道那些失去了指挥优势的同伴应该已经完全失败了。 但他们失败了,他还没有。 如果克雷顿·贝略愿意放过他,他就还有机会离开这里。 克雷顿靠近这名叛军,他赤着上身,大量白色的蒸汽从他的皮肤向上剥离,但还很有精力。 “或许,但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要你肯定有用,我要知道他们在利用沼泽里的那个东西时,你们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告诉我,楚德·奥斯马尔和伱们说了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弗朗西斯惨笑起来。 “你以为我们对他来说很重要是不是?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又被抛弃了,那两个婊子”他说话太急,一边咳嗽一边干呕起来。 克雷顿本想等他咳嗽完再说话,但弗朗西斯的咳嗽越来越急,他开始捂着自己的嘴。 这些咳嗽声一出现就不再停止,它连绵不断,从沉闷变得尖锐,鲜血从弗朗西斯捂嘴的手的五指缝隙间渗出。 克雷顿脸色一变,上前一步要抓住他看情况,但在他靠近后,咳嗽戛然而止,弗朗西斯放下手,脸上却是极端的恐惧,似乎对之后的体验早已熟悉,双手抱住头,身体倒在地上反射性痉挛起来。 尖叫,但是无声。 克雷顿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自己的头在雪地里抽搐着,嘴巴张大到人类的极限,皮肤也涨红充血,好像要倾尽全力地嚎叫,但与他的动作幅度截然不同地是,他的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痛苦的变化还在继续,弗朗西斯的双脚和头撑住地面,脊背却用力地拱起,不再接触地面,仿佛形成了一座人体达成的桥梁。 克雷顿试图阻止这种变化,他伸出手,却骇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伸长了一截。 可他没有控制自己变化狼人形态,今天也不是满月! 未知的变化在他的身上同样存在,只是没有那么痛苦。 仿佛有无数的蜈蚣在身体上迈动自己的节肢,轻微的刺痛和瘙痒在克雷顿的皮肤上窜动着,这种感觉让克雷顿想起自己的第一次变形,但他以为自己早就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 他感到自己的眉骨在隆起,上下颚在伸长,毛发在生长 他试图用手将那些活动的五官按回原来的位置,但都无济于事。 鞋子被膨胀的足部和尖锐趾爪撕开撑裂,发达的腿部肌肉将裤子布料的弹性完全考验,腰带在腰围的扩大下尽力维持到了最后一刻才崩断 克雷顿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变化为狼人的形态。 而兽性亦渐渐盖过理智。 不一会儿,高大狼人停止了变化,它放下双爪,漠然的眼神看向了地上那块翻腾的肉. 热沃的街道很明亮,人们再次在小镇中央的广场前点起了篝火。 木料燃烧的味道和血腥味环绕在这里。 猎人们彻底击垮了救世军,他们将敌人的尸体收拢,六具尸体被吊在木杆上晃晃悠悠,接受着本地人的围观,而俘虏则被押着在街道来回走来走去。 对猎人的夸耀和对救世军的谩骂一时间不绝于耳。 人群中有一些死去猎手的家属试图朝尸体的脸扔石块,却被背着枪的猎人们阻止下来。 阻止他们的原因正慢悠悠地靠近。 两个男人抬着一架被黑布蒙着的笨重机械运至广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他们掀开黑布,露出下面的老式相机。杰弗里镇长的身影走到他们身前,用手势指挥他们把相机的位置摆正,又让带着俘虏的人走到相机前。 白色的闪光照亮了广场。 战胜者有权利用自己的方式留下纪念。 这么做好像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刚刚赶回来的狼人趴在一处楼房屋顶上,无意回头时将这一幕印入瞳孔,相机铺天盖地的闪光让他所在地方也被照料,他突然有一种被发现的感觉,但光芒消失后,他没有看到表现异常的人,刚才的感觉似乎只是个错觉。 哪怕这些人已经开始庆祝,他还肯定这件事没有完全结束,因为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不会只做这么简单的规划。 他用爪子勾住房檐,身体下降,另一只爪子推开一扇全黑的窗户荡了进去。 这是佩罗借给他的房间。 换上备用衣物,克雷顿上楼找其他人。 走廊是黑的,但是气味和门缝中透露出的光无一不证明其他人都还在这里。 开门前,他迟疑了一会儿。 刚才发生的事仍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无比,但真实感却如同风中的落叶那样飘忽不定。 克雷顿低下头,好像看到弗朗西斯残破的头颅在地上看着他。 饱腹感也在提醒他自己做了什么。 克雷顿深吸了口气,这一次推开了房门,除了伊恩·拉撒路和瑟兰妮,所有能动的人都聚集在佩罗和芭芭拉的房间里,床头的油灯火焰颤颤巍巍,勉强照亮了半个房间。而女吸血鬼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着眼,脸色苍白,其他人都围着她。 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历史被篡改了,被救世军袭击的不是玛丽·艾塔,而是芭芭拉。 看见他,唐娜立刻欣喜地叫了他一声。 “克雷顿!” “克雷顿叔父!”克拉拉也喊,旁边唐娜瞪大了眼睛。不过克拉拉此刻比她高太多,一点没注意到她。 看到她们的时候,克雷顿突然感到不自在,幸而她们要围过来的时候,朱利尔斯抢先张开手臂把她们拦了下来,同时还示意其他人后退。 “你看起来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你要不要先去照照镜子?” 男巫眼神狐疑地盯着克雷顿,他将手塞进口袋里,大概是在做什么施法手势,这让克雷顿更感到不安。 他摸了摸脸,并没有摸到什么增生的器官,或者与人脸不同的地方。但其他人确实在听到朱利尔斯的话后更细致地观察到了什么异样,这从他们惊异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 男巫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颜色.看起来就像是又进行了一次咒缚仪式那样.” 克雷顿又摸向自己的眼睛,但理所当然的,颜色是摸不出来的。 “给。”唐娜在床头柜找了块镜子挤过朱利尔斯给他。 克雷顿向镜子里面看去, 他的眼球上虹膜的部分不知什么时候又扩张了,黄褐色疯狂地往外扩张,在正视镜中自己的状态下,他的眼白几乎完全看不见了,而瞳孔则也比之前放大了些许。 他把镜子放下:“我之前遇到了点问题先说说你们吧,你们怎么都围在这儿?芭芭拉又怎么了?” “真巧,我们这里也出现了特别情况。” 克雷顿的话没有能让朱利尔斯放松,他一边沉声解释,眼神一边向床上的芭芭拉看去:“芭芭拉女士突然发了疯,我们给她喂血也不管用。老佩罗说这是老毛病,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但她在遇到你们之前就有这种事发生。”被纠正的佩罗决定纠正回来。 妻子发了疯,他看起来反倒比其他人都冷静,还劝其他人也冷静。 “听着,我知道这看起来很可怕,但这毛病她以前就有,只要让她休息一个晚上,她就能恢复正常。明天你们就知道我的正确了。” 克雷顿记得芭芭拉以前似乎说过这样的事,但他联想到自己和弗朗西斯的遭遇,没有完全相信佩罗的话。 “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黄昏和夜晚交接之时。”朱利尔斯说。 克雷顿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把自己之前经历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包括中间发生的事。 食欲的振作或许也是某种特殊的条件,他不希望巫师们对事实产生误判。 在战争中,任何一次情报错误都可能害死交战的人。 这种事当然会遭到一般人的反感和恐惧,他预料的到。佩罗额头的皱纹已经如同刀刻,但什么也没说。朱利尔斯和唐娜也是表情各异,不过男巫脸上是“终于如此”,而少女则是微微的恐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占卜故障 克雷顿现在心情很乱,只想快点把事情理清,然后给自己找点事干,比如杀杀人什么的。 他希望越忙越好,因为他工作起来就会感到平静。 佩罗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能说出什么来,尔后又转头看自己的妻子,眼神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克雷顿不想再讨论自己了。 “你们检查过芭芭拉女士身上的问题吗?” 要是芭芭拉和他还有弗朗西斯遇到的是同一种问题,那么解决一个人的问题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朱利尔斯摊开手:“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克蕾缇希娅也是,但她身上的情况只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她的那些精灵先祖灭绝的原因。” 如今的世界上已经没有被称为萨勒恩人的民族了,精灵和闪族两个更普遍的称呼也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所有上完文法学校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据说那是因为这些天生美丽的人种有着与实力不匹配的野心,同时与太多国家交战,因此其国度被彻底灭绝。 在那段时间,精灵们走出森林不断发动战争,几乎半个大陆都被席卷进去,有千万人死在了那二十年里。 那场灾祸的名字被称为“狂猎”。 “世上的传闻或真或假,但传闻的诞生总归有原因。至少在这件事上,事实和传闻只有一点出入。” 朱利尔斯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退后几步坐到床边,所有人都关注着他,想要知道让芭芭拉此刻陷入昏迷的原因。 “我听德鲁伊教的一个朋友说,他们的一位活过‘狂猎之灾’的长老对这件事有所猜测,狂猎之前,精灵们似乎从未知的存在那里得到了某种启示,而这是他们向周围各国发动无限制战争的重要原因。但我个人觉得,那应该比启示更严厉,如果他们不去做,或许就有惩罚。” 他吐出一个烟圈,幽幽道:“精灵是自然之子,如果说土地有灵魂还能交流的话,他们说不定会听呢。” 唐娜一直怀疑是土地的灵魂在阻挠他们,这个猜测与她的想法正吻合。 恐怖的猜测让克雷顿皱起眉头,他不同意这个看法。 “我不确定自己和弗朗西斯身上有没有闪族血统,但我记得蜘蛛教士身上也有闪族血统的特征,怎么她没有这种毛病?” 男巫摇了摇头:“就算你杀了她,也不代表你比她更睿智。蜘蛛教士的确力量不强,但她精通仪式魔法,说不定有办法转移一部分痛苦。而且她是个圣职。” 朱利尔斯沉默了片刻,夹着烟开口道:“当人们痛苦而又不知缘由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寻求信仰的帮助,蜘蛛教士明明是暗裔,活了几百年,心中却还是信仰天父,还加入了逐渐式微的圣杯会,我觉得这中间或许不止有巧合的原因。” “可我以前也没有这个毛病,今天是我第一次失控。伱最好再有点更靠谱的推论。”克雷顿倚在门框边,心里没由来的愤怒越来越炽盛。 男巫摊开手,右手夹着的烟向下落灰,掉在了床单上。“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目前也只见过芭芭拉一个人发病的样子,如果有其他案例作为参考那就再好不过了。” 克雷顿抬手抹了把脸,为自己接下去要说的话清理了情绪:“猎人们留了几个救世军的俘虏,或许他们知道点什么。” 他打算把这些人要过来,他帮了本地人,现在该他们帮他了。 朱利尔斯没有回答,他开始观察自己吐出的烟圈形状,似乎在为这次出行占卜。 这种不消耗任何施法材料的占卜方式在效果上也会弱许多,但他们没法再做挑剔了,因为男巫的所有材料都已经耗尽。 趁着安静的时候,唐娜追问着克雷顿。 “那只手帮到您了吗?” 狼人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喉咙,那只光荣之手在他发狂的时候突然活了过来,扒在他的脸上,被兽性控制的狼人毫不犹豫地把它也吞进了肚子,不知道它在胃里是不是也能给他带来好运。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想它还算是帮了忙,如果没有它,或许我会身受重伤,但我这会儿没法把它还你。” 唐娜眼神低垂地摇了摇头,但很快又抬头正视克雷顿,她的眼神真诚,甚至还有些克雷顿弄不明白但又感到熟悉的歉意:“没事,就让它待在你那儿吧,我一直在这里也用不上。” 克雷顿凝视着她,他忽然感到自己曾经历过的某种情感在这个少女的身上重演。 “你不是觉得自己该为我的遭遇负责吧?”他迟疑地问,然后又补充道:“如果我说错了,那么我道歉。” 唐娜再次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下午的时候我选择和你一起走,或许事情会不一样.” 克雷顿的脸僵住了,之后的话他没有再听进去。 这种情况持续到朱利尔斯从床边站起来,打断他们的谈话:“我们现在去看弗朗西斯的尸体?还是先去找剩下的救世军?” 克雷顿的脸抽动了一下,活过来一样回过头看他。 “你的占卜有结果了?” 朱利尔斯没开口,但是夹烟的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于是烟灰又掉到头发上。这似乎戳中了他的弱点,他没有直接回答克雷顿的问题,而是看向唐娜·贝略。 “克蕾缇希娅,你也试试用你的方式占卜?” 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朱利尔斯对于自己的占卜一直有着自信。 唐娜看了眼克雷顿,发现后者没有阻止她,于是拿过油灯,闭上眼,将油灯在自己的脸前移动,借助光线透过眼皮血管时扭动的线条异象进行占卜。 隔了一会儿,她睁开双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对叔父的未来占卜结果是好运和厄运的平衡。” “你再对芭芭拉女士做一次占卜。” 唐娜不明白朱利尔斯为什么这么说,但她拒绝了这么做:“我的能力不足以测算一个吸血鬼,吸血鬼背负的诅咒可以遮掩它们的命运,隐匿它们的踪迹,它们在寻常的占卜术中就是隐形人。” 男巫没有听她的解释,只是吩咐道:“你不用管这么多,去占卜芭芭拉的命运。” 看着他的脸色,唐娜也郑重起来,她闭眼再次占卜。 没一会儿,她睁眼,脸上的神情变的古怪。 “奇怪,我占卜出结果了,显示她将来会活得好好的,可她是个死人啊!” 吸血鬼是被诅咒驱动的躯壳,如果说其他暗裔是和诅咒结合共存,那么吸血鬼这样的受诅咒者就几乎是被诅咒完全污染了灵魂的存在,它们只剩下一点儿属于曾经的自己——还能够感受到痛苦的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她侥幸占卜成功也不应该有这样的结果。 朱利尔斯终于看向克雷顿:“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的占卜手段都失效了,有东西在干扰我们的占卜结果。” “你刚刚怎么不说?”克雷顿不满地问。 “既然无法占卜行动的吉凶,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都无所谓吧?反正我们已经知道敌人还打算对付我们,这就够了。” 朱利尔斯显然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豁达,否则他也不至于让唐娜也演示一遍了。 克雷顿没有再计较。 “你不用动,比起一个巫师,我现在更需要一个吸血鬼来帮忙,既然芭芭拉现在不能动了,那么就让伊恩·拉撒路一起去。他现在在哪儿?我闻不到他的气味了。” “他还在箱子里,我去把他放出来。”唐娜试图从克雷顿和门框的缝隙间挤出去,但失败了。 克雷顿把她挡了回去:“你等等,他怎么还在箱子里?他也出问题了?” “这个嘛” 朱利尔斯看了眼佩罗,然后又咽了口唾沫,声音轻了几分:“他按你说的过去打探情报,但他们把他抓住了。晚餐前我们没等到他回来,所以就过去找他了。装他的箱子现在是在房子里,但你看到了,芭芭拉昏迷不醒,我们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会配合我们,所以没把他放出来。” “那么那些虎克侦探现在在哪儿?” “他们死了。” 克雷顿点了点头,追问道:“你说的‘我们’是指谁?” 他虽然在问,但似乎已经有了结论,狼人的身影带着一股生血肉的腥味贴近了男巫,气味让男巫往后缩了缩。 “就是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 克雷顿的瞳孔一瞬间如花朵般绽放在眼球中央:“你把唐娜也带去了?!” “我要万无一失。”朱利尔斯说。“两个巫师就是.” 狼人还未洗净血迹的手忽然扼上他的脖子,拇指压在动脉上,指甲随时可能切入。 朱利尔斯脸色一白,捂着脖子,脊背渐渐贴着墙支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努力为自己辩解:“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帮你,你不可能一个人做完所有的事.” 狼人的动作令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佩罗从椅子上猛地站起。 “别在这儿动手!”他高声道。 唐娜也小跑了过来,她看见克雷顿靠近男巫的时候就停下脚步,没有离开房间。 “克雷顿,我是自愿去的。” “但是是他主动来找你的吧?”克雷顿一眼看穿了真相,但手还是松开了,朱利尔斯身体一歪,扶着墙喘息咳嗽着。“现在和我说说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去干了些什么,别让我发现这只是为了你自己想要复仇的私心。” “或许你下次可以等我说完”朱利尔斯说着又开始咳嗽,但看起来并不恼怒。 克雷顿退后一步让他回到原来的位置。 “那就等下次吧,这次我心情不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感同身受 克雷顿没什么耐心,好在这个故事也不长,朱利尔斯很快就把这件事情说明白了。 果不其然,陷害路易斯教士的计划就是侦探们和救世军一起定下的,而制皮师的头也是救世军交给他们的,但他们并不知道弗朗西斯是从哪里得到的头颅。 作为交换,侦探们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这个分队的领头人“兔子”艾斯的背部多了一个怪物的纹身。 那是一个由马头与鱼尾相结合的奇特生物。 这是海马,第农人的十三主神中海神色莱蒙的仆从,它为神牵拉着海洋战车,据说是海啸的化身。 “我认为这个纹身或许有着特殊的含义。但芭芭拉把那个人打了个对穿,纹身所在的那片皮肤被破坏了,所以我没能得到完整的样品,或许你在弗朗西斯身上也看过类似的纹身?”朱利尔斯说。 克雷顿重重出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没有仔细看。” 他当时只想离那具尸体远些,根本没有心思留下来做研究。 “好吧,不过还不晚,剩下的救世军应该知道那个纹身的含义。再不济,他们身上应该也有类似的东西可供我研究。” 朱利尔斯说到这里停下来思索了片刻,又提醒道:“我们一定得留一个活口才行,我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巫术,但如果能尽量完整地剥离其中的法力印记,我就有可能找到能化解它的法术。” 克雷顿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去哪儿?”朱利尔斯又问。 “不,没有我们,你留在这儿看着芭芭拉,如果她醒来,你们尽可能弄清楚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去看剩下的救世军,但愿镇长同意我拷问他们。” “我可以帮忙。”唐娜突然说,她指着角落里的盔甲人:“如果带上克拉拉,我就能用巫术联通他们的精神,暂时阻断他们说谎的能力。” 按照惯例,克雷顿本该拒绝的,但他想起唐娜刚刚说的话,终究还是叹息一声,同意了她的跟随。 哪怕大雪纷飞,街道上还是有很多人聚集,队伍一直排到镇中心,属广场那里最为热闹。并且火把的颜色几乎照亮半边天。显然,热沃人打败救世军的庆典还未结束,这种事可谓百年难得一遇,就是本地人吵闹一整个晚上,克雷顿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和唐娜、克拉拉尽量避开人流,往偏僻的小路上走。 因为身边没有外人,克雷顿没有再有意识地掩盖自己的情绪,困顿、迷茫、烦躁等情绪都在他的脸上翻涌——不仅是为了自己做出了禁忌的事情,还是因为唐娜说出了一些他曾经也对其他家人说过的话。 这让他现在不能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了。 啪。 克雷顿的后腰突然被拍了一下,这个地方可不怎么让人碰。他原本微微佝偻的背瞬间直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往旁边看去。 唐娜又拍了一下。 她眼神和蔼,动作轻车熟路,似乎经常这么做。 这种温柔但古怪的方式让克雷顿不禁想起逝去多年的祖母,那个老女人在他还矮的时候会偶尔拍拍他的背。 唐娜显然是身高不够,他猜测她经常用这个方式安慰翠缇丝,但他可不一样。 克雷顿·贝略是贝略家族最坚强的人,他的确会偶尔陷入困顿,但不可以因为一些小的困扰而一蹶不振,当然也不会沦落到需要其他人安慰的地步。 他皱起眉头,轻轻推开唐娜的手。 “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一个孩子来安慰我的地步。我理解伱的好意,但别这样做了。” “克雷顿,我理解你的感受,我相信你在失控后一定不好受。”少女轻声说。 克雷顿摇了摇头,他不觉得此刻有谁能和他感同身受。 所以他停下脚步,和两个姑娘一同站在道路旁的树影下,决心把话说明白。 “听着,姑娘,有些事你不能理解,但你没必要为了安慰我而撒谎,我也不需要别人这么对我,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克服的,我只是需要稍微地” “不,克雷顿,相信我,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感受。” 唐娜的眼神此刻无比坚定,她昂首挺胸:“毕竟,今天下午我也咬人了。” “啊?!” “当时那个人从窗子里跳出来,转身就沿着巷子里跑,他跑得就像一阵风,差点就让他成功。而我当时什么都没想,立刻披上狼皮化狼,冲上去就把他咬倒了” 唐娜描述着自己的丰功伟绩,而克雷顿的眉毛则抽动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打心底不愿意让自己的侄女变得和自己一样,情况却不容乐观。 她现在倒是还没变狼人,但已经开始咬人了。 “唐娜。”他不得不打断她:“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我救了大家。” 唐娜肯定的回答让克雷顿沉默下来。 “我知道那个被我拖回来的人死在了朱利尔斯的手里,而我承担了一半的责任。我现在嘴里好像还有血腥味,咬生肉的感觉也非常恶心,但我不感到后悔。请相信我,即使如此,我也相信自己做了正确的事。” 如果她没有阻止那个人逃跑,那么他就可能会去通知其他人,或者带着武器下次回来报复。 唐娜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谋划什么,但她知道他们在做对己方不利的事。 只要明确了敌人的身份,她不会有一点怜悯。 克雷顿的脸没在阴影中,声音有些低沉: “很好。” 他没有再多说。 重新回到路上,他们又走了没多远,却看到了他们正想见到的人正朝他们走来。 镇长杰弗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赛前准备 热沃的镇长杰弗里,大家礼节性地尊敬他,但要问起他做过什么大好事,那谁也说不上来。 但这次剿灭救世军的行动想必能让他以后多几分威望。 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他们面前停下,身上的酒气和烟味都还没有散尽,表情也迷迷糊糊的,带着沉醉的余韵,但给人的感觉却很精准。 他在装醉,而且这不是偶遇,他就是来找他们的。 一见面,他就开口责怪克雷顿:“贝略先生,既然您回来了,就该通知我们一声。我们的人还以为你失踪了,或是和那个叛军的头儿同归于尽了。现在还有些人在林子里找你呢。” 这确实是克雷顿的问题,他当即道歉。 杰弗里倒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急需知道答案。 “所以那个自称拉文莱尔的家伙已经死了?” “我追上去杀了他,但林子里还有野兽的叫声,天色已晚,我又没带火把和枪,就赶紧回来了。他的尸体应该还在原地,你们的人应该能找到他,但我建议白天再去。” 杰弗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这就好。看来他们一个也没跑掉。” 克雷顿不得不提醒他:“还有一些人带着马离开了。” “是的,但他们会回来的。追他们的人比这次参与战斗的人还要专业得多,个个是好手。” 说到这儿,他将视线投向克拉拉。 这个女孩儿有张稚嫩的脸,但身材看起来比克雷顿还要高大。 “我已经听说了,这个是伱的侄女克拉拉。” 他的眼神不断上下扫视着克拉拉头部下方的“身体”,浑浊的两眼里带着无比惊奇,似乎是在揣测盔甲下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的比例,毕竟比起这副身板,克拉拉的脑袋就显得不太协调——它太小了。 克雷顿眯起眼睛,这种仔细的眼神让他警惕起来,好像对方真的能看穿盔甲下面的空虚一般。 “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么高的女孩儿不常见。” 这个回答很合理,克雷顿点了点头,转而向这位镇长提起了正事。还活着的救世军都是热沃人的俘虏,他想要询问这些俘虏当然需要得到同意。 杰弗里镇长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从中取下一枚递给克雷顿。 “他们被猎人关在谷仓里,这把钥匙能打开谷仓的大门,但是他们的腿上有镣铐,你不能带他们离开。” “这无所谓,不过我的询问手段可能会流血。”狼人提前告知他。 他的请求很凶恶,不过镇长看起来对这种事并不在意: “贝略先生帮了我们大忙,如果这对您有帮助,那几个通缉犯死了也无所谓。只要别弄坏了他们的脸就行,城里人会这几张脸付钱的。” 克雷顿欣然答应下来。 手指和脚趾更容易感受到痛苦,其次是牙,这都不会伤及俘虏的脸。 所有正事似乎都结束了,但镇长突然关切地问克雷顿。“对了,我听说瑟兰妮小姐最近和你们住在一起,她最近怎样?” 这个问题叫人费解,克雷顿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告诉他:“瑟兰妮小姐这几天一直帮忙照顾艾塔小姐,我们都很尊敬她。” “所以她现在确实在老佩罗家。” “是这样。”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杰弗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直到他离开,唐娜才惊奇地问道:“他是要找瑟兰妮小姐行房吗?因为她是妓女?” 克雷顿很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你知道的有点太多了,淑女不要讲这种话。” 唐娜撇了撇嘴。 克雷顿都把牧场都留给她和母亲了,见识过牲畜配种后,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事。 当她看到公牛对母牛做了什么,自然也就知道寻欢的男人女人之间会发生什么。 唐娜什么都知道。 克雷顿很快不再关注她的言语失矩,因为有另外的事值得他担忧。 “你们要小心杰弗里镇长,我怀疑他也和楚德·奥斯马尔有着暗中的联系。”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少女惊讶地转头看克拉拉——恶魔有着看穿情感的能力,然而克拉拉注意到她的眼光后立刻摇头:“唐娜不要看克拉拉,克拉拉也不知道。” 当然了,克拉拉什么也不知道。 “你们两个该学学常识了!”克雷顿脸色阴沉地盯着杰弗里消失的方向。 “我带着自己的女儿和侄女去拷问穷凶极恶的人渣,这会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事吗?杰弗里镇长居然一点惊讶都没有,这几乎说明他知道了你们的不凡之处。而这里知道我们是超凡者的人也就只有楚德·奥斯马尔和他的仆人了。” 唐娜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观看叔父拷问别人就不正常了,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机,所以没有出言反驳。 克雷顿回头,看出来她并不是很服气,但他也不在乎,伸出手挥了一下: “这里离广场太近了,附近有很多人聚集,不适合我们动手。让你的小鸟朋友传一下消息吧,如果杰弗里镇长不可信,其他人也该知道这件事。让他们准备好接受‘拜访’。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应该解决得了。”在室内杀人,藏尸也方便。 小女巫当即唤来一只飞鸟,以手上被啄了好几下的代价将消息传了回去。 看到她随身还带着用于写信的纸条和炭笔,克雷顿非常欣慰。这说明她一直把维护队伍的通信体系放在心上——她有责任感! 做完这些前置工作,他们没有再耽误,直接绕开广场去了街道对面的公共谷仓。 这里与佩罗家间隔了不到半里,要是杰弗里真的闹出什么意外,朱利尔斯也能快速把消息传出来。 经过中尉的建议指导,两个巫师在分开后会定期向对方发起通讯,如果有一方中断,那么另一个人就会知道危险在靠近,这虽然很累,但比遇到危险再传递消息要保险得多。 远离贝略父女后,杰弗里行走速度越来越快,身躯越来越挺拔。 一想楚德·奥斯马尔,在他冰冷的心中浮现出一丝喜悦,和奥斯马尔的合作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明智的选择——没有之一。 他也参与了围剿救世军的行动,当子弹掠过这个有着平庸前半生的中年人的眼前,他没有感到一点恐惧。 他甚至亲手杀了一个,却没有因为这行为感到一丝恐惧。 躯体的强大让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杰弗里包裹着大量脂肪的臃肿腹部时隔多年再度体会到了“有力”是怎样的感觉,他莫名多出来的本能也使得他对于躯体的掌控力飞速提升,当他掷出刀子,就会知道刀子最终扎在哪儿。 一些曾经使他纠结的信条也莫名崩溃,杰弗里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自在过。 为此,他同意用自己的新能力去替奥斯马尔打探克雷顿·贝略一行人的情报。 克雷顿·贝略本人的情况并不像其本人所说的商人,一般的治安官也不会像他这样强壮,杰弗里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格外澎湃的生命力,四五个普通人都抵不上他一个。 他的侄女则肯定不是真正的侄女,她甚至不是一个活人。 杰弗里能“看”到热量,她盔甲下的形体几乎只有上半身的一小部分,他从来没听说过只有半个身体也能活下来的人。 至于克雷顿·贝略的女儿倒是平平无奇,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接下来他要去佩罗的家里,利用他们无防备的状态把所有信息一次理清。 杰弗里敲着佩罗家的门,对着来开门的男主人露出一个微笑。 女主人因为身体虚弱留在房间静养,杰弗里看不到她的样子,但能感受到那种和自己同源的力量如同烛火摇动,另一个房间里也有类似的事物。 至于其他人则都显得普通。 那个绿头发的家伙看起来像个巫医,但他年纪轻轻,水平显然不怎么样。 杰弗里获得了想要的东西,这里没什么人值得戒备。 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第二件事了。 在今天,他已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和智慧,那么接下来,他要用一次酣畅淋漓的战斗来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 是的,强壮的躯体、冷静的思维,还有超凡视觉.这些方方面面都得到了提升,那么凭什么男子气概没有得到提升呢?他就想要证实这一点。 然而在这一点上,他的妻子平庸的外貌并不能满足他。 杰弗里一开始就想到了镇上最漂亮的妓女瑟兰妮,他们在过去有过一些交际,现在她也正好在佩罗家帮忙照顾伤员。 他花了一些钱请这位护士暂时脱离岗位,然后就近找了个房间。 瑟兰妮对他的热情会心一笑。 她化了妆,褪去衣物,然后像过去他们经历的一样躺在床上等他宽衣解带。 杰弗里已经解开了皮带,但却在这会儿停下了,他站在床前,直直看着瑟兰妮美丽的胴体,脸上不再有笑容。 瑟兰妮不解地看着他,那背对烛光的阴暗脸色突然让她感到害怕。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有事。”杰弗里说。 他重新把长裤拉上去,声音冷静得可怕,就好像一名在海边注视夕阳沉下的久经世事的老渔夫。 但夕阳还会再度升起,有些事物却永远也不会升起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拷问官 谷仓前方没有人看守,但门口挂着一盏油灯。 几面单薄的墙撑起一片穹顶,这里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它实际比看起来更结实一点。 这个谷仓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只有在特殊的日子,这里的地面才会堆满镇上居民缴纳的粮食,等待城里来的税务官用马车拉走。 今天没那么特殊,这里只躺着四个人。 四个救世军被铁链分别栓在马厩似的隔间里,靠着稻草堆哼哼有声。 鉴于这些人对老猎人施密特做的事,热沃人对他们不太友善,仅有的善心是地上铺了些稻草,免得他们很快冻死。 不过这么点稻草显然用处不大。 最靠近克雷顿的救世军在隔间里呓语,中尉绕过去看这个人,发现他面色通红,显然是患了高热,就算没有人杀他,他也活不过三天了。另外三个人的状态也都不怎么好。 不速之客们没有可以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但他们都一动不动,似乎在等死。 走到其中一个的面前,克雷顿示意唐娜和克拉拉停下,自己则卷起袖子蹲下来,用手翻动那人的眼皮,露出一片眼白。 “渣滓!你还活着吧?” 耳朵捕捉到粗暴的招呼声,这名俘虏的瞳孔慢慢转至眼球中央。 啪! “我抓住一个!我抓住一个!” 他像死者复苏那样惊醒,猛地伸出手抓住克雷顿的衣服。 “放我们走,否则”他用力往下拉,试图将对方的脖子降到一个可以掐的位置,然而对方的身体一动不动,他反而被自己的手吊在了对方身上。 “安静!” 克雷顿赏了他一个耳光,将他的手甩开,又站起来给了他一脚,这名俘虏整个蜷缩起来。 这凶残的景象让唐娜缩了缩脖子,手里的油灯随之晃动,照得墙壁上的影子影影绰绰。 然后她看到克雷顿转身慈祥地看着自己,手指着地上的这个可怜人道:“亲爱的,我知道你很想从我这儿学点本事,一会儿我就要用他来教你第一课——如何用最有效的方式制造疼痛。” 救世军的右手被狼人握在自己的手里,寻常体型成年男人的手与他相比也显得小巧。 只是稍微一用力,一片指甲就被他硬生生拔了下来。 这名俘虏的身体紧绷起来,但咬着牙没有松开。 于是克雷顿捏住他的小手指轻轻一扭。 这比饮下一剂万灵药还要奏效,原本萎靡不振的男人顿时精神百倍,如同一条上岸的鱼那样在地上扭动,口中的嘶吼将其他两个昏睡着的救世军也惊醒。他们或恐惧或愤恨地看着克雷顿的背影,同伴被折磨的声音无可避免地灌入他们的听觉。 而这一切都被唐娜和克拉拉看在眼里。 唐娜不禁再次产生了自己没有在好人队伍里的感觉。 不过这肯定是个错觉,她还记得施密特老先生被运回来的样子,怜悯顿时消退了。 她回头看克拉拉,克拉拉在笑。 十二三岁金发少女的笑容看起来无比纯真,但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却非同一般。 恶魔就是以情绪为食的生物,哪怕克拉拉什么也不知道,她仍会本能地为恐惧和死亡的气味欢呼,这种喜悦无关被折磨者本身的善恶。 到底是恶魔.唐娜心想,然后回过头继续听课。 第一堂课就不专心可不太好。 接下去,她敬爱的克雷顿叔叔为她展示了更多以最小代价创造最大痛苦的技巧,拔指甲、拧手指、剥皮肤、刺舌头这些刑罚能够让人感受到非同寻常的痛苦,但实际造成的伤害却很小, 不过这一点也是克雷顿告诉她的。 正规学校的一堂课大概在三十分钟左右,但克雷顿请的教具先生十分钟就挺不住了。 “伱知道吗?我表弟刚刚死在了你们手里,所以我得请你们吃点苦头。”克雷顿轻描淡写地编出了一个表弟,并让他死在救世军的手里。 “他活该呃啊啊啊啊——” 在一次平平无奇的喊叫后,这名俘虏彻底倒了下去,不再叫喊,也不再挣扎,只是胸膛拼命起伏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就算唐娜知道他是有罪之人,看到这幅悲惨的模样也不禁有些动容。 克雷顿回头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安抚道:“别担心,他不会死的,他只是喊叫得太频繁,有些喘不上气,一会儿就好了。着离死还远得很。只要安心修养一个月,这些伤势就能自己愈合。”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克雷顿将这个倒霉蛋身上的衣服扯碎,露出毛茸茸的一片胸膛。 什么也没有。 他骂了一声,一脚将这个俘虏踢翻了个面。 俘虏的背上出现了一副图案。 这是一副新的纹身。 一条从鼻孔中喷发烈焰的蟒蛇在皮肤上盘卷,针脚的痕迹还有些肿胀,显然是最近才纹上皮肤的。 克雷顿知道这个形象。 这是铸火蛇,第农人十三主神之一的锻造之神吕尔翁的随身伴侣,据说鼻孔中喷出的火焰可以熔化一切金属,锻造之神借助它的能力可以改造任何其他工匠无法加工的矿物。 朱利尔斯说侦探艾斯身上的纹身是海马,而这人身上的则是铸火蛇。 两种奇特的动物纹身都与第农人的十三位主神相关密切,就算克雷顿对巫术一窍不通,此刻也明白这绝对是某个仪式的前置条件。 他思考了片刻,站起来走到另一个看起来还完好的俘虏面前蹲下,转头对唐娜说:“你看这些孬种,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准是一看到那些平民就吓得两脚发软,什么反抗也没做就被捉住了。” 这刻薄的言论从克雷顿的口中说出让唐娜心底有些不适,但她很快领悟过来这句话同样属于教学的一部分。 克雷顿一脚踏在稻草堆上,把眼前这个男人的头发揪住面对自己,脸上露出一个可憎的笑容。 “毕竟是三流货色,你说是吧?” 他的讥讽让这名俘虏突然愤怒起来,挣扎着站直,要与他平视。 “要不是我们运气不好,你以为我们会站在那里让你们捉?!我还有我的兄弟都生了病,要是再来一次,就算我们会输,你们至少也要死十个人!” 克雷顿哈哈大笑:“但你没那个机会了!” “我艹你妈,还有这两个小婊子!”俘虏起身怒骂,随后被克雷顿捏住脸颊,下巴被拽到脱臼,整个人被按倒在地。 老样子,他强行把这人的衣服也扯下来,果然背部也有一个纹身。 这次是一只有着巨大头冠的鹦鹉,偏头看着前方,弯钩似的嘴巴微张,似乎正在说话。 这是第农十三主神中旅行者的保护神——轻装的马林弗雷的同伴——也有传说是祂的儿子的巧舌之鸟哈姆雷特,拥有与所有生灵沟通的能力。 十三主神的随从已经出现了三位,克雷顿多少能猜出救世军身上大抵都有类似的纹身,但他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楚德·奥斯马尔不直接刻画主神的形象,而是要选择这些能力更弱一筹的随从。 他又按了下这个俘虏的腮部,把下巴装了回去。 “你们躲在沼泽里没事干,就互相给对方纹身吗?还真是有情调啊,怎么想出来的?” 下巴恢复的男人没心情回答克雷顿,张嘴又是一句辱骂,克雷顿只好帮他的两颗门牙搬了个家,然后转向最后一个俘虏。 “所以是谁帮你们弄的纹身?这手艺倒是挺不错,我都想给自己弄一个了。” 最后这名俘虏的眼神从自己的两个受刑的同伴身上扫过,稍作斟酌后回答道:“楚德·奥斯马尔。” 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保守这个秘密。 克雷顿笑了笑,他的第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接下去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们就像随口闲聊一样一问一答,很快,他就弄明白了救世军之前的部署和楚德·奥斯马尔吩咐他们做的事——停留在热沃,至少也是在热沃附近。 他越来越肯定那个什么土地的灵魂和楚德·奥斯马尔有关了,或者这根本和自然无关,这肯定是那个末日追寻者刻意利用了某种仪式激活了很久以前就存在于这里的力量,使得他们没法走出热沃。 他转过头,少女正敬畏地看着他。 “唐娜,联系朱利尔斯吧,问他,杰弗里镇长是不是在他们那儿?” 少女打开谷仓大门,再次放飞鸟雀。 没一会儿,回信到了。 她将字条贴近脸:“他说镇长确实来过,现在已经走了。” “那让他过来吧。” 再过了几分钟,朱利尔斯也到了。 克雷顿站在门口迎接他:“我已经检查过了,每个人身上都有纹身,你去研究它们到底有什么用吧。” 唐娜把油灯交给男巫,自己和叔叔站在谷仓外面。 她看得出来,叔叔现在有话要和她说。 谷仓的大门关闭后,他们站在寒风中看月亮,索性现在乌云已经散开,雪也停了,否则这对凡人体质的少女来说也算是一种折磨。 “克拉拉看出来他们没有撒谎。”唐娜抢先说出了自己工作的结果。 克雷顿对这个结论不置可否,只是朝她扬了扬下巴:“我知道了,现在说说看,从我刚才的手段中,你学到了什么?” 唐娜回忆着对方之前和自己说的话。 “手脚上的伤会更加痛苦,还有拔掉的指甲和穿孔的舌头会在一个月里长回来。” “还有呢?” “呃喊得太用力会昏过去?” “还有呢?”克雷顿又问。 “按压人的腮部可能会导致下巴脱臼。” “还有呢?” 唐娜已经绞尽脑汁,但这次真的一无所获。 “我想不出来了。”她老实地回答。 克雷顿对着月亮抱起胳膊,呵出一口白气:“还有就是,别让被审问的人知道自己的情报有多重要,也别让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掌握你的规律,有着在言语上占上风的可能性。你必须想办法掐灭这种幻想的火苗,” 唐娜恍然大悟:“所以您刚才还没问问题就动手打人,就是为了让他们以为你是来报仇,而不是来获取情报的。” “是的,一点小技巧。”克雷顿承认道:“必要时,你可以先打他们,或者他们的同伴,让他们知道你就是来请他们吃苦头的,他们没资格和你谈条件。这时候再询问他们会得到比较好的结果。” 克雷顿看着少女沉思的脸庞,突然又问道:“你看到我折磨他们的时候,你是否有感到不忍或者怜悯?” 唐娜心里一跳,但还是承认了自己的软弱。 “是的,但我会改正这一点的。” 克雷顿却摇了摇头:“不,你不用改正,这样很好。” 唐娜惊愕地看向他:“为什么?” “只有在你对其他生命施加暴力时感到不适,你才会不断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是不是冤枉了好人,是否有另一种更好的做法来解决问题。这样的想法会鞭策你,让你更加谨慎和坚定。” 克雷顿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响起,唐娜隐约听见了叹息的声音。 “好好保管你的同情心吧,如果你现在就和我一样麻木,那才叫完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报复 谷仓大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朱利尔斯提着油灯从里面出来,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克雷顿、唐娜、克拉拉都抱着胳膊看天,像是百货商店玻璃橱柜后排成一排大小不一的娃娃,听到门页转动的声音都转过头来,整齐的动作让朱利尔斯又后退了一步。 “有研究出来什么吗?”克雷顿问。 朱利尔斯思考了几秒便倚到墙上去,也抱起胳膊:“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随便。”克雷顿说。 “好消息。”唐娜说。 “坏消息。”克拉拉说。 朱利尔斯沉默了片刻:“那就先说好消息吧。这些人身上的纹身的确属于某个仪式的前置条件,但这个仪式启动的条件需要身上有纹身的人都死去才能启动,而且这种仪式对场地的条件十分苛求。” 克雷顿冷哼一声:“所以他们本来就是被放出来送死的,难怪楚德·奥斯马尔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这里。” “那么仪式的效果是什么?”唐娜问。 朱利尔斯皱起眉头,少女的疑问让他不解:“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你的天赋可是【链接】类型的。” 巫师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而每个巫师的天赋各有不同。 他自己的能力是【后果预判】,因此在占卜和魔药领域更有天分。 而【链接】类型的天赋意味着该名巫师能与其他生物的存在部分链接,从精神链接到灵魂、命运之类一般巫师也捉摸不透的领域,他们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感应力。 寻常巫师要花十年左右才能学会披皮化兽的魔法,而年仅十五岁的唐娜现在就已经能熟练施展出来,这就是天赋的作用。 因此朱利尔斯想不通唐娜为什么为什么不自己去弄明白仪式的效果。 唐娜挺胸:“我刚才在学习拷问技术。” 简而言之,她没工夫去忙活别的。 朱利尔斯讶然地看向克雷顿,他以为克雷顿只是让自己侄女旁观现场,适应他们的做事风格,没想到真的是在教学。 “所以伱能办这事?”克雷顿想要确认一下,唐娜点了点头。 “那这件事就由你和克拉拉办。” 克拉拉是只剩一个脑袋,但力气相当于一个非常强壮的成年男人,控制谷仓里那些奄奄一息的俘虏绰绰有余。 有她的帮助,唐娜有自信完成这次课后作业。 等两个女孩走进谷仓,朱利尔斯皱眉看克雷顿:“你要和我说什么?” 狼人再次看向月亮。 “镇长做了什么?” “他走近屋子,敲了敲门,然后在老佩罗的邀请下把屋子走了个遍。连着慰问了芭芭拉和玛丽·艾塔。” 朱利尔斯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对佩罗抒发着背后意见:“什么‘他派来的警卫帮了我们的忙,我们不能将他拒之门外’。那老头还以为我们在做好邻居呢!” “别嘲讽他了,老人大多固执,说正事。” 男巫靠墙耸了耸肩,没意识到这么做把墙灰蹭得满背都是:“好吧好吧,那个秃顶的家伙来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去找了瑟兰妮。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也不知道。他们进屋聊了半分钟,然后杰弗里就出来了,但看起来很不高兴。” “瑟兰妮怎么说?”克雷顿问。 “她?她看起来有点高兴,但当我们问她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却不肯说,只是告诉我们这件事无损于我们的出行计划。” 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朱利尔斯很难不带上惊奇的情感。这婊子竟也能坚持保守秘密,他现在有些尊重她了。 “没事,我回去问她。” “你不会打算对她上刑吧?” 克雷顿扬起双手,上面还有救世军俘虏们留下的血迹:“用不着,她看见我手上的血就会告诉我的,因为我和蔼可亲。” 朱利尔斯哼了一声,又将话题扭转回去。 “虽然那个秃顶的家伙走了,但我在他的帽子里留了点东西,多亏了裴伦旅店里没人喜欢打扫卫生,我捡到了一根特别的毛发作为施法材料,现在这个小礼物能帮上我们的忙,给借助他来窥视我们的家伙一个教训。” 克雷顿点了点头,朱利尔斯毕竟是格罗涅的儿子,就算平时懒散,关键时刻还是能尽努力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等唐娜把事办完,我们还有不少事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楚德·奥斯马尔要做什么。” 克雷顿感受着月光的皎洁,心中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既然艾塔小姐已经醒了,那么等芭芭拉也醒来,就让她命令伊恩·拉撒路全力前往城里,再次测试我们被困在热沃的可能性。除了这个,我们还要再雇几个人去接着挖掘沼泽,好搞清楚奥斯马尔在这群人身上留下的纹身和底下的东西有什么联系。” 朱利尔斯装模作样地左腿回退一步,右手抚胸弯腰一礼。 “如你所愿。” 今晚难得的热闹,许多人都没有入睡。 医生、还有他的护士助手——也就是他的妻子都在忙碌。 老猎人施密特虽然被救了回来,但他的生命垂危,需要专业人士不分昼夜的看护才能勉强维持。 浓郁的药味在屋子里弥漫。 阔克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肯出门。 楚德·奥斯马尔对此已经习惯。 阔克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从小就是这样。 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他去见杰弗里镇长的事情不会被阔克察觉。 镇长就等在屋子外的不远处,他没有拿任何照明的器具,整个人笼在夜晚的烟雾中,楚德在窗户后面认出了他,立刻穿上正装拿起手杖下楼与他见面。 镇长和他的合作是在不久前开始的。 准确地来说,是救世军绑架了施密特之后的某一天,楚德找上了镇长。 劝说的过程几乎没有难度,日渐虚弱的身体、掉个没完的头发、反应越来越迟钝、被糖分腐蚀出孔的牙齿、如积木堆叠但永远不会倒塌的皱纹.即将步入老年的中年男人有太多恐惧的事物。 楚德只是提起了一次艾利西奥仪式的效果,杰弗里镇长就同意了结盟,唯一的要求是别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楚德自认为是个体贴的人,他遵循绅士的作风准则,关于镇长的顾忌,他完全能够明白,也完全能够信守承诺,因为他相信真正的开诚公布是一段良好合作关系的基础。 阔克就是因为有了秘密才开始变得暴躁的,楚德每次回想起这件事都不禁咬牙切齿。 因为就是他自己亲手把阔克送进末日追寻者教派,教派的人教坏了这个孩子! “您看起来不太高兴。”杰弗里问。 楚德不再回想那些痛苦的事,他随口敷衍道:“没什么,这地方的伙食让我的肠胃不适,或许我在这里没法再待更久了。” 他说完,突然注意到阴影下杰弗里的脸上也没有喜悦的神色。 这不应该,因为他答应要给对方报酬的。 “先生,我想我们之前是约定好了的,我也已经付过定金了,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增强的力量吗?” 杰弗里的脸皮抽了抽。 “我已经确定了,佩罗的家里有两个与我相似的存在,但都不能动弹。” “很好。”楚德满意地点头。“说起来,其实你身上的力量就是我从他们身上夺取到的,如果我的事能够完成,那么我还能从他们身上夺取更多的力量赠予你。” 杰弗里的脸皮又抽了抽:“您要杀了他们?” “用不着我动手。”烧伤脸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手里的黑色手杖转了几圈停下来:“阔克也不会动手的,你放心吧。” “所以是巫术的力量?”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因为接下去的事和你无关。”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杰弗里的哪根神经,他突然恼火起来:“怎么没关系,要是你的巫术出错了呢?” “我会出错吗?”楚德惊讶地反问。 杰弗里突然逼近了过来,画家这种轻慢的态度把他惹火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裆部:“我刚才就想说了,你的巫术绝对有问题。关于这个疏漏,你可以问问我消失的男子气概!如果早知道力量的代价是这个,我根本就不会选择和你合作!” “啊?!” 楚德·奥斯马尔头一次感到事情不在掌握之中。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仪式将夺取来的吸血鬼特质加在凡人身上的后果。 他治不了。 他再次开口:“我可以治,但你得把剩下的事办完。我要.” “你得先把它治好,不然免谈!” 愤怒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楚德的身体就突然一歪,连续后退了几步才重新站稳,鲜血从小巧鼻孔中流畅地涌出,伴随着不断摇晃脑袋的动作,好像刚刚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当楚德恢复过来,就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盯着他。 “我问你,你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人物的死讯 少女的手按在救世军俘虏刺着纹身的背部,随着巫术力量的渗入,那些蕴含了法力的皮肤开始焦化、剥离,露出下方粉红色的肉。 “呃啊——” 这名俘虏很想挣扎,但一副沉重的盔甲正压住他的四肢,而之前克雷顿也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力气,他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更不能反抗这两个小姑娘,只能低哀地呻吟着。 从活人身上剥取法力印记是会让其感受到痛苦的,她旁观克雷顿折磨救世军俘虏的时候还没怎么感同身受,只有些许怜悯,但在自己也施加痛苦于这些人身上后,她的脑海里忽然就回想起来叔叔为了自己袭击朱利尔斯所做出的惩罚,铁箍一样的手扼住自己的脖颈向上提.皮肤撕扯的刺痛感令她难以忘却。 唐娜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除了家人。 因为触碰通常是关系亲密的表现,但事实并非总是如此。 就如同现在这样。 看克雷顿叔叔拷问俘虏和自己动手也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感受着手下身躯传来的源于恐惧的颤抖,她产生了比之前旁观时更多的怜悯情绪。 关于叔叔最后告诫自己的道理,她相信自己已经完全明白。 所以该工作了。 没一会儿,她从这名俘虏身上得到了答案,站起来走出谷仓。 门口的两个男人正在吞云吐雾,之前的一个月里,唐娜没有见过克雷顿抽烟的样子,但今天见到了。她想这可能是最近的遭遇给了他压力。 “有结果了?” 烟雾中,克雷顿低沉的声音响起,将唐娜从沉思中惊醒。 看见叔叔严肃的脸,她不知怎么的有些慌张。 唐娜是从谷仓里走出来了,但她的心思还停留在上一刻的茫然中。 她很难不去想那些刚才那些事。 “有结果了,他们采用的仪式至少需要两个场地,只有两个场地同时举行仪式,仪式的效果才能发挥。这些人背上的纹身是第农十三主神的随从,或许另一个场地的仪式祭品背上的是主神们本身。不过它肯定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一点不能感应到它。” “好极了,如果没法干涉到另一边的场地,那我们就相当于被困在这里等死。”朱利尔斯抱起胳膊,傲慢地开口:“不过我相信这事有办法解决,实在不行” “他爸爸会帮我们报仇的。”克雷顿告诉唐娜。 少女看朱利尔斯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 这人长这么大,没想到还要靠父亲才能解决问题,她比他坚强多了,至少她从来没有依靠过自己的父亲。 她的心情突然好转了一点。 同伴的表现让男巫一滞,随后声音带上几分怒意:“你可不可以别一边抽我的烟一边编排我?” “对不起。” 眨眼间,克雷顿就换了一副谦卑的面孔,让朱利尔斯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了。 “现在请继续说吧。”才道歉完,克雷顿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他的道歉有非常的功利性。 “我你.草!”男巫的双手成拳挥动了一下,但简单地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力量差距后还是放了下来,悻悻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能把这些俘虏弄到热沃之外。” “这要怎么做?” “船。” “船?”克雷顿的惊讶浮现在脸上。 的确,热沃的船只不足以载上他们所有人,甚至连水流方向也与去萨沙市的路线相反,但他们毕竟不用考量把活祭品带回家。只要活祭品远离热沃的仪式场地就可以了。 那个什么“土地的灵魂”再怎么厉害,克雷顿相信它也没办法使得河水逆流。 “这是个办法。”克雷顿赞许道。“我一会儿送你们回去后就来安排这个。” 他说罢,将巫师提供的手工卷烟凑近嘴唇猛抽几口,在火光烧至半截的时候再是一吸,将燃烧的烟卷整个吸进口中咀嚼着,巫师提供的烟草有一股特别的辛辣,非常提神。 “对了,所以伱的坏消息是什么?我刚才没听到。”唐娜突然想起这件事,追问朱利尔斯。 在她背后,克拉拉也点头。 朱利尔斯没想到她们还在纠结这件事,楞了一下才说:“哦,坏消息就是楚德·奥斯马尔没有和他们透露什么消息。可能在别的地方另有布置。” 唐娜失望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回去的路很短,两个活人和一只克拉拉没什么话说。一进屋,他们就去了各自的房间休息,将剩下的事交给克雷顿去办。 到了第二天,他们刚醒来,就从刚回来的克雷顿那里得到了一个新消息。 杰弗里镇长死了。 杰弗里镇长是个好人。 起码热沃的本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可能有那么一两次外遇,受过一些贿赂,在本地法庭开庭时可能为好友做过伪证.但他大体上是个好人。 人无完人,何况杰弗里前不久正带领了大家击垮了那群冒充富豪和随从的通缉犯,这是个大成绩,看在这点的份上,人们愿意为这个已死去的人多说几句好话, 克雷顿是最早发现镇长尸体的人之一。 准确地来说,他亲眼看见镇长是怎么死的。 那是在他刚刚偷了一艘船和一些食物帮助囚犯逃亡之后的事,他从镇子外面回来,正看到杰弗里镇长站在居所门口等待,脸上有着乌青,神情忧郁,似乎是和某人起了冲突。 似乎是没有带钥匙,这位令人尊敬的绅士不得不深夜敲门,试图让里面的人帮他开门。 碰巧镇长用力敲门的那几下发挥了作用,屋顶上那层厚厚的积雪被震动脱散,翻滚着沿斜坡滑下,带着上百斤的份量重重地砸在镇长的头上,这可怜的老人一声没吭就死了。 这件事很快被其他人发现了——镇长的家人开门时发现了他的尸体,尖叫声几乎传遍了三分之一个小镇. 而克雷顿为了早点回来吃饭,也不想被其他人当做谋杀的嫌犯,因此在杰弗里镇长被砸死后第一时间离开现场,这才有机会给其他人讲述自己经历的故事。 听完这个故事,朱利尔斯的双手不安地搓动着,透进阳光的大厅似乎没法给他带来安全感: “嘿,克雷顿,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是这个是不是有点儿.你确定不是你杀了他?我们可是一伙儿的,你得对我实诚些。” 克雷顿冷哼一声,他杀人可不需要向同伴隐瞒。 “所以我们不用再担心他了?”唐娜问,她试图像个专业人士那样加入分析。 但看得出来,她的神态还是很稚嫩。 克雷顿看向她回答道:“我们不用担心他,但要担心他死亡的原因,我怀疑他也被霉运缠上了。说不定和克里斯托弗教授寻找的灾厄之兽有关。这野兽目前还没有露面,但我们要时刻小心,说不定它的外表和牛羊之类的家畜很像,所以我们直至目前也没发现它。” 他在回来的路上想了想,认为沼泽深处的东西肯定和命运有关。 克里斯托弗教授寻找的受灾厄吸引之野兽没有被城市边发生的矿场大屠杀吸引,而是来到热沃。而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也在热沃落脚,要在这里搅风搅雨,这肯定不是巧合。 楚德·奥斯马尔肯定也知道这头野兽的事,毕竟克里斯托弗也是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一员,如果他连雇佣兵都愿意招募,肯定也会通知其他教派成员帮助自己。 克雷顿越思考越感到事态明朗,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很多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末日追寻者派出制皮师袭击家畜就是为了找到躲在兽圈里的灾厄之兽,它是仪式中最高级的祭品。 楚德·奥斯马尔开启艾利西奥仪式或许最开始不是用来增强某些人的力量,而是想要借助仪式窃取力量的特质搜寻整个热沃存在的超凡生物。 他就是想找到那头灾厄之兽。 那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克雷顿相信自己已经把事情弄明白不少了,但还需要更多信息。于是他把瑟兰妮叫了起来,询问杰弗里镇长生前找她做了什么事。面对他,瑟兰妮不敢隐瞒,把杰弗里镇长生命中最后做出的一件人生大事说了出来。 其实和唐娜的猜测差不多,但最后以中老年男人的衰颓结尾。 这是一件糗事,但如今已没有了利用价值。 毕竟当事人已经死了。 在布满阳光的大厅里和众人一同吃完所有食物,克雷顿·贝略将宽而重的背部靠在沙发背上,舒了口气,对过来收盘子的芭芭拉吩咐道:“把伊恩·拉撒路放出来,让他全力赶往萨沙市,直接进城。如果能够进入萨沙市,那就不要返回,只有遇到意外才能回来找我们。” 这样,他们最多两天就知道能不能回去了。 芭芭拉有些犹豫,但依旧将朱利尔斯和佩罗联手带回来的箱子搬到楼下,在众人面前打开。 里面是再次被折叠起来的伊恩·拉撒路。 与芭芭拉那渴血状态外仍保持着茶红色的眼睛不同,他原本透亮的蓝眼睛永久变成了死灰色,就像湖水干涸了一般,脸孔朝上面对着箱子外的世界,一动不动。 唐娜和佩罗不忍地转过头去。 第一百三十章 灾难遗迹 朱利尔斯从怀里掏出一根盛满流动鲜血的试管对准伊恩的嘴唇倾倒,血液落上嘴唇,没有进入口腔,而是直接被唇部的皮肤吸收,消失不见。 随着血液沁入,伊恩的脸顿时多了几分生气,眼睛开始转动。 “艾斯和其他人.大家都去哪儿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朱利尔斯的嘴角咧开,更加凑近箱子里的吸血鬼:“你忘了吗,他们听了楚德·奥斯马尔的谣言,用圣水偷袭你,把你装进箱子里,要不是我们动手解决了他们,伱大概要被这些老朋友们害死了。” 伊恩的身躯和折断的肢体猛地扭动起来。 他的一只手从身下费力挪出,按在自己的脸上痛苦呻吟着。 “你干什么这么不痛快,我们可是为你报仇了。”关于精神折磨一事,朱利尔斯兴致盎然。 那些侦探让他不好受,他当然也不会让这些人好受,就算他们的朋友伊恩·拉撒路现在属于克雷顿·贝略团队中的一员,男巫也认为他欠了他的债,没理由全身而退。 “不可能,你说谎” 四肢被折断的吸血鬼如同章鱼一般扭动着身躯,试图从狭窄的箱子空间中挤出来。 “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儿?!”他用尽全力咆哮着。 男巫一点儿不怕他,蹲在箱子旁嬉笑起来:“就在你嘴里啊,我刚刚给你喂下去的就是。” 那是毁尸灭迹的副产物。 “用三个成年男人做出来的凝血精华,一剂就能让一只在圣水里洗过澡的吸血鬼重新生龙活虎.” “朱利尔斯!” 克雷顿的怒吼比伊恩·拉撒路更响,屋子都震动起来。 朱利尔斯扒在箱子边沿哆嗦了一下,回头不解道:“怎么了?” “我不是让你来给我们的新人火上浇油的,办完事就闭上嘴,然后站到一边去!” 男巫摊开双手退到一边,旁边换成唐娜对他怒目而视。 克雷顿上前与箱子里的吸血鬼对视了几秒,但是什么也没说,而是挥挥手又让芭芭拉过来。 “你来跟他说吧。” 妈妈的话总是管用的。 就算道理讲不通,芭芭拉也可以通过血脉压制他。 随着芭芭拉的手点上额头,伊恩·拉撒路很快感到自己冰凉的大脑一阵清醒,一种使命感随着触碰传递进入他的意识——去为芭芭拉服务。 所有的悲痛、恼恨都被掩盖在责任心之下,他不再困扰了。 从箱子里爬出来后,他的肢体开始恢复,他戴上帽子,脸也用围巾缠住遮挡阳光,向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全心全意地出门去了。 “要我说还是这个管用。” 朱利尔斯对芭芭拉的作为大加赞赏,后者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目睹了一切的唐娜冲他瞪视,但只收获了一个白眼。 克雷顿没心情处理年轻人之间的矛盾,因为他安排完其他人的差事,自己也要出门去做正事。 有些最重要的事非由他做不可。 因为他最有钱。 “招募挖掘工人十个,一日报酬6便士” 招牌打了出来,没一个小时,广场上就围了一群人,他们的人数远超十个,都自备铲子,伸长手臂,自夸着无人能比的力气和工作效率,等着克雷顿的挑选。 克雷顿站在广场的处刑台上俯瞰人群,昨晚被吊起的救世军尸体仍在他背后摇摆不定。 他点数着来应聘的人头数目,心中满意。 有着这些人帮忙,他两天内就能弄明白沼泽底下埋得到底是什么。 克雷顿的脸上挂起笑容——直到楚德·奥斯马尔随着一行人从广场边的镇长家中走出,其中就有杰弗里的妻子子女、几个猎人,还有旅店老板小裴伦。 两边的距离不足六十码,克雷顿能看到他们,他们当然也能看到克雷顿。 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那丑鬼扭头和其他人说了什么,这些人竟然一起朝这里走了过来,纷纷和克雷顿打起了招呼。 好在除了楚德·奥斯马尔,其他人看起来还算真心诚意。 客套完,这个抱着险恶心思的丑鬼终于步入正题:“贝略先生,我竟不知道您要在这里大动土木。但我想这附近还没有哪处是无主之地,不知道您和谁做了生意?” “我想这和你无关吧?” 克雷顿很不待见他,因此不在乎自己口气是否礼貌。 奥斯马尔也不在意这点小事,只是笑起来:“要是您在我的土地上作业,那当然就和我有关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看起来和之前弗朗西斯掏出来的一模一样,只是旧了很多。 “沼泽那片的土地,恰好就是我的。” 克雷顿的瞳孔一涨,几乎铺满了半个眼膜:“那些叛军的地契复印件是从你这儿弄来的?” 楚德将文件重新收起,慢慢回答他:“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但那些私人银行不总是靠谱,出现这种事也不少见。我很早就提醒过杰弗里镇长,他们手上的地契是假的,为此,我将真正的地契交给了镇长,裴伦先生也知道这点,他鉴定过我手上的这份文件,它绝对是真的。” 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没有露出怀疑的表情,裴伦也对着克雷顿无奈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真的。” 楚德·奥斯马尔将真地契交给杰弗里镇长这件事发生在“拉文莱尔”和他们见面之后,因此一下子就取得了镇长的信任。 裴伦作为地契本来命运中的持有人,再次贝请去鉴定文件真假。如果克雷顿一行人还住在旅店里,他多半会在见面时随口把这个消息分享出来,但不幸的是,佩罗家离旅店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没那么容易见面。 看到其他人的反应,克雷顿的脸色阴沉下来。 但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恕我无意冒犯,但那群叛军之前在旅店偷了我的东西,那是一件极具纪念意义的首饰。昨晚我拷问了他们一番,发现那个贼早就死在战斗中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东西去了哪儿。” “只是在战斗前,他们抛下了一切无用之物离开营地。只将一些珍贵的东西埋在地里,等待胜利后拿回,所以我想我的那件私人物品应该是失落在了你的土地之下。”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东西,这不过分吧?” 奥斯马尔暂时没想到拒绝的理由,他回头看去,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对于正常人而言,沼泽就是片长不出庄稼的烂地,就送白送给他们也没什么用途,要借给别人挖挖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克雷顿·贝略要注意自己的行为在普通人前的影响,楚德·奥斯马尔同样如此。 “好吧,那么祝您好运。” 他退让了,不过脸上仍挂着笑:“当然了,要是您挖到什么宝贝,还是最好通知我一声,您知道的,那毕竟是我的地。” 克雷顿冷冷地答应了他。 挖掘出来的土已经在旁边堆起了一座座小山,阵势远远超过了“寻找失物”的级别,不过工人们都不在意,因为他们有钱拿,克雷顿还雇人送了食物和酒放在一边,他们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工作就行。 随着众多人手一同挖掘,他们渐渐深入到了狼人之前孤力所无法企及的深度,就连复活岛的盗墓贼都远远不如他们。 一名工人终于挖出了一个不寻常的事物。 他把铲子往旁边的土里一插,弯腰从土里拔出了一个沾满土的十字架。 “贝略先生,您要找的是这个吗?” 这个工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其他人挖出的坑洞,其他人也渐渐停下来,看着他喊叫着向克雷顿的方向走去。 东西传到了克雷顿的手里,他已认出这是一个哀悼十字,和他之前挖掘出来的那个一模一样,是圣徒莫雷德为无名死者雕琢的祭品。 他伸出手掌拭去十字架表面的泥土,上面同样有一个古语编号。 113 克雷顿皱了皱眉。 他挖出来的那个哀悼十字编号是43,这个数字已经不小,而113,这个数目令他也感到心惊,一个满编连队算上厨师也才一百出头,这里到底死过几个人? 古代的超凡者可能比当代的超凡者强,但不代表古代人比当代人多。 在农业没有发展的时代,这几乎是一个镇子的全部人数。 还是说这里死的人并非死在同一个时代,只是圣徒莫雷德为他们的尸体统一做了十字架? 克雷顿并非专业的考古学家,他很快不再纠结这件事。 “我丢的不是这个十字架,而是一条项链,你们继续向下挖掘。” 有着十多个人全力挖掘,一个还在不断生长的巨大深坑出现在沼泽中。 工人们在黑色的淤泥里站着,在克雷顿指挥他们保留一个坑洞的进出口之后,便毫无顾忌向下深挖。 随着太阳在天空的位置发生明显变换,越来越多的十字架出土。 它们层层叠叠,是被人为堆放在一起的,只是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损坏腐朽,没法准确计算数字。 同时,一些被泥土包裹着的残破尸骸开始出现。 这些尸体的历史十分古老,但因为特殊的环境使得它们被相对完好地保存下来。他们的脸孔还没有腐烂,但是皮肉已经干缩,紧贴在面骨上,表情狰狞痛苦。 这种状况实在古怪,在这个时代,尸体并不独特,但与之相伴的糟糕宗教氛围让两名工人拒绝继续挖掘。 他们只要了今天的钱就走了,并且明确表现出第二天不会再来的态度。剩下的人不害怕尸体,也不觉得挖掘出这些远古的尸骸是亵渎自己的祖先,只是因为时间越来越晚而选择离开。 克雷顿承诺明天还有工作给他们。 有五个人决定留下来加班——只要克雷顿愿意按工作时付费。 克雷顿同意了,又为那个不存在的失物发出了高达3镑的悬赏,于是他们更加不要命地干了起来。 随着太阳西沉,克雷顿点亮提前准备的马灯,将这些灯用绳子挂着沉入坑底,帮助还在作业的工人照明,他们每个人都勤勤恳恳,试图找到不一样的特殊事物。 然而他们一无所获,只有越来越多相同的东西在坑外累积起来——那是更多的哀悼十字和古代人的尸体。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探监 到了六点半,他们才结束工作,一起回到镇子里去。 克雷顿回到佩罗的屋子,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坐上座位,和他们交换今天的成果。 朱利尔斯告诉他,玛丽·艾塔今天又说话了,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行动能力。 唐娜和马相处的也不错,目前没有新的威胁来伤害这些牲畜。 芭芭拉和克拉拉清洁了房子,确认那头比羊大,同时比马匹小的灾厄之兽没有靠近屋子。 佩罗的故事倒是最复杂的一个,因为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现在身份复杂。 热沃镇陷入了一个僵局。 大概是在克雷顿领着工人们前往沼泽的那段时间里,佩罗在镇上与镇长的儿子布莱登交流了一番。 杰弗里死了不到一天,但他还有些公事没办完,所以需要他的继承人与猎人和民意代表进行商谈——也就是克雷顿见到楚德·奥斯马尔的时候,他们就正在讨论这些事。 比如还活着的救世军俘虏是否要处以死刑,如果要执行死刑,他们该选择什么时候? 比如那些在与救世军战斗时死去的人,按照惯例,该由镇长和本地的坐堂神父为他们做一次演讲,然后再举行一次集体葬礼,但现在两个人都不在了,谁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还有就是救世军的人头悬赏该怎么分? 不过这些事都可以拖,被关押的路易斯教士却是一桩难以处理、却又必须尽快得到处理的事。 镇长杰弗里和珠宝匠劳伦斯、维尔家三兄弟的尸体必须尽快下葬,但镇上没有可以主持葬礼的圣职了。唯一的圣职路易斯被关在监狱里,精神也有些不正常。 而在镇长死了之后,路易斯教士的身份就更为尴尬。 关于路易斯教士的罪行,目前相信的人不多,只有死者的家属深信不疑。 因为路易斯教士和这些人平时根本没有过节,没有杀人的必要,如今救世军已经全部死亡,出于人心向往安宁的需求,在佩罗放出塞万的死讯后,大多数人宁可相信这位圣职是因为儿子的死讯得了失心疯才会胡言乱语,也不愿意相信他突然变得邪恶,滥杀无辜。 甚至还有人揣测是路易斯教士遭到了救世军的暗杀,镇长才将他监禁保护起来。 事实上,路易斯最大的罪名是举行黑弥撒。 但是举报他举行黑弥撒的人全死在了朱利尔斯和佩罗的手里,没有人能继续坚定地作证他做过这么亵渎的事。 而就是出于情谊和信仰,杰弗里的大儿子布莱登也不愿意继续关押圣职。 只要路易斯教士自己回心转意,矢口否认自己的杀人罪行,他就还有出来的可能性。 但佩罗和他谈过了,他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路易斯教士就是想死。 “我告诉他,外面的大问题基本都解决了,要是他想出来,我们会帮忙。”佩罗无奈道:“可他就是不愿意,反而告诉我,既然人们已经不需要他了,那他就会在监狱里等待自己的死期。” 朱利尔斯对圣职的作态不屑一顾。 “我看他就是装模作样,要是我想死,那要不了十分钟就会死,不可能还等人来杀自己。” “不,他就算想死也不能死,我们需要他帮忙盯着楚德·奥斯马尔,就算他是个凡人,他对于宗教的事也一定比我们了解。尤其是沼泽里的那些情况。” 克雷顿将自己发现的情景告诉了侧耳倾听的同伴们。 “有那样多的哀悼十字,那里一定发生了一场灾难。我不相信教会的人对这些真的没有一点记录。或许教堂里还有别的线索,只是我们不知道。” 他这么说并非毫无依据。 白教会的每一座教堂中都保存着教堂建立开端的那段历史记录,其中就包括各类枢机主教、乃至御座传来的命令文件,正如典籍室中留下的紫衣主教博希玛的私人记录。 然而在博希玛的记录中明确表示,御座会对这里的发现传来回信,他也的确因为后续的命令留下来驻守热沃。 按理说,这些来自御座的回信应该和博希玛的私人文件放在一起,因为它们传递的消息是连贯的,但克雷顿却没有看到那些回信。 现在想来,它们要么被藏起来了,要么就是载体被毁去,而蕴含的信息被圣职们口口相传,还有一定的概率是被意外损毁。 不过克雷顿相信它们存在。 “唐娜,明天由你去劝说路易斯教士,再不济也要知道这座教堂建立之初在附近发现了什么特别之处。” 就是制造这样的大教堂,工人们也要在附近寻找合适的石料,为建筑打下深层地基,这就不可避免地要对地下进行挖掘的工作,而地下埋着数量众多的死尸,要说圣职们当时什么也没发现,克雷顿绝对不相信。 “我?”少女指着自己不敢置信。 克雷顿鼓励地看着她:“你是最合适的。” 抛开身份低下的瑟兰妮,唐娜是这支队伍里唯一的正常人类了。 第二天,克雷顿遣老佩罗偷偷放出风声——在沼泽底下藏着特别的东西,那是热沃人的祖先曾为之驻足的宝藏。克雷顿·贝略其实不是古董商人,而是从城里来的探宝人,寻找失物只是借口,他雇这么多人帮忙挖掘只是想要尽快得到地下埋藏的宝藏。 既然本地人中有许多都是曾经的探宝人的后裔,或许这个谣言能让他们多唤起几分热情。 而在叔叔努力造谣的同时,唐娜蹲在镇上监狱的门口和守卫对视着。 她要进去,但又不想进去。 克雷顿将和路易斯教士沟通的任务交给她,但她觉得这是个错误的决断。 她的沟通能力不太行。 至今为止,所有她能说上话的人不是亲属,就是主动来找她交流,她自己很少主动找人搭话,要是失败,她会感到很尴尬。但这是叔叔的请求,她也不好拒绝。 “这位小姐,您遇到麻烦了吗?”监狱门口坐着的守卫开口了。 听见他向自己提问,唐娜顿时心中一沉——这下她没有退路了。 “没,我只是想找个囚犯问话。” 守卫看见她满脸肃穆的样子,当即从腰间解下一大把钥匙串:“那我放他出来好了。” “这么随便?”唐娜大骇。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里大多数的囚犯所做的罪行都不过是醉酒斗殴和破坏公物之类的轻罪,关押与其说是惩戒,不如说是醒酒的必要步骤,牢里九成九的犯人刑期都是按小时算的,基本上睡一觉就刑满释放。 要是哪个囚犯真的家中有事,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守卫也不会继续关他。 “就是这么随便。你要释放谁?” “那我要释放路易斯。” 守卫拿钥匙的手又放下去,惋惜道:“路易斯先生不行,他杀了人大概,只有镇长才有权力放了他。” “镇长已经死了。” “那至少也要代理镇长。” 唐娜无奈道:“那我要和他说话。” 守卫这次没有拒绝,把门给她打开。 这座监狱有八个牢房酒气,呕吐物还有排泄物的气味在这个阴暗的空间里如影随形。 前几个牢房关的都是醉汉,此刻都躺在稻草堆里睡觉,他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唐娜向前走了几步才看到路易斯教士,他被关在左侧居中的牢房里,正在和对面牢房里的一个脸上有乌青的年轻人沟通。 “.我知道,但我真的控制不住我的怒气。那个老瘸子断定我会在这里蹉跎一生,毫无成就。” “孩子,他口出恶言当然是罪,但城市并不如伱想的那样美好,罪恶之火在那里更加炽烈。” “我知道,但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我相信我不会被那些腐败的事物污染。” “不,我认为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因为你需要克服的不止是表象的敌人,还有你自己心中躁动的情绪。‘凡不能使心顺服的,必有报应’,你在这里因为一个人的侮辱而不能自控,而到了城市里,看不起你的人只会更多,到时候你要怎么解决呢?犯下和我一样的罪行吗?” “.我不知道” 唐娜的脚步越来越慢,她想要听完他们的对话,但这两个人已经注意到她了,不再继续谈话。 牢房里的路易斯教士正坐在稻草堆上,他的精神看起来稍微恢复了些,脸上仍有憔悴,但没有很虚弱,否则也不可能和那个年轻人说话。 不过这副精神样貌看起来可不像是精神失常。 唐娜开始怀疑老佩罗的眼神。 “小姐,您找谁?”脸上有乌青的年轻人问,他断定唐娜不是来坐牢的。 她穿着红斗篷白裙子,看起来像个农家姑娘,但他不记得镇上有这么一位,这肯定是外地人。 唐娜尴尬地看向路易斯教士,顺手把兜帽拉下露出自己的真容,微卷的黑色长发在肩膀两侧披散下来——她希望圣职还记得自己。 “她是来找我的。” 教士立刻替她解了围,他确实还记得她,他知道她是克雷顿·贝略的“女儿”。 唐娜松了口气,她是个巫师,和圣职搭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过即使有个开头,她看了看周围牢房里还清醒的人,又开始斟酌他们的聊天内容是否适合公开。 路易斯脸色平静,再次替她开口:“你的父亲不相信我告诉他的事?” “我们.” 唐娜想了想,蹲下来压低声音,但回音还是很大声:“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是有新情况,他觉得还是让你知道这件事比较好。我们在沼泽的区域地下发现了很多尸体,还有数百个哀悼十字,但目前挖掘出的仍是一小部分,地下肯定还有更多东西。” “我们想知道本地教堂建立之初有没有在建筑工地下方发现什么?或者这里曾经是否有特别的古代建筑遗迹?”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正义之战 圣职靠在稻草堆上微微皱眉:“我也不是什么都会去记忆,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我的炼金室钥匙被你们的药剂师拿走了,你们可以通过后门去教堂的典籍室里寻找本地的历史文件。” “我们已经找过了,但是没找到。”少女焦急起来。 良久的沉默,路易斯对着斑驳的墙壁偏过头去,似乎在努力地回忆她要的那些文件放在哪里,后面那个脸上有乌青的青年抓着牢房的栅栏站起来,惊奇地看着这里。 “沼泽里有尸体?你们在讨论什么?” 唐娜不想和他说话,敷衍道:“一些古代的墓穴罢了。” 她等待的时间不长,路易斯终究是想出来了:“阿德莱德和丹尼之前来典籍室拿走了一些古代文献,那些文件可能被放在一起,或许伱该去他们的家里去找。” 唐娜松了口气,圣职比她想象得好说话: “多谢。” “你还有别的事吗?”路易斯注意到她还在盯着自己,微微抬起仰靠在稻草堆上的身体。 “我只是想,或许你不该待在这儿,其他地方还有人需要你。” 路易斯躺了回去:“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那你可以走了,我在这儿是正义得到伸张的体现,不需要谁来放我出去。” 唐娜终于知道佩罗为什么说圣职精神失常了,她的声音不自觉抬高:“楚德·奥斯马尔在用人命献祭,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阴谋,或许会危害一般民众,你作为这里的圣职,该去监管他。” “他献祭了谁?” “一些城里来的叛军。” 听到这个答案,路易斯教士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看他的模样,唐娜才后知后觉自己该对他撒谎的——救世军们死不足惜。 她气愤地跺了跺脚,拉上自己的红兜帽转身向监牢的出口走去。 一个同样戴着兜帽的老女人迎面走来,她低着头脚步匆匆,手上挎着一只盖着布的野餐篮,似乎也是来看望犯人。 她们本该擦肩而过,但唐娜忽然感觉到异样。 她果断停下脚步,拉住这个老女人的胳膊。 “你要找谁?” 老女人楞了一下,然后猛地将少女推开,伸手从野餐篮里取出一把手枪,转身快步走到路易斯教士的监牢前,对准里面的圣职就要扣动扳机。 然后她就被醒悟过来的唐娜一头撞歪。 少女大喊一声,然后两个人奋力撕打在一起。 这场战斗算不上好看,战斗的双方都不会什么格斗技巧,但致命程度却不低。 老女人手里的枪随时可能击发。 唐娜注视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释放精神冲击,试图在对方晕眩的情况下把手枪抢走,但这个女人似乎陷入了极端情绪之中,很快就从冲击中缓过神来,继续对她施加暴力。 可无论老女人空出来的那只手怎么在身上掐、拧,唐娜都抓着她握住手枪的那只手不放。 于是力量的方向开始变化。 唐娜在拖拽手枪时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原本对抗的拉力在消散,转而是推力开始作用,她想要争夺的手枪离她越来越近。 枪口也是! 这老女人改变了原本的主意,打算先除掉这个碍事的人。 她猛地上前,用久经劳动锻炼的力量和体重将唐娜压迫到乌青脸青年的监牢栅栏上,震得铁门咔咔作响。枪管逐渐指向唐娜,她左手抓着枪管拼命用力向外掰,右手握拳猛击对方的肋下,但却没什么效果。 她的力量并不如对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把手枪抵向自己的胸口, 当枪口正正指着自己的时候,唐娜感到时间也好像放慢了。 她看见对方兜帽下的脸,愤恨和愁苦几乎凝固在每一条皱纹之中,而就是这样一个满怀仇恨的人要杀死她了。 彭! 枪声响起,但唐娜还没死。 老女人的身体一歪,原来是旁边牢房里的那个脸上受了伤的青年从栅栏中伸出手拽住她的小腿拉扯,使她失了平衡,被唐娜将枪口掰开了。 子弹打在另一个牢房的铁栏上,火花四溅,里面的醉汉却没有醒来,只是蜷起的身体又缩了缩。 唐娜没有看到青年伸出的手,时间紧迫,她也顾不得去想自己为什么没有中弹,只是趁着这老女人没有抓稳武器的时候猛地发力将手枪夺来,然后猛地对准武器的原主人。 刚发射过一次的武器还很有威慑力。 唐娜不知道怎么用枪,但她下意识地将枪口对准了对方的脸。 “滚!” 声音中包含的感情让她自己也感到陌生。 那个老女人没有再试图过来抢夺,只是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看着她,身体慢慢地后退。 “快滚!” 眼前还站着人,但唐娜却感到眼前模糊,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 愤怒、恐惧,她都感受不到,脑海里也什么都想不出来,一切都由本能指引,头脑混沌一片,只有渐渐发冷的四肢和越来越费力的呼吸如同两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底,并且越发清晰。 枪口随着老女人的身体移动而转动,直到她彻底退出监狱,唐娜才放下手,但仍握住手枪,呆呆地站在原地拼命喘着粗气。 “你的手受伤了。”她背后牢房里刚帮了她一把的青年提醒道。 唐娜丢掉武器,手枪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了比枪响还要巨大的声音。她将双手抬至眼前查看,果然看见在左手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 刚才那颗子弹并非没有击中她,只是没有命中要害,它洞穿了少女争夺武器的左手的虎口。 这不能说是贯穿伤,因为有一整片皮肉被金属弹丸打碎了,红色、白色的肉混杂在一起,鲜血从更深层的肌理向外不断涌出,像是土壤里渗出的地下水,染红了手掌,又淌下染红地面。 在看到伤口前,她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痛苦如火焰般顺着纤细的血管席卷。 先是痛苦,很快再是麻木,左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唐娜倒退了两步,靠着监狱尽头墙壁慢慢坐下来,受伤的手手腕搭在膝盖上,没受伤的那只手则捂住脸,低低地抽泣起来。 她所依靠的墙壁上有着监狱里唯一的窗户,阳光斜射入这里,正好错过她,照彻纤尘的光线反而像一道光的墙壁,将她关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 乌青脸青年不忍地转过头去,但随后看向监狱大门,愤怒地抓住牢门反复摇晃,发出巨大的噪音。 “艹,守卫去哪里了?耳朵聋了?这么大一声枪响都没听到!” 他大声吼叫,声音穿过走廊,但外面一点回应也没有。 他对面牢房里的圣职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栅栏空隙中伸出手向唐娜招了招:“过来吧,我给你处理伤口。” 唐娜放下手,一只手勉力撑着地面起身,蹒跚地向他走去。 路易斯的牢房前被阳光照射出一片净地,比她刚才待的位置要暖和,但唐娜就是在这里受的伤,因此她对这里的温暖和光芒一点好感也没有。 少女的眼睛还红红的,泪水挂在两腮,她吸了吸鼻子,一脚把那个女人抛弃的野餐篮踢到门口。然后才蹲下将左手递给圣职。 路易斯将这只伤手托在自己的手上,再次呼唤奇迹的光芒。 纯白的力量在伤口上浮现,但闪了一闪就消失了。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黯淡。 “抱歉,我没法处理这种伤势,你还是去请一个医生吧。” “这光是奇迹?”唐娜哽咽着问。 伤口很痛,但还是好奇。 “是的.我真是被他骗了,他还说你是个普通人!”圣职忽然醒悟过来克雷顿·贝略撒了谎,他的这个女儿根本不是普通人,因为普通人可无法看到奇迹的光芒。 不过那闪烁的奇迹也没有对唐娜·贝略造成烧伤,显然她确实不是暗裔。 他放下这只手:“好了,你快走吧,我的心已经被污染了,刚才那也不过是奇迹在我身上的残存在回响,这点力量只能帮你止血,剩下要看你请的医生水平。不过这没伤到骨头,这会比较容易康复。” 唐娜抽噎了一下:“你得和我一起走。” 教士不喜欢她的顽固:“我刚才说了,我不会走,而且你刚才不是也要走了吗?” “但我是为了你才受伤,你要回报。” “不,你弄错了,这不是一笔交易,而且我也没有请你救我,你也不应该救我,我该死在刚才那个女人的手里。”教士一挥手,冷冷地说。“如果你有意识的话,就该意识到我待在监狱里,这里是给犯人待的地方,而我承受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无论是塞万的死,还是劳伦斯的死,他都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为自己的罪负责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符合信徒身份的事。 女孩的哽咽声停下,她黄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路易斯,好像此刻才发现他什么样的人。 她背后的乌青脸青年突然开口了:“嘿,小姐,如果你能放我出去,我可以帮你把他带走。” 路易斯没有对他的背叛产生什么情绪,只是闭上眼睛重新躺回去。 就算这个青年能够离开牢房也不代表他能把自己带走,路易斯知道守卫不会放自己出去的,唐娜·贝略也没可能说服那些有权力放自己出去的人。 唐娜却觉得这是个机会,她立刻放弃了和他交谈,转而看向那个青年。 “你说真的?” 那个青年从稻草中站起来,将脸贴在栅栏上,铁条在他的脸上压出一条条的印记,红色的铁锈也粘在他的脸上:“当然,我从不说谎,而且我刚才也帮你了,否则你就要被枪弹打中,现在你要回报我。” 唐娜想了想:“好。” 她答应完,立刻转身离开了监狱,她要去找钥匙。 钥匙就在守卫那儿,她不久前才看到过。然而监狱的门前此刻空荡荡的,唐娜并没有看见守卫,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刚才监狱中响起枪响也没有进来查探情况。 她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里没有搏斗的痕迹,也就是说守卫是自己离开的。 这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同伴将他引开了。 还有哪里能弄到钥匙. 伤势的疼痛已经渐渐能忍受了,唐娜不急着回到叔叔身边,她抹了把脸,对着空地皱眉思考了片刻,忽然有了个想法。 她该去找一些朋友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判活 “教士,你真该和这位小姐走的,她看起来气质高贵,肯定有办法放我们出去。”乌青脸看着对面的狱友说,这话里有个破绽,于是他又很快补充道:“就是她没办法,她的父辈也一定有办法。否则她怎么会这么肯定你能出去呢?” “她带不走我,我也不想出去。”路易斯平静地说。 “我屡次违反教派的戒律,就算人们可以容纳我,我也不能容纳我自己。” 乌青脸耸了耸肩,他不觉得路易斯是坏人,直到那位小姐进来时,他都还在接受对方真挚的教诲。 “随你了,但我出去后是要把伱带走的。我刚答应了她。” 圣职并不认同他的看法:“守卫可以让你出去,因为你只是和人打了一架。但你带不走我,因为我杀了人。守卫会阻止我出门。” “你肯定能出去。”乌青脸很笃定:“我相信你。” 路易斯闭上眼睛,身边恶劣的气味已让他感到平静,他能感受到自己已在赎罪了。 “我出去的时候,就是人们领我接受审判的时候。” “那要是带你出去的人判你活,你该怎样?”青年好奇地问。 路易斯坦然地告诉他:“我接受一切后果。” 彭! 监狱的门被踹开。 唐娜站在门口,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密布着反光的汗珠,虚弱、但看起来无比兴奋,腋下还夹着三根长绳子,前端都卷在一起,后半端拖地连到门外,不知道延伸去了哪里。 看见她,乌青脸青年立刻扒到栅栏上:“嘿,我们正在聊你。你拿到钥匙了吗?” 唐娜没回答,她携着兴奋的笑容大踏步走进来,将其中一根绳子塞进乌青脸牢房栅栏的缝隙里。 “把它系在门上,打一个紧结。” 青年没问为什么,他只是立刻照做。 接着少女转身走到圣职的牢房前,这位有坚持的男人仍闭着眼不愿看她,他不仅在现实中坐牢,还要将自己封锁在心中的牢房里。 唐娜费力地左右手合用,将第二条绳子绕过铁条,在栅栏上打了个结。然后扯了扯,怀抱着第三条绳子心满意足地退开。 再次估计了一次自己站的位置,她对着门外喊道: “可以开始了!” 外面响起了两声嘹亮的牛哞声。 拖在地上的绳子瞬间绷直,两扇牢房的门发出了金属形变的咯吱声,在门框里疯狂嘶鸣着。 在几秒过后,它们放弃挣扎,两扇铁门同时轰然砸在地上,在阳光下溅起纷扬的灰尘。 它们相对着,就像两个向彼此鞠躬的人。 巨响在耳边炸开,稻草堆里的路易斯教士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正看到唐娜用一把园丁剪刀将连系地上铁栏门的绳子剪断,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狂热地看着他,从腋下拿出第三卷绳索。 那绳索已经打好了结,是个绳套。 “你要干什么?!” 他只来得及喊一声,就被这绳套圈个正着。 唐娜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同时用手将绳子一扯,将他身上的绳套收紧。 “先生,你刚才好像说过,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复述对方的话后,牧场女孩唐娜看起来已经足够高兴,她大笑着退后,再次向门外喊话: “三号,走!” 一股大力从绳索上传来,路易斯教士根本无从抵御,他狼狈地在地上打着滚,被那股力量拖着走。 稻草碎和土渣逼迫他再次紧闭双眼。坚硬的地面让他碰撞得浑身酸痛,什么忏悔、赎罪都想不到,只感觉每一秒都拉长了十几倍,清晰的痛苦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唐娜·贝略喊了一声“停”。 于是路易斯停了下来,不再翻滚。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监狱门外的世界,是唐娜·贝略的笑脸、是三头回身探头过来看自己的牛,是天上巍峨灿烂的太阳。 今天是个大晴天,他躺在监狱外的阳光下,感觉暖洋洋的。 乌青脸这时才从监狱大门里跨出来。 “小姐,你判他死还是判他活?”他热切地喊。 唐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对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感到自豪。 “活!”她叉着腰快活地说。 “我听说过这样的刑罚。” 朱利尔斯的声音卷起一阵风,惹得桌上的两盏油灯忽明忽暗。 “在弗魔人还未遭文明开化的时候,就兴起过这样的事。他们的大汗为了取乐,会将叛逃的奴隶和宁死不降的敌人绑在马尾上拖行至死。” “我可从来没听过这种事。”唐娜说。 朱利尔斯恭维道:“那你是自己领悟了这个法子,你在刑讯的领域里真是算作天才了。” 虽然没明白这个地位有什么用,但唐娜很喜欢天才这个称呼。她忍不住咧嘴要笑,但下一刻就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紧紧咬住嘴唇,身体一阵颤抖。 “别乱动。”克雷顿低沉地说。 他手上的镊子猛地往外拔,从唐娜的左手伤口里拔出一根棕黄色的短丝。 唐娜的左手正被他握在手里,这只手体积肿胀成原来的两倍——这是少女受伤后还用这只手剧烈运动的代价。 现在,这伤口里还沾了不少细小的植物纤维,它们曾是绳子的一部分,直到唐娜抓着绳子,把它们送进了伤口里,它们会阻碍伤口的愈合,必须全部挑出来。 朱利尔斯的药水已经冲洗过伤口了,但还有不少纤维藏在里面。 克雷顿再次将镊子插入伤口拨动,唐娜脸色一白,除了左手没能抽回来,整个人都缩紧了,双腿也收到椅子上。 男巫刚才还夸奖她,此刻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唐娜咬着牙看向克雷顿,希望得到一点夸奖:“克-雷~顿——你为什么不高兴?明明我把路易斯带回来,他也同意帮我们说服.嘶——”又一根刺被拔了出来。 “不,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有点饿。” 克雷顿的话让唐娜再次缩了缩,她开始担心他会咬自己的手,毕竟它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发酵的面团,想要咬一口也很正常。 不过这其实是个玩笑,只是因为克雷顿的心情不佳,没能让其他人听出来。 “我以为你会通过监狱守卫联系上现在权力最大的人,然后说服他放出路易斯,这样最安全。” “那是你的计划,但我的计划更好。” 克雷顿沉默不语。 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如果唐娜没去见路易斯,圣职现在就已经死了。 但他仍不能感到高兴。 唐娜的左手没有伤到骨头,却永久性地少了一片肌肉,以后即使伤口愈合,她的左手握力也会严重下降。 他的确答应要教导唐娜如果去战斗,但一想到翠缇丝养育了唐娜十五年,她毫发无损,而他不过带了这孩子两个月,她就受了这样的伤,这不能不使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个监护人是否做的妥当。 一知道她被枪打了,他立刻就赶了回来,但相见不能使伤势减轻。 “说点什么吧。”唐娜央求道,他的脸色简直要让她害怕了。 克雷顿渐渐重新长出胡茬的嘴唇动了动: “你做的很好。” 他看起来可不像这回事,当唐娜已经知道他没在生自己的气,她放松下来。 “朱利尔斯,”克雷顿转而喊道:“路易斯教士现在怎么样?” 男巫在椅子上挪了挪,回答他:“他很有精神,还没休息一会儿就去找布莱登了。” 路易斯教士已经和他交接了所有情报,现在正试图联络其他还相信自己的人去抵御可能存在的危局,但鉴于圣职刚刚从监狱中“越狱”而出,朱利尔斯对他的努力不太抱有信心。 圣职能够解释自己精神失常的原因,也肯定有人相信他是无罪的,但相信他无罪不代表就要相信他的其他指控。 既然路易斯之前能失控,现在也不能证明自己完全摆脱了这种状态,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得到完全信任,顶多让其他人开始思考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 毕竟楚德·奥斯马尔和他的仆人至今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漏出马脚。 克雷顿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他不着急。 唐娜的所作所为给了他一点启发,他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所以那个老女人是谁?”唐娜忽然问,她第一次遇到有人想要杀自己,这种感觉非常新奇,她不能不把这个对手铭记于心。 克雷顿的眼睛只盯着她的伤口和自己活动的镊子,好像他要是将眼睛一转,这些东西就会自己活过来跑掉。 “我想应该是楚德·奥斯马尔收买的凶手,我们会找到她的。” 又一根刺被拔出。 “呃啊——她看起来很痛恨我。” “她本来可以偷偷杀掉路易斯的,但是你揭穿了她,之后还可能告发她,她当然会痛恨你了。关于这一点,每个谋杀犯其实都一样。” 少女似懂非懂,这个解释已经说服了她,她也已虚弱得不再想去多做思考了。 “好吧。” 随着一根新刺的拔出,她又抖了一下,随后转移了注意力:“芭芭拉阿姨去哪儿了?” 她现在有了伤口,必须小心吸血鬼的注视。 “你不用担心她,我已经差她出去办事了,至少要明天才能回来。” “这么久?她去办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克雷顿再次将镊子插进肉里,唐娜身上的血腥味和伤口愈合时会散发的淡淡臭味都让他心里难受:“你放心,那没什么风险,她可也是我的朋友。” 芭芭拉当然是克雷顿的朋友。 她是个好女人,就和世界上最好的猎犬一样好! 唐娜相信了他的回复,但抬头却看到朱利尔斯正朝自己露出一个神秘的笑。 “你笑什么?” “我只是为你感到高兴。你拥有一个多么好的家人啊!” 朱利尔斯假模假样地抹了把眼睛,浮夸的姿态让少女嫌弃地撇了撇嘴:“克雷顿,除了那两个丑鬼,现在这镇上还有谁和我们有仇吗?” “我想一个都没有。” “那路易斯呢?他帮我们办事,我们也要确认他的安全,是不是?” “他现在很安全,不会再有人找他的麻烦。”克雷顿很快回答了男巫,但表情说明他不打算再聊下去了。 朱利尔斯已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于是再次朝少女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唐娜觉得他好像在期待自己领会什么,但她猜不出来。 随着最后一根细小纤维被拔出,克雷顿放下镊子,松开唐娜的左手腕,眼中的瞳孔也渐渐缩小,他抬头吐出一口气:“今天你们要好好休息,用你们的法术什么的做好防护,有问题就让小鸟来找我们。我和芭芭拉会去尝试解决一些问题。” 朱利尔斯将自己的一缕头发夹在掌心揉搓,漫不经心地问:“解决什么问题?我希望你能说明白点。不然我可.” 克雷顿站起身,他连忙放下头发坐直。 不过克雷顿并不是要为难他:“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陷入了误区,就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我们可以先把那两个人解决了再慢慢处理后果,反正到时候他们已经说不出话了,我们拥有全部的解释权。” 这话让唐娜也愣了一下,她第一次听到克雷顿如此直白地说起杀人的事。 “朱利尔斯,用你的名义写一封信给长老会求援,唐娜,你去叫你的小朋友再帮帮忙,把东西送到他给你的地址去。” 说完,克雷顿穿上黑色的外套大衣,将蚊群屠戮者久违地扛起,拉开门出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断迹 芭芭拉躺在地板上。 芭芭拉躺在血泊中。 芭芭拉躺在尸体下。 地上的血泊在她身下渐渐缩小,被第一代吸血鬼的皮肤吸收。 她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死者翻滚到一边,它穿着朴素的长裙,在衣物没有覆盖的部位,因为失血而皱起的灰色皮肤上还有着数点老人斑,死者干枯的头发和地上的灰尘融合得毫无违和感,好像它天生就该躺在这里。 芭芭拉站起来给自己拍了拍灰,穿上这家主人的围裙。 该处理尸体了。 锤子是非常基础的劳动工具,所以珠宝匠的家里当然也有一把。 芭芭拉在工作台上找到一把锤子,用它把地上的尸体打碎,然后熟练地将这些碎块扔进壁炉里焚烧。 朱利尔斯上次批评了她,她想了一阵,终于想到了这个办法。 生命精华被吸干的尸体缺乏弹性,也缺乏水分,骨头更是变得松脆,这些碎块就和晒干的木柴一样,很容易就被壁炉里的火焰烧成辨不清成分的灰。 克雷顿·贝略不喜欢有人拿枪射自己的亲人,也不希望还有人坚持找路易斯教士的麻烦,所以他拜托她来处理一下这件事。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贝略先生的请求。 芭芭拉也很喜欢唐娜,何况做这事能够填满她的胃口。 壁炉里噼噼啪啪地响着,芭芭拉坐在旁边,时不时用火钳将滚落出来的大块固体夹碎,再徒手塞回去。 这堆灰叫珍。 她们小时候可能还聊过天,不过芭芭拉不记得这是个怎样的人了。因为独特的美貌,她小时候在镇子上不怎么受其他女孩欢迎,所以也不用担心自己不小心吃掉朋友。 等到全部的遗体都化作灰,芭芭拉脱下围裙随手扔在椅子上,坦然地从一楼的正门离开。 没人会知道她刚刚杀了一个人。 外面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通体蔚蓝的天空让人感受到平静。 直到两个突兀的黑点划开了这片幕布。 芭芭拉在街道上停下脚步,她看见一只小山雀从自己的头顶飞过,后面又追来一只隼。 鸟和鱼一样,只要是嘴巴装得下的食物,它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往肚子里吞,哪怕那是和自己长得相似的生物,所以这样的事并不稀奇。 芭芭拉刚刚吃完饭,心底不禁为这自然中长盛不衰之现象感到触动。 隼是久经杀伐的战士,轻易地将自己的目标击落。 它正好落在街道上,也就是芭芭拉的面前,她本不该插手这次荣誉的狩猎,但她不能不对那只山雀脚爪上绑着的纸条无动于衷——那真的很奇怪。 她伸手赶走了那只隼,随后弯腰将地上的山雀捡起来,解下它身上的纸条阅读。 纸条上写着一些复杂的词汇,芭芭拉还没学到这些词,因此并不知道上面说了什么,满篇文字里只有一个名字是她认识的。 “朱利尔斯?” 她疑惑地抬头,看着那只仍盘旋着的隼。 克雷顿很不高兴,但却没有感到很饿。 那只光荣之手落在他肚子里后一直没有被消化,他感到自己的胃沉甸甸的,但也因此抵消了一部分饥饿的感觉。他开始考虑回去后要不要把它吐出来,换一点蜡烛、或是石头之类不能消化的东西取代它。 现在他不会这么做,他需要一点好运来帮助自己。 猎人的新代表在家和朋友、兄弟大摆宴会,都喝得醉醺醺的,看见克雷顿·贝略时却还能记得他。 “拿!都可以拿!”他对克雷顿喊,旁边的人也都醉醺醺地附和。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香气,配合大厅里布满淡绿色花纹的墙纸,克雷顿有一种处于燃烧着的森林之中的错觉。 随后一个脸色酡红的男人高举酒杯:“敬杰弗里镇长!” “敬老施密特!”旁边的男人也高喊。 “敬我!” “也敬路易斯!”说这话的人忽然有些底气不足,后面的声音小了下去。 “敬贝略先生的哨子!” “敬那些在山坡上牺牲的勇士!” 这些人敬来敬去敬个没完,变着花样给自己和别人灌酒,尽管他们还是信徒,但这两周的事让他们早就昏了头,忘记现在还是在大斋月、信徒不应该喝酒的那些规矩。 在他们的敬贺声中,克雷顿只拿了一把步枪和一些火药弹丸就走了。 离开猎人们的宴会,他折身向珠宝匠劳伦斯的房子走去。 他上次去的时候还有主人招待他,但这次却绝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这里只有芭芭拉。 克雷顿快步走进屋子,然后将门拉上,芭芭拉正等在厅里。 “珍已经处理掉了,还有,我刚刚捡到这个。”她向他展示了一张纸条。 克雷顿拿过纸条,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凝固。这上面的内容分明是他离开前让朱利尔斯向长老会写的求援信。 “你是怎么拿到它的?” 芭芭拉指了指门:“一只山雀带着它,然后被一只隼追上杀死了。尸体就在外面。” 克雷顿确实在进门前看到一只死鸟,不过是被吃掉一半的状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食肉的隼捕食其他鸟类是很正常的,但他根本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这个时候,信使被隼杀害的结果让克雷顿想起至今还躺在床上的玛丽·艾塔。 他什么也没说,将信件叠起收好。 “等太阳落山,我们去杀楚德·奥斯马尔和他的仆人。” 芭芭拉没有惊讶,她只担忧一件事。 “朱利尔斯先生说他们也是超凡者,或许战斗不会很快结束,如果我们在外面战斗被其他人发现了怎么办?” “你穿劳伦斯妻子的衣服,头发和脸擦上灰,不要让别人认出来你就行。” “那您呢?” “我要是被认出来,就告诉本地人珍是个女巫,我被她操控了神智。只要伱能在被发现真实身份之前躲起来,我就不会有事。” 说这话的时候,克雷顿忽然感觉似乎有一根老旧的刺扎了自己一下,但什么后果也没有。 芭芭拉采纳了他的建议,上楼换了一身衣服,然后下来到壁炉边,给自己的脸和头发抹上衣服原主人的骨灰,确保晚上行动时不幸路过的路人都只能看到珍。 他们等了一刻钟,大概是四点半的时候,太阳开始下山了。 屋顶、街道上因为庆典而半化的积雪重新凝固结冰,这种现象使得路上行人摔倒的次数也更频繁了。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的缘故,两个暗裔注意到今晚愿意出门的人几乎没有,大多人进了屋子就不愿意再出门,这也正好是他们的机会。 克雷顿立刻开门离开,和芭芭拉一起向医生的住所走去。 在寒风中,他再次向芭芭拉低声叮嘱道:“你记住了,先打晕医生夫妇。但如果你觉得对医生夫妇的干涉有被那对主仆察觉的可能,那就放弃行动。如果听到外面有枪响,而房间内有血腥味传出,那你就进去把那个流血的生物杀了,我稍后就到。” “那如果楚德·奥斯马尔不在呢?”芭芭拉问。 这并非没有可能,奥斯马尔有时候会离开居所散步,但他们却找不到他。 “那就先对那个胖子动手,你找一个没人的房间进去,对着窗户做手势,我会看到的。” 克雷顿说完,挥手赶她离开,他没有向她解释自己舀留在这儿的原因,因为芭芭拉不知道他们分开的原因也会去执行命令。 她真的很听话。 看着吸血鬼飘向那私人诊所的后门,克雷顿先将步枪抛至房顶上,然后助跑两步,踩着墙面伸手勾住房顶,腰部用力将身体提上房顶,然后为步枪装弹,瞄准着诊所的二楼窗户。 他们之前与楚德·奥斯马尔同住在旅馆的时候,他就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对方的习惯。 奥斯马尔大概是喜欢居高临下俯瞰他人的感觉,因此每天晚上都会在窗前观望楼下的行人,时间从晚餐后持续到睡前,他见过对方好几次这么做,绝不会看错,而这就是最好的刺杀时机。 而就算奥斯马尔出去玩弄他的阴谋,阔克多半也在房间里。 克雷顿趴在屋顶上,伸手揽了些雪将自己围起来,只有步枪的枪管和一个射击孔贯穿雪堆。 本地人大概在五点半开始用餐,他们最多等两个小时。 趴在雪堆里,克雷顿的心脏也好像变得冰冷,它的跳动速度开始减缓,让他的眼睛和手也更加稳定。 只是他没等多久,突然看到诊所二楼的一扇窗户被推开,芭芭拉朝他的位置挥了挥手。 克雷顿没看懂她的意思。 这一层楼有四个房间,她挥手是什么意思? 他怀疑芭芭拉没能理解手势的用法,芭芭拉也换了方式——她向四周指了一遍,又开始摇头。 房子里没人? 克雷顿站起来,抓着步枪从屋顶跳下,冲着诊所快步跑去。 他撞开大门,诊所里没有点一盏灯,他跑遍了每一个房间,然而都空无一人。这里别说楚德·奥斯马尔和阔克了,连医生夫妇和施密特都不在这里。 狼人的鼻子没法追踪他们,克雷顿通过气味的滞留感判断,他们离开这里大概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 而这个状况明显不正常,施密特受尽了救世军的折磨,目前还在诊所养伤,因为这里的设备和药物最齐全,如果医生要救治他,那就不可能带他去别的地方。 毫无疑问,这又是楚德·奥斯马尔在搞鬼。 “你能感受到施密特身上的血腥气吗?”克雷顿问芭芭拉。 女吸血鬼点点头,带着他冲出门。 但此刻风向却开始变化,风势也忽然变得猛烈。 天空又开始下雪,地面、屋顶的积雪都被嘶吼的狂风拆开一部分卷起拍碎,无数的冰粒被风涡裹住卷动,在街道前方形成一堵白色朦胧、且带着大量尖锐噪音的巨大高墙朝他们压来。 狼人和吸血鬼根本没法躲闪,被这堵“墙”压个正着。 克雷顿一瞬间感到像是有无数只小手挤压自己的眼球、耳孔,想要钻进自己的体内。 但好在没人趁机偷袭他们,这场风暴应当不是由超凡者的能力造成,只是恶劣气候的体现,虽然风暴一经掀起就没有再停下,但他很快克服了这种不适感在风暴中睁开眼。周围的一切都在白色风暴中变得朦胧,他连近在咫尺的吸血鬼都有些看不清了。 “芭芭拉,继续追踪!”他抬高声音喊。 随后他听到芭芭拉惊慌地叫喊,声音在风中严重失真: “抱歉,先生,我感受不到血腥味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来我往 克雷顿怒视着漫天的白色“沙暴”,狠狠骂了一声。 “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风暴中,芭芭拉的声音渐渐变得亢奋,吸血鬼在这种寒冷气候里简直如鱼得水。 克雷顿转头,狼眼发出的黄光穿透风雪,划过的轨迹像是两道闪电。 “你去找路易斯,然后带他去找我们需要的那些文献记载,找到后就回去和其他人汇合。” 至于克雷顿自己——他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现在的天气非常适合杀人,楚德·奥斯马尔拥有占卜的能力,或许也在等待一个这样的时刻来做同样的事。 克雷顿本来打算和动乱之屋互不干扰,但楚德·奥斯马尔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他让人把路易斯送进监狱,想办法干扰巫师们的占卜,还让杰弗里镇长来试探他们,克雷顿不会再相信他了。怒火与战意让狼人体内的力量更加澎湃,这几天,他已经通过吞噬血肉在体内重新积攒了不少精气,这给他信心。 他做出了决定,而芭芭拉也没有问他要去哪儿,听到命令的下一秒,吸血鬼纤细的身体隐没在雪中。 克雷顿闭上眼,黑色的狼毛在他的脸部涌出,抵御着雪花的侵袭。 他心里默默想着要去哪儿找那两个人。 热沃的每一处都在他的思索中一一闪过,当一个新的地址出现在脑海时,他的胃中忽然轻轻揪了一下,这让他顿时下定决心,朝着那个地方逆风走去。 裴伦的旅店歇业了,他辞退了厨师,一个人收拾着所有杂物。 有些东西还可以卖掉,有些则只能当做柴火烧了。 这阵子发生的事情让他身心俱疲,尽管事情都已经解决,但他已不打算在热沃待下去,他要去城里看望正在治疗的学徒,而如果能顺便在萨沙市里谋求一个职位,他不会犹豫。 大多数的东西都已经决定了归属,唯有最后一件事物令裴伦无法决定保存还是留下。 那是他的剑。 裴伦在柜台边再次把剑拔出剑鞘,这是一把不到三公斤的双手剑,曾经还算得上锋利,但现在剑刃上满是缺口。 这样的剑已经无法伤人,用作锯子或许还能勉强胜任。 这是裴伦继承的祖产,具有非同一般的纪念意义,但修理费用却让裴伦心痛。在冶金技术越来越普及的当今,独立经营的铁匠却越来越少,服务费用则越来越高,这不能不让人感到荒谬。 剑身上反射出裴伦的影子,唯有这点一如往常。 咔—— 金属倒影和耳边的声音同时显示大堂的门被推开了。 裴伦回头,发现是奥斯马尔主仆正走进来。 看到阔克的时候,他的颈背下意识地紧绷起来,手掌将钝剑牢牢握住。 “这里以后不会再接待客人了。” 楚德·奥斯马尔用一种“玩具居然动起来了”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毛骨悚然,随后阔克的步伐更是威胁性地加快,超过奥斯马尔向他走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做多余的事?” 阔克寻常地抱怨着,但裴伦的本能已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绝对的威胁,于是不再警告,一个箭步上前,将大剑的剑尖刺向阔克的胸口。 阔克看到那坑坑洼洼的剑刃,终于将一部分精力投放在反抗者的身上。 他大笑起来。 宽厚的手掌以比刺击更快的速度抓住剑刃,将这件曾经在战场上大放光彩的武器停止下来。 裴伦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手,只有些微的鲜血从掌心流出,顺着剑刃流淌,这就是他为这个举动付出的全部代价了。 “你还不错。”阔克看着自己的血,毫不吝惜自己的赞扬。 裴伦还想说什么,但旁边的楚德·奥斯马尔忽然一挥手,一丛黛紫色的粉尘扑面而来,让他失去了意识。 这是曼陀罗种子磨成粉,直接服用可以放大人的感官,但经过有能的炼金术士炮制后也可以降低人的抵抗心理,让使用者更容易被控制。 在过去,眼界浅薄的乡野炼金术士用这种药配置爱情灵药,而有志之士则能凭此祸乱宫廷。 思特拉斯的巫师最喜欢这种东西。 阔克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同伴:“曼陀罗的种子可不好弄到,伱在这些普通人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到底指望在这片土地上获得什么?” 楚德·奥斯马尔的神情让他无法理解。 “只是一些我应得的报偿,一个曾经的许诺。好了,你请其他人也进来吧。” 本该在教堂继续工作的黑眼画师们拖着昏迷的施密特进入旅店。他们的行李中有奥斯马尔需要的施法材料——水银和一些特别的酸、醋溶液。这些东西在运输中有损失的可能,而奥斯马尔拒绝冒险。 阔克不再询问,他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说话,哪怕那些人已经被他控制了。 他抓住裴伦施展自己的力量,片刻后,旅馆老板睁开眼睛,双眼已经化作了与画师们相同的纯黑颜色,那是心灵被操控的人的特征。 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三人留在这里。 而在楼上,还有其他同样被操控的人在做着奥斯马尔要求他们做的事,为了这件无聊的事,他们和医生夫妇都不得不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有他们需要的那些东西。 楚德·奥斯马尔需要一个备用品, 他是这么对阔克说的。 随着计划的进行,楚德·奥斯马尔在自己曾经的学生面前表露出越来越傲慢的态度,这是他一直以来压抑的本性,也说明他距离成功不远了,但阔克仍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同行者保持神秘感的行为让阔克对失去了信心,没过多久,他就再次询问奥斯马尔的目的。 奥斯马尔躺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用咏叹调高声道: “当然是因为爱!” 如果不看脸的话,他的确有做戏剧演员或歌唱家的天赋,不过只要看到他的脸,任何人都不再会有欣赏艺术的心情。 “爱?”阔克冷笑。“你别和我开玩笑了,我不是那些任你愚弄的傻瓜。” 谁会为了爱去绑架一个糟老头子。 那个山羊胡子正在楼上接受医生的第四轮折磨——为了让他的状态符合“受术”,也是为了采集痛苦和恨。这些情绪几乎是仪式法术的通用货币。 “你现在没法体会到这些事的意义,正是因为你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如果是过去的你,就能知道我在做一件多么伟大的事了。”奥斯马尔把腿放下桌子,第一次摘下自己的手套检查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布满诡异伤痕的手。 十根尖锐的指甲开裂,露出下面粉红色的嫩肉,而或纵或横的伤疤贯穿着每一寸皮肤,血痂和还新鲜的血迹纠缠在一起,几乎形成了一层新的外壳。 像是鞭笞的痕迹,又像是被持续性地剥下皮肤,然后愈合。 他用这双手打开裴伦行李中的一瓶好酒,为自己和阔克都倒了一杯。 “敬故土!” 他一饮而尽,但阔克没喝。 “我可不知道我有什么故土,你也知道这一点。”真正的末日追寻者冷冷凝视着自己曾经的导师。 被父母卖给马戏团的人是他最后对家相关的回忆,就算他真的还记得自己的故土在哪儿,他也不会想回去——除非他是去摧毁那里。 “那就敬我的故土。” 奥斯马尔笑盈盈地看着他,手上把玩着酒杯。 那张可怖丑陋的粉色脸上已经因为酒精的作用微微发红,奥斯马尔的脸上许多部位都覆盖了细而短的栗色绒毛,而没有被发须覆盖的地方都像是粘膜处的皮肤一样光滑、容易充血。 阔克勉为其难地拿起了酒杯,看到他这么做,奥斯马尔高兴起来:“这就对了,那真是个美好的地方,值得任何人去敬它一杯。” 但阔克抿了一口就把酒杯放下,因为他不喜欢喝酒。 “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自己的故土,我还以为你也是孤儿。” 他的话让笑容在奥斯马尔的脸上消失了片刻,几秒后才重新挂起:“阔克,‘故土’的范围比‘家乡’更广大,我不是从那里出生,但我的祖先从那里来,我也有必要尊敬那片土地。” “你之前说来这里是为了朝圣.哼,我早该将这些事联系起来的。你那陶顿口音.啊——我知道了,是第农复国会派你来的?他们让你跟着我,是不是?” 阔克突然恼火起来,他认为自己应当愤怒,尽管他早就知道奥斯马尔是怀着目的将自己送进动乱之屋,但他从不在乎这点,因为他拥有力量,他能够对付这个人。可如果这件事是第农复国会促成的,事情就超出他的掌握了。 第农复国会和末日追寻者教派不同,那是个政治组织。那些随着窃窃私语流行于人心的阴谋诡计拥有着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楚德·奥斯马尔将喝空的酒杯轻轻放回桌面,看向学生的眼神真挚。 “那个组织和我无关,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只为了私人目的而来。” “说谎。”他肥胖的学生说。 “我没有说谎,是你对我的偏见太深了。”奥斯马尔对这份冒犯并不在意:“你会重新相信我、依赖我,这样的转变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会向你展示那有价值的一切。届时,你就知道谁是真正值得追随的伟人。” 这话真够恶心,阔克的手已经捏紧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猎杀时刻 在无事可做的当前,阔克再度考虑自己的任务。 克里斯托弗及朗贝德等人所采取的行动是多年来末日追寻者第一次在萨沙市投向注意力的后果,这个地方过去一直不存在末日追寻者的正式成员,因为在先知们过去制订的救世计划中,这样偏僻的小城市没有改造的价值。 但是什么让先知改变了主意? 阔克想起了自己的任务目标。 他的任务是杀了她,然后截留她可能带走的东西。 先知从神谕中得知了她的位置,那么,是不是有其他人也能通过类似的方式了解到教派的目的呢? 阔克并不是负责处理文案工作的职员,他是最下层的执行者。 他的确因为力量和虔诚而在同僚中获得足够的尊敬,但也并不妨碍他们对他维持保密的准则。 他之前怀疑过楚德·奥斯马尔,然后又放下怀疑,给予了旧日导师短暂的信任。但他现在再度拾起怀疑,认为奥斯马尔之所以要求和自己同行正是因为从第农复国会那里获得了情报,试图截留自己的目标。 若不是对这里早有关注,为何楚德·奥斯马尔会在热沃有一块地? 这个地方平平无奇,除非将偏僻也视作一种优势。 或许奥斯马尔的目的与自己相同,但是否要在对方的真实目的暴露前就决裂,阔克仍未能下定决心。 他心烦意乱,索性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带着雪粒的大风绕过他的身躯猛吹进来,吹拂在脸上的感觉如同有冰冷的刀刃在皮肤上滑动,代替他令奥斯马尔闭上了嘴。 烧伤脸识趣地不再开口,在他的旁边,裴伦微微弯腰,用纯黑色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寒风不能让这位旅馆老板有任何动摇。 珍贵的素材——这是阔克在第一次见面后给裴伦的评价。 鉴于秘传的传承方式,使用秘传还没有背景的超凡者并不好找,裴伦的出现算是一个惊喜,阔克知道他练习过武技,但还是在控制他的过程中才发现他是一个真正具备秘传的超凡者。 如果不是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长期控制他,阔克几乎要考虑用他来代替楚德·奥斯马尔了。 他一口气控制了五个人,就算其中有四个只是普通人,这也已经逼近他的极限,令他精神衰弱。不过等到这里的事结束,医生夫妇和那两个画师就没有必要再维持约束了。 想到这里,阔克看向自己的旧日导师。 奥斯马尔靠在椅子上闭眼小憩着。 阔克厌烦地走出旅馆大门,这样的天气不会再有人来这里做客,既然裴伦在这里辅助奥斯马尔,那他就没必要在这里多待了,他已经懒得去看奥斯马尔那张脸。 肥胖的身影撞入白色幕布般的风暴中,一点不受影响地朝前走着。 七分钟后,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他对面的街头尽头走出。 看见阔克后,那个人从背上解下了一柄长长的斧子。 在风雪中看到阔克那个不可能有人模仿的身材出现,这对克雷顿来说实在是一个惊喜。他只是随便试一试,没想到光荣之手真的引导自己找到了目标。 他毫不犹豫地解下蚊群屠戮者往地上一插,接着把长步枪架在两片斧刃中间的位置对准那肥大的身躯。 定装火药的纸袋撕开一个小口倾倒在药仓小孔中,随后侧面由拉栓引动的通条向后一捣,然后再是子弹的填放,克雷顿再把控制通条的栓机向后一掰,将子弹向后顶,务必要使子弹的底部扩张,与膛线吻合。 火帽不比火绳更高贵,真正提供威力和准度优势的其实是新式火药和子弹。 心无旁骛地完成了装填,克雷顿看着有些模糊的敌人,“杀了他”和“一会儿吃什么”两个念头同时在心底冒出来。 彭! 枪口的硝烟比寻常火枪要小,出现的瞬间就被大风吹散。 这么大的靶子几乎用不着瞄准,但阔克模糊的身影没有任何摇晃。不仅如此,这名动乱之屋的末日追寻者还朝他冲锋过来。 克雷顿的这一枪已经诠释了他们之间该做的事了。 现在的风向正顺着阔克的移动轨迹,阔克宽大的背部就像是风帆一样,借助自然的推力,他以一种夸张的高速向克雷顿冲去。 克雷顿正有同样的想法,他抛下步枪,从地上拔起斧子倒拖着向对方跑去,半狼人化的身躯在衣物内膨胀至极限,斧刃在身后的雪地划出一条笔直的沟壑。 两个强壮的身体相向奔去,如同轨道上相撞的火车头。 临近碰撞时,狼人的腰忽然一拧,长柄双刃斧如同高尔夫球杆一般画着弧线对准阔克的裆部打去。这轻描淡写地一挥甚至没有发出风声,但克雷顿自己知道这一下有多重。 他仿佛已经嗅见血的气味了。 然而下一刻,阔克张口发出一声尖啸,他头脑一昏,手上的力气消散了几分。 镌刻着鎏金花纹的银色斧刃仿佛劈在了一颗橡胶树上,猛地反弹回来。 阔克的脚步猛然止住,但所有惯性带来的力量都凝聚在前倾的上半身和突刺的右拳。 克雷顿向后连续后退了五步才停下,他的肋骨可能断了几根,但这无关紧要,他的两眼死死盯着阔克的两腿间。在那被斩开的黑裤子缝隙中露出的不是正常的器官,而是一层惨白色却又带著蛛网状血丝的皮肤,而这层皮表面也绽开了一条血线,但它仍在缓缓蠕动着。 当克雷顿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顿时狂怒起来。 “你拿制皮师蕴含邪力的皮做护具?!这他妈的可是人变的!” “有什么可惊讶的,你不是也吃了不少制皮师的肉吗?还想指责我不成?”阔克尖细的声音在白色的世界里响起,他也后退了,他只后退了一步,不过脸上微微抽搐,显然不是真的没有受伤。 “但你是有办法把活人诱导成制皮师的!”狼人怒吼。 偶尔食用打败的敌人和刻意将智慧生物批量诱导堕落成孽物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以末日追寻者过往的劣迹来看,他相信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一个该死的制皮师养殖场在为这群人提供皮肤,心秘传的能力可以将凡人转化为制皮师,而末日追寻者几乎都研习心秘传,如果有利益,这群人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阔克抬起右手,神色肃穆地向额头、鼻子、嘴唇一一点去。 这似乎是一种宗教行礼的方式。 “末日将至。每个人都必须出力。孽物也需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他们没有抵抗住腐化,这正是诸罪中最根本的“放纵淫逸”之罪。” 他看向克雷顿:“因为楚德·奥斯马尔的缘故,我们之中存在某些误会,或许我们应该停手,减少无谓的损伤。” 克雷顿用多毛的手擦了把脸,语气冰冷地说:“当然可以,伱把楚德·奥斯马尔的脑袋拿下来给我,和平就自然出现了。” 谁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这只是阔克拖延的策略罢了。 要是他的斧头没让阔克感觉到疼,这个人连说谎都懒得说。 阔克猛吸了一口气,肥胖的身躯再次膨胀,外套的扣子一粒粒崩飞,身高拔高至与克雷顿相当。 他弯下腰,像一个金牌摔跤手一样张开双手,两手重重捏起,然后重新直起身,拳头顶部骨节上覆盖的皮肉向四周退开,露出八个光亮如银的突起圆锥,看起来如同指虎一样险恶。 毫无疑问,这是心秘传在模拟刃秘传的歧路效果,说不定还有血秘传的效果。 克雷顿冷哼一声,他猛地从衣物中跳出来化作狼人。 黑色雄壮且多毛的怪物身躯人立而起,在咒缚仪式后他已经过了一番休整,随着对狼人身躯的熟悉度上升,还有血肉精气的摄入,他的块头如今已接近三米,六尺长的蚊群屠戮者简直可以作为单手武器去挥使。 他就在这么做! 克雷顿右手握住斧柄横着抬起,左手抓住外侧斧刃,然后用力一划,鲜血便从掌心的伤口泊泊流出,渗入这总是欲求不满的奇物当中,它的重量开始迅速增加。 十五磅、二十磅、二十五磅.四十磅。 它的重量一直提升至四十磅才停下。 克雷顿满意地挥舞了一下右手,蚊群屠戮者在空中带出可怕的破风声。 敌人不流血,那他就自己流血,这天经地义。 “让我来看看你的能耐。”他用变得厚重的声音说,长嘴巴几乎没有开合就能发出声音。 随着他的想法变化,黑檀木斧柄上伸出了荆棘一样的刺蔓缠绕住他的手臂,充满活力地泵动着。 原来是狼人.阔克恍然。 狼人双手持斧高高跃起,黑色的身影破开纷纷扬扬的雪花朝他猛砸过来。 斧子穿透阔克的身影重劈在街道地面,留下一个可怖的凹槽。 狼人没有感到劈砍实物的感觉,那只是个幻影,但其存在却与马戏团的魔术师表演的移形魔术不同,即使克雷顿闭上眼,还是会感到阔克就在斧子砸下去的那个位置。 当然了,这也只是个错觉。 阔克再次运用心秘传模拟了影秘传的能力,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那么阔克到底在哪里? 克雷顿并不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他张开狼吻,从獠牙密布的口腔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 雪花和风的下落轨迹都被这骇人的音浪震开,阔克一个踉跄从隐蔽处走了出来,重新恢复了被认知的能力。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雪中激战 这一声穿透夜空的狼嚎惊动了镇上不少人。 看门犬们吠叫个不停,街道两边有人大声咒骂了几句推开窗户,但下一刻大自然的冷酷就让他们再次把窗关上,迷蒙的大量白色坠落物也模糊了对峙的两个存在的身影。 今晚是这样糟糕的天气,没几个人愿意出门和狼打交道。 能到屋后看看兽圈已经算是勤快,走上大街去找狼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有少数人才意识到这声狼嚎意味着什么。 唐娜推开窗将头伸出去看,但外面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见,这么做只是把脸冻得通红。 她转头,看见朱利尔斯的脑袋在隔壁窗户探头探脑,便向他招呼了一声。 两个巫师同时撤回冰冷的脑袋走出房间,在二楼的走廊上碰面。 房屋里充斥着一股熏香气味,这能使巫师的感官更加敏锐,而每一层楼的角落里也散布着各种护身符咒,防止有无形或隐身的存在侵入这栋房屋。 但这并没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因为保护他们的人是一个快跑不动的老人,还有克拉拉。瑟兰妮和玛丽·艾塔现在一点用也没有。 唐娜不安地看了一眼克拉拉,对朱利尔斯道:“你也听到了吧,那只能是克雷顿了。” 男巫抱着胳膊抖了一下:“他带着芭芭拉,用不着我们操心。” “哼。”唐娜对他强装出来的自信嗤之以鼻。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他会赢,你也应该有这个信心。”朱利尔斯有自己的看法,理由也很简单:“他和芭芭拉要是没赢,那我们就真完蛋了,长老会的援手一个晚上可赶不过来。” 要是他能发号施令,就会让克雷顿留下来等待长老会的援手。 但是狼人太冲动了。 而巫师们不是没有置人于死地的手段,但都需要长期准备。 而朱利尔斯感受过来自楚德·奥斯马尔的威胁,他对“需要应对对方”这件事没有充足的信心。 唐娜想做点什么,但是有心无力。 他们隔着房间都能听到窗外的寒风呼啸,那些寻常的小鸟根本无法穿越这样的风暴。 路易斯会帮他们,但不是现在。 “我要是也是狼人就好了。”唐娜感到恼火,她手上的绷带在不断提醒她,她现在没法参与战斗,状态甚至连普通人也不如。 “是啊,如果我早知道,就会劝克雷顿别来这儿。” 朱利尔斯说出的句子没问题,但是浮夸的语气却大有问题。 “你认为我是个空想家?!”少女怒视着他。 “我可没这么说。”朱利尔斯偏过头去看克拉拉,声音稍微正经了些:“我的意思是,伱不妨去睡一会儿,把你的精神养好。这样如果半夜真的有敌人来了,我们逃走的概率还高一些。” “我才不会逃!”唐娜咬牙切齿地说。 楼下传来了敲门声,他们的身形都是一僵。 唐娜回身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向窗户外面看去,然后松了口气。 “是伊恩·拉撒路回来了。” 朱利尔斯急忙冲到窗边将她挤开,对着窗外看了一眼后脸色变得铁青。 “他居然回来了!你说的是对的!” 唐娜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浑身冷了下来。 “芭芭拉最后给你的指令是什么?”朱利尔斯走下楼,贴在门口问。 外面的声音在遥遥传来的一片狗叫声中回答:“她让我回萨沙市,如果我能够越过边界,那就不要返回,只有遇到意外才能回来。” 答案正确,门开了。 伊恩·拉撒路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唐娜第一次见到他时更憔悴。 遮挡脸部的围巾已经不见了,金发和蓝眼都已经失去了温度,好像蒙了一层灰。衣服也破了几个洞,似乎是被人用枪支射击的结果。 朱利尔斯关上门,而伊恩也没有摘下帽子的打算,径直往里走了几步才停下来,转身问道。 “她不在?” “她”是芭芭拉。 朱利尔斯尽量使自己语气不带有轻蔑的意味:“是的,她出去了。” “她去哪儿了?” “去替克雷顿办事了。”唐娜和佩罗从他背后走来:“你不妨先告诉我们你遇到了什么。” 伊恩转过身,他并不熟悉眼前这个女孩,他只知道唐娜是克雷顿·贝略的女儿,而克雷顿·贝略的地位似乎比芭芭拉还高。 但现在克雷顿·贝略也不在,她的地位似乎是最高的。 “萨沙市外有一支骑士团的军队在驻扎,他们的人在附近巡逻,我不敢靠近他们,也没法绕过他们。” “骑士团又怎么了,他们才不管吸血鬼要不要进城。”朱利尔斯从他的身侧走过。 伊恩仿佛死去的眼神游动到他的身上:“是的,他们不管,但旁边的两个教团可能会管。白教会的两个不同分支的教团在城市边上对峙,那支军队是来调停的。” “好吧。”男巫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屋里走去,很快不见了。 唐娜想要赞许伊恩的行为:“不管怎样,很高兴看到你回来。” 多一个帮手总归是好的。 然而伊恩没露出一点高兴的意思,他显然不想回来,这让唐娜也有些尴尬。 这时一声狼嚎再度响起,这让屋子里的人再次表情变化。 狼人和末日追寻者持续战斗了十分钟,他们争斗的场地在不断移动,只在原先的位置留下来一道道战斗痕迹,但这些痕迹也很快被大雪埋没。 克雷顿的力量和速度都在阔克之上,但末日追寻者掌握的各种歧路总是能帮助他逃过一劫。 心理学隐身、精神冲击、夜间视觉、骨质金属化、疼痛耐受。 这些是他已经展示出来的能力,而由心秘传模拟出来的力量固然比不上原版的效果,但它们却让他成为一个十分全面的战士,再加上他有制皮师的奇物护具作为抵御,甚至能在狼人的疯狂进攻下偶尔做出反击。 金属拳锋在狼人身上打出一个个凹坑,还有骨头断裂的声响发出,但这样的伤势,克雷顿只需要半分钟就能复原。 他这些天在进食中积攒的血肉精气都得到了充分利用。 即使心情越来越被愤怒扰乱,但克雷顿还是注意到阔克反击的次数越来越少。 即使同样无惧痛苦,但人类的自愈能力不可能比得上狼人。 何况在月光的照耀下,克雷顿对于这些精神攻击的抗性也越来越高,他迟疑的时间越来越短。 胜利已经站在克雷顿这一边。 蚊群屠戮者在狼人的手里如同手半剑那样灵活挥舞着,而阔克则也以不符合身材的速度躲避着进攻,只是他的速度比起最开始已经慢了许多。 他才一偏头,身后的围墙就被克雷顿甩来的斧头无情地斜斜切开。 老旧配方烧制的红砖在重达四十磅的武器面前几乎没有防御的作用,克雷顿要破坏这种落后砖体搭建的建筑不比切早餐面包困难多少。 但斧子切入墙体,速度终究慢了下来。 阔克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抬手向斧柄抓去,用自己同样远超凡人的力量开始与克雷顿角力。 他经过血秘传大师亲手主持的五道改造手术和连续七年的磨炼,力量难遇敌手。 但克雷顿根本不和他比力气。 比起力量比拼,他有更简单的办法——狼人咆哮一声,在那浓密的漆黑毛发下,从胸口到腹部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几乎板结成一块,他的双手同时握住斧柄向上高举,将蚊群屠戮者连同握住它的阔克一同举了起来,然后重重砸下。 这只是最简单的下劈,但却蕴含着战士随机应变的智慧。 一声近乎呜咽的闷响后,阔克的背部砸在地面,疼痛使他放开了这把不属于自己的武器。 他已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力量到达了他们的水平,压制凡人所获得的战斗经验无法与同类战斗相比拟。 而克雷顿在这方面比他更深入。 克雷顿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喉咙上涌的鲜血已经将两排尖齿涂红。 狼人在咒缚仪式后很快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无论是自己还是阔克,他们所具备的超凡力量在角力时难分胜负,但都足以把对方举起来破坏重心,力量的强弱在此刻无足轻重,真正决定着优势的是他们的体重。 而狼人比阔克重得多。 六百磅?七百磅? 他不知道自己的具体体重,但是阔克只有四百磅不到,他要举起阔克比阔克举起自己要简单得多。 这就是优势。 阔克已经被斧子压在了地上,克雷顿一脚踩在他的大腿上,再次提起斧子要砍下他的脑袋,精神却再次受到冲击,恍惚了一瞬,眼前的阔克似乎从敌人变成了朋友,令他犹疑不决。 当他再次清醒的时候,阔克已经从斧刃下方滚了出来。 克雷顿毫不犹豫地再次向下劈砍,但精神又一次受到冲击。 阔克借机爬起,朝他猛扑过来。 克雷顿被那臃肿的身体撞倒在地。黑色的毛皮在粗粝的雪地上拖拽出血。这为接下来的运动提供了一些润滑,狼人的身体在地上滑行着,两个战士一起撞向了另一堵墙,蚊群屠戮者更是掉落到了一边。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墙头冻成大块的积雪翻转着落下,砸在阔克的头上,然后崩散成小块的渣滓滚落下来,淅淅沥沥地砸到狼人的脸上。 而阔克强撑着头上的冲击,对准狼人的脑袋继续砸下自己的右拳。 克雷顿眯起眼睛狂吼一声,强忍痛楚用右爪接住阔克的左拳,再用左爪接住阔克的右拳,然后两手用力向下一拉,阔克的上半身几乎趴下来,而狼人则适时地张开了嘴。 獠牙几乎没有阻碍地刮去了阔克的半边脸,他的牙龈和两排牙齿从腮部的破洞里露出来,但刃秘传的作用使他不畏疼痛。 作为反击,他的头猛地向下撞去,克雷顿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攻击方式与他对撞。 “呜——” 几乎是不可能由克雷顿发出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了。 狼人忘了一件事,他的嘴巴和鼻子都不长在原来的位置了,而他的先祖也不曾用这种方式进攻。自然也没有战斗经验传递下来。他误判了距离,和阔克的脑袋相撞的并不是他的额头,而是他脆弱的鼻子。 鲜血从鼻子里中流出,跟随重力流进口腔。 克雷顿完全被疼痛和自己的血味儿刺激地发狂了,他的喉咙里嗬嗬作响,随后双臂一张,爆发出来的力量将阔克彻底胜过,那相对狼人窄小的身体被扯得绷直,随后狼人一偏头就将对方的右臂咬了下来。 绵软的肉质快速划过食道,带来满足感的同时开始令克雷顿恢复精气。 他用双手把阔克抓起来,猛地往地上砸去。 但下一刻,他腹部传来的剧烈痛楚就让他收回手,这一次的痛苦比鼻子更加强烈,他连叫喊也发不出来,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 阔克的右手穿透了狼人的皮肤,在他的腹腔里搅动着。 阔克不止有一只右手。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死的战士 克雷顿瞪着的眼睛望向阔克的胸腹部,那里的皮护具被他自己脱了下来,露出下面如昆虫节肢般一对对垂在身前的手。 它们长短不一,粗细也不一,甚至上面的手指数量也不相同,但它们同样有力。 就是其中的一根最长的右手如同链接机械的电线般伸进了克雷顿的腹部,捏碎了他的肝脏。 影秘传的效果再次发动了一瞬,让克雷顿失去了防备。 阔克原来有八只手。 他其实没有很胖,只是那些赘生的肢体垂在身边,将他的衣物向外撑大了一圈。 “这是我父母给的礼物!” 注意到克雷顿惊愕的眼神,拥有着女性嗓音的畸形男人狞笑起来,多年前从马戏团怪物畸形秀中逃出的男孩已经成长成了真正的战士,他正视了自己缺陷,将这些令人厌恶的身体特征化作置人于死地的独特优势。 剩余的短手也动起来,如同婴孩的众多小手扒住克雷顿腹部伤口的边缘向外拉扯。 看到阔克脸上的笑容,克雷顿忽然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牵扯着肌肉,让伤口进一步裂开,感受着腹部极致的痛楚,狼人的笑声越来越开怀,甚至带动骑在他身上的阔克也一起大笑,他们的笑声和无处不在的白色风暴一起飘散出去。 驳杂的手掌撕开腹部,狼人的肠子和血液流了一地,但克雷顿没工夫想它们。 他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心中只感到纯粹的快乐。 这他妈才叫战斗! 信息差、决心、运气,有任何一个要素施以援手,弱小的猎物也可能在下一刻转变成猎手,将局势翻盘。 还好我的身体已经不是人类了,这样的游戏可以玩很多次.克雷顿心情轻松地想。 阔克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狼人松开了右爪,在被他的左拳击中的同时将右爪塞进了他的脖子。 尖利且骨节分明的黑色怪兽利爪插进温暖的血肉,破损的血管向外泼洒着温热的血液,狼人甚至为此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能够在冬天的夜晚把身体泡在热汤里当然是一种享受,何况是在经历了这么一场风暴之后。 阔克畸形的手臂纷纷垂了下来,但眼睛还在转动。 他的颈椎被克雷顿掐断了,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失去了活力。 克雷顿也停下笑声,没有再享受手中的温暖,而是将自己遗散在地上的肠子捧起,将它们塞回腹部,那些已经结冰的血液就无可奈何了。 想了想,他拆下自己已经损坏的内脏塞进嘴里,然后拔下阔克弯曲的手指,将其当做针线一样穿透腹部伤口两边的皮肉,将绽开的部位勾连在一起,这是他的野战医院学到的医学技术。 最后,他扑在阔克的躯体上补充战斗中损失的血肉精气。 随便吃了几口当晚饭,他心中的热情终于冷却下来。他也受了重伤,不适合再去与楚德·奥斯马尔战斗,今晚就到此为止。 但阔克的尸体不能留在这里。 克雷顿换回人形穿上衣物,提起斧子,然后一瘸一拐地朝地上的阔克走去。 “我不评价你的为人,不过你的拳头确实很重。” 他夸奖了对方一句,随后伸手抓住头发,将尸体正面提起来,而阔克黑甲虫一样的眼睛看向了他。 克雷顿愣了愣,右手的斧子突然一挥,将阔克的脑袋砍了下来。 阔克的眼睛还在转动。 “你怎么还没死?”克雷顿问他。 末日追寻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他的嘴巴开合了几次,但什么声音也没有。 克雷顿把他的头颅翻转,让他看自己已经瘫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阔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惊恐万分的表情。 路易斯不喜欢和自己的兄弟相聚,而他们也一样。 因为路易斯年轻时在神学院寄宿的缘故,他们并没有在年轻时培养出情谊,而且还有利益上的纠纷。 他们的父亲将一栋单独的房子留给了受人尊敬的圣职儿子,而其他还待在本地的三个兄弟连同他们的家人就只能挤在另一栋小房子里,这很不公平。 所以这次为了寻求他们的谅解以及帮助,路易斯将房子送给了他们。 路易斯才从监狱里出来不久,碍于他进去的方式还有出来的方式,他的兄弟都认为他还处于疯癫的状态,不过法律没有规定一个疯人不可以把自己的财产转让,所以他们很乐意接受他的委托,哪怕私闯民宅并不那么道德,天气也不够理想。 只有去劳伦斯家里的那个兄弟抱怨说房子里灰太大了,不过其他人看起来也不愿意再出门第二次。 那声不辨远近的狼嚎实在让他们吓坏了。 拜自己的兄弟的努力,天黑了没一会儿,曾经被塞万和阿德莱德从典籍室中取出来的秘闻记载就已经重新回到了管理者的手上,任他翻阅。 当天黑后芭芭拉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再看那些写就于古时的文字,而是在对着自己摊开的随身圣典祈祷。 看到女吸血鬼,他小心翼翼地合上圣典,将里面的一束金发紧紧夹住再放入口袋,如此之后才随她而去。 当路易斯和芭芭拉也抵达后,克雷顿能够相信的人此刻就到齐了。 众人聚集在芭芭拉和佩罗的家里,圣职看到其他人围着壁炉坐着,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躺在他们中间,被壁炉的火照得发白。而那个曾经被自己射杀了的青年此刻却好端端地坐在一边。 伊恩·拉撒路的目光在他身上一直停留着,但却没有扑上来大吵大闹,冷漠地像一条驯服了的猎犬。 路易斯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因此保持了沉默。 而在众人之间,绿头发的家庭医生则手里捧着一颗只有半边脸完好的人头细细端详着。 “欢迎。”正赤裸上身的克雷顿抬起头对路易斯说,他胸腹部的伤势看起来十分惨烈,但还是坚持站起来给新客人拿了个椅子,然后又坐下来看朱利尔斯:“怎么样,弄清楚他为什么说不了话了吗?” 朱利尔斯把人头放在并拢的腿上,长叹一口气: “我以为这是一目了然的事。他需要肺来进出气,如果一个人连肺都没有,怎么可能开口说话。” “那克拉拉怎么就能说话?” “那伱让他变克拉拉。”朱利尔斯敷衍地把人头还给克雷顿,但随后就被旁边的盔甲死死抓住手臂。 一个声音抵着他的耳边说话:“克拉拉就是克拉拉,不是别人,别人也不可以变克拉拉,因为克拉拉就在这儿。” 克拉拉的声音很轻,但就像毒蛇的嘶嘶声一样没法让人忽视,她的脸色也很认真,就像克雷顿第一次听到她说要杀了自己时一样认真,不过在那之后,克雷顿也是头次看到她摆出这样冷戾的态度。 男巫的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立刻挤出一个笑容道歉。 “是,我说错了,我保证不会有人变克拉拉。” 克拉拉得到了承诺,脸上终于有满意的笑容,当朱利尔斯的手被放开,立刻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汗。 克雷顿也装模作样地批评了朱利尔斯,然后伸手把克拉拉从盔甲上摘下来安抚着,少女人头安逸地眯起双眼,任由狼人用手指整理自己的头发,下面成簇的节肢刀足有韵律地抖动着,剐蹭着旁边阔克的脸。 刚刚落座的路易斯瞳孔颤了颤,又站了起来。 “你们这里到底还有几个是人类?” “我、绿头发还有佩罗叔叔。”唐娜捂着左手说。“但这件事和我们的身份无关,我们只想回家。” 克雷顿以为路易斯可能还要说点什么抱怨一番,但他听完唐娜的话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坐下来,眼神在唐娜被厚绷带包住的左手上一掠而过。 他心怀愧疚克雷顿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但很快为自己想到利用这一点的心态忏悔起来。 朱利尔斯接着说自己的看法:“可能是某种能量强行维持了他的生命。但我弄不清楚这是什么,楚德·奥斯马尔这几天肯定就在做这些事,好让自己的同伴变成不死之身。有些能量非常特别,只有少数人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而其余人只能感受到它们造成影响后的结果。” “的确是这样,我也什么都感受不到。”唐娜替朱利尔斯说话,她试图偷偷摸阔克的头,但被克雷顿伸手挡回去。 “路易斯先生,你怎么看待他?” 克雷顿将阔克的脑袋递给路易斯,在整个过程中,阔克的上下颚都紧紧咬合着,黑色的眼睛扫视着所有人,好像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脸。 他的头颅已经和身体分开,脸色也因为失血变得苍白,但不知为何还能活动, 圣职把头放在椅子上,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试管,打开塞子对着阔克的头颅倾倒。 这是高纯度的圣水,然而对这颗活头一点作用也没有。 阔克湿漉漉地瞪着他。 路易斯将自己胸口挂着的十字架贴在这颗脑袋的额头处大声念诵圣典经文,但情况依旧。 “我想应该不是什么邪恶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虽然路易斯得出了这个结论,但他心底里也觉得古怪,他把头还回去,擦了擦椅子又坐下来。 不死之身,这对在座的众人来说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惊讶的事。 这里在座的有狼人、吸血鬼、还有恶魔,它们每个都具备一部分接近不死的能力,狼人只要血肉精气还充裕就能不断恢复伤势,断肢重生也并非难事;而吸血鬼扎根在心脏处的诅咒没有被驱散,那么砍掉头也还能活动;与克拉拉融合的恶魔更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就算打碎头颅,也有另外寻找身体的本领。 真正让它们感到意外的是阔克的身份。 他居然还是个人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审问 “问问他吧,就算他对自己的状态一无所知,也至少知道楚德·奥斯马尔对自己做了什么,那对我的解析有帮助。”朱利尔斯说。 “把针线拿来。”克雷顿说。“我要把他的头接回去。” 芭芭拉上楼去拿针线了,他则拿着蚊群屠戮者的斧柄中段,一下一下地把阔克的手脚都砍下来,避免一会儿可能出现的意外。 朱利尔斯把那具畸形躯体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背上面也有一个纹身,它看起来形状歪歪扭扭,似乎是在其人还很瘦的时候纹上去的,但人们还是能认出来这个形象是谁。 “楚德·奥斯马尔,你把他纹在背上?”男巫看着阔克的脸惊讶道。“简直就像奴隶一样。” 阔克露出一个发怒的神情。 当阔克的头和身体被缝在一起后,他终于开口了,一连串肮脏不堪的字眼从他口中流出来。 看到其他人都愣住,唐娜立刻对着他说出一大串难以理解的古语,而阔克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渐渐闭上了嘴巴,脸色也阴沉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说了什么?”克雷顿问朱利尔斯。 从唐娜开口后,男巫就笑得很开心,听到雇主的问话才严肃了一点。 他回答道:“其实他们说的内容差不多,不过克蕾缇希娅的措辞更过分一点,你要我给你翻译吗?” 所以她只是吵赢了.克雷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不用了,唐娜。”他命令道:“想办法让他回答我们的问题,试试看我教伱的那些办法。” 阔克看着这个打败自己的人,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残破的半张脸格外瘆人。 “克雷顿·贝略,我见过那些俘虏身上留下的痕迹。但你知道酷刑对我没用,我和你一样,早已征服了肉体层面的痛苦,还是让他们省省心吧。” 他说的没错,但克雷顿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朱利尔斯却适时地喊叫起来:“你看他,身上还纹着他主子的像,只剩个脑袋也要替奥斯马尔说话,我见过最忠诚的人也做不到这一点。要解释这种程度的行为就只有一个答案了,我觉得他俩说不定有着不伦的恋情!” 他开始说一些离奇的事,不禁侮辱,而且猥亵,都是对这对主仆关系的揣测。 阔克的眼珠子发红,他没有四肢的身体在地上扑腾着,梗起脖子就要咬朱利尔斯的小腿,但被男巫灵巧地闪开了。 眼见报复无望,他扭动身体冲克雷顿大吼:“让这个小丑闭上嘴巴,否则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克雷顿抬起右手示意,朱利尔斯立刻识相地闭嘴了。 在壁炉火焰的噼啪声中,狼人开口道:“其实我们没必要作对是不是?我们也不在乎你们要在这儿做什么,但是你们不能拦着我们的路。要是你愿意配合,我们可以让你恢复原样。” 恢复原样再砍碎,烧成灰冲进河里,克雷顿在心底想,他不会让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记住自己还好好活下去。 阔克冷静下来,回答他:“我可以对我的所崇拜的一切事物和本教的教义发誓,我不曾有这种想法。” “但你的主人有这种想法。” “楚德·奥斯马尔不是我的主人。” 克雷顿挑起下巴:“可你身上有他形象的纹身。” 阔克的嘴唇抖了抖:“那是曾经的事了。我曾经是他的学徒。” 克雷顿点了点头,这样也说得通。 人们会给一些特别的身份起绰号,比如士兵是扛枪婊子,首相是臃肿的酒桶,国王是马桶上的思考者.学徒的绰号则是十年奴隶。 他们不一定要在自己的师傅手下干十年,但学艺期间奴隶的地位却货真价实。 有些人会将自己代表性的象征纹在自己的财产身上,就像马场主人会给马匹烙上独有的印记,说明它的出身。 只是奥斯马尔选择在阔克身上纹自己的脸显然是个错误,他的脸随着此人发福一并膨胀起来。 “这么说来,你们的目的其实并不一致?” “是的,我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那你要做什么?”克雷顿问:“救世军已经死完了,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走?还有其他人要来吗?” 说话的时候,克雷顿忽然注意到阔克的眼神会时不时停留在克拉拉的脸上。于是他迅速插进了一个新的问题:“你认识阿西娜·柏吕阁?” 阔克下意识的表情变化立刻证明了这个猜测。 他的瞳孔放大,眼珠向右转动,基于这个表现,克雷顿认为他的确认识蜘蛛教士。 克拉拉是阿西娜·柏吕阁的女儿,她的脸当然会和母亲相像,而脖子下面的蜘蛛腿也能让人将她和阿西娜的印象拉近。 “末日追寻者和圣杯会也建立了盟约吗?”克雷顿又问。 阔克发出了一声冷笑,什么也没说。 克雷顿低头又挠了两下克拉拉:“你是来杀她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而阔克的表情则又是一变,但随后紧闭双眼,做出一副对外界不闻不问的样子。他的确被指使来这里做这件事。 “你来晚了,她已经死了。”克雷顿的话让他再次睁眼。 “谁杀了她?” “我。” 克雷顿在克拉拉面前对于杀死她母亲的事直言不讳,克拉拉也无动于衷地依偎在他的臂弯里蹭着他的手指。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阿西娜是谁,阿西娜很早就把她丢下了,克拉拉记忆中的母亲其实是圣杯会用来管教没有天赋的孩子的保姆。 但阔克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看克雷顿·贝略的眼神开始变得诡异。 杀死一位母亲,再役使其女儿,这种邪恶的行为显然不是那些自诩正派的家伙会做的。 “既然她被你杀了,那我确实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 “你们有仇?”克雷顿问。 “这和你无关。” 克雷顿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只是别人给你的任务,你只是个大头兵,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阔克来说,这句话的侮辱性似乎比朱利尔斯的那些荒谬言论更强。 “如果你再做这些臆测,我不会继续回答你的问题。”他盯着克雷顿的眼睛咬牙说,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怒吼出声:“你无权评价我!” 壁炉里的火焰猛然一跳,其他人纷纷站起来戒备着这个已经失去移动能力的人。 阔克的心秘传此刻还能发挥作用! 佩罗的猎枪已经顶在了阔克的后脑上随时准备击发。 但克雷顿仍然坐着,他还抬起手示意其他人冷静,他们只好将信将疑地重新坐下,只是看阔克的眼神不再嘲弄。 “我向你道歉,但现在请你冷静下来。”中尉心平气和地说,“既然你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么让我们回归之前的话题。我们对你的不死之身很感兴趣,你可以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得到的吗?如果我们没有看错,你应该还是个人类。” “我不知道。”阔克说。 这并非谎言,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但他并不知道楚德·奥斯马尔是怎么做到的,他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个家伙。 克雷顿没有选择直接相信这个回答,而是将克拉拉交给唐娜,她的右手五指穿过金发按在人头的后脑上,一种源自灵性的链接开始建立。 “请你再说一遍。” “我不知道。” 克拉拉眼中的蓝色跳动了一下,随后唐娜对克雷顿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知道也是知道。 阔克意识到她们在做什么,眼神阴沉下来。 不过克雷顿没有纠结这件事,他换了个方向,询问阔克关于楚德·奥斯马尔最近所做的事,但阔克的回答十分无趣,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似乎楚德·奥斯马尔真的只是同自己曾经的学徒结伴旅游,每当他要做自己的事时就会一个人离开,并不向同伴透露自己的目的,而阔克也不喜欢出门,因此只能被动地接受外界讯息。 听起来阔克对一切都不知情,克拉拉也判断这些信息的真实性无误。 但阔克回答问题时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克雷顿知道他肯定还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只是绝不会主动告诉他们。 阔克不怕疼痛,狼人开始考虑一些精神折磨的手段,但执行那样的手段也会使他自身感到心理不适,因此他还在犹豫。 路易斯教士突然开口了:“奥斯马尔和劳伦斯的儿子丹尼接触过,他们说了什么?” 这可让阔克没料到,他沉默下来,眼珠转动着,似乎在考虑该编织一个怎样的谎言,但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克拉拉,还有托着克拉拉的唐娜,她们的存在让他有些自暴自弃了。 唐娜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布拉科拉的校长役使着众多的魔鬼,她也学习了一些契约的手段。 虽然她与克拉拉只签订了一个临时契约,但通过共享得到的恶魔能力在此刻已经足够。 不需要阔克开口,她就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自我怀疑,还有一些朦胧至极的想法。 研习心秘传的阔克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心理防备没有办法随时建立,何况他的能力此刻还在维持着另一处的项目,无暇顾及此处,因此他流动的思维被这个女巫用恶魔编织的网打捞起来,甚至因为他的虚弱和两种力量的共同之处而起到了更为强烈的作用. 第一百四十章 制订计划 “奥斯马尔和他提起过这件事,他当时并不在意。”唐娜用陈述的语气说。“但过了一阵,奥斯马尔向他展示了一些事物。” 阔克的双眼十分用力地闭上,他此刻无比希望将自己的耳朵弄聋,但事与愿违,他听得非常清楚。 “尸体?”克雷顿问,唐娜点了点头。 路易斯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他有一头金发?” 唐娜看着他充斥血丝的双眼,迟疑地看向克雷顿,希望他能够帮忙。 但克雷顿来不及说什么,少女的动作已经给了路易斯答案,圣职猛地站了起来,垂下的手握紧成拳,指甲甚至刺破了皮肤,鲜血滴落在地毯上,涂抹出艳丽的颜色。 过了几秒,他为弄脏了地毯向佩罗道歉,然后又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如同一副面具,不再变化。 “关于克里斯托弗的委托,你知道什么?” “委托?” “寻找一头会被厄运吸引的野兽。”克雷顿把那份委托书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阔克迷惑地皱起眉毛。 “他并不知道此事,并且对此感到震惊和担忧。”唐娜说。 “所有事都是楚德·奥斯马尔一个人干的,你已经知道了所有你想要的了,所以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阔克冷笑起来,他当然不会以为克雷顿会放过自己,只是想看看看对方毁约的方式。 “但救世军都是来找伱的吧?”克雷顿扬起下巴问。“他们全都死了,你难道不为他们悲伤?” 阔克傲慢地开口:“我不会同情一群癫痫患者,他们对我来说本来就没有价值。” “他们生病了”,克雷顿在心中做了个标注。 与此同时,他想起弗朗西斯死前的癫狂表现,还有自己莫名其妙地进入狂化的状态,似乎有一种他不了解的规律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不过这个可以一会儿再研究。 “癫痫?” “就是你老妈得的那一种。” 克雷顿还没动,唐娜就给了阔克一个耳光。 声音很响,但力气不大,阔克甚至对此无动于衷。 克雷顿没有为这不当言辞发火:“和你们联络的那些虎克侦探似乎也在热沃寻找着什么,他们并不是专门的地质研究者,采取的工作超出了勘察土地的范畴,我想知道这种行为是你们指使的吗?” “不是。” 唐娜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是‘接头人’,还有谁要来做你的援军?” “应该没有了,至少他对此不抱指望。”唐娜代替阔克回答。 克雷顿看见阔克的脸,忽然又想要笑了,他想要嘲笑自己的胆小,如果年轻十岁,他会当众向这两个人发起决斗,一了百了。 现在他的年纪上涨,还有着前所未有的力量,胆量却缩得越来越小。 “所以他还能借用动乱之屋的资源,是他在教派里的等级比你更高,还是说你是个叛徒?” “都不是,我觉得是人情。”唐娜说。 阔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涨红的看着克雷顿,好像害了什么疾病。唐娜看起来倒像是那种“年老体衰的富豪”的临终助手,帮他说出那些一出口就要害他当场去世的遗言。 克雷顿听到唐娜说的话,心中处置阔克的方式又多了一种。 “那么.”他还想要问,但唐娜突然喊了一声。 “不对,他一直在运用某种能力!” 所有人再次紧张起来,佩罗的枪口再次顶到阔克的脑门上,随时可以开展一个名为“人类丢失大脑后是否可以思考”的试验项目。 “我没有感受到。”当克雷顿看向自己,朱利尔斯立刻摇头。“不过我相信她的感觉。” “怎么说?” 克雷顿看向唐娜。 “我虽然只是一个猜想,但我觉得我猜得没错。” 女巫看着阔克讥讽的眼神,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绝对能够通过冥想的方式封闭自己的内心,防止我继续对他读心。冥想是各类秘传最基本的修行方式,他不可能不会,但他没有这么做。这是因为他需要敞开心灵来施展自己的能力。” “我还在想你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到这一点呢。” 俘虏发出将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的大笑,凶狞的目光看向唐娜。“你不是很喜欢说吗?那你不妨再推测一下,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唐娜没有回答,她的脸色十分难看。 阔克此刻的思维太复杂了,她无法进行解析。 阔克难听的笑声渐渐盖过了屋外的风啸。 克雷顿站了起来,他赤裸上身,肚子上的伤口还串着阔克的手指,但他不以为意。 “心秘传有远程传递讯息的能力吗?”他问两个巫师。 “不。” “没有。”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克雷顿提起阔克的半截残躯,将他的两颗眼珠挖了出来,然后再次将这颗头颅砍下,用壁炉边挂着的干缩香料叶子塞上头颅的两耳,防止他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克拉拉,你试试看操控这具身体。”克雷顿吩咐道。 被称为寄生魔的小恶魔从唐娜的手上爬下来,蜘蛛脚踩上平整的脖腔,然后猛地刺了进去,和脊柱纠缠在一起。 过了几秒,这具身体重新活动起来。 克雷顿从椅子上扯下自己的大衣扔到它上面,在遮住克拉拉的头之后,这看起来就和阔克本人差不多。 “这之后会有用的。”克雷顿的嘴角扯到了耳根。 “好了,我们还有点时间可以聊一聊,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说着,他打了个饱嗝。 不知为何,阔克的血肉提供给他的精气非常的少,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化。 施密特赤着上身趴在已经被撤去软垫的木板床架上,身上的伤势和高热让他昏迷不醒。 黑眼的画师们手执银针,在同样被控制的医生夫妇的陪同下以一种深褐色的溶液为墨水在他的背上刺下繁复的图案,尽管这副图画尚未完成,但依稀能看出来是一种类人的生物。 楚德·奥斯马尔专注地看着老猎人的背部,就像照镜子一样认真。 画师中的一位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丢下手里的工具,捂住额头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奥斯马尔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 当这名画师放下手,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惊慌地看着周围的同伴,还有生死不知的施密特,呼喊出声。 “我的天!我在哪儿?你们怎么了?!” “别让他叫了。”奥斯马尔命令道。 裴伦上前一步,一拳打在这名画师的头上,他腿一软,昏倒了过去。 其他画师看到这一幕虽然没有做出反应,但他们的眼中的漆黑也开始淡化。 “阔克出事了。” 奥斯马尔意识到情况出现恶化,他命令裴伦转身,后者的眼睛里仍是化不开的漆黑,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带上施密特和工具,我们离开这里。”他吩咐着其他人,自己也一起动手收拾那些药剂溶液。 阔克不久前才和他分开,如果出事,那么说明敌人离这里也已经不远。他知道附近还有一座空房子,他可以在那里继续准备仪式用的祭品。 不久后,他们就转移到了新的安全屋。 布满灰尘的窗帘和地面显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是杰弗里镇长的房产,在他和奥斯马尔闹出不愉快之前,他还尝试邀请奥斯马尔来这里暂住,不过被拒绝了。 他们应该在这里继续进行仪式的准备。 使用施密特作为备用祭品并不是奥斯马尔的本意,他杀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对于命运的理解让他察觉到一种晦暗的色调从未来向现在蔓延,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他的准备欠缺所导致的。 因此,他很早之前就做了应对。 没有人会发现是他杀了施密特,也不会知道他对丹尼、比尔也施加了影响。 所有的证据、证人都会消失。 没有人会发现 按照克雷顿的习惯,他开始排表,将他们已经推测出来的事同刚刚从阔克那里得到的信息一同整理出来,然后让所有人一起加入思考,同时提出一些批评意见。 “楚德·奥斯马尔跟随阔克来到热沃,阔克不知道理由,是奥斯马尔主动寻找到他,要求随行。” “奥斯马尔常以画家寻求灵感的名义独自出门散步。” 朱利尔斯也补充了一点:“奥斯马尔本来打算与阔克一同与参与教堂壁画的修缮工作,但我们曾在旅店见过的那两名画家在应聘时胜过了他们。” “看起来就算我们不来,他也会对圣职下手。也许教堂里有他需要的东西,而他必须得到主人的邀请才能进入门后,某些暗裔背负的诅咒会导致这种情况。” 克雷顿赞同地点头,然后看向路易斯教士。 圣职开口:“我已经找回了你们要的那些文件。古早的记载中的确提到了一些残存的古建筑。但为了修建新的镇子,那些废弃的建筑就被拆毁了,石料被用去制造镇上的教堂。” 他将几封文件传递给克雷顿。 “还有一件事,在圣徒莫雷德死后,他的遗愿被御座的新使者违背了。建造教堂时有人挖掘至了土地深处,他们发现了一些污秽的事物,并将其转移走了,但关于那些东西并没有具体的文字记录留下。我有一个猜想,或许沼泽里的那些尸体和哀悼十字并非本来就在那里.” “那些尸体其实是被转移过去的,”克雷顿接着他的话头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清单式 克雷顿其实本来就有所猜测,如果按照圣莫雷德的意愿,还有自然劳动的规律,那么哀悼十字的编号应该会随着深入地下越来越小,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些哀悼十字的编号和其存在的深度毫无关联,尸体也埋得乱七八糟,不像是圣徒所做。 路易斯的猜想与他不谋而合。 “热沃绝对有一个用于举行艾利西奥仪式的法阵,只有奥斯马尔知道它在哪儿。”男巫信誓旦旦地说:“那些尸体绝对就是那古老仪式的祭品。” “但是哪儿来这么多死者呢?这里的第农人不是在曼西斯人还没打过来的时候就离开了吗?”唐娜问,她想不明白这点,施密特对于“宝藏”的描述此刻还在她的脑海里发生作用。 朱利尔斯看着她,用冷漠的语调解释道:“施密特曾经说过,那些第农人把能够带走的财产都带走了,带不走的才留下来。” 唐娜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悚然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自己杀了这些人,就为了用艾利西奥仪式将血祭得到的‘力量’也带走?” “他们可能是奴隶吧,或者是没有办法立刻创造价值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只要有足够的战士和财宝,女人可以在其他国家劫掠或者交易。” 圣职路易斯也感叹道:“恐怕圣莫德雷德正是觉察出这些尘封已久的罪恶举动,才会希望我们不要打扰到这些受难者的沉眠吧。” 唐娜完全惊呆了,宝藏是不是存在已经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克雷顿对于古代人的道德并不抱任何指望,所以没有任何惊讶,他等了他们一会儿,没有新的意见出现,于是接着说:“我没有找到依据,但我相信我们之前杀掉的那些虎克侦探也在找那个法阵,他们的房间里也有挖掘工具。而且我之前在萨沙市时,有同圣杯会一起行动的虎克侦探在市政府借阅了这里的资料信息,现在看来是另有图谋。” “不过,他们搜查的方向和沼泽完全没有关系,或许那个艾利西奥法阵并不在沼泽之下。” “这或许和圣杯会也有关系。”朱利尔斯说:“让钱宁去调查吧。” “那就交给他了。” 克雷顿提起另一件事:“奥斯马尔和医生的关系不错,而我们之前碰面时,医生看起来很理智,没有被控制的迹象。医生说他们结识的契机是奥斯马尔特别会钓鱼。” “这可能是巫术的效果。”老佩罗充满怀疑精神地说。 不过克雷顿认为还是有些许可能是楚德·奥斯马尔真的擅长钓鱼。 “我姑且假设他拥有精神控制鱼类,或者是释放一种特别的光学、气味的信息引诱鱼类的能力。”他姑且还是记上了这一点,其他人都没有表达反对意见。 “他会找机会去河边,还曾经在山坡上监视那里。” 唐娜举起一只手:“我觉得他是想要针对那个水泽仙女,当时我们的出现只是意外。” “是的。”这是个新观点,不过克雷顿完全同意她的看法,因为路易斯教士刚刚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在阔克的反应中,是他杀了塞万,而在阿德莱德的证词中,带走塞万的是一个和我类似的怪物。” 朱利尔斯拿了一根卷烟给自己点上,壁炉的火焰让他暖洋洋的,浑身的伤都在发痒:“这在当时可能是意外,但现在不是了,在阿德莱德离开热沃后,奥斯马尔的心思就放在了我们身上,他之前拜访过这里,并且差点杀了我,虽然当时我们隔着门,但现在我的直觉告诉我,当时窥伺着这里的就是他。” “我想他应该不是没事找事,或许我们身上和阿德莱德有相似的地方,这才让他在阿德莱德离开之后开始寻求替代品。” 这个理论几乎无可挑剔,只是克雷顿没想过这件已经解决掉的事能引起后续的这么多麻烦。 克雷顿想了想,看向唐娜。 无论怎么想,唐娜都是他们这个团体中同水泽仙女最相似的存在。 她至少是女性,而且也会一些命运相关的巫术魔法。 不过也可能是芭芭拉,她死后复生,与水泽仙女的觉醒方式有共同点。 但无论如何,这是不可能和奥斯马尔达成的交易。 “还有那头会被灾厄吸引的野兽阔克不知道此事,奥斯马尔这个教派之外的人反而在追踪它。不过也可能是阔克自己的问题,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和克里斯托弗这种大学教授有交际的人。” 克雷顿停顿了片刻,又提醒道:“关于楚德·奥斯马尔本人的推断,姑且就只有这些了,但那群救世军身上似乎还有疑点。阔克说他们都有病,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说得应该就是弗朗西斯在死前发作的那种症状。” 那种症状在芭芭拉身上也出现过,她被楚德·奥斯马尔盯上的可能性更大了。 “弗朗西斯发作的时候你也发狂了,这种毛病甚至可以影响到你,那这说明什么呢?”朱利尔斯问。 克雷顿不满地看向他:“我以为这是伱该搞清楚的问题。” 他请法师顾问就是干这个的。 朱利尔斯摊开手:“巫师只是比其他人多了一个感知器官,不代表我们全知全能,你肯定有独特之处,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回想一下,自己的父母是不是给你留下了什么特殊体质。” “当然,我会的。” 克雷顿将所有要点都记下,记录完,他抬起头对伊恩·拉撒路说。“拉撒路先生,我希望你能够精神一点。你看起来对我们很有意见。” 这个吸血鬼新生儿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从克雷顿的角度看去,伊恩·拉撒路的脸在壁炉的火光中呈现蜡黄色,他看起来病恹恹的,像一块熏肉,眼神却很凶,像是冬眠结束后的熊。而芭芭拉抓着他的一条胳膊,从头到尾都一直担忧地看着他。 “是啊,我的确有意见。” “那现在我要你说出你对我们的意见。” 伊恩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狂热,但两眼却有悲伤溢出。 “所以就是你们袭击了阿西娜·柏吕阁,我想知道我那唯一的兄弟是不是死在你们的手里,他之前接受了柏吕阁的雇佣。” 他刚刚听到了“阿西娜·柏吕阁”这个名字,他知道这是兄长最后一次委托中雇主的名字,也从克雷顿口中得知了他们曾接触过,这让他的心情再一次回到了发现他的兄长遗体的那一刻。 如果克雷顿杀死了阿西娜,那么说明在上一次的事件中,他也处在虎克侦探的对面。 一想到自己可能为凶手服务了这么久,伊恩就恨不得立刻死去。 但他还不能死,他需要一个答案。 “说说吧,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听到伊恩说出“唯一的兄弟”,克雷顿的黑指甲就忍不住去扣腹部的伤口,一下又一下。 伊恩·拉撒路挣脱芭芭拉的手,他猛地站起来,浑身颤抖。 “不,我要你先说,你们怎么杀害了那些人?!” 克雷顿明白他的顾虑,没有生气:“就和任何一个人类杀手一样,只有刀和枪,那是在城区里,我们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也不会在分割尸体上浪费太多时间,我们只将现场布置成仇杀的模样。现在和我说说你哥哥吧。” “他只剩下那么一点.两只手就能捧起来”伊恩恍惚地说,他的声音十分干涩,失去了血液,他连哭也做不到。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芭芭拉。 “别看她,吸血鬼是有点毛病,但那肯定不是她干的,她当时没那么好胃口。”克雷顿理智地分析道。“阿西娜·柏吕阁当初也杀了一批虎克侦探,你知道这位雇主也不是人类吧?基于身体结构特征,她的杀人手法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你应该能看出来。” 伊恩·拉撒路审判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只在路易斯身上顿了顿,而后者沉默不语地接受了这种责难。 他们之间有着生死恩怨,但此刻都有更沉重的事物压着他们,逼迫他们暂时不去关注彼此。 环视了一圈,拉撒路的眼睛在克雷顿身上重新停下。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或许当时和你们在一起的还有别的怪物,不止在座的这些。” “我可以发誓!”芭芭拉忍不住高叫起来,她也站起来,掰着伊恩的身体,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杀人的只有我们,没有别人了。” 伊恩·拉撒路沉默地盯着她,就像一个勤工俭学的学徒盯着总是拿自己钱出去赌博的酒鬼老妈。 吸血鬼始祖对后裔的绝对的权威让他们之间也没有信任可言。 克雷顿拍了下大腿:“如果你没有别的意见,我想我们可以继续了。” 他们的时间很紧,到了白天,他就要再次出发去杀楚德·奥斯马尔了。 第一百四十二 异教魔法 伊恩·拉撒路到底没有选择做什么偏激的事,只是他看起来心灰意冷,连路易斯曾经杀过他这件事都没计较。克雷顿猜测如果不是芭芭拉极力挽留他,他一定会躲进某个树洞里一辈子不出来,当野生吸血鬼。 不过克雷顿也没时间继续同情拉撒路了,他为了杀楚德·奥斯马尔,一到凌晨就和芭芭拉、克拉拉再次返回医生家。 风暴已经停了,他们细心地抹去脚印。 克拉拉待在阔克剩余的身体里,那些畸形的手脚已经被缝了回去,看起来安然无恙。 她在克雷顿的指导下将阔克的举止学了十成十,只要遮住头部,谁也没法发现阔克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医生和他的妻子呢?”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我再看看,一会儿还你”她敷衍着说,双手在书本上用力,和教士的手指对抗。路易斯并不希望有人或者书本受伤,只好松开手。 《异教审判事典》 “我想知道黑弥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看见有许多黑弥撒的案例,但它们所举行的仪式方法都不一样?” “我想说的是,艾塔小姐醒了,她需要食物,还有换药。” 换句话说,人们也可以通过这本书学习黑魔法。 阔克的身体保持在一个特定的状态,而且还在不断试图聚合。当他的身体分散的数量越多,分散的部位越细微,这种聚合的力量就越强。而反之就越弱,这也是为什么阔克的身体没有挣脱克拉拉自己跑回来的原因。 有什么东西开始了。 走到一半,他心有所感。 “错,我们在做好人好事。” 瑟兰妮摇了摇头,但脸色苍白,台阶上的细长双腿还在抖动。 火焰也不管用。 “他们还留在那儿,大概在钓鱼吧。” 克雷顿只好从衣柜里走出,把芭芭拉叫上出门,打算去户外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它太强大了。 镇上的建筑都很矮,尤其是两个广场之间几乎没有阻隔物,地平线直接贴着天空,两个非人类的超凡视力能直直看到中心市集广场的绞架台边围着一圈人,很快几个“冻果子”之间又升起了一个同伴。 但这话不是路易斯说的,他勃然大怒地起身看向厨房,用手指着始作俑者怒斥:“这是真正的亵渎!伱最好就此忏悔,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亲眼看着你在地狱里焚烧!” 佩罗坐在大厅里,抱着猎枪闭上眼睛,他已经尽量假装自己能够跟得上妻子朋友们的节奏,但事态一次比一次超出想象。 楼梯口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几个人转身看去,原来是瑟兰妮站在那儿,一脸惊恐地看着矮桌上的人头。 只剩半边脸的脑袋还在进一步变得残破,但暴露在外的细小血管没有感染的迹象,还在有力地勃动着。 “我们正在致力于消灭这邪恶的事物。嗯”他看向唐娜,指望后者能帮忙编一点内容,但侄女毕竟没有叔叔那么经验丰富,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求助。 大厅变得冷清,三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唐娜看了一会儿书,突然抬头问路易斯,打断了他刚开了个头的祈祷:“路易斯先生,你之前好像就是被诬告举行了黑弥撒,是这样吗?” 奥斯马尔这时也发现了他们,用一个可恶的微笑向他们致意。 这个问题实在令圣职难以回答,他需要想一会儿才能找到理论。 克雷顿让她紧盯着那丑鬼,要是幸运,他回到了医生的住所,那就和克拉拉一起把他干掉。 或许阔克的能力就是为了此刻可以遥控别人替自己主持仪式,也不知道他能够一次控制多少人。 朱利尔斯叹息一声,起身走进厨房。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唐娜问。 看到有人处理这事,瑟兰妮逃跑一样地飞速回到楼上去了。 “你们在杀人!” 唐娜对这项仪式无比好奇,她有一种预感,这或许是能解决当下事件的方法。 一个规律被发现了。 唐娜把人头扔进壁炉,人头一开始被烤得溃烂,但当燃料用尽,烟囱里升起的灰慢慢落下来,覆盖在滋滋冒油的人头上,阔克就再一次恢复了生机。 他们一个躲在衣柜,一个躲在床底,一个去阔克的房间,只等听到奥斯马尔的声音就爬出来把这混蛋的头拧掉,但他们左等右等,这位让人无比牵挂却没有丝毫魅力的男人就是迟迟不来。 路易斯发现这本书的封皮有些眼熟,他靠过来窥视书上的内容,发现果然是教会的书。 “这个蠢货就是之前那群逃兵里的一个,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逃了出来,还偷了条船打算划走。这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可他运气不太好,这两天晚上冷的要命,他在睡觉的时候被冻死了,船没了控制,搁浅到了岸边。奥斯马尔先生和医生去钓鱼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然后他就叫人帮忙把尸体抬回来了。” 肯定有什么力量在维持着阔克的生机,但如果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就没法拦截。 而且即使弄明白这是什么,他也不肯定自己和克蕾缇希娅的力量能够拦截这种层次的力量。 黑弥撒是个很有名的黑魔法仪式,作用号称全能,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其中的规则。 圣职接过话头:“我希望你能帮忙保密。” 他们已经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在户外解决奥斯马尔,因为他有旅店老板的保护,克雷顿还记得裴伦在后院练剑的样子,他会是个难缠的对手,虽然依旧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但绝对能拖延到有人来帮忙。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直到时间明显接近中午,他们也没回来,窗外的远处倒是有复杂的人声在喧嚣。 医生的家在教堂前的广场旁边,这是镇子上唯二的广场,而他们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另一個广场传来的——中心市集广场,也是猎人们把救世军尸体吊起来的地方。 “我注意到黑弥撒虽然有着不同的仪式方式,但它们的主持者却有严格的要求,他必须是一位堕落的圣职,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克雷顿无比怀念长老会的福伦丁,要是他在,那么声音引起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随她怎么着,我们现在是拿这颗脑袋没办法了。” 这本书主要记载着寻找滥行黑魔法的罪人和审判的事宜,为了确保其中的正义性和可靠性,每一项犯罪的过程和证据都被清晰无误地记录下来,方便后来人根据这些经验来判断黑魔法的使用者。 他们加快脚步,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楚德·奥斯马尔那张丑恶的脸,而裴伦竟挨在他的身边。 路易斯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她:“黑弥撒是以祭拜天父的方式祭拜异教魔神的仪式,就如同对天父的祭祀有不同的规格,祭拜这些被称为‘魔侯’的邪神也有不同规格。这些魔侯是天父最伟大造物的阴影,它们与大气混同,每时每刻都在向凡人散播罪恶。” 路易斯要伸出手来抽走这本书,但唐娜却不乐意还给他,因为这些凶险的黑魔法说不定能够破除阔克身上的神秘力量。 瑟兰妮认识教士,知道他是圣职,所以他的话还是很管用的,她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才开口说明自己下楼的目的。 “这还用说吗?这显然比随身带一身盔甲方便,而且不需要长时间努力锻炼。” 朱利尔斯几乎要放弃摧毁这东西了。 十三具刻画了特殊纹身的尸体祭品已经凑齐了,他不知道奥斯马尔一直在筹备的那个仪式是已经开始发作还是需要主动去触发,但这无疑不妙。 朱利尔斯抬起双手挠头。 阔克的每一部分都是如此的鲜活,好像把它们拼起来,阔克就能完美复原成遇到狼人之前的模样。 唐娜若有所思。 “的确如此。” 他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不禁联想到阔克那还没有消化的血肉,于是没有再问下去,他和芭芭拉分散退后,隐匿到街道拐角,重新分配了任务。 现在知道秘密的人又多了一个。 当他们快要靠近的时候,克雷顿发现那裴伦的眼睛是纯黑色,神情也和阿西娜·柏吕阁控制的人类似。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被精神控制了,该死!这绝对是心秘传的能力,阔克只剩一个脑袋还在帮他!” 布拉科拉就从来没有人会研究这种魔法,更别提具体措施的记载了,因为独角兽校长不允许学校中发生任何杀伤智慧生命的亵渎行为。 朱利尔斯把人头转过来,露出阔克那半张活动着的脸:“你见过这么邪恶的东西吗?” “而它们的存在也不止一种,最强大的一共有七位,分别代表人类的一种原罪。想要取悦威能的魔神巴力的方式和取悦淫逸魔神爱纳特的方式显然是不同的。” 阔克开始开口嘲笑他们,然后被佩罗用枪托打下一半的牙。 克雷顿默然不语。 巫师们试着销毁他,但他们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他们可以把血肉撕开,但没法令它真正改变性质——阔克的肉可以煮熟,但开水一旦冷却,这些肉就会时光倒流般恢复成血淋淋的样子。 “孩子,这本书很危险,我希望你能把它还给我,不要令自己堕入无法回头的境地。” 而唐娜这边呢,她最开始还愿意和这位俘虏用特殊的方式过过招,但很快就没这个耐心了,她开始翻阅一本书,试图从中研究破坏这个人头的方法。 两个巫师围着阔克的脑袋嘀咕。 克雷顿自己则往回赶,他要和巫师们一起研究怎么破坏阔克的脑袋,阻断心秘传能力的发挥。 要是换克雷顿在家里,阔克的脑浆应该在锅里煮。 他把阔克的头交给朱利尔斯和唐娜处理,但两个巫师显然没有找对办法。 事实上还真可以,朱利尔斯割下阔克的一片肉,然后又贴回去,那片肉很快就长合。 克雷顿绕了点路,走到人群的后面去,得以看到那具新吊起的尸体的正面,他发现那具尸体赫然是他之前放走的那个救世军,他急忙抓住旁边的一个人询问情况。 “原因就是天父其实是诸多魔神中最强大也最虚伪、最有报复欲望的的那一个,祂愚弄了所有人,将全世界人类的信仰收入囊中,其他魔神想要在他的地盘庇护自己的信徒,就必须要先通过祂的信徒通知祂才行。” 朱利尔斯试图用一些腐蚀药剂将人头销毁,但这更不起效,它能抹去朱利尔斯的手指一层皮,面对阔克却和清水一样无害。 男巫烦躁地一挥手:“我们提醒过你,你不该下来的。” 现在芭芭拉负责追踪奥斯马尔,她的能力虽然在白天也有减弱,但相比狼人这样的变形者来说还是强得多。 唐娜很满意这个回答,但她又有了新的疑问。 这个反应并不有趣,朱利尔斯靠在门边撇了撇嘴: “我只是讲个笑话而已好吧,我道歉。克蕾缇希娅,你听到了吗?别当真。” 唐娜冲他翻了个白眼。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 假戏真做 “黑弥撒是禁止的事!” 路易斯从来没有那么严肃,两个本来因凡人身份轻视着他的巫师都吓了一跳。 “哪怕时过境迁,许多在过去被视为黑魔法的巫术都已经在教会解禁,不再追究。但教会也永远不会为黑弥撒打开宽恕的大门。这是真正邪恶的魔法仪式。” “举行黑弥撒之人将终身被魔侯们注视着,他们的命运再不能自主。恶魔会从他们被奴役的灵魂深处滋生。那是魔侯的子嗣,它们满足你的愿望,也从你身上取走代价。” 朱利尔斯敏锐地从圣职的口中过滤出了重要信息:“你的意思是说,举行黑弥撒之后,魔侯们会更加偏爱我们?” 圣职冷漠地看着这个曾经自称是克雷顿·贝略的私人医生的家伙,这个人不值得他特别对待。 “如果站在伱面前的是我的其他兄弟,那么你现在应该在火刑架上哀嚎。” 圣职所说的兄弟显然不是血亲兄弟,而是他的教友兄弟。 这份语气很重,朱利尔斯才想起路易斯教士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并不是一个可以让他轻易开玩笑的人,但他并不喜欢道歉,何况之前他已道歉过一次。 “当然了,但现在是您站在这里,而不是什么别的人,是不是?而且我想,现在这么做是有必要的。”他摊开手:“还是说您有别的办法来处理这颗人头?” 圣职告诉他:“我会独自把他交给教会,关于你们在这里做的事,我也会帮你们隐瞒。” 朱利尔斯快忍不住笑了:“教会?我想您还没搞明白我们为什么急着做这件事。也可能是你的精神不好,在我们讨论最重要的问题时没听清,现在让我来再和你说一遍。” “楚德·奥斯马尔,还有阔克这两个混蛋他们是一伙儿的,现在这个胖子的大脑被那个瘦子用这种该死的力量保护着,而目的是为了让着胖子的能力可以继续发挥,以便达成他那个不为人知、但已经杀了超过十五人作为祭品的邪恶目的。而我们被困在这里,只能等着我的雇主和芭芭拉夫人把他解决掉,否则谁也不知道那个人觊觎着我们身上的什么,我们只能等他自由地来拿走他想要的东西。” “为了减少奥斯马尔的助力,我们需要先解决掉这个胖子,你应该还没忘记他那未知的能力在发动中吧?” 说到最后,男巫用手指挑衅地戳了戳圣职的胸口。 虽然克雷顿·贝略让克蕾缇希娅把圣职请回来,但不代表朱利尔斯会和他一样看重圣职的价值。 因为从一开始,克雷顿需要路易斯教士的功能是为他们所做的事善后,摆平或是拖延本地人对他们造成破坏的责难,而不是直接参与进他们正在做的事。 朱利尔斯熟悉这样的角色定位,在长老会,这种人叫“脏手套”,是典型的边缘人物。 路易斯没有生气:“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是要你们再多做思考,未必只有黑弥撒才能解决当前的问题。” 无论朱利尔斯怎么说,这里也只有他能够主持黑弥撒,主动权在他这里。 只要他不同意,这些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成功。 “等等。”唐娜打断他们的谈话:“所以黑弥撒的结果其实是我们用足量的祭品取悦了魔侯,随后魔侯派遣一位有足够智慧和力量的子嗣前来解决我们的问题,而它会不断对我们施加心灵上的影响?” 圣职点了点头:“是的。” 少女没有再问,但眼睛却越来越亮。 “你在想什么?”朱利尔斯问,路易斯也疑惑地保持沉默。 “当然是这件事,你还记得我会命运链接的魔法吗?” “我记得,怎么,这会儿还有用的上的地方?” 唐娜对男巫回敬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脑海中的图画定格为克拉拉的鲜艳形象。路易斯提醒了她,他们身边早就有一个威能之主的子嗣了。 “路易斯先生,我想我找到办法了,等到我的一位同伴归来就行,只要我们的黑弥撒是为威能之主巴力而献,我就有办法让我们豁免后果。” 圣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就算是这样,举行黑弥撒的祭品要如何去寻找?” 他不情愿地分析道:“威能之主喜好杀戮和破坏有价值的事物,还有代表力量的存在。祂的祭坛上必须有纯洁与堕落两种对应的事物,杀人的武器还有被死亡亵渎的新生者也属于祂的领域,在取悦祂的仪式中,婴儿是必需品。但这里已经没有死婴了,而如果你们要为此杀死一名活的婴儿,我是不会同意的。” 唐娜笑了起来:“谁说我们没有死婴了,这里正有一个。” 路易斯和朱利尔斯顺着她的眼神看向伊恩·拉撒路,后者还没有意识到这些眼神意味着什么。 伊恩·拉撒路,吸血鬼新生儿,年龄不到一个月,状态:死亡。 “他能算死婴吗?”唐娜兴致勃勃地问。 她对于恶魔的理解让她比圣职更能明白黑弥撒的本质。 魔侯也是恶魔,祂们在没有形体的时候只会吞噬意象和思想本身,黑弥撒仪式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完整的祭品。而他们上贡的祭品实际不会消失,因此如果把伊恩当做祭品,他们不用担心他会被拖拽到地狱里去,从此在人世消失不见。 圣职和男巫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思考“吸血鬼新生儿算不算死婴”这个问题。 好一会儿,路易斯才干涩地开口:“这取了巧,或许巴力会同意,或许不会。但即使成功,效果也不大,因为他其实没有真的被仪式的参与者杀害。” “不对,他实际上就是被你杀死的,你已经把这个步骤完成了,这应该不算取巧。” 杀人凶手和受害者同时出现在取悦巴力的黑弥撒之上,这当然是达标的。 唐娜的直率让圣职沉默了,她提醒了他,他开始感受到心灵的痛苦在向上蔓延,下意识地在胸口划着十字。 “我们得再想一些备用手段。”朱利尔斯说,他已经完全亢奋起来了,语调越来越快:“只是杀一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换取来的力量肯定没法驱散阔克身上的神秘力量。再想想看吧,圣洁和堕落的事物有哪些?” “这点我想过,一个处女和一个妓女,我们已经凑齐了。” 唐娜把打开的《异教审判事典》扔给他:“就是我,还有瑟兰妮。参与者本身当然也是仪式的一部分,这上面提到过先例。” 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她也没有把自己漏算。朱利尔斯认为她身上有一种古巫师的淳朴。 “那力量的代表怎么选?” “我们可以用克雷顿的斧子,一件年代久远的奇物兵器绝对够格,而且他白天也不用那把斧子。” “但我们还需要一个黑暗圣坛,还有被摧毁的珍贵事物,你们带了多少钱?或者珠宝?”路易斯也再次提出要求,这不是为了使得黑弥撒的威力发挥到最极致,他只想让这个拯救过自己的女孩在这份邪恶面前知难而退。 但唐娜不是一般人。 “或许我们可以将两个要求合二为一。” 一个想法就像嗡嗡叫个不停的苍蝇似的在她的脑海里打转,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出去。 她攥起拳头,上半身微微前倾,黄亮的眼睛在两个同伴的脸上来回扫视着,微微颤抖的嗓音将这个最具震撼的想法吐出嘴唇。 “你们觉得一座燃烧的教堂怎么样?它既是圣坛,也是祭品!” 这个大胆的建议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听众的脑海中炸响,三个男人同时愣住,即使是无心参与讨论的伊恩·拉撒路在听到这个提议后也转过头张开嘴巴。 朱利尔斯最先反应过来,他激动地上前一步,牢牢抓住女孩的右手。 “克蕾缇希娅,我一直都是您的崇拜者!将来也会是您最热情的崇拜者!” 一座传承了百余年的教堂当然是整个热沃最有价值的事物,而用作圣事的礼拜堂被用来举行黑弥撒也真正摧毁了它的存在意义,这里没有比它更适合加入黑弥撒的东西了。 在唐娜提出这一点前,朱利尔斯根本想都不敢想这件事! 黑魔法的昌盛往往带来神圣的衰落,听到男巫的欢呼,教士仿佛从窒息中恢复,他的身体无力地后退几步,眼睛看着唐娜没有说话,但眼神仿佛已经在注视一个被恶魔附体的人。 他看着那张美丽如天使的脸,忍不住去想——或许他真的已经举行过一次黑弥撒了。 唐娜·贝略就是魔侯派来引他堕落的恶魔。 芭芭拉单薄的身体好像一阵微风,拂过人群时没有收到一丝关注。 她一直跟着楚德·奥斯马尔。 克雷顿·贝略离开后,这个目标就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点,绕了两个弯重新向医生家走去。 相比起奥斯马尔的镇定,裴伦看起来有些烦躁,一路上时不时抬手捶打自己的额头,好像心不在焉,但左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随时可以将长剑拔出来应敌。 芭芭拉听贝略先生说过,裴伦已经被阔克控制了,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由于裴伦没有研习任何歧路,吸血鬼要偷袭杀死他并不难,但她并不想杀死他,因为他是佩罗的亲戚,对他们也很好。 芭芭拉不想杀他,她只能等着两个人走进医生的家。 等到由克拉拉伪装成的阔克向奥斯马尔发起攻击,她就会出手制服他。 很快,奥斯马尔和裴伦就走进了房子。 门关上了。 芭芭拉轻轻地贴在门口,苍白如死人的皮肤代替眼睛成为了她的主要感官。 她能感受到一团温暖的人形在门口活动。 奥斯马尔将他的帽子摘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异常的血液 隔着门,女吸血鬼也可以从楚德·奥斯马尔身上闻到四种血腥味。 两个被请来修缮教堂壁画的画师的血,还有老猎人施密特的血,最后一种血来自于医生的妻子,但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已经死了,还是只是受了伤。 但总之,这些血液的拥有者在吸血鬼看来都十分弱小。 芭芭拉升起信心,因为她没有那么弱小。 芭芭拉虽然变成吸血鬼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但在杀人方面已经是个熟手,这与克雷顿·贝略大有干系,如今的她能够耐心等待,等待裴伦和奥斯马尔分开——他们不会一直在一起。 奥斯马尔曾在水泽仙女阿德莱德面前展露过真身,他也拥有变形的能力,手掌与狼人类似。 克雷顿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了其他人,因此克拉拉会将房间的窗帘扯下,使阳光直射进来,抑制他的能力。 据说有些强大的变形者可以在阳光下控制身体变形,但芭芭拉相信即使对方是这样的强者,在两个人的配合下也足以在对方完全变形前创造出一个致命的伤口。 当奥斯马尔走入房屋深处,芭芭拉不能再感知到他。 她意识到自己在显眼的前门已经逗留得够久,于是从门前离开,绕到屋后,双手抓住房屋外突的窗台向上攀爬,直到二楼的一扇窗边才身手轻盈地钻了进去。 二楼有三扇门,但都幽闭着,一股鱼味充斥其间。 芭芭拉轻轻地走到楼梯口的拐角处,她听到楼下的地板吱呀作响,那是裴伦焦躁的脚步声。 奥斯马尔没有上楼,他还在楼下。 芭芭拉折身回去,她打开阔克的房间,看到克拉拉正披着一条斗篷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依靠桌面上的镜子来观察来的人是谁。 芭芭拉不是猎物,所以她一动不动。 女吸血鬼轻轻合上门,转身走进对面医生夫妇的卧室等待。 楼下一直没有交谈声,奥斯马尔似乎也懒得和一个被心灵控制的人说什么,他很快就上楼了。 脚步声停在主人卧室和阔克的房间之间,奥斯马尔的声音里透出真挚的疑惑, “阔克,你在这儿?你还好吧?那些人的精神有些不稳定,我想是你这里出事了。” 奥斯马尔站在门口等待,但克拉拉不会给他响应,于是他直接转动了门把手、 几乎是同时,芭芭拉在他背后也打开了门,两道身影隔着几步的距离以相同的速度一起往前走。她茶红色的眼睛再度泛起诅咒的绿光,紧盯着前方的奥斯马尔,那对于男性来说过于瘦小的身材让她开始疑心对方是否真的具备反抗能力。 “伱既然在屋里,为什么不回答我?难道你.” 阳光把房间照得透亮,奥斯马尔疑惑地看了看窗户,继续向着房间里那个熟悉的背影走去,他边说话边伸手往同伴宽厚的肩上一拍,宽松的兜帽因为这下脱落,露出了后面金发蓝眼的稚嫩面孔,还有脖颈上鲜红的环状切痕。 原本属于阔克的身体站立起来,猛地转身,畸形的众多手臂向奥斯马尔抱来。 看到陌生的头颅扎根在同伴熟悉的身体上,奥斯马尔的呼吸一滞,但他不退反进,双手揪住阔克胸口的衣服,身体以这两只手为中心紧缩起来,随后双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踏在阔克的胸口,身体借助反作用力向后一个向上的空翻,躲开这可怕的“拥抱”。 “来人!我.” 他喊到一半,一股刺骨的寒意忽然袭来,让他的声音下意识地中断,空中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但随后奥斯马尔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再次灵活地一扭,向侧面的床铺翻去,一把带着鱼腥味的尖刀从他的脖子边上堪堪擦过。 芭芭拉没有料到他的反应会这样快,但优势依旧在她这里。 她向后一踢将门关上。然后与克拉拉一同扑向站在床上的奥斯马尔,但奥斯马尔再度蹬墙反身向上一跳,从她们的头顶越过,跳回到屋子的中央,头也不回地伸手抓向门把手。 芭芭拉直接对准他的位置掷出尖刀。 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偏。 面对这样的飞刀,一般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但奥斯马尔脚步一转,将向内打开的门页挡在身前,芭芭拉掷出的尖刀哆的一声钉在了门的外侧。 这一下挡住了飞刀,但也让门页与墙壁形成了一个夹角,将他自己困在里面。 克拉拉挥舞着不属于自己的躯体冲过去,对准奥斯马尔的头重重挥出一拳,她要将这个锐角的开口堵死。 阔克的身体足够宽,也足够有力,但奥斯马尔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来和它对了一拳,他具备的力量竟没有比阔克逊色多少,而这份力量似乎连阔克本人也不清楚。 不过克拉拉的能力不止如此,虚幻的火焰从阔克的手臂上燃起,一瞬间就蔓延至奥斯马尔的身上。 这是只会烧灼精神的火焰,能够扰乱奥斯马尔的意识,让他无法释放出邪眼的力量。 被火焰点燃的痛觉在烧伤脸的身上传递,他痛苦地龇牙咧嘴,身体的行动也慢了一拍,被克拉拉操控阔克的身体紧紧抱住,两根布满花纹的蜘蛛刀足从阔克的肋骨间隙刺出,一左一右同时向中间滑动,要将他切成两半。 但一声痛苦的尖叫从克拉拉的怀里发出。 奥斯马尔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忽然从她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他穿着白衬衫的身体向后倒去,没有撞上墙,而是双脚在地上一擦,整个人像一块湿肥皂那样从阔克身体的胯下滑了出去。 芭芭拉试图抬脚踩中他,但他比她想象得还要灵活,而她也不擅长应对躺在地上的人。 奥斯马尔在地上疯狂地滚动,像是要靠这种方式扑灭身上的火焰似的,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并没有对肉体造成伤害,于是强忍疼痛再是一个打滚,猛地朝窗户扑了过去。 脆弱的玻璃被撞开,留下一个充满尖刺的空洞。 奥斯马尔就此离开了房间,留下一地狼藉。 “你怎么让他逃出来了?!”芭芭拉猛地看向克拉拉,她久违地感到怒火在高涨。 如果克拉拉刚才控制住奥斯马尔,那他现在就应该死了。 克拉拉委屈地大叫:“不是克拉拉的错!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突然变小了!” 所以奥斯马尔有改变体型的能力.芭芭拉阴沉着脸在心底想,这种能力确实不太好办,她之前只知道对方能将体型増巨,却不知道还有反向的能力。 她们没能完成杀死奥斯马尔的任务,但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好在她们也没有损失。 有路易斯教士可以为她们做伪证,她们只要别在街上直接追杀奥斯马尔,那就算奥斯马尔向其他人举报她们也没用。 谁会相信这两个女人要杀一个陌生男人呢? 但她们必须快点离开了,免得一会儿有人来调查此事。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芭芭拉走向门口,路过克拉拉的时候顺手伸出手指,在蜘蛛脚上剐蹭了一下,那里残留了一滴血珠,现在被沾染到她的指尖。 奥斯马尔并不是一点血也没流,他们还是给他造成了一点伤势。 芭芭拉看着食指尖上的殷红,忍不住将这根手指塞进嘴里吮吸,随后她的脚步无法抑制地停了下来。 一种格外美妙的感觉忽然从她的舌尖蔓延开来,家庭主妇在过去几十年里所积累的学识都无法准确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因为她此前从没有过类似的感觉,进食、睡眠、吸烟、交合、哺育、战斗.那种种行为中没有一样给她带来的快感可以超过此刻。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幸福。 非常的幸福。 她感到自己某一方面的存在正在增长。 奥斯马尔的鲜血比她尝过的所有类型都要高贵,倘若有更多这样的食粮 “芭芭拉怎么不动了?”克拉拉提出疑问。 女吸血鬼眼睛里的绿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她看向自己的同伴——这个奇妙的小脑袋,尽量把自己此刻的思想在她面前隐藏起来。 “我只是改主意了,克拉拉,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要留下来。这里还有一点事要做。” 克拉拉郑重点点头:“好的,芭芭拉,我们再见。” 芭芭拉挤出一个笑容:“是的,克拉拉,再见。” 克拉拉抓起兜帽给自己戴上,随后操纵阔克的身体也从窗户向外挤了出去。 窗户外面的地面是柔软的土地,无论是奥斯马尔还是克拉拉出去都没有发出声音,甚至没有惊动楼下的裴伦。 直到房间里只剩自己,芭芭拉的笑容也还僵在脸上,她伸出纤细的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将这副表情揉化开,心中突然对唐娜不久前教导自己的一个新词有了更深的理解。 “虚伪”。 她心中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但是很快被更深厚的贪婪所淹没了。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知道奥斯马尔的特殊之处,但她已经决心要一个人完全享用掉他,不把这个机会让给任何人。 一想到能体会更多幸福的感觉,芭芭拉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房间里,奥斯马尔留下的血腥味在吸血鬼眼中如同凝形的红色雾气般翻腾不休。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黑弥撒进行时 “楚德·奥斯马尔已献上十三具遗体作为祭品。” 这是克雷顿匆匆赶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们要举行黑弥撒。”这是唐娜见到他后的第一句话。 两句话同时说出来,克雷顿竟一时不知道是哪个人的消息更坏。不过巫师们很快就将这件事的缘由解释给他,说明这个决定并非只是出于他们阴暗的兴趣而决定的,它具备理论深度。 黑弥撒可以破除阔克身上的不死之力,还能找到这种力量的源头,这或许会导向奥斯马尔正在布置的那个法阵。 而唯一的缺陷也能被弥补。 “克雷顿,我记得你说过克拉拉所背负的使命至今没有完成。” 唐娜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克雷顿,后者不情愿地点点头。 乔·玛尼至今没死,所以克拉拉仍在背负着无法满足食欲的痛苦,那是圣杯会契约为她订制的惩罚,而这种痛苦正来源于威能之主巴力,想要制造这样的契约需要相当高的魔法造诣,是蜘蛛教士亲自动手将原始恶魔种入了克拉拉的身体中。 唐娜让克雷顿坐下,她在他面前不安分地走来走去,挥舞手势接着述说自己的计划: “黑弥撒招来的恶魔使臣背负着自己的使命,而这使命也是巴力直接赐予的,它的存在和克拉拉体内的恶魔很像,我可以先将路易斯先生与克拉拉的精神强行链接在一起,让她固定在恶魔生长的灵魂夹层之中,这样,因为黑弥撒仪式而在主持者身上催生的恶魔就无法生长出来,威能之主的力量和意志只会灌输进克拉拉的体内。” 携带着魔侯意志的恶魔当然是危险的,但如果它与心智如孩童的克拉拉融合,那么那些危险的部分就发挥不出作用了。 巫师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们只需要克雷顿的一个点头。 然而狼人看着唐娜因兴奋而通红的脸,实在无法立刻做出决定。 他对于恶魔并不了解,并不确定这是否真的可以杜绝圣职所言说的后果。 威能之主、灵魂夹层、恶魔使臣.这些词他只听说过,并不能理解它们的全部意义。尽管唐娜是如此自信能够完成这一壮举,但这未必说明她真的有完成规划的能力,他之前也领教过这个孩子的自大,不敢完全相信她。 但奥斯马尔已经为他的未知仪式凑齐了十三具祭品,他们也必须抓紧时间阻止他。 就在克雷顿犹豫不决的时候,一楼的门忽然打开,克拉拉晃动着阔克的身体走了进来,所有人都看向她,想要知道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他没死。”克雷顿突然说。 克拉拉沮丧地嗯了一声。 要是奥斯马尔死了,她也就没必要继续拖着阔克的身体了。 “芭芭拉呢?” “芭芭拉说再见。” 克雷顿看了眼佩罗,但后者也是一脸愕然。 “她留下来做什么?” “芭芭拉不想让你们知道。”克拉拉说。 克雷顿·贝略用手搓了搓脸,他感到非常的恼火。 这看起来是一件小事,但他们处于非常时刻。倘若把克雷顿·贝略比作将军,那芭芭拉就是他手下的一支军队,军队可以任务失败,但不能不受控制。而无法集结自己的部队对于任何一个长官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而且芭芭拉一直是个乖巧的家伙,这种异样的转变或许是受到了某种影响。 奥斯马尔的能力对他们而言仍是未知数。 佩罗在中尉做出不快的决定前抢先提议自己出门寻找妻子。 这不是因为他无条件听从克雷顿的命令,只是他也不放心自己的妻子独自待在外面。那个被砍下来还会说话的人头让他对于外界的危险有了更深的认知。 但克雷顿拒绝了他。 佩罗并不比克拉拉更有用,而且比起人类,显然飞鸟更容易找到地面的目标。 “唐娜,让你的小朋友去找人。”克雷顿命令道。 唐娜点点头,她起身打开窗户,对外面的大树吹了声口哨,顿时从上面飞下来几只小鸟听候她的差遣。 等到她从窗边回来,克雷顿也已经做好了决定。 “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教堂。” 倘若芭芭拉现在依旧在追逐奥斯马尔,那他们最好能乘着无人打扰的这段时间先把阔克杀了,解除他的心灵控制能力,或许这能够中断那个未知仪式的进行。 而且既然奥斯马尔已经逃走,或许会猜出阔克的脑袋在他们这里。 要是他反过来向猎人们诬陷他们对阔克行了不死的巫术,他们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为了争取早点抵达目的地,所有人不得不暂时舍弃了玛丽·艾塔,所有人都秘密地在黑街阴巷里转移者。这次是要主持真正的黑弥撒,要是他们在举行仪式时被抓住,后果可就不会是路易斯上一次经历的那样轻松。 唐娜打算将将整座教堂点燃,浓烟会吸引其他人前来查看,他们真正能举行仪式的时间不多——克雷顿已经做好了和本地人反目成仇的心理准备。 唐娜可能还不知道这种事暴露的代价,克雷顿也不打算和她说。 恐惧会让人发挥失常。 当日的太阳刚刚好,人们在怪物和叛军们都被打败后失去了警惕性,许多人也知道路易斯身上发生的事,他们不再来教堂寻求安慰,因此教堂的门前十分冷清,狼人领头的队伍甚至可以从正门走进去而不被路人发现。 当然,他们还没有那么张狂。 绕路和后门才是举行黑魔法的正确选择。 他们在两片药园中夹着的墓园停下来,于墓碑间休生养息。 巫师们因为不同的原因个个带伤,但他们却兴高采烈,看起来关系也从未如此亲密,毫不顾忌地在墓碑上坐下来商讨仪式的具体细节设计,而其他人则都对自己即将举行这亵渎之举感到忧心忡忡。 “我想请二位帮个忙。”圣职拉着佩罗和瑟兰妮走到一边。 “典籍室有一些书非常重要,我想要在教堂被点燃之前把它们取出来。” 佩罗点头应承下来,瑟兰妮则在恐惧之中又带了点悲哀。 “路易斯先生,我们非得这样做吗?” 这座教堂几乎是热沃最珍贵的东西了,谁也不知道烧掉会有怎样的后果,但他们至少知道自己以后肯定没法上天堂了。 在这样糟糕的世界上,她这样的人还能抱有希望的唯有死后的世界,而如今这指望也要给他们毁掉。 瑟兰妮无比后悔听从克雷顿的建议,就因为她搬过来住,现在不得不掺和进这种事里了。 现在这些人都不待见她,她虽然已经习惯了被孤立的滋味,但在平民之中和在罪犯之中的体验还是不一样的,这里没人愿意告诉她真相,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路易斯教士其实也没那么值得信任,因为他没有拒绝其他人的要求,答应要为他们主持黑弥撒。 只有堕落圣职才能举行黑弥撒。 “非这样不可。” 教士肯定的回答她,随后他把眼光看向那些异教徒和非人之物,没有任何避讳地指着他们问瑟兰妮:“伱想拒绝他们吗?” 克雷顿转过头,假装自己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他的余光看见瑟兰妮飞快看了自己一眼,随后紧张地点了点头。 教士接着问:“那你敢拒绝他们吗?” 瑟兰妮摇了摇头。 “那你缺乏的只是勇气,而不是善良,天父不会怪罪你的。主持黑弥撒仪式的是我和其他人,你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这话让妓女好受了些,她不解地问:“那您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呢?” “瑟兰妮,你既然看到那个脑袋了,就该知道这个世上实际存在着许多超越凡人认知的邪恶。信仰只能保护我们的灵魂,而不能保护我们的肉身。如果想要我们世俗的生命在面临这种威胁后还能得以延续,那我们有时候就必须做一些出格的事。这次黑弥撒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我们唯一需要舍弃的只是这间没有生命的教堂,这就是我最终同意了这个方案的原因.” 圣职用一套完备的逻辑说服了瑟兰妮配合行动。 克雷顿站在一边微微皱眉,圣职的这种配合的态度让他都有些怀疑其用心,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这些具备信仰的人都有些古怪的坚持,他不需要去理解,只要知道这种行为对自己有利就够了。 如今教士身上的那股危险味道已然散去了,这让克雷顿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他转身,发现自己的侄女正拆下自己左手上的绷带,让布拉科拉的校长赠予她的祝福咒印显现出来,那些小蛇一样的漆黑花纹在她的手腕上盘绕,甚至脱离肉身,在空中匍匐着,如同锁链般与克拉拉的头颅链接在一起,时不时涌动一下,似乎有无形的物质在借助它们互相传递着。 很奇妙的巫术。 布拉科拉在克雷顿心目中地位稍微抬高了一些。 “那头老独角兽真不简单。”朱利尔斯的声音倏忽响起:“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想和它见面,要躲得它远远的才好。” 看到克雷顿把视线转到自己身上,男巫放下熏香炉咧嘴一笑:“独角兽的浑身上下都可以破除诅咒的力量,和银一样好使。它的生理构造简直就是为了杀死你这样的存在而生的。而且这种生物天性好斗,和传说.” “别扯远了。”克雷顿打断他:“你们打算怎么开始这个仪式。” “我们已经设计好了,以位置和时序为主要核心,黑弥撒中一共有两次祭祀,第一次是祭祀天父,第二次才是祭祀威能之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血狂 一次标准的黑弥撒中必然会出现白教神明的身影。 寻常的邪教徒会在黑弥撒中用力地羞辱天父卡罗拉,以最污秽的方式对付那些神圣的象征。 将血淋在圣典之上模糊文字;或是为没有面目的神用蜡做一个塑像,再踩到脚底;再或者用祭祀的礼器杀人;把无辜者推进用圣典造就的火堆里 亵渎的办法种种不一,但主旨却没有变化。 让不能触摸的纯洁被玷污,让信仰归于不信,让光芒被影子覆盖。 等解决了奥斯马尔,唐娜要去把那个法阵拆除,免得之后还有人利用它。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差不多了。”教士回答她。 他以为是宝藏的地方其实是埋了数百个千年前的牺牲者,他所做的努力反而让救世军将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 古代第农人用这個法阵举行艾利西奥仪式夺取了数百人的生命力,但这不代表这个法阵只能用来转化夺神者。嵌套法阵可以达成多种目的,就像她利用克拉拉创造的嵌套结构能豁免黑弥撒的副作用一样。 阔克肯定会死。 唐娜转头看朱利尔斯,再次强调他们已经商议过的内容。 “怎么了?”她问。 那么,堕落圣职对于曾经信仰过的神明进行侮辱的行为为何能取悦祂们? 她询问了朱利尔斯,但他所在的学派也没有对此做过多的研究,思特拉斯只有一位距离长生者一步之遥的大师偶然透露出只言片语:“举行黑弥撒之巫师将无法饮下神酒,因为他们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赠送给了魔侯,造成了终身残疾。” 金、银、汞乃是巫师力量之上三席,唯有抵达上三席之人才有法延续自身的寿命。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停下来呢?” 后面骑着驴追上来的人也大喊回应他。 不止是一声枪响,而是许多声枪响,还有辨不清内容的呐喊声。 “打晕他。”克雷顿对朱利尔斯命令道。 “你疯了!”奥斯马尔大吼。 法阵两次施展力量的地址都在镇外,但这并不能说明法阵本身的位置也在镇外。 有超过八十人看到了她试图用刀插进奥斯马尔体内的行为。 “该死的吸血鬼!” “有枪声。” 但这并不是致命的伤势,她站稳后重新准备追赶奥斯马尔,一把猎刀却又不合时宜地重重劈在她的后背。 对于无形者来说,凡人的知识根本不值一提,祂们只要那些源自生命本身的感情来进一步地增长自己,所有实体的变化和运动都是没有必要的。 他跑得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声音都好像落在了身后。 唐娜对黑弥撒的起源并不了解,但她对魔侯的传说很熟悉,祂们是“地狱”的主宰,无形者的王,普通人只是听到祂们的声音就可能被异化,但是只有特殊的生灵才能在人间直接听到祂们永恒的呢喃声。 佩罗联想到了什么,忽然紧张地抓起猎枪就要跑出去看情况,但随后克雷顿一伸手就将他抓了回来。老人没有再顺从他们的意愿,他铆足了劲要从克雷顿的手里挣脱开来。 女吸血鬼不耐烦地转过头,将驴子上面的骑手拽了下来,对准他的脖子狠狠咬去。 铅弹就算打中吸血鬼也造不成多少伤害,何况那些枪手的精准度也十分堪忧。 不过不要紧,这话本来就是说给他身后的人听的,女吸血鬼正在对他穷追不舍,她是如此坚持忘我,决心要满足自己的嗜血欲望,以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妄为。 “后边那个!” 黑弥撒断绝正道,因此愿意举行该仪式的黑巫师大多是追名逐利之徒,他们无心继续精进力量,只愿在后半生享尽荣华富贵。被这些无能之辈推崇的黑弥撒万能之说法自然不可信,不过阻止阔克的不死之身应当还是绰绰有余。 他手脚并用,如同猿猴般在墙壁、建筑上攀援跳跃,尽可能地去甩开芭芭拉,但芭芭拉总是能很快赶上来。 施密特追逐宝藏多年,做了许多研究,却没想到全是白忙活。 瑟兰妮迟疑地跟随着她慢慢上前,穿着黑色神职服饰的路易斯已经捧着圣典在教堂的后门口等待着她们。 “我该打哪一个?”猎人的新代表醉醺醺地大喊。 镇上的警钟已经因为他们的缘故敲响,钟声将越来越多的人招上街头。 镇上的人们起初只以为这是一场寻常的斗殴,有人试图将缠斗在一起的芭芭拉和奥斯马尔分开来,但随即被打晕过去的人让他们知道这个家伙不是个善茬。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少女从墓碑上跳下来:“路易斯先生还有什么要拿的吗?” 在呐喊声和警钟声之间,两道身影依次穿过惊慌失措的行人,还有街边堆积的垃圾堆,在他们的前方,一栋房屋上的窗户突然打开,一个充满酒气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一同探出来的还有一杆来自于救世军的制式步枪。 “来吧。”唐娜向瑟兰妮伸出手,后者的注意力从佩罗瘫倒的身体上收回,微微带着恐惧的眼神让唐娜的心中一阵悸动。 因为母亲翠缇丝的教导,点燃一座教堂对于唐娜来说还是很有压力的事,她正深呼吸着,忽然看到克雷顿忽然偏过头,板着脸看向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 唐娜回想起自己听到“宝藏”这个词时的雀跃,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可笑了。 神酒是炼金术中汞的代称。 在奥斯马尔的问题之后,芭芭拉也在他的身后真诚地提问:“我能从你的血液中品尝到痛苦的味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弃生存,与我合为一体呢?向我施舍你的血肉吧,至少我会高兴的。” 男巫再次施展三角形的法印手势,佩罗抽搐了一下,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克雷顿把人体安放到一边,示意他们快点开始举行仪式。 无论那个引发争斗的是什么人,他都将本地人的注意力牵扯到了自己身上,而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这样一来,其他人就可能会更晚发现教堂被点燃的烟雾,供给他们撤离的时间更加充裕了。 两道人影在街道上一前一后地闪过。 芭芭拉在失去对欲望的控制前对自己做了伪装,她现在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头发在脑后扎成发髻,脸也用围巾绕了一圈,没人认出来她是谁。 黑巫师们驾驭智力低下的恶魔,又向那些真正可怖的存在跪拜祈祷,用凡人的心智向祂们换来那些对无形者来说无用的知识。 “再帮我一次,瑟兰妮。”她恳切地说,两只手掌一上一下包裹住瑟兰妮的右手,温暖而亲切。 奥斯马尔再度咆哮起来。 恶魔吞噬情绪,也能够吞噬记忆。 “可以开始了吗?” “我一直记着。”朱利尔斯回答她。 他们现在毫不犹豫地追上来朝她开枪。 正因如此,巫术也被称之为魔法——凡人们创造了巫术,恶魔收录巫术,又反过来传授给其他有天赋的凡人。 “诸位,你们无须害怕黑暗。”路易斯背对着高大的教堂,在建筑的阴影中对着经文念道:“上山时的太阳熄灭了,下山时还会升起新的太阳。被暴力杀死的,还有以暴力杀死人的,在最后的时刻去宽恕与忏悔也为时未晚.” 铅弹拖累了吸血鬼的速度,让她每次差点抓到奥斯马尔的时候都会慢下一拍,让对方有机会逃出生天。 凡是仪式或法阵之类的巫术,必有四个要点——即规定范式,建立链接、积累能量、能量的输出或转化。唐娜已经依照这些要点重新设计了足以运行的仪式步骤,即使是黑弥撒中最危险的环节,她也利用克拉拉的存在制作了一个“嵌套结构”去规避后果。 “等对天父的祭祀结束后再点火,记住顺序。” 但到此刻,她心底仍然在记挂着另一件事——楚德·奥斯马尔布置的法阵到底在哪里? 奥斯马尔曾经使用了古代人留下的法阵举行夺神者仪式,抽取了制皮师遗体中的力量,也夺取了当初刚刚转化为吸血鬼的拉撒路体内的源血精华,致使芭芭拉不得不折损自己的力量进行二次授血。 但他只是个凡人而已。 彭! 芭芭拉的胸口顿时多出一个血洞,她身体一歪,倒退了几步才站稳。 除非到了最后一刻,否则奥斯马尔还不想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吸血鬼的紧逼使他也不得不渐渐展露出超越凡人的身体素质。 他们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但始终没有超出很远。 黑弥撒开始了。 克雷顿的询问让她回过神。 墓园中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在寂静中果然听到了一些异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变形者在白天只是个非常强壮的人类,但佩罗离强壮都还有很大的距离。克雷顿的手臂从他的身后绕到胸前,狠狠勒住了他,哪怕他用力到浑身发红也不管用。 宝藏,有关第农人的思考让她再一次想到了这个词。 尽管没能弄明白自己最初的疑问,唐娜依旧根据朱利尔斯后续提供的信息进一步摸清了黑弥撒的本质。 鲜血迅速地修复了她的伤势。 随后她将这虚弱到极致的人体向旁边一抛,再次警告那些来妨碍自己的人: “别再打扰我,我差点就吃掉他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对一 芭芭拉不了解书本上的学问,但她也有自己擅长的事。 她以前擅长做家务,现在擅长杀人。 她伸手将胸前贯穿出来的一发弩箭拔出来,脚步片刻不停。 “奥斯马尔先生,你到底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呢?”芭芭拉一边追赶,一边认真地问前方疾行的奥斯马尔,奥斯马尔没有回头,发出一声似乎是咳嗽也似乎是笑声的声音。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了几声枪响,弹丸擦着他们的身边飞过。 说来也奇怪,从芭芭拉决定当街杀死奥斯马尔之后至少有三十多发子弹飞向他们,哪怕那些枪手只打算射击芭芭拉,也该有一两发流弹飞到奥斯马尔身上,但他至今毫发无损。 克雷顿·贝略先生曾说过,这些老旧滑膛枪的射击精度十分可怕,超过六十步后就不能确定落点。 芭芭拉将这个知识记在心底,可是即使她以吸血鬼引以为傲的超凡速度极力闪躲,还是挨了六颗铅制弹丸,令本地人的火枪命中率硬生生提升到了五分之一的地步。 芭芭拉认为这可能是奥斯马尔的能力在作用,可他的能力是什么呢? 她只知道他能够改变体型,有着类似占卜的能力,而且血很好闻。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奥斯马尔忽然脚步一错,逃遁的路线变化,不再是直接在平地上奔跑,而是以一种手脚并用的方式飞速爬到街边一栋房屋的外墙上。 在芭芭拉反应过来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之前,他就已经要爬到三楼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无论再怎么快,攀爬都不会比平地的移动更快芭芭拉猛然醒悟过来,无论奥斯马尔的能力是如何作用,消耗都一定非同寻常,而一旦不再处于同个平面,他便不需要继续费心思躲避枪弹了。 她的身形也迅速贴向那座建筑,双手贴着墙壁以同样的姿势向上攀爬,速度也不比他慢。 即将爬上屋顶的那一刻,奥斯马尔的身体却停了下来,他轻松地抓住这四层小楼的外凸房檐,身体轻轻摆荡着,向下看的脸孔上挂着哂笑。 芭芭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她只知道对方似乎是在运动中崩开了伤口,那高贵的血液再次于肌肤表面涌现。 为了这丰盛的一餐,她已下定决心,手一经触摸到三楼的一条足以使力的砖缝,双腿就立刻在墙壁上一蹬,斜斜地跳跃起来,双手朝奥斯马尔向下挂着的套着黑裤管的双腿抓去。 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那美妙的血涂遍舌尖的滋味了。 彭! 又是一颗不合时宜的枪弹飞来,正中她的手臂。 芭芭拉的身体在空中一滞,手掌只徒劳地抓动一下,随后直直向下坠去。 当她的身体坠到与二楼齐平的时候,窗户突然打开,窗扇重重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彻底失去平衡,后仰着翻了半圈才摔倒在地上,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 此处房屋的男主人从窗户向外探头,看见地上躺着的人后惊呼一声,随后缩回去将窗户重新紧闭。 看完这出好戏,奥斯马尔才爬上屋顶,向着另一座屋顶跳去。 芭芭拉艰难地爬起来,看到的又是后面那些追上来的猎人,他们不敢靠近,但远远地放枪还是很在行。 随着枪口的火光闪动,大片的硝烟飘起。 吸血鬼的身躯被打得连连颤动,丧失了还手能力,但这些平时打猎种田的镇民却不懂得除魔的要点,他们没有乘机斩下芭芭拉的头颅,或是将木桩钉进她的心脏,甚至连砍掉她的手脚的尝试也没有做。 他们只是站在原地,满怀期待地等待吸血鬼自己倒下。 他们没有尽力争取,所以这种事当然是等不到的。 芭芭拉的肌肉以不符合常人发力的方式运作着,身体在即将倾倒的情况下仍然支撑下来,等到排枪射击结束,她残破折断的身体再度如蛇昂起。她望了一眼奥斯马尔消失的屋顶,将视线转向这些面带惊恐的凡人。 他们可能曾经与她认识,可能还与她有着血缘关系,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们竟敢在“吃掉奥斯马尔”这至关重要的事上对她百般阻挠,又尝试杀死她,已然是罪该万死! 杀了他们,谁也不会怪她! 吸血鬼再没有犹豫,她放下仁慈,消瘦的身影冲入后方的人群,血腥味顿时在空气中飞速蔓延. 奥斯马尔逃离了吸血鬼。 或者说他进行了一次战术性撤退。 他不喜欢在自己身上用一些贬低的词汇,他总是算无遗漏,即使是逃跑也在他的计算之中或者说在命运未曾示现、但有所暗示的未来之中。 或许在芭芭拉动手之前,他并不知道对方真的会有如此胆量,但他已为这种可能做好了准备。 他不需要知道一切,因为一切都会按照他的愿望进行转变。 不过是凑巧与阔克见了一面,这个孩子就带来了仪式关键物存留在萨沙市的消息;曾经伤害过阔克的马戏团出现在这里,被他引诱那个暗裔杀死;医生恰好喜欢钓鱼,因此被他的技术吸引,愿意将自己的房屋借给他,让他得以常来此处拜访,时时确认法阵的状态;阿德莱德在对情人的死亡和友人的痛恨中死去,果然转化成了水泽仙女,成为了他的想法中可堪一用的材料 哪怕阿德莱德察觉到了一部分异样,强行离开了热沃,她也为他带来了新的牺牲品。 楚德·奥斯马尔在一个个屋顶上灵活地跳跃着,双手上传来的痛苦和裂痕已经不能让他的心动摇,刚才的追逐使他不知不觉已来到了镇子的另一边,他现在只想要回到医生的屋子。 这个女吸血鬼实在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就算他能够处理,也实在感到恼火。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时打算对自己动手的,但砍掉阔克脑袋这件事确实让他吓了一跳,悲伤差点让他发了疯,但随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在多年前为阔克做的那些事。 这个孩子早就符合祭品的标准了,他已经打开了一部分的“门”,失去了死亡的能力。 但事到如今,奥斯马尔已经不打算继续献祭阔克了。 “等到献祭之后,就将他还原吧。”他想,随后又为阔克在发现这些巫术痕迹后可能呈现出的愤怒态度忧愁起来。 哪怕这只是早些年残留的恶意沉淀至今的结果,但他也得为之负责,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很苦恼?” 突如其来的询问在耳边响起,楚德·奥斯马尔来不及去想是谁靠近了自己,他奋力一跃,跳向另一片屋顶。 在他原来站着的地方此刻已站着一个人。 金发红眼,但头发和皮肤已完全被血液染红,分不清长相的女人。 那是松开所有伪装的芭芭拉,她竟又追上来了! 但吸血鬼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她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一副疲惫至极点的样子。 吸血鬼可不需要喘气.奥斯马尔知道这是什么现象——当吸血鬼吸收了连自身不足以完全收纳的血液时,它们的身体就会接近崩溃,如果不能控制,过于丰沛的血液就会从它们体内破体而出。 唯有不断施展力量,消耗掉这些血液才能保证吸血鬼自身的“健康”。 哪怕对于杀人一事没有恐惧,也到底只是个新生儿.奥斯马尔冷笑起来,看来他必须在这里先解决掉这个人才能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他当然不会怕这个女人,哪怕对方一心想要吃了自己,还为此积累了众多的力量。 这种情况他已经历过多次,每次都是已另一人的死亡告终。 “你是打算吃了我吗?” 芭芭拉扶着膝盖,用力点头。 “看来伱发现了我的血具备了怎样的力量,我不得不杀死你了。” 楚德·奥斯马尔摘下右手的白色丝绸手套,将布满血痂和裂口的黑色手掌暴露在外,用力抓握了一下。“真可惜,这是一场无耻的对决。你杀了我可以夺得一切,但你对我却一点价值也没有,杀了你,我只能得到一滩垃圾。” 他将左手套也摘下,比起右手,他的左手仍保持了一定的完整。 手背上的毛发长期被手指中渗出的血污沾染,血痂形成黑色的外表,五根指甲厚而尖,如同狼人的手掌或者猴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恐惧压倒欲望 “真幸运啊。没人看着这里,我终于能随意出手了。” 楚德·奥斯马尔由衷感叹着,一记快而有力的踢击将吸血鬼踹到了另一片屋顶上。 震松的积雪从中间凸起的屋顶两侧完美滑落,摔倒在板结积雪上的芭芭拉就像是趴在地上玩耍却被猛然抽走身下地毯的小女孩一样打着滚,保证自己不随之一同落下去。 她很狼狈,但姑且保证了自己的位置。 积雪坠地的声音很轻,被完全淹没在了远方剧烈的犬吠之中。 没有人再试图围在他们的身边了,芭芭拉在示威时制造了大量的伤员,让那些本地人在救助伤员上分散了最多的精力。 现在没人会打扰他们——也没人会救她。 在白天,克雷顿的力量只有狼人形态的五分之一。芭芭拉则因为与诅咒的相性更高,对阳光有着更强大的抗性,即使在两次授血后变得虚弱,此刻也能发挥出夜晚状态一半的力量。 但楚德·奥斯马尔不一样。 他不像是人类,但也没有在太阳下表现出虚弱。 一切举动都十分自然,完全没有在压抑的环境下活动的沉滞感。 是秘传吗? 连续几次进攻都被打退,连寒气袭击也无功而返,想要近身战斗反而被奥斯马尔用格斗技术压制住经历了这些失败,芭芭拉才恍然察觉到自己的力量似乎不足以独自应对眼前的这个敌人,她的心中生起后悔的想法。 当然了,后悔和动手并不冲突。 如今正值冬天,奥斯马尔脚下的积雪尚未融化,芭芭拉一抬手,白色的积雪如同具备了生命的泡沫般悄无声息地向上增殖,将奥斯马尔的鞋包裹起来,随后她向对方的身侧一跃,打算猛攻奥斯马尔的后背。 但是她被再一次击退了。 奥斯马尔看时机的本领更胜过她。 他在抬腿躲避芭芭拉的暗算时还能抽空给她一巴掌,让她摇摇晃晃,脊柱似乎都有所损伤。 芭芭拉擅长杀人,但她不擅长和人缠斗。 她已对人身要害十分清楚,可一旦不能一击致命,她拙劣的格斗技术便使她落入困境了。 克雷顿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个特点,才会令她与克拉拉一同行动。 克拉拉并不了解人类的要害,但她不畏惧杀人,而且阔克经过改造的身体十分强壮,绝对能限制奥斯马尔的行动。 但她抛弃了克拉拉。 “吸血鬼,你觉得你能解决掉我?就你一个?” 奥斯马尔看着她,但没有走近的举动,他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慢慢爬起来的动作。 如果那个操控着阔克身体的魔物还在,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因为阔克的躯体正受到祝福,而就算他自信不会被这两个家伙杀死,他也不愿意在那些巫术的火焰中吃苦头。 被精神火焰燃烧过的身体此刻还有幻痛的存在。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抓握了一下,想要确定它还像过去一样灵敏。 芭芭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为自己被欲望冲昏头脑的行为感到羞愧。 回去后她要向其他人道歉。 “伱和克雷顿·贝略的关系很好吗?竟然愿意为他来杀我?” “贝略先生是好人,但我来杀你是因为你阻挡了我们回家过节。”芭芭拉诚实地说。“你的法阵不让我们离开热沃。” “什么?” 奥斯马尔反倒吃惊起来了。 芭芭拉贪婪地看着他,一边指责他的冷酷无情。 奥斯马尔的吃惊渐渐消退了,他渐渐意识到这个误会并不是一件坏事,心情又恢复平静:“那么,如果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可以独自离开热沃,你愿意走吗?” 芭芭拉不说话了,贪婪和迟疑在她的心中转换着。 到底是想办法留下来吃掉奥斯马尔,还是两人各走一边,她暂时无法抉择。 奥斯马尔替她抉择了。 “看来你不愿意走。这也不错。不要误会了,我是打算杀掉你的,这一点从未改变,至少今天没变。刚才的问题真的只是个问题而已。” 吸血鬼终于被激怒了。 她唳叫一声,伸手扑向奥斯马尔。 她体内所有的血液疯狂涌上四肢前端,自内而外将手掌染成红色,并且胀大了一圈。 不需要任何武器,这些血液在血管中凝结,提升她的躯干强度,而液体的微妙变化更胜过肌肉的收缩运动,能使她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技巧,乃至在一定范围内同样可以达到改变体型的效果。 瞬间增加的压力使得她的鞋子也裂开,露出同样是红色的脚掌。 无论是芭芭拉的手还是脚,此刻都仿佛具备了独立的意识,反过来牵扯着僵硬不动的躯干,险而又险地躲过奥斯马尔的攻击,接着以一种癫狂的舞蹈似的姿态发动着反击。 这几乎是无法预测的攻击,但奥斯马尔偏偏躲过了。 红色的利爪堪堪擦着他的脸经过,瞳孔中的利爪倒影几乎与实际同等大小,而他的眼睛一下也不眨。 然后芭芭拉的手就炸了开来。 鲜艳的血花在她的右手腕上绽开,奥斯马尔睁开的眼睛被浓稠的血浆完全糊住,他瞬间失去了视觉。接着是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奥斯马尔的身体一边缩小一边后退,耳边只听到衣物撕裂的声音,随后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再次躲过了袭击。 当他擦干净眼睛,就只能看见芭芭拉在街道上越缩越小的身影。 在最有可能杀死奥斯马尔的一击被躲开后,芭芭拉毫不犹豫地逃走了。 如同乌贼逃脱捕食者一般的战术,简陋,但实用。 奥斯马尔夹在血污之间的眼睛眨了眨,涣散的瞳孔再次于芭芭拉身上凝聚,但他并没有动怒,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等到那道背影消失,他才从屋顶跳下,抬起脚步慢慢跟上去。 他不用去考虑这个女人到底要去哪儿,既然她幸运地逃脱了,那就是命运使然。 那么接下去该轮到他交好运了。 命运是很公平的。 奥斯马尔用沾血的手指塞进口袋里,捏出一根香烟点燃,疲惫地走在这条笔直的土路上,他浑身是血,衣衫褴褛,但没有人拦在他的身前,偶尔有人透过窗户看到他,也只是闭门不出。 远处的狗叫还没有停,把打算来捉拿他们但尚且不知道他们位置的猎人们吸引走了。 奥斯马尔不知道这是谁干的,但他很感激。 没能杀死那个吸血鬼,但回去的路上非常平静,所谓有失有得,这也是命运平衡的一个侧面。 他走了没一会儿,熟悉的建筑再次出现。 医生的家——他为了躲避那个控制了阔克身体的暗裔而离开,现在却又回来了。 奥斯马尔想了想,走过去打开门,看见裴伦还等在一楼。 在他受到袭击的时候,裴伦根本没有发现那袭击者的入侵,而在他走后,那两个女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解决掉旅店老板。 毕竟只是一个牵涉秘传不深的人类,想要应付暗裔还不足够。 奥斯马尔觉得他没用,但既然阔克说他很有用,奥斯马尔还是选择再相信他一次。 “走吧,既然祭品已经凑齐,那我们就去举行仪式。”他向裴伦招了招手。“时隔多年,门要再次打开了,你也应该感到骄傲,因为能见到这一幕的人不多。” 裴伦的精神与阔克联系在一起,这种一致性在拥有“天赋”的人眼中十分鲜明。 奥斯马尔几乎把裴伦当做阔克那样唠叨着,但裴伦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提着双手剑走到他的身边。 极尽亵渎之举的黑弥撒继续着。 路易斯教士用着唱诗的语调低吟着,赞美天父创世的伟岸,赞美一切从光中生长的世界。 唐娜和他看向相反的方向,在他的侧面向教堂下跪,用着同样的语调吟唱,向赐予自身纯洁与生命的造主送上感恩。 墓园中好像刮起了一阵风,吹过墓碑间发出呜呜哀哀的声音。 听到这些声音,路易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墓碑间的空气。 即使是答应要为这些人主持黑弥撒,他仍寄希望于天父通过自然变化降下启示,告诉自己“迷途知返”,一阵小小的风,乃至蜡烛上火苗的摇晃都会使他心思不宁,生出种种的幻想,直到黑发的少女的脸上做出不满的表情暗示他该继续,他才能重新恢复对黑弥撒的注意。 而这样的停顿已经出现了许多次,克雷顿也已经感到不耐烦。 如果路易斯是他的士兵,现在背上应该布满鞭痕。 他们拖得越久,被其他人发现的可能就越大。 他倚在教堂边上,斜身向门内看了眼,视线越过宣讲台,可以看到供信徒端坐的长椅被推到两侧,蚊群屠戮者和阔克的头颅、碎牙和切断成数段的躯体都静静地躺在礼拜堂内的中心地面,众多白色的蜡烛簇拥着它们,烛心明亮地燃烧着,顶端凹陷里流淌的透明蜡液像圣母的眼泪一般外溢。 教堂顶端穹顶的玻璃窗向下透光,中心的位置存在一道肉眼可见的光柱,将下方的事物笼罩。 克雷顿并不信神。 这不是说他不相信白教的神明存在,毕竟那些奇迹无法作假,但是——他并不喜欢一个总是要考验别人的家伙。 就算天父真的是赋予他生命的造物主,他过去十年里所收到的折磨也该让他的债还完了。 现在他只为自己和家人而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乎意料的后手 教堂的前门突然被人匆匆拍响,这一措施使得教堂内本就凝固的空气如同固体般一同震动起来,众多蜡烛上的火苗摇曳不定。 “路易斯先生,镇上出现了吸血鬼!有人死了!路易斯教士!您在这儿吗?!” 建筑中的空洞使它如鼓面下的空腔,将造访者的声音连同其中的惊恐不安也放大,无序且用力的拍门声也让人心里烦闷。 所有人都忽然变得沉默,仪式暂时停了下来,以免声音暴露自身的存在。 既然决定在此行禁忌之事,他们也做了准备,很早就将前门内侧的门闩放下,外侧也挂了把锁,一般人看到锁就不会试图进来。造访者看到了锁,但还是恋恋不舍地嘶喊了好几次才走。 他走后,仪式一时间都还未恢复。 所有人都在想这位拜访者口中透露的信息——热沃只有一个吸血鬼。 芭芭拉到底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做了什么? 克雷顿挥挥手示意朱利尔斯护送仪式继续进行,自己则穿过药园到外界去,他考虑采取特殊的方法避免打扰。 至于芭芭拉,他没有去想,即使芭芭拉暴露了身份,那也不是他的责任,正相反,这是因为芭芭拉没有遵循他的指令的缘故。 他们之所以长期以来都不愿意把和奥斯马尔的矛盾摆在明面上,正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也符合长老会的避世原则,为政府的懒政旁观提供依据。 要是芭芭拉把事情闹大,就算逼迫奥斯马尔暴露自身也不值当。 长老会可能会保护他们,也可能不会。 克雷顿警惕地打量街道四周,一转身走进离教堂广场最近的医生家后院,然后对着这家的邻居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立刻有一条白色的家养犬奔出来,他对着它吩咐几句,没多久,这犬只便穿过街道,消失在他的眼前。 零星的吠叫开始从远处传播,随后越来越密集。 热沃的看门狗们发出了史上最激烈的吠叫。 这样一来,它们或许能令本地人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寻找原因,让芭芭拉脱身的机会更大。 克雷顿相信自己已经对她尽到了领队的责任,于是转身打算返回教堂。 但随后一个人叫住了他。 “贝略先生,请留步!” 克雷顿触电似得急转身,他几乎打算把来人杀死来保护自己能和犬类交流的秘密,但随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布莱登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者正是杰弗里镇长的儿子布莱登,他看起来比克雷顿自己还要鬼祟一点,并且额头上亮晶晶的,全是汗珠,眼神不断游离着,似乎刚刚全力奔跑过来,并且在躲避什么。 {听到克雷顿的疑问,他的眼神才安定下来。 “贝略先生,我的父亲留下了一些关于你的遗言。” “关于我的遗言?”克雷顿怀疑地问,他不记得自己和杰弗里镇长有什么交情。 “他说,楚德·奥斯马尔对你心怀恶意。” 克雷顿眨了下眼睛,有种战争途中被长官叫去做简单加减法的心情。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布莱登正色道:“奥斯马尔和我的父亲有一些私下的交际,我的父亲发现他的为人不端,因此有所防备,只是没想到还来不及去执行就不幸去世了,现在奥斯马尔果然如他说的那样引来了麻烦。一个怪物似的家伙正在街上追杀他。” 克雷顿在心底将这句话翻译为另外一种样子——杰弗里和奥斯马尔达成了某种交易,但杰弗里信不过对方,所以才留了后手。 “谁在追杀奥斯马尔?”克雷顿故意问他。 “不知道,我们没能看清那个人的脸。” 这算是久违的好消息了,克雷顿心想,只要没人能指认芭芭拉,那后果不会很严重。 “好了,我必须告辞了,还有些事要我去做。” 布莱登匆匆向他点头,随后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跑,克雷顿追上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伱要去教堂?” “是的,你还有什么事吗?” 布莱登看起来不太自然,似乎他刚刚告知克雷顿消息不过是顺便的事,眼下去教堂做的事才是正事。 “教堂的门锁了。”克雷顿说。“我刚刚看过。” 布莱登立刻转了个方向。 “如果你是要找路易斯教士的话,不该去他的家找,因为我之前正从那里赶过来,他也不在家。”克雷顿指着那个方向煞有其事地说。 布莱登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 克雷顿劝说道:“我还有些私人的事情要问他,今天非找到他不可,如果你要我带什么话或者别的给他,我很乐意代劳。” “不了,这就不麻烦你了。” 他的话反而令布莱登下了某种决心,立刻转身离去,但他再次被狼人抓住了。 “是不是也和奥斯马尔有关?”克雷顿平静地问,同时再次编造出一个谎言:“我和他以前是同乡,他年轻的时候就臭名昭著,因为他玩弄黑魔法,如果是这样的事,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立刻令布莱登的态度软化,松了口。 他左右观望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半透明纸张交给克雷顿,动作之快,就像是把一块烧着的煤炭从手中抛下。 “奥斯马尔曾让我父亲下令尽快杀死那些叛军俘虏,但我的父亲意识到他的请求中可能具备阴谋,所以没有按照他的全部要求去做。我们在那些叛军身上发现了一些疑似黑魔法的痕迹。我的父亲在下令杀死他们之前,偷偷从其中的一个身上把这东西取了下来。” “如果您认识这东西,知道怎么克制它,那就再好不过,要是不能,那还是去请路易斯教士吧。但无论如何,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这实际上是谎言,他并不打算依照父亲说的来做,因为携带这种东西的行为本身就已经令他感到恐慌。 任何人一旦发现这件事,都不可能认为他与黑魔法毫无联系。 若不是今天奥斯马尔真的与一个怪人疯狂战斗,展露出超过寻常人类的体能,让他意识到一些威胁确实近在咫尺,那么他宁可将这东西扔进火堆里毁去形迹也不要让圣职知道他碰过这种东西。 “当然,这是秘密。” 克雷顿做过承诺后接过纸张,翻开抖了抖,随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救世军背部的皮肤,上面还有一张纹身。 一个驼背的小个子男人,或者是某种类人的生物,身上只围了一块布。 克雷顿感到胃里再次抽搐了一下,他按下不适,仔细打量这副图画。他之前没有看过所有关押在谷仓里的救世军身上的纹身,但他作为珍玩商人,对于各种宗教的象征物都有了解,可以确认这也是十三主神的祭品之一。 矮个的男人身为命运双子神的侍者,为世间的凡人调理命运的弦。 “这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取下来的?”克雷顿问布莱登。 若是在认不出这是一张人皮的眼里,这句话显得没头没尾,但在布莱登这里,克雷顿立刻取得了他的信任,成为了他心目中黑魔法的大师。 “没错。”他连连点头,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 哪怕这条街上什么人都没有,也很少有人会认得人皮剥下来的模样,但他依旧害怕被人看到。 忽然,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恐惧的神色。 “你怎么了?”克雷顿发现他在和自己对视。 布莱登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手脚都颤抖起来。 “没什么,我先告辞了。” 克雷顿没有再留他,立刻带着这张人皮重新返回教堂,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 知道了这张人皮的存在,狼人的心情终于轻松起来。 杰弗里镇长在处死这么俘虏前就将他的皮剥下,这使得祭品没有被真正献上,奥斯马尔离他的阴谋成功实则还有一步,但他还并不知道,这会导致后续的仪式直接失败,哪怕其他人什么都不做。 自克雷顿来到热沃以来,他很久没有这么幸运过了。 他的嘴角不禁挂起一丝笑容,但很快又平复下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回想起刚才布莱登的眼神,突然意识到当时对方在害怕什么。 就算事情解决,他也不能在热沃继续待下去了。 当他回到教堂,芭芭拉已经等在那儿了。 在说明了自己的经历后,芭芭拉对着他低头:“我很抱歉。” 她换回了原来的衣裙,看起来回归了家庭主妇的身份,但右手从腕部开始直接消失,这永久性的残疾是之前不存在的。 克雷顿刚刚回来就听到坏消息,他只想要直接凑近她的耳朵咆哮,而旁边圣职和巫师们在黑弥撒中发出的低低哀哀的唱合声让他下意识地挽回自己的理智。 “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了?”他尽量压低怒火,将芭芭拉拽到一边低声询问。 芭芭拉看了眼倚在墓碑边昏迷的丈夫,也低声回答他:“我制造了几个大伤口,也吸了一些血,但都不是致死的伤势,如果能够得到医生的及时救治,他们会好起来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感到心虚。 克雷顿的脸色变得阴沉,芭芭拉的回答只是进一步激怒了他。 “你知道阔克可能也控制了医生吧?” 现在镇上根本不存在可以提供“及时救治”的人。 他们早就讨论过这一点,但芭芭拉还是做出了这种蠢事,还用这种说法为自己辩解.现在用不着别人动手,克雷顿自己就想亲手拧下她的脑袋——这真是毁了他前不久才累积的好心情。 芭芭拉局促不安道:“我蒙了脸,还换上了男人的衣服,其他人不知道我是谁。” 中尉冷漠地点头;“是的,夫人,这就是为什么我还没有把你立刻赶走的原因,而你要祈祷长老会和市政府的人也和我一样好说话。现在告诉我,你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和残杀无辜者导致的良心损毁后又获得了什么?奥斯马尔死了吗?” 女吸血鬼羞愧地摇头。 这不出克雷顿所料,如果两个人在狭小的室内都无法解决奥斯马尔,那一个人就更不可能。 “那么你在他身上有什么新发现?”他不抱希望地问。 “他能够改变体型。”芭芭拉说。“最小的时候看起来会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有,他好像不是很怕阳光。” 第一百五十章 英雄式出场 当克雷顿听到奥斯马尔能够将体型再度缩小的时候,脸色开始变化。 他们之前已经通过阿德莱德的证词发现奥斯马尔有使身躯放大的能力,在那种状态下或许能提高力量,但缩小的优势又和这种形态不同。 中尉忽然想起自己和朱利尔斯第一次去林子里探查时的情况了。 当时他感受到林子里有窥探他们的视线,但沼泽的腐臭和不熟悉的林子气味干扰了狼人的嗅觉,他什么也没发现。而发现动乱之屋的末日追寻者对自己抱有恶意后,他就将那道视线归于后来袭击了他们的制皮师身上。 但现在想来,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制皮师的体型差不多有十尺,想要在冬季稀疏的落叶林间躲避克雷顿的视觉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尽管这并非不可能,朱利尔斯也声称克雷顿在接受咒缚仪式后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展露过非常高明的隐蔽技巧,但制皮师的智力显然不如狼人,克雷顿对于它能否施展出这样的技巧表示怀疑。 制皮师想要达成这种效果,既需要技巧,也需要运气。 而如果是一个可以将身形缩小的家伙躲在林间,那么躲过狼人的搜查就简单得多了。 而楚德·奥斯马尔也曾在马戏团成员不曾发现的情况下绕过他们的警戒,监视在河中的水泽仙女阿德莱德·拉克斯。 可如果在远处监视阿德莱德就已经足够,当日他又为了什么要冒着被水泽仙女发现的风险靠近河岸,近距离监视克雷顿呢? 一些似乎已经翻篇的信息再度涌起。 阿德莱德·拉克斯——克雷顿从来就不相信她的话。 如今看来,这个女孩隐瞒的信息可以称得上是至关重要。 这个女孩迷惑了医生,令他将一枚留声海螺扔到镇上引发骚乱,她告诉克雷顿,这不仅是为了逼出丹尼,也是为了警醒其他人关于怪兽的存在。 这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实际或许和她的话还有不同。 阿德莱德是因为谋杀而诞生的水泽仙女,也就是水中妖灵,她在杀死丹尼取回一切之前绝对不会有这么好心。 正因为克雷顿是狼人,所以才能明白同样因为诅咒诞生的生物是极难抗拒自己的本能的。 诅咒的影响与其说是抛弃了人格中的一部分,不如说是失去了感知那一部分的能力——既然无法感知,自然也不会在乎,从复仇的怒火中诞生的妖灵不可能依靠道德来指引自己的行动。 她或许不知道盯上自己的人叫奥斯马尔,但绝对知道这个觊觎自己的家伙并非人类。 那个留声海螺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使得镇上的人对外来者的身份进行检测,但出于某种原因,或许是水泽仙女对人类的迷惑能力并不能完全覆盖他们的理智,或许是奥斯马尔令阔克与她争夺着控制医生的精神侥幸成功,这个目的反而又被医生自己化解了,所谓的测试还没有轮到奥斯马尔就已经结束。 而阿德莱德在自身苏醒的时间点上也绝对说了谎,她苏醒的时间一定比克雷顿等人到来的时间还要早。 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楚德·奥斯马尔在阿德莱德离开热沃前一直住在旅馆里,而当时,他和医生的关系就已经不错,但他却一直没有向医生提起借宿。 如果说奥斯马尔如今入住医生的家中是为了方便照看那个隐藏的古代法阵,那么为何当时就不行? 阿德莱德对于医生的控制一定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尽管这并非是一种完全的控制,但也足以让奥斯马尔心生忌惮。 克雷顿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奥斯马尔没有继续对阿德莱德出手? 阿德莱德迷惑人类、乃至利用仙子圈抹除记忆的能力的确很强大,但这并非是用于战斗的能力,她甚至躲不开路易斯教士的射击——要知道,这名教士乃是福音教派成员,之前从未摸过武器。 究竟是什么理由致使楚德·奥斯马尔无法攻击成为水泽仙女的阿德莱德? 还是说他没有信心抵御阿德莱德的能力? 还有狼人自己,尽管奥斯马尔对他的恶意已经不加掩饰,但他真的从未正面攻击过克雷顿。 是他不愿意这么做,还是他不能够这么做? 就在克雷顿思考的时候,芭芭拉也担忧地看着他。 靠着墓碑昏迷的佩罗此刻已然醒转过来,他轻微咳嗽一声,勉力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芭芭拉听到他的声音,立刻离开克雷顿走过去扶住他。 而在这两处角落之外,黑弥撒已经行进到了重要的段落。 “在此刻,我等敬颂圣洁,敬拜崇高之父、那不仅是人之父,也是万灵之父。” 对于圣神的歌颂已然到达尾声,路易斯教士将圣典塞进黑色长袍的内侧口袋,随后神色肃穆地向前方伸出双手捧举。瑟兰妮颤抖着走上前,将一颗还沾着土的骷髅头安放在他的双掌之上。 “白色的圣神言说,生的归生,死的归死。”路易斯没有嫌弃它,只是平静地引领两名女性念道:“然而奇迹超越生死,而白色的神圣之外还有神圣。” “在虚无之境,尚有众多王座安置,我等仍需敬拜,那众多神圣之上的神圣,君王之上的君王。” “永恒胜利的威能之主,巴力!” 当这个名字念出的同时,墓园到药园之间忽然掀起了一阵狂风,打着圈儿将那些前几晚的风暴都无法毁去的药草吹倒低伏。 这绝对不是自然界产生的风,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停下了原本在做的事。 他们知道,威能之主巴力已经向这里投来视线了。 路易斯也停了下来,惊慌的神色头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在自己曾日日修持的圣地向天父祈祷,但天父的伟力没有救赎他,而不过是第一次举行黑弥撒,巴力就给予了他回应。邪恶的力量无视了主教们在圣地代代祝圣的加护,直接降临在此处。 克拉拉爬上一处墓碑,诡异的身姿和其脸上陶醉的表情都让路易斯心理越发困顿。 “我们以次神的血肉为祭,礼赞威能之主!” 少女清亮的嗓音将圣职从慌乱中拉回,他急忙降低双手的高度,唐娜倾斜双耳陶罐,圣水从上淋下,浸没白骨。 路易斯将骷髅头掷在地上用力践踏,仿佛要将它踩下地狱。 如此,血与肉都已经献上。 接着是第二次献祭。 伊恩·拉撒路上前,面无表情地在路易斯的面前跪下。 “以新生与死亡奉上,礼赞威能之主!” 路易斯微微弯腰,用祭刀割开拉撒路的喉咙,但一点血也没有流出。 教堂后院的风越来越猛烈,让几位女性的长发和裙摆都如旗帜般飘向一边。所有人都忽然感到心寒,不止是因为心理的作用,他们能感受到似乎有无形之物藏匿在大风中触碰自己。 这阵恶寒令克雷顿也不得不从思考中退出,全心全意地参观这场黑弥撒仪式。 “我们献上权威的象征,一把嗜血的华美武器.”路易斯念诵祈祷词的脸已经被风刮得变形,但他坚持说下去。 裹挟着无形之物的风啸叫着冲进教堂,将里面围绕着阔克与蚊群屠戮者的众多白色蜡烛统一吹灭。原本准备好的酒罐和油罐也在炼金室内打翻,等待着一场足以摧毁神圣的大火。 朱利尔斯哆嗦着拿出一盒火柴,从中抽出一根试图点燃。 但裹着磷的木棒顶端刚刚燃起一小撮细微的火苗就被猛烈的风熄灭。 他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焦躁神情,又划了几次火柴,但都是无功而返。 男巫不得不走向教堂后门,打算借助建筑的掩护点燃火柴,原本跪在路易斯身前的伊恩·拉撒路却忽然朝他猛地一推。男巫的身体滚到一边,还未愈合的伤口再度引起剧痛。 但他来不及谩骂,因为一道寒光已经从上而下贯穿了他原本所处的空间。 这一下十分用力,被积雪冻得发硬的地面也被戳出一个深坑。 朱利尔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头一次对服务业生起敬畏之心。 旅店老板小裴伦从半跪的姿势站了起来,背靠教堂的后门,手中的双手剑斜向下指,面对着他们所有人。 而与此同时,教堂顶部的彩窗也被砸开,一个人影和碎玻璃一起掉下来,稳稳地落在礼拜堂的中央。 “看来我来得不算晚。” 楚德·奥斯马尔看着地上的阔克人头和仪式残余,语气讥讽。 他将不断眨眼的人头抱起来,森冷的视线越过裴伦和门的缝隙看向后院。 克雷顿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窥伺感。 “我真是没想到,我明明已经把丹尼偷来的那部分暗示了伟力蕴藏之处的资料销毁,你们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该说是命运使然么?还是因为杰姆斯医生的家离教堂太近,被你们猜出了真相?” 奥斯马尔感叹的声音一顿,再次响起时已经充满傲慢。 “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胜利终究属于我,它也只会属于我。你们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为我准备了这么多祭品,这正是命运一直眷顾着我的佐证!” 奥斯马尔一直利用着的古代法阵就在教堂下面,和黑弥撒的用地完全重叠! 克雷顿和巫师们瞬间明白了一切,他们立刻呼喊着命令吸血鬼们冲进教堂,狂怒的声响甚至压过风声。 奥斯马尔一点不慌张,他只是淡淡地喊道: “裴伦,拦住他们!”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从小养到大的肉 要进行黑弥撒的第二个阶段必须点燃圣坛,也就是这座教堂。 为了敬仰更高的神而摧毁天父的圣坛,这是唐娜设计的黑弥撒仪式中至关重要的一步,但此刻所有的燃料都堆积在室内,而裴伦堵在后门。 想要从前门进入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正是他们自己从内部锁上了前门。 墓园和药圃之间的风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啸吼,令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产出一种悸动与恐惧,谁也不知道黑弥撒如果就此中断会发生什么。 将仪式进行下去——所有人的心中都忽然产生了这个想法。 “把火点着。”中尉坐在裴伦背上,抬头对朱利尔斯命令道。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你现在应该快点离开,等待下一次尝试。” “好,我答应你。那么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我我还是想继续仪式,打开‘门’。” 但裴伦也绝不肯让这件事发生,他用力握住剑柄,哪怕掌心开始流血也不松手。 “下一次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我或许在老死前也无法找到第二次机会了。我马上就要通过门见到同胞了,我不舍得放弃,我不能.”奥斯马尔痛苦地咽下最后一个音节,他忽然毫无风度地坐下来,把阔克放到一边,布满血痂的手在头顶不断抓挠,抓下带血的毛发。 克雷顿本就没指望就靠他们两个解决一名日夜勤练的战士。 克雷顿将佩罗的话记下,但没有回头做出任何承诺,他朝两个吸血鬼做了个战术手势,随后大步上前,将圣职往旁边一推,但自己也没有继续上前挑战裴伦,而是招手令两名巫师施展本领。 随着这一扇门的闭合,热沃镇教堂被彻底封锁起来。 奥斯马尔只是把他再度捧起,贴近自己的脸,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好像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承诺是否真心诚意。 奥斯马尔的表情从未如此小心翼翼,他用着一种讨好的态度在征求阔克的意见,这副恭顺的姿态前所未有。 唐娜伸手,仿佛在空气中抓住了什么,向后忽然一拽,裴伦的身体顿时向前一个趔趄。 人头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他想要待在里面,那就遂他的愿吧,或许威能之主不介意我们多加一个祭品。” “不,够了!” 朱利尔斯看了眼在教堂中央盯着自己的裴伦,咽了口唾沫,然后快步贴近炼金室,点燃火柴后迅速抛进地上的烈酒中。这些炼金术原料立刻被引燃,火焰尖端的太阳花红与矢车菊蓝交织成一张绚丽且不断扩大的地毯。 奥斯马尔经历过许多远甚当前的险境,离开这里对他而言应该不算什么挑战。 教堂终于点燃了。 “和我同教派的克里斯托弗教授在悬赏一头被厄运吸引的野兽,他占卜到了它的到来。这件事是那个狼人的女儿在审讯我时透露的消息。”阔克盯着奥斯马尔的眼睛:“它的体型大于山羊,小于马,还有着能够弯曲的手指.我还用再说吗?” 自然光线被彻底截断,室内立刻变得昏暗。 裴伦来不及挥动武器就被夹在这堵肉墙和背后的灰白色墙壁之间,他倚着墙奋力反抗,背后的支撑物让他能够抵抗更多的压力,也能施加更多的力,而收到的精神控制此刻也成了优势,使他可以罔顾身体的疼痛尽情使力。 “你的身价比我想象的贵很多,要是暴露出去,肯定有不少人愿意杀你。老家伙,要听听自己的价格吗?”阔克问。 奥斯马尔停下抓挠,疑惑地看着他。 眼看这个时机刚刚好,他猛然撞了过去,用自己沉重的身躯把裴伦挤在墙上,几乎要用全身的力量将他压扁。 他夺得武器,毫不犹豫地往后面一抛。 刚才从他手中败逃的吸血鬼正在那里堵住整座教堂的最后一个出口。更多积雪被她拖到彩窗上,将他进入时破开的窗户重新堵死。 事情还没有结束。 “关上门。”克雷顿冷冷地说。 裴伦再次身体一僵,同时脸上多了个红印,好像被透明人打了一拳。 动作就像一只猴子。 炼金室内堆积的易燃物有很多,这些火焰正在酝酿火灾,但一场寻常的火灾不足以摧毁这栋华美的宗教建筑,却能将奥斯马尔的血肉之躯轻易摧毁。 恶魔的影响似乎已经开始了,唐娜惊讶地看着他,但路易斯已经再次抓起骷髅头,再度响起的唱诗声代表他打算将黑弥撒继续主持下去,少女没法继续想下去,她不得不联合已经试图逃跑的瑟兰妮重新加入仪式。 这副表情让阔克不能理解。 奥斯马尔的脸色在昏暗中变化了好几次,再次咬牙切齿地在身上撕扯下几缕毛发,最后愤愤不平地站起来,开始在人头周围踱步。 阔克的承诺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克雷顿来不及质问路易斯为什么教会的人会把教堂建立在那个连圣者也觉得可怕的法阵之上,他现在只想把楚德·奥斯马尔从这个该死的小教堂里扣出来,然后活吃了这混蛋! 众人的目光一致看向唯一的阻碍——站在门口的裴伦。 之前脑海中的疑问已经有了答案,克雷顿对其他人说出了自己的猜想:“除非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否则奥斯马尔不能对超凡生灵主动出手。让克拉拉和芭芭拉去袭击他是我的错误,现在,让没有生命的火焰解决他吧。” 但这一刻,印象被其本人打破了。 “抱歉,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等待了。” 奥斯马尔的眼神失去了光彩,刚刚进入教堂时的傲慢一扫而空,他死气沉沉地说:“那个该死镇长打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我,他给我留下了一个陷阱,使一个祭品失效了。”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奥斯马尔没有看那些火焰,他只是悲哀地看着手中阔克的人头。 无论何时何地,奥斯马尔总是有办法——这是阔克一直以来对他的印象。 “我刚刚发现自己失败了。” 自从发现自己具备不死之身后,阔克惊讶地发现自己找到了久违的平和,他现在能用平常的语气和奥斯马尔交流了。 他舔了下嘴角,血腥味告诉他,他的嘴角也裂开了。 朱利尔斯没有抱怨这个差事像是下人做的,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关上了门,顺便把外面的挂锁也合上。 “留他一命!”佩罗大喊。 他的视线穿过三扇处于同一直线的门,与高温空气中扭曲身形的奥斯马尔对视,那眼神中的悲伤与愤怒让狼人无比快意,他猜奥斯马尔终于发现事情不对了。 随着他的话出口,他们身边的风也变得柔和,好像在为这新的祭品奉上而雀跃。 “不止是因为这里的火,我说的还有之后的事。”他耐心地说。“你应该离开这里,也尽量别再和我们的人打交道。” 异样的影子从洒下,微微晃动。 楚德·奥斯马尔没有抬头也知道那是什么。 狼人笑起来,惨白的脸色已经令唐娜习惯,但语气却让她感到陌生。 答案让奥斯马尔绝望。 克雷顿趁机拔剑,血液的润滑使这次尝试容易了许多。 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起来。 唐娜忧心忡忡地说:“我知道那十三件祭品没有凑齐,但是他也可能夺走我们的祭品作为他的祭品。” 裴伦将他猛地一推,然后一拳头抡在了他的脸上,克雷顿的脑袋顿时向右转动九十度,回复过来后还觉得耳边有嗡嗡声,脖子转动时也有一种生涩感。 但克雷顿其实并不在乎这点,他一只手就将裴伦的握剑的右手抓住,另一只手握住双手剑的护手不断发力,要将武器从旅店老板的手里夺走。 火焰已经形成了一道阻碍,他现在安心了些。 这声是对巫师们喊的。 狼人听着他们的歌声微微点头,期待地看向教堂,爆裂声从门后的炼金室开始响起。 阔克的牙齿已经被接回去了,他能够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疑问。 朱利尔斯合其双手,摆出一个三角形的框将裴伦的身形框住,随着他的口中吐出一声简短的咒文,后者的头部晃动了一下,神色变得迷茫起来,但手掌仍然牢牢握住剑柄,斜指地面的剑尖随时可能跳起来给挡在他面前的人一记直刺。 奥斯马尔猛然停下脚步回头,但对这个询问置若罔闻,他只是自顾自地尖叫起来:“替我杀了他!那个克里斯托弗!你要答应我!杀了他!” 阔克沉默了片刻:“那就去做吧。” 他听见楚德·奥斯马尔嗫嚅着,于是缄口,倾听对方的声音。 “那你们就该比他更快。”中尉和颜悦色地说。“快点,献祭他。” “草,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阔克不耐烦地问。“难道说你的力量不足以打开那两扇门?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先把我的脑袋和身体拼上,我会给你开一条道出来。” 男巫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缺了一件祭品吗?” 教堂的前后出口都被堵住,礼拜堂中的光源也仅剩下中央穹顶的彩窗破口。 “阔克,你忘了,我一直幸运的很,丢失的那个祭品正好有备用品。” 能够照明的只有克雷顿·贝略一行人用来点燃教堂的火焰。 “我说了,赶紧离开。” 这句话就像解除了一条禁令,楚德·奥斯马尔松了口气,好像之前所有的担心都不复存在,而他自己也得到了第二次生命那样喜悦。 克雷顿的双手按在裴伦的肩膀上,逼他同样弯下腰背,然后以精湛的摔跤技巧一扯一掀,裴伦整个的被摔了出去。克雷顿再是一个飞扑压在他的背上,随后扭住他的手臂使其脱臼。 在他的努力下,克雷顿的身体渐渐有后退的趋势。 “再来啊!”中尉大喊。 仪式的学问被归于唤术,有范式,没有固定的定型。就算楚德·奥斯马尔没办法使得热沃的古代法阵与另一个与之匹配的法阵相链接,奉上祭品仍可能导致一些未知的变化,比如吸引到一些热衷血祭的妖精。 他热泪盈眶,紧紧抱着人头,带着一缕颤音感谢着他的首肯。 “谢谢,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接着,他轻声念了一句咒语,阔克的脑袋,连同那具纹着他自己形象的躯干如蜡一样融化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买一送三 克雷顿·贝略没有在意其他人,他感到自己的感官再次链接到了什么。 就像蜘蛛教士曾经给他的神智飞升体验,但稍微有所差别。他的心情莫名的好起来,心脏越跳越快,仿佛有激昂的军乐鼓点在旁边奏响,督促他去做点什么。 是黑弥撒引来的恶魔在作祟?还是奥斯马尔又弄出了什么阴谋诡计? 他不知道,但这不影响他亢奋起来。 超凡的听觉同时将教堂外的黑弥撒唱诗声、风声与教堂内的火焰爆裂声、古语的唱诵声同时敏感地捕捉,令他血脉舒张。 墓园的风变得清新,整个世界的色调都越发艳丽,而其他人的行为好像放慢了数倍,脸上的困顿和惶恐也挥之不去,他们的情绪反应和克雷顿格格不入,就像有一曲无比美妙的音乐在万物中奏响,但只有他能够听得到。 “大声点。”他冲佩罗喊。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仔细看那些碎块,它们都是效用最差的那一批,只要一丁点损害就能让它们损坏。但这也意味着它们最为敏感,可以起警示的效果。 克蕾缇希娅一开始还用担忧的眼神频频观望自己的叔叔,但随后也渐渐被这种状态感染——她的瞳孔涣散,身体摇摇晃晃,但面色红润,整体呈现出醉酒似的亢奋状态,眼睛直盯着教堂,眨也不眨。 他忍着烧灼的痛苦死死闭上眼睛,直到落地的疼痛切实传来才敢睁开双眼,勉力坐起,浑身上下的疼痛提醒他身上的伤口全部崩裂,额头上还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他伸手擦了擦,盯着被染红的手掌才意识到自己出了这么多血。 瑟兰妮几乎要被他们的表现吓疯,朱利尔斯不得不上去拽住她,逼迫她将仪式继续下去。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继续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教堂。 刻刻刻刻刻. 他的衣物下木块和骨质碎裂的警示声音不绝于耳,原本串在守护绳结上的许多护身符都裂开,碎片从他的衣物下摆滑落,在地上堆积起来。 忽然,一阵尖利的哨声凭空发出,猛烈的大风刮得他们几乎站不稳,只能感受到所有的气流都好像朝着教堂的门缝涌进去。 他吟唱着,将提前制作的公羊油膏点在所有人的额头,配合还勉强能思考的圣职将黑弥撒继续完成下去。他为了追求一些特殊的魔法而保存了贞洁,故而可以在仪式中取代克蕾缇希娅的地位。 直到失去动静后,它还伸出一只食指指向前方。 接着就是爆炸。 就连趴在墓碑上的克拉拉也开始傻笑起来。 “我走了好运就是这种结果?”男巫茫然地想。 “以命运之仆的名义,吾勒令仙境之门在此打开!” 男巫猛地回头,看见贝略叔侄、路易斯教士还有克拉拉都在消失。 “你们感觉自己受到袭击了吗?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出来?” 芭芭拉也被这阵气浪波及,滚到他的身前,半边脸都被火焰烤出密密麻麻的白色鼓包,眼睛已经紧紧闭上,但仍像珊瑚虫那样缓慢舒展着四肢,但这所有运动都毫无意义,她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才活动。 朱利尔斯没理她,他发现所有人身上的护符都坏掉了,但除了自己受了伤,其他人都完好无损。 似乎有人撩拨了一下朱利尔斯的耳朵,他惊恐地回头望去,但什么也没有。教堂后方的庭院里风声依旧,他打开灵知,几乎能听到它们在狂笑。 继续!继续! 他想,任由这种感觉带动自己。 伊恩·拉撒路站在屋顶上,毫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 这样下去,无论楚德·奥斯马尔所主持的仪式有多长,也可能在他们之前完成。 他心惊肉跳地看向路易斯教士,他注意到这位黑弥撒的主持者也开始受到这种莫名的影响,尽管圣职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有心抵抗,但还是几次开口都念错词,神情也逐渐变得茫然。 教堂顶上的彩窗再度炸开,黑烟从破口升腾而出。 而在熊熊烈焰之后、在燃烧剥落的笔画之间,阔克不知去了哪里,而楚德·奥斯马尔仍然站在那里,他隐约的身形在火焰和黑烟中用听不懂的语言吟唱着咒文,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哀伤与痛苦。 朱利尔斯抓着猎枪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楚德·奥斯马尔是怎么把已经献祭过的祭品再次献祭的。 奥斯马尔还在试图继续仪式,那个位于教堂下方的古代法阵恐怕正在抽取整个镇子的生命力,就像当初远程抽取了伊恩·拉撒路体内的源血。而这种损害是极轻微的,只有最虚弱的个体才能感受到。 黑弥撒渐渐抵达了尾声,但这些参与者却越来越萎靡不振。 随着最后一句颂唱结束,朱利尔斯和圣职、瑟兰妮都看向彼此。 佩罗剧烈咳嗽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坏掉的护符。 朱利尔斯数了数自己身上那些真正强有力的护身符,发现它们都还在,还昏昏沉沉的头脑也不禁感到疑惑。 “至威的巴力,请听我言,降罪我等之敌。仇敌之血肉已于圣坛上奉献” 按照克蕾缇希娅的设计,现在楚德·奥斯马尔和阔克应该已经被夺走了性命,但谁也看不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屏息凝神,才从教堂里的火焰噼啪声中听见一些低沉的古语呢喃声,这声音提醒他们楚德·奥斯马尔的性命尚存。 听见“仙境”这个词,朱利尔斯立刻本能地清醒过来,他惊讶地向奥斯马尔看去,那丑陋的脸上含笑,遍体鳞伤的身体正在空气中缓缓淡去,无形者藏匿的风徒劳地在礼拜堂内卷拂,再也没法令奥斯马尔流下一滴血。 他不想相信,但奥斯马尔所举行的仪式展现的力量已经超过了他所能见到的所有巫师。 看到他的举动,朱利尔斯才意识到正面迎接爆炸损害了自己的听觉。 男巫看见她的脖腔下方全部是血,他急忙抽回手,费尽全身力气站起来观望教堂。 胃再度感到不适,这一次的感觉持续了很久,随着喉咙一阵痉挛,他弯腰,一只蜡黄的人手从他的口中跳出来,不懈地向着教堂爬去,奋力敲打着锁住的后门,然后很快失去活力,僵死在门前的地面。 狼人的所有感官都在此刻加强着效力,而不适的感觉则被藏匿起来。 朱利尔斯不得不替代了少女的位置。 男巫甚至打了自己的雇主一拳,但后者一点反应也没有。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这似乎揭示了关于奥斯马尔的一些秘密,但克雷顿忽然觉得这一点也不重要了。 他站起来退后几步,频繁冒出的怪象让他心生畏惧,生怕下一刻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了,他想要向其他人求援,但除了伊恩·拉撒路,只有瑟兰妮和佩罗两个凡人没有被影响,他们根本没用,帮不上他的忙。 朱利尔斯嫌恶地朝后退,手掌又摸到一个人的头发。 教堂顶上忽然有细微的摩擦声,朱利尔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女吸血鬼正从上面摔下来,将他的视线再度拽至地面,而她的身体跪伏在地上蠕动着,剩下的那只手将地面划出一道道沟壑,但始终没有尝试站起来。 “.我的生命、活力!”在用力喊出这半句话后,他开始了一阵止不住的咳嗽,一直咳到腰都直不起来。 男巫恍然。 他所献祭的也并非实物,而是他们一行人抵达热沃后所做的所有挣扎与尝试本身。 短短几秒,他们就从原地消失了。 哀伤的嘶吼连绵不绝,朱利尔斯想要制止他继续下去,但教堂内燃烧的火焰却成了最大的阻碍,他要看清奥斯马尔都费力,更别提进去杀了他。 他们的身体好像黑板上的粉笔痕迹,被看不见的擦板涂抹掉。 “仙境之视为锚,仙境之种为根基,另奉献一百五十年的生命力及必然的悲剧四十七起。” “呃嗬嗬”克拉拉低沉地呻吟着,纯净的蓝色眼瞳已经涣散。 瑟兰妮看了眼还在盯着教堂的贝略叔侄,战战兢兢地拿出了同样的东西。 “给我看看我之前送给你们的护身符。”他对佩罗和瑟兰妮说。 或许,这些人真的去仙境了? 但这本不该发生的。 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但黑弥撒已经结束了啊。 朱利尔斯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心惊肉跳,当下发生的事简直闻所未闻。仙境被打开的记载从来只存在于数百年前暗裔之间的传说,但根本没有进去过的人讲述经历。 一声轰然巨响,炼金室的门炸了开来,炽热鲜红的火焰长舌向外舔舐。 就像这些劣质的护身符一样。 爆炸产生的高速气流直接将正对着门口的朱利尔斯吹飞。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这种感觉正顺着一种隐性的链接传递给其他人。 为什么奥斯马尔还是如此执着,为什么他的灵知还是感到不安? 朱利尔斯走过去从老人手上拿走猎枪,他决定自己亲自动手,将这件事情彻底了结。 但拉撒路并不是罪魁祸首,朱利尔斯知道这点,他从没听说过吸血鬼能做到这种事。 芭芭拉也受到了影响。 朱利尔斯注意到了这一点。 好在黑弥撒终于要结束了。 看起来恶魔迟早会解决楚德·奥斯马尔,但在那之前,他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先是克雷顿·贝略,再是她,一种怪异的精神瘟疫在他们中间传播开了。 朱利尔斯想不明白,尽管向魔侯献祭不会损坏祭品的实体,但它们的意象会消失,短时间内不可以再作为同样的祭品使用。 他的身体时不时倾斜一下,随后身上多出一条连衣物也被切开的裂痕,鲜血泊泊流出,这是恶魔在发动力量的体现,而这竟没有使他屈服。 老人捂着心脏,脸色泛起病态的红润,几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佩罗张了张嘴,声音却很轻微。 朱利尔斯蹒跚地走向站在一侧发呆的克蕾缇希娅,从她裙子侧面的口袋里摸出了断成两节的护符。这是他们之前在佩罗的房子里提防奥斯马尔所做的护身符,普通人也有,因为制作的时间仓促,它的效用也是最差的。 朱利尔斯半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她翻过身,看见一张因狂乱失神的脸。就像是她之前杀死虎克侦探艾斯时的情况一样。 “它刚刚自己裂开的,不是我.” 就在他因为传说之事发生在眼前的惊恐之余,教堂外侧的地方又传来纷纷扰扰的人声。狼人引起的犬吠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人们找不到吸血鬼和楚德·奥斯马尔的身影,于是有些人决定寻找路易斯教士,顺便来教堂避难。 但是仙境之门怎么可能打开? 但一只手装弹十分缓慢,在他完成装填前,奥斯马尔口中那陌生的语言突然转换成了他熟悉的那一种古语,也是这片土地上最知名的那一种。 可这不是什么好时机,他们刚刚举行完黑弥撒,教堂还燃烧着,人头骨也没藏起来。 朱利尔斯立刻中断了思考,他僵硬地转过身,看见伊恩·拉撒路毫不犹豫地抱着芭芭拉的身体向教堂更后方的矮坡逃走,他急忙向佩罗和瑟兰妮也招呼一声,自己也抓起人头骨跟了上去。 那些人是不是去了仙境还不确定,可千万不能让本地人发现他们在举行黑弥撒的证据! 他们可得活下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荒芜之地 “故土!故土!女神冕下,您看到了吗?” “.” “为什么这里只有献祭用的奴隶?其他人呢?” “.” “不可能,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族人.” 在迷梦中,克雷顿隐约听到了奥斯马尔从疑惑转化为悲戚的呼号,那身影如同仓皇的兔子从他的身上越过,消失不见,但他什么欲望也没有,不用说追上去,他甚至无法自己起身,直到十分钟后,他才生出让身体运动一下的想法。 而在他身边不远处,路易斯和唐娜也渐渐醒来。 少女揉着眼睛坐起:“发生什么了?” “克拉拉不知道.”克拉拉在她背后虚弱地说。 小恶魔看起来遭到了严重打击,她的脖子下面一直在流血,克雷顿伸手把她捡起来看了看,发现脖颈下方有一层新血肉在生长。 “她的脖子变长了。”他简单地向唐娜概括自己的发现。 “这应该是她在吞噬路易斯体内新生的恶魔,进行第二次成长。这不是坏事。但是.”唐娜在原地茫然地转了一圈:“但是这是黑弥撒成功的结果。可如果我们的黑弥撒成功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嘶——” 看到周围的景色,她骇然地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我们好像被那个混蛋献祭了。他也在这儿,但是刚刚离开。”克雷顿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抱着人头蜘蛛和路易斯同时环顾四周, 他们正处于一片由众多石板拼凑的露天石台之上,脚下是一些沾了血的的沟壑,克雷顿并不能将它们完全囊括在自己的视野中,但已知的部分已经形成了神秘图案,似乎是某种法阵的基本构架,而他们正站在整个图案的最中心。 之所以说是基本构架,是因为他们都看到了一旁众多“填料”。 在广场周围,粗长的木桩如同森林般立起,它们高矮不一,肉眼可见的便足有数百根,远处还有更多,不过有一些是空着的。 最靠近法阵的那些木桩每一根上面都贯穿着一个大型生物,有牛和羊,但最多的还是不着寸缕的人。鲜血顺着这些祭品的身体淌下,在地面汇成巨大的血泊,甚至还没有干涸,似乎是在不久前才被当做祭品。 肆意流淌的鲜血接触到广场地面的沟壑后便填充进去,使那些环环相扣的神秘学图形宛如由血绘成。 “真是活见鬼了.”克雷顿叹息道。 尽管自诩对尸体已经习惯,唐娜看着那众多被串在木桩上放血的鲜活尸体,还是情不自禁地悄悄靠近自己的叔叔,试图从他身上攥取安全感。但克雷顿的余光忽然看到蚊群屠戮者也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于是快走几步又和她拉远了距离。 “克雷顿,等等我!”她不禁叫起来,也加快脚步跟上去。 克雷顿捡起斧头,将克拉拉交给唐娜防身。 他们警戒了一会儿,但没有敌人出现,不仅如此,这里还安静得可怕。 鸟雀的声音只偶尔出现,周围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路易斯微微抬头,看向木桩之林的后方天际线做出论断: “我们已经不在热沃了。” 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异议,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围绕着这片法阵的更远处,是更为广大的一片绿意盎然的落叶林,树冠围成的弧线将天空也割出一个圆。 这里的环境和热沃截然不同,季节甚至不是冬天。 他们所处的地方气温不冷也不热,似乎是在仲春时节,与之相比,他们身上的衣物实在有些多了。 “楚德·奥斯马尔去哪儿了?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路易斯问。 他只关心这个敌人,无论发生什么,奥斯马尔总归知道原因。 但克雷顿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按他的想法,如果奥斯马尔把他们都杀了也还算合理,但这个混蛋就是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反常的现象总是说明更深的危机,不过唐娜至少因此活了下来,这也算是好事。 唐娜靠近了他几步。 “所以我们现在在外国?”她一边竭力卷袖子一边问。 克雷顿低头看她:“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听说不同地方的季节早晚并不一致.妈妈说你服役的地方就一直是夏天。” “别听她胡说,哪个地方都有四季,罗伦只是在冬天也很温暖罢了。”下意识地反驳完,克雷顿看向天空,头顶的光照介于下午和黄昏之间,但看不见太阳,云倒是有很多,层层叠叠地覆盖住半边天空,形成和消散的速度都快的惊人。 “太阳不见了。”他忽然语气古怪地说。 唐娜也仰头找了一遍太阳,同样没有找到。 “太阳可能只是被云层遮住了。”圣职随意地说。 但很快,他平淡的脸色就被克雷顿打破了。 兽化成黑色利爪的手悬在他的脸前,其中最短的拇指弯钩几乎和他的脸一样长。 “我的力量还不足以在白天变形。其实我刚醒来就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传来,但当时我还以为是错觉。”克雷顿的人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既然他可以变形,那么很多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他甚至感觉自己比之前更强。 圣职终于也看向天空。 “真的没有.”他呢喃道。 “可以不用再看了,不管奥斯马尔把我们送来这里做什么,我们都不能让他得逞,现在我们得先离开这里,”克雷顿说,他拉住唐娜,向着一边走去。 路易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高声发问:“等一等,我们都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慌?” 克雷顿的脚步停下来,回头看着圣职叹了口气。 “如果伱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对于一闭眼一睁眼就出现在陌生的地方毫不畏惧’,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当初王国陆军的人把我塞上船送往菲斯布里卡(西大陆的学名)去就是这样。因为严重晕船,好几次上岸我都是被人从不见天日的发霉船舱里拖出来,眼下的遭遇还算好的呢!” “另外,我在军队里学会了一点星象知识,只要到了夜晚,我就能通过星象定位。所以我不担心流落异乡。” 圣职沉默着,他似乎被克雷顿说服了。 一阵微风从圣职背后拂过,吹起他的黑袍下摆,也吹动了周围那些木桩上的祭品。 唐娜左手抱着克拉拉,右手紧紧抓住克雷顿的胳膊,看那众多木桩上摇晃的身体惊恐地发出疑问:“我怎么感觉它们晃动的幅度有点大?” 蚊群屠戮者下垂的斧刃瞬间抬了起来,克雷顿看向离他们最近的木桩。 上面的人体微微颤抖着,但抖动的方向和风向并不一致。 克雷顿甩开侄女的手稍微走近它,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是一种应激性的颤抖,简而言之. “他还活着。” 他退后向其他人公布,余光却又看到其他瑟瑟发抖的祭品,于是改口:“他们还活着。” 这些被选做祭品的生灵还保留着感知的能力。 “所有人都像阔克那样?”唐娜立刻反应过来,脸色煞白。 “我想是的,而且这里应该就是你们所说的与热沃古代法阵配对的第二个法阵。” 克雷顿指着他们,这些祭品无论种族,身上都有第农主神形象的纹身,而祭品的数量远不止十三位,可能还翻了好几倍。 就在楚德·奥斯马尔于热沃试图开启古代法阵的同时,这里也有人试图开启这个法阵,或许是为了回应他,也可能双方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毕竟这里的仪式主持者尝试开启法阵的次数绝对比奥斯马尔多。 克雷顿望着那千百根穿刺木桩暗暗出神。 “我要问问其中一个人,或许他能为我们提供这里的情报。” 中尉在祭品之间行走着,他忽然发现有一个祭品长相和楚德·奥斯马尔类似,看起来并非人类,而待遇比起其他祭品也算得上凄惨。他的手脚都砍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身躯挂在木桩上。 这或许真的是那个混蛋的同族,克雷顿相信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克雷顿毫无同情心地给了这位两巴掌,但没有回应。一些刑讯的技术在祭品的身上轮番施展,但他依旧没有清醒,仿佛永远沦陷在了自己的噩梦之中。 路易斯对着其他祭品们默默祈祷了几句,结束后转头看克雷顿: “不用再试了,他们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只有他们自己能决定何时醒来。” “我知道了。”克雷顿看了他一眼,呼唤道:“唐娜,试试用你的魔法刺激他们。” “我说了,不用再试!” 路易斯怒吼的声音压下了所有,在这片空地上方回响。 克雷顿和唐娜惊讶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恢复过来。 “这种沉眠的状态是用来保护他们自身的,因为他们已经十分脆弱,如果你们还要动用魔法,这可能会使他们的精神受到永久性损伤,以后再也无法醒来。我知道你对奥斯马尔心怀怨恨,但这位并不是他,你们应当对陌生人多一点仁慈之心。” 圣职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另外,我现在可以确认我们在哪里了。” “我在仪式的最后听到楚德·奥斯马尔说话,你们当时都失去了神智,我想你们可能没有听到。所以我现在复述一遍。他说他要打开仙境之门。” 克雷顿和唐娜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的情绪却并不相同。 克雷顿脸上的法令纹忽然深刻起来,并且狠狠地扭曲了一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古怪的原住民 “我之所以之前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我觉得这种说法太过荒谬,但现在有了太多的例证。” 圣职看向那些仿佛陷入永恒噩梦的活祭品,眼神非常复杂。 关于仙境,当代神秘学者众说纷纭,而大部分人认为仙境只是一个可以通过魔法观测,却不能直接抵达的域外世界,所有自称有进入仙境的人都不过是在梦中抵达了这里。 因为幼时经历过来自拉克斯家族长者的神秘预言,路易斯对那些神怪之说有着远超教友的好奇心。他阅读了许多教会内部有关超自然力量的书典记载,因此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暗裔们曾亲身进入过仙境,而人类也是。 教会曾经有一段时间相信仙境和圣典中的天国是同样的世界,但很快又将这个说法否决,似乎某些特殊的经历使得御座推翻了之前的论调,还将其中的原因掩盖、销毁,用截然相反的态度去面对先前以为神圣的事物。 而如果没有其他可能,这也只能是教会派人进入了仙境,看到了一些决不能出现在天国的事物。 那些古老的先人看到了何等的恐怖,路易斯尚且不得而知,但他们最初为何会相信仙境就是天国的理由,他想自己可能已经明白了。 “你能把斧子借我一下吗?” 他礼貌地问克雷顿要过这唯一的一把武器,放在手中掂了掂,随后向着自己的脖子狠狠砸去。 发力的方式不对,力量也不足,但它还是切进圣职脖子接近两寸的厚度,足以切断他的颈动脉,而且因为蚊群屠戮者的特殊力量,男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枯槁。 但路易斯还是没有死,就如同那些木桩上的祭品、还有阔克一样。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他把快拿不动的斧子还给惊讶的克雷顿,然后扶正头颅,心中的猜想彻底得到验证。 不死之身当然属于奇迹,而且是最高等级的奇迹。 天国中不存在死亡,仙境中也是。 难怪教会不惜违背圣者莫雷德的遗愿也要将这个古代法阵发掘出来,再将教堂建立在其上。 即使这种力量已被斥为异端,其中具备的价值仍是不可估量。 啪! 胸口经受的一次击打打断了他的深思熟虑,少女在思维之外的世界怒视着他。 “不可以砍自己!我好不容易把你从监狱里救出来!” “我只是验证一个猜想。” “万一伱猜错了呢?” 圣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看起来心情莫名好了些。 但他们现在处于仙境实在是个不小的问题,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这比外国要远得多,星象知识根本不可能帮助他们回去。 “那么你们对仙境有什么了解?”克雷顿问。 圣职和女巫都摇了摇头。 “但法缇娅校长以前来过这里,她认为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久了会让人坏掉。” 唐娜提起这件事时也感到有些疑惑,用“坏掉”这个词形容工艺品还算合适,形容人就有些奇怪了。 “那她知道怎么回到现实世界吗?” “她什么都知道,但我现在没法问她。”唐娜可怜巴巴地说。 克雷顿沉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事情又要靠他自己了: “无论如何,既然这里有人举行献祭仪式,那附近肯定有人类聚落,我们应该先去那里看看。” “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唐娜问。 克雷顿放下斧子,从她手中接过克拉拉:“克拉拉,你能帮我们看看哪里有房子吗?可能有点儿疼。” 克拉拉回答得毫不含糊。 “克拉拉不怕疼!” 克雷顿深吸一口气,他双腿微微下蹲,捧住克拉拉的手宛如回弹的弓弦猛地一甩,克拉拉的脑袋就笔直地飞向高空,在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一个黑点。 过了十几秒,克拉拉才落下来,被他的手稳稳接住,并没有受伤。 “向左走。”她晕乎乎地说。 四个人按照她的指示穿过森林,一个小时后,他们居然在一座矮丘上发现了一座石头城堡!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堡,不比萨沙市圣梅隆教区的总治安署大,但克雷顿依旧很高兴。 “建造城堡需要的材料很多,需要大量的工人和运输队来处理石料。如果这里有一座城堡,那么过去肯定有成建制的军队驻扎在附近。” 有军队就有王国,王国里肯定有可以沟通的人,一想到这,仙境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唐娜注意到城堡外的哨台上没有人,她有些忧心忡忡:“但好像没有人在看守这里。他们会不会已经走了?” “就算如此,说不定城堡中也能找到仙境中的人类聚落的线索。” 他们穿过已经残破的围墙裂隙,看见的是已经荒废的校场和稻草编织的箭靶,而城堡本体侧面的马厩也空无一物,饮槽里全是落叶,看起来距离上一次有人维护这里已经过去了很久。 但克雷顿却隐约听到了人声,像是许多人在交流。 那些交流的声音模糊得好像处于远方,根本听不清内容,但声音确实是从城堡中传出无疑。 他停下脚步,也做手势让其他人停下。 “你们在外面等着,先进去看看。” 克雷顿提着斧子推开几乎腐坏落下的门页,进入昏暗的室内。 墙壁上有用于放置火把油灯的铁环,但现在都空空如也,狼人的夜视能力倒是可以克服这一点,他注意到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确实还有其他脚印,心中不禁感到一丝古怪。 如果城堡内的设施是为了没有夜视能力的人所建设,那为什么这里却是一群有着夜视能力的人在驻守? 还是说他们的眼睛被弄坏了,所以不需要照明? 这种猜测在现实世界肯定不会出现,但考虑到这里是仙境,人人都有不死之身,而且用这种猜想来解释也能说明为什么城堡好像废弃了一样,因为一群瞎子当然维护不了城堡,他们什么事也干不了。 他静步走到走廊的中段,走廊前端的人声显得更加明显,但克雷顿还是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不过他们的气味倒是越来越鲜明。 城堡里有十一个人,都聚集在一起。 一楼能够容纳这么多人的地方大概只有餐厅了。 克雷顿走到气味传播出的门扉前,这扇门也没有锁,虚掩着等候在那里,仿佛早就知道他要到来。 克雷顿迟疑地推开门,看见餐厅长桌两侧对坐着的十一个身影。 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餐具,但许多碗碟都已经碎裂,其中也没有食物的痕迹。 城堡的主人们对此浑然不觉,他们探着上半身,还在喋喋不休地用克雷顿无法理解的语言交流着。 餐厅也有窗,只是从内侧被用木板钉死,只有些微的光线射入。城堡的主人们面容模糊不清,克雷顿只能看到他们个个身形高大,体格魁梧。但他们不是光头,就是头发肮脏得厉害,污垢团成一团,身上的衣服也看不清本来颜色,全被污秽涂成黑色,还撕裂成许多布条,被他们若无其事地披在身上。 这样的人就算还没疯,克雷顿也觉得他们没法为自己提供帮助了。 反常的举动和他从始至终也听不懂的语言让他心生退意。 他轻轻后退了一步,打算在他们发现自己之前离开,之后再找机会等待他们落单,单独解决沟通问题。 但其中一个人却发现了他。 那个人发出一声尖叫,所有人都朝着餐厅的侧面入口看过来。 与此同时,克雷顿也看清了他们扭曲的脸,极度的恐惧揪住了他的心脏。 孽物!他们全是孽物! 不止有已经熟悉的制皮师,还有他只听说过的屠夫、厨师,还有一种他不认识的孽物。 这些人类蜕变而成的怪物畸形的躯干就藏在破烂的衣物之下,被黑暗和脏污掩护,他们也并不是在探着身体交流,而是因为椅子太小,显得他们的身体太长! “快跑!!!” 狼人咆哮一声提醒城堡之外的同伴,随后从衣物中猛地跃出,叼起斧子四肢并用地往回奔跑。 那些恐怖的孽物全部掀开桌椅追在他的背后,几乎让他汗毛倒竖。 和一头孽物作战,他相信自己绝对能够获胜。同两头孽物作战,他在蚊群屠戮者的帮助下可能还要受一些轻伤。同时对付三头孽物,那将是一场殊死的苦战,同时对付四头孽物就需要真正的运气。 而这里有见鬼的十一头孽物! 克雷顿根本不可能在室内和这群住了不知道多久的“原住民”对抗,他连一秒钟对抗的想法都没有产生。 他费了点劲才钻出通往校场的那扇小门,而后面的孽物几乎是即刻赶到,它们流着涎水,拥挤在一起向门外伸出利爪,克雷顿狂吼一声,反身挥动巨斧,蚊群屠戮者将这些手臂轻易地一一砍下。 这扇门一次只能供一头孽物经过,就是克雷顿所需要的条件。 当前面的同伴受到重创,后面的孽物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主场,它们拖着受伤的同伴重新退缩回黑暗之中。 看到它们退却,克雷顿终于松了口气,他回头,看见在路易斯身边,唐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串联的线索 “克雷顿,是你吗?” 少女盯着从城堡中冲出的黑色野兽,原本要逃跑的双腿停了下来,但还保持着随时要迈步的姿势。 这野兽人立着,脊背微微弯曲,但还是有着可怖的身高。它看起来约莫有九尺那么高,身姿健壮且灵敏,六尺长的斧子像是手半剑一样轻盈地握在爪子里。 只要它愿意,可以把她或者路易斯像抓玩具娃娃一样轻松地“拿”起来。 从怪物学的角度来看,它黑色的毛发光滑油亮,说明它的身体健康。反关节则能在短时间内将冲刺速度提升至最高,还有一条尾巴可以辅助双足站立时的平衡,而带有利爪的手掌又可以抓握操控复杂的工具,是非常优秀的物种。 但是无论如何,这与克雷顿平时的样子相去甚远,只有那对黄色的眼睛能让唐娜感到熟悉。 “是我。”克雷顿回应她,唐娜脸上本能流露的疏远感实在有些刺痛了他。他重新回头盯紧城堡的小门。“这座城堡里全是孽物,你们先走,我一会儿跟上来。” “你要小心。”唐娜盯着他垂下的尾巴说。 她和路易斯教士匆匆折返,过了一会儿,克雷顿果然跟上来了。 他恢复了人形,神情疲惫,他左手拿着蚊群屠戮者,右边腋下还夹着一包东西和两根长矛。 “伱冒险回城堡里拿衣服了?”圣职问,他觉得这么做不值当。 “有些事情是必要的,而且这也不止是为了我。” 经历了咒缚仪式体验了两位先祖的过去后,克雷顿已经不会因为光着身子而感到羞耻了,他再度突入城堡另有目的。 他把城堡里取来的新玩意儿扔在地上,里面发出金属碰撞的哐当声,圣职蹲下来把外面脏兮兮的布解开,看见一些锈蚀斑斑的盔甲部件。 “我会帮你们把这些甲胄套上,仙境不会死,但要是被分尸就麻烦了。” 另外两个人对这种装备一无所知,因此也没什么可以同意或反对的意见。 克雷顿帮他们把盔甲套在外衣之外,希望接下去不会遇到能够打破这层防护的威胁——这是他对自己过失的补偿。 有一件事他很难向他们说明——楚德·奥斯马尔似乎是冲他来的,而他们只是被自己牵连。 圣职提供的信息让克雷顿记忆中一些已经被视作“过去”的信息重新翻涌起来,他在繁复且琐碎的碎片里发现了真相。 他之前吃过原界鲸的胎盘,只要经过一些处理,那东西可以让人看到仙境的景象。因为某个意外,他吃了不少,以至于受到了它的影响,能感受到一些特殊的信息。奥斯马肯定是发现了他身上的异常,认为他可以作为开启仙境的祭品 虎克侦探之所以和圣杯会结盟,说不定也是为了打开仙境之门。 而楚德·奥斯马尔肯定是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了异常,所以之后才会特意来拜访。 再仔细一想,裴伦的学徒比尔肯定也是受了奥斯马尔的指使才会来他的房间里翻找,而当时他几乎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却在传唤比尔的时候出现了意外。 不,那不是意外,那是奥斯马尔的能力在发挥作用。 他当着众人的面攻击了比尔,而其他人因为不了解他的能力而放过了这名凶手!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我大概已经理解奥斯马尔的能力是什么了。” 路易斯和唐娜还在适应穿上盔甲后的行动,听到克雷顿的话后都停下动作,围过来听他说话。 “朱利尔斯之前曾说过有关于命运的恒定值,人们生活在一个运气值平均数固定不变的时间集之中,集所包含的日期数并不固定,集中一开始的数字如果大于平均值,之后的数字就会小于平均值。波动的运气值顺序导致人们不会一直倒霉,也不可能一直幸运。” “而楚德·奥斯马尔能够调换这个集中不同时间段的运气值前后顺序,乃至重新调整数值,使得指定的人在当前的时间段可以获得他希望得到的好运或厄运。” “贝略先生。”圣职开口,他要对克雷顿的演说做总结:“我想你对于奥斯马尔的看法已经称得上危言耸听,有许多不幸的事都只是巧合,在热沃有这样的巧合,在其他地方同样也有。修改命运的能力过于夸张了。” 克雷顿摇了摇头,他相信自己的推测。 “奥斯马尔也没有事事顺利。这一招对付普通人很管用,但一旦对付具备着更强大的生命,想要让这样的能力立刻见效,他所需要支付的代价就会变得难以接受。但如果只是对数值稍作修改,那么就可以通过多次发动能力不断积累优势。这就是为什么他始终不愿意向我们直接出手,而是一直在拖延。” “另外,奥斯马尔已经遭到了巫师的通缉。末日追寻者的人通过占卜发现了他的存在,正出高额悬赏要捕捉他。” 说到这儿,克雷顿略作停顿,沉淀出无奈的语气再次开口:“他恐怕是想先留下阿德莱德·拉克斯,但水泽仙女也具备观测命运的能力,她察觉到了他的能力底细,所以选择付出一定代价,使得自己能够顺利离开热沃,不再与他纠缠。” “阿德莱德?” 中尉的这番推测让圣职十分不解:“她还活着?我记得我对她.” 唐娜不舒服地挠了挠胸甲,它发出了很刺耳的声音:“是的,你对她开了一枪,但她没死,离开的时候还给我们留了消息。我觉得你应该向她道个歉。” 圣职叹了口气:“我会的,当时我太激动了,还没能从我的孩子的死讯中走出.” “请原谅我这么说,但我觉得她应该向你道谢。”克雷顿说:“她肯定利用了你当时的心态,如果你不打算朝她开枪,她就无法离开热沃,楚德·奥斯马尔要解决的就是她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起来:“我早该想到的,就算水泽仙女的力量再弱,当你涉足河边的那一刻,她也该知道你带了一把枪。” 被一个愤怒的父亲枪击无疑是不幸的,而阿德莱德就是需要这一刻的厄运来获得下一次的运势回升。 阿德莱德之所以变成水泽仙女也肯定有楚德·奥斯马尔在其中插手。 圣职发现了奥斯马尔和丹尼接触过,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奥斯马尔发现了那个年轻人心中对朋友抱得美人归的妒火,通过一些挑唆,或许还有精神控制的手段,他激化了局势,或许还和丹尼解释过自己的计划中的一部分,最后令三人齐聚在沼泽边,自己主动出手,将最大的厄运降临在阿德莱德的身上,接着利用这个女孩的血统特性再度激活了她,这些做法就是为了让阿德莱德符合他对祭品的预期。 水泽仙女们可以观测到仙境,而阔克的身上则直接联通了仙境。 楚德·奥斯马尔想要抵达仙境,但只有阔克一个祭品是不够的,他无法打开正确的门,必须有一个可以观测仙境的存在来替他进一步定位。 阿德莱德的离开这本该是个提示,但克雷顿疏忽了。 “她耍了我们!” 唐娜气得大叫,她绕着克雷顿气冲冲地走了两圈,随后又因为奥斯马尔的能力而欣喜起来:“但是我们现在在仙境,无论如何也不会死,这不就相当于他的能力被削弱了?” “不,仙境的危险不只在于死亡。” 克雷顿想起城堡里的那些孽物,心中还有一丝当时残存的惊骇。 “我们刚才看见的那座城堡就是个例子,里面的所有守军都不知为何转变成了孽物。我想,在现实世界有这样深沉的执念的人也不多,自然转换的概率应该没那么高。仙境中一定是有什么存在可以引发人心中最强大的欲望,使人渐渐转化为孽物。” “我们一定要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避免遇到那种力量。” 他想到另一件事,又补充道:“还有,我在城堡里找到了配在胸甲上的骑枪架部件,这种装备在被称为骑士之国的陶顿也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了,那群孽物肯定在城堡里度过了几百年。” 唐娜也想到了类似的问题。 “我们出来的那个法阵!那些人未必是近期才被献祭的,他们或许也已经待在那里几百年,只是因为不死之身,所以他们的血液才没有干涸!我们可能处于一片已经荒废的区域!” 这是个问题,如果一直在森林里,他们或许永远也无法找到人类聚落。 讨论暂时告一段落,现在他们一致同意换一个方向走。 克雷顿这次试图追踪楚德·奥斯马尔的气味,但这位“公敌”似乎不太喜欢走寻常路,他的气味一直铺设到树木的高处。 狼人的身体不擅长爬树,只要奥斯马尔不主动停下,他就永远也没可能追上他。 所以克雷顿选择再次将克拉拉高高抛起,这次得到了一个新的地址,那是最近的森林边缘的位置。 他们加紧往那里赶去。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天色也莫名其妙暗淡下来,路易斯和唐娜都开始感到疲惫,不得不爬上树休息。但他们的饥饿感却一直迟迟未到,就连狼人也是如此,他永不知足的胃里似乎每时每刻都有一些轻如羽毛的东西灌入,缓解他的饥饿感,使他不至于因此发狂。 但狼人和人类还是有些区别,他不饿,却依旧想要吃点什么。 这种虚无物质的涌入在食道和胃形成的瘙痒感让他恨不得吞下一些坚硬的物质去“挠”它们。 这个状况非同寻常。 克雷顿怀疑这是自身的狼人诅咒在和仙境中的某种物质接触后发生的某种反应。 他们在这几乎望不到头的森林里度过了差不多两天,终于走出了森林。 远处是绿色的田野和分割田野的道路,还隐约能看到有几个人影在田野间走动劳作,远处还能看到一个城镇的轮廓,那里也有一座高顶的城堡,不过比森林中的那一座大得多。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看来仙境还是有正常的地方的。 他们顺着驿道向那座城镇走去,直到一个巡逻的骑兵拦截住了他们。 这个骑兵穿着全套的盔甲,外边还有绣了纹章的罩袍,但他似乎并不适应这份威风的重量,这使得他只能趴在马背上,举止萎靡不振。 “外乡人?你们来此方国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仙境中的国家 此方国? 同行的三人面面相觑。 这不能责怪他们,外界流传的仙境传闻都表示这里不是一个人类可以亲身进入的空间。 尽管他们已经发现这是一个谣言,但这里居然出现了一个人类国家,这超出了他们自身的想象力。 “此方国?”克雷顿忍不住反问回去。 且不说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名字也实在古怪。 它的字面意思太过直白,就是“这里的国家”,简直像是害怕别人掌握的词汇不多一样。 骑兵却很为这个国家自豪,他抬起胸膛:“此方国虽然是最晚建立的国家,但却是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国家!” 仙境里还有别的国家?克雷顿和其他人传递了一个眼色,随后叹息一声,沮丧地说:“我们是从一个小国来的商队护卫,但在穿过森林的时候被一座城堡里冲出的大个子们袭击,我们在慌乱中和雇主分散,现在失去了向导,都不知道该怎样回去,也不知道我们的雇主是否平安。” 谁也不知道从仙境之外而来的身份会不会引起本地人的敌意,因此他立刻编造了一个谎言。 在哭诉的过程中,他顺便把那座森林间的小城堡的形状描述出来,还有里面的孽物特征,这个骑兵没有感到惊讶,他只是看着这些灰头土脸的人,还有他们身上不完整的盔甲,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真可怜,你们居然碰上了那群背誓者。他们会袭击他们看到的每一个人。” “背誓者?”唐娜忍不住问。 “是啊,他们犯下重罪,背弃了永远守护王国的誓言,所以才被大王流放。当时我也在场,亲眼目睹了一切,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发生的事了。”这个骑兵探着脖子叹息着摇了摇头,阻止他们继续提问:“我们别谈这个了。既然你们和向导分散,那么就在此方国定居下来吧。” “你们会找到自己新的身份的,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去觐见我们的国王,这次的王是一个仁慈的君主。” 三个外乡人都是大骇,谁也没想到初入此地就要觐见一位国王。 “这里有贵国王的行宫?”教士皱眉问。 这里虽然看起来还不错,但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可供国王停留的土地。 皮列格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于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给出回答。 “这里就是此方国,我们的国王一直住在这里。” “好了,伱们可以称呼我为快腿的皮列格,现在跟我走吧,很快就有松软的床铺可以供你们休息,还有人教你们礼节。” 骑兵皮列格调转马头,向着远处城堡的位置慢慢走去。 这个人有问题,克雷顿跟在马尾后情不自禁地想。 早在发现这里有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克拉拉藏起来了,所以这点不是从对方对人头的反应上体现的,问题来源于对方本身——这个骑兵从腰以下的部位都空荡荡的,所以才必须趴在马背上,紧紧抓住缰绳。 可谁会让一个没有腿的人当骑兵? 没有腿的人怎么能叫快腿? 此方国又是什么地方? 不过就算对方有问题,为了从这些原住民手里得到离开仙境的信息,他们也必须做出回应,只是需要随机应变的地方更多了,他不确定唐娜和路易斯能否跟上自己的想法。 但他们姑且有着相同的决心。 他们在森林里走了两天,有足够的时间怀疑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 唐娜就觉得他们应该留在原地,等待朱利尔斯再次开启法阵,把他们传送回去。 但克雷顿不相信朱利尔斯。 就算朱利尔斯真的有拯救他们的决心,只靠他自己也不可能再次打开仙境大门,长老会的救援更是虚无缥缈。 与之相比,他们自己寻找办法还更可靠些。 克雷顿看了眼扛着长矛的唐娜,暗暗叹了口气,他是一个非常看重承诺的人,因此在这种危局下仍对某件事耿耿于怀——他之前通过夏绿蒂预约拜访辛佳妮女子学院的日期已经被远远越过了,而他们现在身陷此处,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好在仙境的时间流速似乎和现实世界并不相同,那些自称进入过仙境的人都有着类似的证词,他们在进入仙境后感觉自己可能度过了几天时光,但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从沉睡到醒来也只过去了一两个小时。 想到这里,克雷顿的眼光扫过这春天景色的世界,鼻子所能嗅到的清新气味也无比真实。 不过有些清新过头了。 一点排泄物的气味都没有,反而让他察觉到了这里与现实世界的区别。 “克瑞。”唐娜突然轻声叫道。 克雷顿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喊自己了,他本能地想要告诉对方称呼自己的全名,但很快意识唐娜到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她发现皮列格是个巫师,所以要防止他获得他们的真名。 尽管不知道唐娜是怎么发现这点的,但他也立刻换了一个称呼: “有什么事,克蕾缇希娅?” 少女松了口气:“你和雷耶斯接下去要做什么?” 扛着长矛的路易斯侧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出言纠正他们。克雷顿希望这是他理解了暗示的体现。 “这得先看看他们这儿需要什么人。”他低声回答唐娜。 皮列格忽然在马上回过头:“要不就当农夫吧,我看你的身板不错,一定能当个好农夫。那位雷耶斯先生有些瘦弱,可能只能和我一样当骑兵了。” 他向路边的田地一指,一个戴着草帽的农夫停下劳作,起身笑着向他们挥手致意。 克雷顿本来要把这庄稼人忽略过去,但很快注意到白色布裤下那两条粗壮的小腿——虽然还达不到他的水平,但那是因为两人的身高差异的缘故,在同身高的人中已经不属于业余水准,至少是一个职业格斗家,这是普通人的眼力也能辨别出来的水平。 三人看着这个精壮农夫,不得不承认克雷顿当农夫或许是合适的。 皮列格继续驾马前行,他们跟随着皮列格,沿着洁净平整的驿道向城镇前进。 没过一会儿,他们看见了一个新的怪东西。 “那是什么?” 唐娜指着田地里一个被绑在高高木杆上,不断挣扎的高地矮人问。 他们之前就看到这根杆子了,原本以为这上面挂着的是一个稻草人,靠近了才发现完全是个活人。 “那是稻草人啊,难道你们的家乡没有稻草人吗?”皮列格奇怪地反问,好像稻草人由人扮演真的是一种远近皆通的常识。 但稻草人本来就是用来代替活人的,这完全就是多余的举动。 克雷顿和路易斯都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种行为。 矮人看到他们在看自己,顿时脸皮通红,更加愤怒地用力挣扎,但背后的粗木杆纹丝不动。 唐娜有些可怜他:“可他看起来很不乐意。” “哦,他的脾气太坏,对其他人很不友好,但是对付那些偷吃粮食的鸟雀十分有效。”皮列格简单地解释道:“你看,每个人都能在此方国找到合适自己的身份,你们也一定能找到的。” 克雷顿拍了下唐娜的肩膀,示意她让自己先开口:“好吧,皮列格先生,这或许有些冒昧,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没有腿,却又叫快腿?” “啊,这是一个当骑兵的小技巧。” 皮列格骄傲地抬起头:“我原本是有一双跑得很快的腿脚,但为了当骑士,我把它们收起来了。谁都知道,马驮的东西越轻,它就跑得越快嘛。现在我虽然失去了双腿,但此方国再没有比我更快的人了。” 这说法是没错,但克雷顿只觉得他太极端了。 皮列格的热情和骄傲绝非作假,但他们只希望本地人的性格不要都和他一样古怪。 很快,他们就站到了那座巨大的城堡之前,等待皮列格找其他人给他们带路——他说什么也不肯下马,所以他们只能换新向导。 他们趁着这会儿打量着城镇中的行人,试图从他们的行动揣测这个此方国的运作方式。 这里有一些工人和商贩在活动和工作,身上的衣服和热沃的人也没什么区别,是再过一两百年也不会被取代的工作装。但每个人都不像是真正做这个行当的,他们工作的手法有很多错误,但神色专注,毫无疲惫之情,仿佛是一群演员在舞台上模拟乡村人民的生活。 而且还有一个特别的现象 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唐娜和克雷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有很多强大的巫师。”唐娜拄着长矛低声说。 巫师强盛的精神力会透过眼睛或者额头中间的天目不自觉地散发,除非有意约束,否则同类之间可以互相感应。 除去皮列格,她已经在街上看到了七位精神力超过自己的巫师,而他们中有五个在给路边的民居刷墙,还有两个在卖水果,她悄悄把他们描述给同伴听。 克雷顿发出一次长长地吐息,心里的排斥感越来越严重。 “这里一个普通人也没有。” 除了那几个巫师,其他人的身体全有着训练的痕迹,最差劲的也有着多恩王国平常步兵的水准,而最好的那个则比狼人此刻的人形还要强壮,手上的茧子和走路的步伐、眼神都彰显出冷兵器专家的风范,克雷顿甚至怀疑他手上如果有一把剑,就可以击退作为狼人的自己。 这个此方国虽然国土面积不大,但人员素养足以凑出一支满编的骑士团。 “这里没有孩子。”路易斯也说。 正如他所说的,这座城镇安静得有些过分了,这里只有成年人的声音,而本该在城镇的街头巷尾玩闹的孩子则一个也没有。 克雷顿越来越觉得这个此方国诡异,他正想说什么,忽然一个娇小的女性卫兵从城堡里走出来。 “陛下已经同意与你们见面了,你们如果想要留在这里,那就准备好宣誓效忠吧。” 她带他们进入城堡,走过长廊的红地毯,停在一处庄严的礼堂外,他们已经可以看到王座和上面戴金冠的国王,还有两侧站立佩剑的侍从们。 “进去吧。”女卫兵说:“对了。别惹恼爱德华兹先生。” 第一百五十七章 至上权威爱德华兹 爱德华兹是谁?怎么听起来比国王的身份更高? 克雷顿抱着这些疑问走入宫廷,同时也不得不感叹皮列格的不靠谱,他们已经走到礼堂外即将觐见国王,皮列格许诺的礼仪老师还是没有出现。虽然他曾觐见过多恩女王赫仑四世,知道御前礼仪该怎么做,但这会儿已经来不及指导唐娜和路易斯了。 事到临头,他决定假装自己也不懂礼节,和同伴保持一致。 三人在一位侍从的帮助下解下盔甲和武器,然后一同板着脸,从一众佩金戴银、打扮成古人样子的武装侍从们中间走过,一直走到王座之前,全部呆愣地站着。 王座上的国王是个年纪和克雷顿差不多大的青年男子,中等身材,红头发,腮边和嘴唇上方的胡子都只有浅浅一层,整个人看起来都没精打采的,没什么威严可谈。 不止是国王如此,周围的侍从也大多如此,不是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就是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 但他们一言不发。 如果段落错误请您稍后用主流浏览器访问(chrome,safari,edge...) 克雷顿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把他们之前编造的身份再次说出。 他们迥异的态度暴露在爱德华兹面前,他没有因此欣喜或不悦,眼神好像能看穿他们心底最幽深的想法:“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们的目的是共同的。你们不想宣誓也可以,但必须想清楚后果。没有国家庇护的人会很快变成背誓者的那副样子。” “这个国家只有雷耶斯先生一位圣职,如果您负责全部的宗教事务,那么在权力上就相当于大主教。让背负教化一国的神职者只穿黑袍才是不符合礼仪的行为。” “只要还是人类,就遵循这样的规律。”他意有所指。 国王的眼神落在路易斯的圣职衣着上。 后者的眼睛紧紧盯着唐娜怀里的包裹,让少女额头冒出细汗的同时,语气不带任何尊敬地回答这个国家的统治者:“陛下,我想他们会留在这里,因为他们的身体就在这里,和我们一样。” 在白教的大部分教派中,衣着中白色的占比越高,其身份也越高,纯粹的黑袍是低级神职者的象征,而这样的传统持续了千多年。 克雷顿的态度游移不定,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宣誓,但有一个和恶魔有着强联系的巫师在场,或许对方会假借这个机会把他们的名字拉进什么晦涩难懂的邪恶契约里,而唐娜的魔法造诣未必能反抗对方。 爱德华兹摇了摇头。 国王接着回答克雷顿:“不用,我们有一名骑士长正在负责这件事。” “远方来的商队护卫?” 路易斯倒是一点不在乎——来到仙境后,他就是这副样子了。 国王满意地点头,重新看向外来的三人。 路易斯沉默地点头,没有拒绝。 这名侍从原本闭着眼,似乎在偷懒。但当他睁开眼睛,克雷顿就知道绝非如此,他的眼中是一片纯粹的漆黑。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寒意随着他的视线蔓延。而被他注视的三位外来者更是能直观感受到这股力量,那是与克拉拉相似的恶魔力量,但更强大! 国王没有因为长期的沉默而感到不耐烦,他依旧平和: “如果你们准备好了,那就跟我念:此方国,以我所信仰的一切起誓,我会忠诚于你” 国王回答克雷顿:“不,国王的权力不需要和任何人分享。” 这个人的外表特征证明他与恶魔的联系已经极为深入,或许已经具备读心的力量。 流离失所的仙境人类会变成孽物? 克雷顿旁若无人地沉思着,直到爱德华兹再次催促,他才开口:“我想做一个记录此方国历史的学者。” “此方国没有记录历史的必要。”国王说:“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国家的历史。” 一名礼官从侍从中出列,他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等待他们。 路易斯显然没想过还有这种说法,讶异地被仆人带走了。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们要选择自己的新身份,并且专心做自己的工作,不可逾矩。” 这句话似乎让国王心动了,他看向爱德华兹,期望得到一些肯定的指示,但后者摇了摇头,于是他也只好转回头来:“但是此方国可以没有。” 如果爱德华兹先生是一个黑巫师,想要通过隐藏的契约掌控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效力,那么宣誓中就不可避免地会提到他的名字,但实际上这份宣誓几乎没有将宣誓的对象和自身的真名明确标出,他们只需要效忠此方国本身,而非国王。国王的存在并不重要,因此到了现在,他们甚至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此方国国王的王号。 有几个侍从一直偷偷地看门口,似乎是想要离开这里呼吸新鲜空气。 国王点了点头,一点也不吃惊,也没有被欺瞒的愤怒,而且不止是他,在场的此方国人都是这样。 爱德华兹摇了摇头。 “那么陛下是否需要一位有着战争经验的人替您掌管军队?” “我之前是个传教士。”路易斯说,他知道这不太容易隐瞒。 三八.六.一六六.六九 国王回答克雷顿:“此方国没有新闻,我们也不需要人民四处传谣言。” “所以他们可以加入此方国?” 爱德华兹摇了摇头。 矛盾的指令没有引起混乱,因为他的权威更胜国王,周围的侍从和仆人们立刻安静下来,他们不再懒散,身体如同森林里的那些木桩一样森然立着,全部的眼睛都瞪大了,专心地注视着两位外乡人,等待他们做出自己的决定。 随着克雷顿开始宣誓,唐娜和路易斯也紧随着他宣誓。 宣誓的步骤出乎意料地正常,但克雷顿心底还是觉得奇怪。 “但是每个国家都有记录历史的学者。” “太好了。不过黑袍不足以配上你在这里的工作,一会儿我会差人给你送来白袍。你将成为这个国家的大主教,至于你们” 爱德华兹的力量远远超过唐娜,这从女孩恐惧的神情中就能看出来,她被完全压制了。 如果唐娜转变成孽物.他无法想象。 “你们是从哪儿来?”国王斜倚在王座扶手上,懒洋洋地问他们,好像并不在意礼节上的缺失,询问也只是例行公事。 旁边有数个仆人端来衣物,任他们选择。 听到前半句,克雷顿几乎要跳起来进攻他。 “请快一点。”爱德华兹先生开口了。 “他们不算诚实,但大抵还算诚恳。应该不是其他国家派来的间谍。我觉得可以欢迎他们。” “我想是的。” 克雷顿回头看了眼唐娜,他不想相信爱德华兹,但也不敢赌这是谎言。森林里的那群孽物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还未消散。 “那么国家是否需要置办报刊传递新闻?” “不,我们准备好宣誓了。”克雷顿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将唐娜拽到身边。 铁匠围裙、农夫的高腰裤、女仆裙、挤奶工的罩衣. 国王看向路易斯,这一个是特别的:“雷耶斯先生,你当然可以选择做别的,但我推荐你在这里继续当圣职,我们一直需要一个圣职,” 可随后国王否定了他的否定。 事情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既然这样,我同意你们加入此方国,你们准备好宣誓了吗?” 在意识到这些人似乎不会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后,克雷顿不断尝试获取有权力获取全局信息的身份,在十分钟后,国王也有些为难了。 克雷顿不禁心生猜测:难道是因为仙境的人不会死去,一直是这个国王在统治国家,所以他不需要王号来做自己独一无二的标志? 等到宣誓结束,爱德华兹也没有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将主导的位置重新让给国王。 好在这里是仙境,克雷顿不需要担心他说谎,因为正面对抗是不可能的,只要此方国的人一拥而上,就算是狼人也顶多独自逃走,同归于尽的战术无法给仙境中的生物带来多少损失,说谎对爱德华兹并没有什么好处。 后半句才让人放松下来。 “此方国,以我所信仰的一切起誓,我会忠诚于你” “还在犹豫?请不要着急,我们的时间有的是。” “我们的国家有议会、内阁等机构为陛下分忧吗?” 接着,红发国王眯起眼睛看向贝略叔侄,似乎是在指望他们自己主动提出来要求。 国王微微颔首,随后侧头看向旁边身着蓝上衣白裤子的中年侍从:“爱德华兹先生,他们是否诚实?” 这回路易斯拒绝了:“这不符合礼仪,我只有穿黑衣的资格。” 唐娜在这些恐怖的眼神下瑟瑟发抖,但还是坚持陪着克雷顿,等待着他需要配合的那一刻。 “克瑞先生,此方国国民的身份不是固定的,我们每个月都可以发起申请重新决定我们的身份。如果你一时无法决定自己的身份,可以先在这里住一个月,从已有的那些身份中选取符合自己心意的。” 克雷顿嗅到了有利的气息,他立刻询问:“国王也是可以选择的身份吗?我可以申请当国王吗?” 国王愣了愣,转头看爱德华兹,这次后者反而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八章 热情的爱德华兹 在克雷顿·贝略抵达此方国后的五个小时,他当上了国王。 直到看到自己的叔叔拿起了王权宝球和权杖,唐娜仍一脸不敢置信。 不过克雷顿自己心底知道这其实没什么。 此方国的王位并没有什么尊贵可言,爱德华兹先生只是看了一眼老国王,老国王就自觉地摘下王冠,变成了先王。他只需要再看克雷顿一眼,或许这顶王冠又要换人来戴。 但加冕的典礼还是隆重操办了起来。 侍卫和仆人们拥着克雷顿·贝略进入国王的卧室更换衣物,随后有人负责将新王登基的事通知给所有此方国居民,等到一切就绪,穿上了国王服饰的克雷顿就被推着重新回到礼堂,那里已经挤满了观礼的人群和贵族。 同样换了一套白袍的路易斯教士也在这里等他,正是由这位新任大主教为克雷顿加冕,路易斯被通知了有新国王登基的事,但看到克雷顿时表情也略带困惑,不比唐娜好多少。 两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忽然成为了一国的大主教和国王,这当然是无比荒诞的事情。 更何况这是一个堕落圣职为狼人举行加冕仪式。 但新任大主教还是辅助这些古怪的本地人为先前的同伴完成了加冕仪式,因为他大可以劝说自己此方国不是真正的王国,狼人也不是真正的国王。 但虚假的仪式看起来却很成功,每个人都好像为克雷顿感到的喜悦。 唐娜也身价倍增,摇身一变成了此方国的公主,她被几个身强体壮的女仆拉进更衣室换了一条倒扣的碗似的裙子,然后被安排在人群的最外侧站着观礼。 除了那些假扮的王公贵族们,新王还有面见其他人。 戴上王冠后,他又被众人推搡着走到城堡的高处露台,向下方的此方国人民挥手致意,狼人的敏锐目光让他发现还有几个大胡子的矮人、侏儒打扮成小孩子的样子在人群中撒花,简直滑稽得要命。 当典礼结束,人群又像潮水一样散去了,留下一地狼藉。 克雷顿回到礼堂,一位看起来像是宫廷总管的人吩咐仆人们在周围捡垃圾。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猜测自己现在看起来和之前的老国王差不多累。 他在仪式上穿着纯黑色的长袍,外面披着以白色丝绸打底的花斗篷,一根金别针把领口别在一起,腿部还有缎带营造出褶视边的效果,颇有一些塔林人的风范,又综合了特勒尔斯的风格。 但是来观礼的人却并不是同种风格,他们各穿各的,衣着风格好像来自不同时期不同国家,而且又都身强体壮,性格好像也差不多。天知道仙境是怎么把这群人凑到一块儿来的。 “全部的国民都来这里观礼了吗?”克雷顿问宫廷总管,尽量让自己的吐字平稳。 这个矮胖男人已经将上午忠诚的对象扭转成新王,低头回答他:“是的,陛下。” 克雷顿呼了口气,回忆自己之前看到的画面。 此方国的所有群众大概只有四百人左右,比热沃镇的居民还少,但在仙境却绝对称得上人多势众。 最有意思的是,他在这里看到了许多的人种,待在此方国的人并不都是多恩人,这可能.他一怔,忽然发现了一件之前没有意识到的事。 “克蕾缇希娅。”他向一旁不知所措的侄女招了招手:“你有听清那些人用的是什么语言吗?” 唐娜走近他,眼睛还一边紧张地打量四周,嘴唇不自觉地蠕动着,克雷顿听见那唇齿间有发出一声极其肮脏的粗口,他楞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刚才是有提到一个被阉割的魔鬼吗?”他尽量委婉地问。 唐娜的精神顿时集中在了克雷顿身上,她几乎跳起来,见了鬼一样。 “在这个世界,人心的隔阂非常薄弱,所以即使你们使用着不同的语言也可以无阻碍的交流。恶魔的力量也会变得十分强大。” 爱德华兹从侧面的阴影中走出来,手上捧着克拉拉的脑袋,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两眼紧闭着。 “能把她还给我吗?”克雷顿站起来问。 “当然,陛下。”爱德华兹将人头双手递上:“她很漂亮。” 克雷顿拿过克拉拉就立刻拍了几下,直到她睁开眼娇声抱怨才放心下来。 “请放心,恶魔间虽然有互相吞噬的情况存在,但我并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增长我的力量。我知道伱们想要谈论正事,请随我来吧。”爱德华兹恭敬地站着,他身材瘦削,额头上的皱纹和略微枯干的灰色头发让他看起来很憔悴,不像是一个可怕的人。 但如果他不可怕,老国王又何必听从他的命令呢? 克雷顿和唐娜沉默地跟随他的脚步,一直走到一个有大床的华丽房间里,克雷顿不久前才在这里更衣。 “这是您的房间,陛下,我们就在这里谈话。”发号施令的语气被爱德华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一条仿佛由黑猫前半身与黑蛇的后半身拼接成的动物从他的影子里窜出,盘绕在他的身上,绿色的眼睛里是冷漠的竖瞳,克雷顿能通过嗅觉判断一般生物的强弱,这只动物身上的力量感不比制皮师差多少。 克雷顿判断出它的品种,因此惊愕道:“贼蠕虫?” 这种动物只在高山上繁衍,因为常常盗窃旅人的行囊而得名“贼蠕虫”,成年的个体有散发毒气的能力。 爱德华兹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抚过这只贼蠕虫的脑袋:“它在以前还很少见,不过既然外面的世界有了火车这样的事物,那么你们应该更容易找到这些神奇的物种了,真是好时代啊。” 他在夸赞的时候也是语气平缓,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克雷顿却不能像他这样平静。 “你知道外界的事?!” 黑巫师承认了这一点:“当然,外来者可不止有你们,有一些人会通过梦境造访这处世界。你要理解这一点,因为接待他们、劝说他们为我们效力也是国王的责任。” 国王压低了眉毛:“我记得你说你的目的和我们一致。” “正是因为我们的目的一致,所以我们才要接待这些外来者。”爱德华兹说。 他看着这两名外来者,向他们讲述了一个故事。 一个此方国建立的故事。 早在很多年前,这个地方还是荒芜一片,只有原始森林和一些未开化的野兽和暗裔群落住在里面。人们要进出这个世界也很容易,许多有巫师天赋的古人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这里,也发现了这片土地中蕴藏的神奇力量。 消息传开后,更多的眼睛盯上了仙境。巫师尝试利用这里,国王试图征服这里,神职者试图解释这里。 此方国的城堡大多是在那段时间里修建的。 但是后来,人们发现在这片土地上,人类的心智尤其容易被腐化,或者说欲望会在这里放大,最终使人变化成孽物。而其他生灵则没有这样的问题。 于是仙境的风评一转而下,被大部分人视作不详。从此变成了一个禁地,教会甚至严禁探索这里。 但每个时代都有着敢于触碰禁忌的人,即使教会颁布了禁令,这里也总是有新的冒险者前来,试图与这里的暗裔部族交易,或者试图探求那令人不死的力量。 而爱德华兹就是其中一个,他踏入仙境的时间大概是.距今六百年前! “此方国并不是由我和现在这个国家中的人创立的,我来的时候,此方国就已经存在了,当时这个国家有上千人。或是和我一样为了追求力量,或是为了躲避死亡,这个国家的国民运用了种种秘法打开仙境之门,也有人请求当时被奉为神明的强大暗裔帮助才来到这里。他们并没有发现对抗腐化的力量,只是为了对抗暗裔的侵扰才抱团在一起。” “直到三百年后,暗月的消退在仙境中引起了一些变化。占星术士们发现了仙境和暗月之间所具备的隐藏联系。与此同时,那些有能力打开仙境之门的人也发现,开启门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多。他们怀疑迟早有一天,仙境将会把人类拒之门外,占星术士们甚至预言出了一个准确的闭锁日期,于是撤离开始了。” “仙境在渐渐闭锁的消息传开,许多冒险者都选择离开,只有一些将死的老人和刚付出大量代价才进来的人不甘心这么快离开,他们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直到死线将近。” “但可悲的是,占星术士们推算出的那个日期和大部分人的理解有偏差。那个日期是现世的人可以进入仙境的最后日期,而不是离开仙境的最后日期。早在那天之前的几天,仙境中的居民就已经发现自己无法再次打开大门了。即使是居住在森林另一端的那些暗裔也无能为力。” “最后那一批人从此困在了仙境之中。” 爱德华兹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也没有悲伤或愤怒表现出来,他看起来像是在描述其他人的悲惨过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带了一只使魔。恶魔可以裁剪和吞噬人的欲望和情感,凭借恶魔的能力,我们姑且对付了仙境中一直存在的欲望腐化现象,但这种做法并不是没有妨害,也不能一直做下去。” 他看着沉默的克雷顿:“我想你也发现了我们的不同之处。” “我们为每个人固定了身份,不允许人们去想和做不符合身份的事,那是因为一旦这么做,人们的欲望就会再次大量繁衍,而我的恶魔已经无法再吞噬它们了,如果它再继续成长,我将彻底失去对它的控制。” “而即使我的恶魔能够继续工作,这种做法也会持续对人的精神造成损伤,已经有很多此方国的居民忘记了自己在现世的身份,彻底把自己当做是仙境的原住民了。” “还好有一些外界的人可以通过梦境进入这里,告诉我们外界的变化,但他们无法带任何实体离开。” “你们的到来是一个真正的好消息。” 爱德华兹先生将视线转向唐娜,语气中不知何时浮现出狂热的情绪:“如果有人类能够进入这个世界,说明打开门的时机再一次到来了。” “我们错过了一次机会,不会错过第二次。”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人不可怀疑 爱德华兹停留了一会儿,在讲解完国王须知事项后,才离开了房间。 克雷顿站在卧室里一动不动,在爱德华兹面前缓和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陌生到冷酷的神情让唐娜看着都觉得害怕,即使柔软的大床和鎏金靠背的四脚椅就在一旁,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先坐下来——而且她也坐不下来,这个蘑菇一样的裙撑让她浑身难受。 爱德华兹的要求很简单,他要克雷顿在有外来者进入此方国时想办法说服对方配合,在现世举行打开仙境之门的仪式。 克雷顿本来就是外来者,知道外界的情形,所以说服那些人比他们这些此方国人更容易。 这个差事并不着急,因为那些外来者进入仙境的时机也是随机的,这或许意味着他们还要在这里等很长一段时间才有返回现世的可能。 但克雷顿的表情却好像下一刻就有闪电要打在头上一样。 “克叔叔,你不相信他吗?”唐娜询问道,她心里嘀咕着,感叹他的心情变化之快。 克雷顿从雕塑的样子活了过来,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我当然不相信他,他的话漏洞百出,我想你也应该发现了吧?” 唐娜抱起胳膊向后退了一步,露出羞赧的神色。 “你发现了吧?”克雷顿眉毛一拧,语气简直是在逼问她了。 她委屈地回答道:“他对此方国的过去撒了谎?我觉得现在的此方国人不像是他口中的那些因为意外而落后的此方国人,他们.我在观礼的时候发现人群中其实并没有多少老人。看起来还是青年人更多,他们应该不急着进入仙境对抗衰老.我只发现这一件可疑的事啦。” 克雷顿端详着她,神色有所缓和:“是的,正是这样。孩子,请不要责怪我,但如果伱没有发现这一点,我就无法将我的想法告诉你,以免你的心情突然变化,引起爱德华兹的怀疑。” “的确,这里的老人并不多,这就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了,” 爱德华兹不可能在仙境闭锁的时期上说谎,至少克雷顿如果是他就不会赌这些外来者对这一点一无所知,那么考虑到那个时代的事情,有些本该早已过去的事就如同腐烂的骨髓发出恶心黏腻的气味。 三百年前,正是白教异端审判庭被教会裁撤的时候,但往前几年,却也是审判庭活动最为频繁的时刻。 那些穿着盔甲、拖着锤子和斧枪的乡间猎魔人和教会白骑士曾放下身份之别亲密无间地团结在一起,只为了一个目的——猎杀黑巫师和怪物——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一旦披上玩弄黑魔法的嫌疑,即使是国王的情妇也无法幸免。 审判庭仅在多恩一国就或刺杀、或处决了超过十五位身份显赫的王家宫廷要员,公国的宫廷案件更是不计其数,期间焚烧的异端书籍和活人油脂几乎可以帮每个买不起柴火的贫民度过寒冷的冬天。 在教条和法律的帮助下,审判庭成员在城市和乡间的广场公开举行一场又一场的火刑,只要有嫌疑的人都会得到严刑拷打,一旦承受不住拷问而承认指控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其严酷的作风令当时的黑巫师们闻风丧胆,自愧不如。 那么,在现实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异教徒、通缉犯、巫师们想要逃到一个没有审判庭的世界也是合情合理的。 克雷顿相信自己已经得知了真相,此方国的人民中或许有为了延长寿命和探求仙境力量的人,但绝对是这些处于灰色、黑色地带的人占比更多。 唐娜听了克雷顿的分析,惊讶地合不拢嘴,罪犯和黑巫师构成的国家让她无法想象。 但克雷顿还有事情要告诉她。 “爱德华兹未必有六百岁,这个名字说不定都是假的,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在仙境关闭之前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巫师,因为贼蠕虫是一种极为恶毒的生物,正派人士绝不会接触它。” “这种高地猎手只在夜间出没,它具备的毒气有让血液凝固的效果,我以前在军队结交的高地人朋友曾经警告过我——如果要去高地雪山之类的地方,夜间扎营时就要小心这种生物从岩缝洞穴里钻出,如果被袭击,不要急着和它搏斗,宁可受伤也要立刻离开帐篷,站到有风的地方去,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这种凶残的动物唯一害怕的就是火焰,但克雷顿也不知道它被恶魔凭依这么久后是否还会被本能打败。 尽管还没有正式决裂,但他已经在考虑击败爱德华兹了。 在合作时听信一个黑巫师的话是危险的,何况爱德华兹并不诚实——他曾说只有受到国家庇护的人才能避免被仙境腐化,但是他对抗腐化的手段明明是利用使魔吞噬人的欲望,和“国家”无关。 “还有,腐化现象如果对暗裔无效,那仙境中一定有暗裔的聚集地,我们或许可以联系它们,你的校长法缇娅如果来过仙境,或许我们在那里还能找到她的熟人。” 唐娜认真地点了点头。 “关于我们的宣誓你觉得如果将这个视作魔法契约,它的效力有多少?”克雷顿问身边唯一的巫师。 唐娜不适地抓了抓自己的胳膊:“他不知道我们的真名,我们在宣誓时也没有标注具体日期和地点,所以即使契约成功,他也无法依靠这个契约攻击我们。” 她忽然有些犹豫,怯生生地问:“我们真的要怀疑这里的所有人吗?” 她没有说下去,但克雷顿知道她为什么迟疑。 除了可以肯定爱德华兹有所隐瞒外,他所做的其他怀疑也都只是怀疑,并不存在任何依据。 而面对陌生人,有所隐瞒也是很正常的事。 仙境本身就是一个离奇的世界,如果有其他变化超出他们的常识,那也再正常不过。 “孩子,我.”克雷顿忽然叹了口气,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方式离普通人越来越远,但是他已经习惯这种由经验和直觉构成的综合体来主导自己的行动了。 作为骑兵军官的日子里,他必须快速地下命令来保持队伍的移动和进攻,并且下面的士兵不可以质疑他,因为任何拖延都可能导致自身位置暴露,权威的丧失也会导致队伍难以集中。 他已经习惯自己的快速和“正确”,但唐娜不可能习惯。 在热沃的这段日子里,唐娜跟在他身边时就一直随他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 但一般人没法一直紧绷着神经,她已经累了。 “唉,你说的对。我会再观察他一阵,或许他对我们其实并没有恶意。”看到唐娜瞬间放松的表情,克雷顿在心底叹了口气:“你的手好了吗?” 唐娜咬住手套一扯,露出里面完好的两只手。 手上的皮肤白皙光泽,原本被枪打穿的地方已经因为仙境的力量愈合了。 “已经全好啦。”她高兴地说。 克雷顿笑了笑,这也算是仙境给他们唯一的好处了。 “克拉拉呢?你也好些了吗?” 听到克雷顿的问话,一直等在一边的克拉拉精神起来,她用蜘蛛腿站起来,看起来比原来高了不少。 “克拉拉不生病了。” 唐娜和克雷顿看见她已经有完整的脖子长出来,并且下方的血肉还在缓缓生长,似乎是要长出人类的躯体来。 “好极了。”克雷顿把斗篷扯下来一甩,气势昂扬地朝她们一招手,随后率先走出房间:“走吧,去把衣服换掉,我在校场等你们,上课时间到了。既然大家都不会死,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可不能错过了。” 唐娜欢呼一声,抱着克拉拉紧随其后冲出门去。 热沃,佩罗家。 “我们的教堂被人烧了,你们有什么头绪吗?”热沃的一位牙快掉光的老人问,他呼吸的声音好像一个老旧的风箱,随时可能死去。 朱利尔斯缩在沙发里,双手扶着膝盖,看着老人,还有后面站着的几名猎人,极其诚恳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听不清你的口音。” 一旁的仆人把这位长老的话复述了一遍,男巫才惋惜地叹了口气。 “真可惜,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毕竟我们在这里计划借宿不久。”他指着厅里的那些包裹:“您看,我们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要不是一系列的意外,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一名猎人忍不住开口:“但你们最近一直去教堂,附近的人都看到了。” “因为那名女邮差需要配药,而镇上最好的炼金室就在教堂。”朱利尔斯看着他,恼怒于他的怀疑:“我可以发誓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如果让我看到那个点燃教堂的混球,我就亲自把他带到你们的面前来!” “那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在接待我们?”长老问。 朱利尔斯突然发出一声很大声的叹息,把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都生病了,所以现在只有我能出门。” “他们生了什么病?” “一种有传染性的病,最先倒下的是佩罗老先生,你们知道的,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不行,芭芭拉女士为了照顾他,自己也染上了这个毛病。现在都卧床不起呢。只有我能照料他们,可能还有个助手,不过她不太擅长配药。” 说到这里,男巫再一次叹气:“真该死,炼金室要是和教堂一起被烧毁了,那配药就变得很麻烦了。” 长老和猎人中的一位对视一眼,安慰了他两句,随后就有人搀扶着长老离开。 屋内只剩下猎人时,那个地位最高的猎人又询问起另一个比较受欢迎的外乡人的行踪。 “那您的雇主贝略先生呢?” “哦,他啊,他是个很有善心的人,所以让我留下来照顾我们。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染上疾病,所以他们换了个地方借宿。至于是哪儿,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只说要离开的时候会找我。” 猎人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看向楼梯的位置,其他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好像期待有谁下来一样。 朱利尔斯激动地站起来:“你们要上去看病人吗?他们在床上躺了好一阵,现在肯定很希望有亲友的陪伴。” 猎人们赶忙摆手,让他重新坐下。 “不了,朱利尔斯先生。”那个最有话语权的猎人停顿了几秒,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道:“您确定他们是得了传染性的疾病?” “千真万确。” “这么说可能不好,但我们希望你们接下来不要离开屋子,直到痊愈。当然了,我们每天会派人给你们送食物的,你们打开门就可以看到。” 朱利尔斯愣了愣,脸上的表情逐渐切换向愤怒,但又中途一变,化作满腔的无奈。 “是的,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就这么办吧。” 猎人们很欣慰他们达成了共识,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屋里还有传染病人,他们也不想久留,但朱利尔斯又挽留了他们一下。 “先生们,如果镇上又有人打算去城里,能否帮我传个消息。佩罗老先生的病有些棘手,我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种传染病,但我知道城里有个真正的传染病专家,我想请他来看看。” 他递出一封写好的信,封皮上有一只绿色的狮子。 猎人抓起信件,看了眼上面的地址就收起来。 “当然,我们会帮你把信带到的。” 第一百六十章 国王与主教 “向上向上!我的心脏在这儿!” 校场上不时响起大喊的声音,但却没有人被这些响动引来围观,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因此克雷顿和唐娜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尽情地大展身手。 克雷顿只拿着一根五尺长的棍子,赤着上身对战长矛手唐娜。 他的身上用黑色的颜料在不同位置标注了皮下器官的位置,还画了圈,方便这个新兵攻击要害,并要求她不顾一切地朝这些圈猛刺,但唐娜频频失手——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第一堂格斗课就要捅自己至亲的要害。 唐娜终于穿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长裤,但她没高兴多久,随着克雷顿的皮肤上增加创口,之前的热情也有些消退了,她开始畏缩着不敢出手,创造的最深伤口也只有一寸深。 好在克雷顿是个好教官,他很擅长激起学员的积极性。 他一个进步刺击戳中她的左肋,捣得她后退几步,连武器也掉在地上。 “累着了?要不要再回去躺一会儿?” “不用!”少女捂着肋下怒气冲冲地说,痛苦直接激起了她的怒火。 她正因为不忍心动手而迟疑,克雷顿倒是全没有这种顾虑,这种不对等的态度让她十分的委屈。 克雷顿上前两步张开双臂,得意洋洋地说:“哈,你不会是在怕我死吧?在不会死的地方还怕死,你到底是不是和我流着相同家族的血?我要开始怀疑了。” 唐娜瞪大了眼睛:“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这句话忽然让她放弃了怜悯,她重新捡起长枪再度猛刺过来,终于将枪尖在克雷顿胸口标着“心脏”的圆圈扎入一寸多,但却因为身高角度而被克雷顿的肋骨卡住。 虽然依旧算得上失败,但这副态度让克雷顿高兴得哈哈大笑,随后将长矛拔出去命令她再刺一次。 这种性质的热身运动让狼人的情绪高昂,他渐渐忘掉了其他不快的事,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训练游戏”中去。 唐娜也在逐渐熟悉武器的重量和长度,不过一个小时后,她就能像模像样地每一下都扎中克雷顿身上的要害了,即使克雷顿以普通人的速度闪避也很难躲开,这份天赋在同龄人中可谓是天赋非凡,让克雷顿感到了由衷的惊喜。 为了回报这份惊喜,克雷顿提高了难度。 他甩动短棍,用与唐娜同等的力度格挡长矛,好让唐娜习惯兵器碰撞的感觉。 随着碰撞声越来越多,校场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 随着少女对着心脏的刺击再次被他轻松挡下,他大喊起来:“脚步不对,尝试让你的脚步和刺击协同,这样伱的刺击就能更快更强。” 唐娜听从了他的建议,把他刺得血花四溅。 于是难度再次升级,克雷顿在闪避的同时开始用手里的短棍时不时抽打她的手臂,创造了不少淤伤,但唐娜的长矛已经能跟得上他的速度,能在将长矛在他的身体里扎进三寸深。 在旁边观战的克拉拉则对他们一视同仁,无论看到谁挨打都会欢呼。 在游戏中,他们渐渐忘记了时间,直到一方精疲力尽才罢手。 而这一方肯定不是狼人。 “别敲了,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唐娜扔掉长矛瘫坐在地上,她的怒火和体力都已经消耗殆尽,任凭克雷顿用棍子戳她的脑袋也不起来。 克雷顿已经品尝到了教育家的乐趣,此刻还意犹未尽,但看到她喘着粗气的样子也只好悻悻地停手。 他在她的对面也坐下来,仔细端详着她的样子,越看越喜欢。他希望自己以后要是有孩子,他们能够和乌伦的孩子一样好。 “知道吗?现在的你要是手里有一根长矛,对付一般的野兽都已经不在话下。” “真的吗?我只感觉浑身都疼.” 唐娜双手撑地干呕了两声,才有空看自己还有克雷顿身上的伤情。 仙境的力量使得他们的恢复力都抵达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她手臂上的那些淤伤在肉眼可见的消退,而克雷顿上半身的众多穿刺创口正蠕动着缩小,就像婴儿吃奶的嘴——实话说有点恶心。 她又干呕起来。 克雷顿没注意到她的眼神,他正在规划下一次授课。 “等一阵子之后,我们可以练习短棍或剑,这些经验可以在回去之后运用到手杖上。” 唐娜抬起头:“那我们为什么要先练长矛?” “因为在这里,长矛还是最简单最高效的武器,即使是一个女孩,只要善用长矛也可以逼退一只狮子。” 说话的时候,克雷顿忽然看到了两个奇怪的人影在校场外,他抓住长矛站起来,唐娜也立刻跟随他站起来,她转过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校场入口站着的两个身影。 那是两个看起来年轻的人,一男一女,长得不是很像,但气质却十分相仿。 他们走上前,恭敬地向贝略叔侄行礼。 “我是殿下的贴身女仆。”女人说。 “我是殿下的贴身男仆。”男人说。 他们伸出手,唐娜还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克雷顿已经轻车熟路地将长矛扔进那个男仆的怀里,好像他真是个国王一样气派,于是她也学着照做。 “我们还有一件事要通知陛下和殿下,陛下和殿下在任职期间不可以离开此方国。”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为什么?”唐娜问。 “统治者不应当离开自己的土地,他必须时刻注视自己的人民,这是国王的责任。” 克雷顿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们的跟随,让他们离开了。 “所以.我们现在有仆人了?”唐娜不肯定地问。 “那是爱德华兹的仆人,不是我们的。我们的还得再等等。” “那我们接下去做什么?” “和路易斯教士聊聊。”克雷顿伸了个懒腰。 现在距离他们抵达这个国家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大主教也该从本地人那里弄明白一些事了。 他穿上衣服,和唐娜走上街道,然后就看到那拥挤到排满了几条街的队伍,好像在新王登基的庆典后,所有人都被同一个原因吸引,选择在这里留了下来。 克雷顿找了个臣民问了问,才知道新任大主教借了一间屋子开设了忏悔室,现在所有人都在准备找他忏悔。 知道有这么多人有着如此虔诚的信仰,以及忏悔的决心,这件事小小地动摇了他对本地人来历的猜测,但也因此更大程度地激发了他的好奇心。 克雷顿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他们把这件事办完了再去找路易斯,或许这些本地人在忏悔的时候能透露更多情报。 仙境的人都不需要吃饭,所以他和唐娜、克拉拉等了几个小时,才把这条队伍耗尽。 他们走进屋子,唐娜连打了几个哈欠,被墙后的圣职听到声音,提醒他们道:“一次一个。” 克雷顿把门合上,拉下门闩:“去他的一次一个,我是国王。” 圣职不说话了。 “好吧,这只是个玩笑,我们来是想问问你打听到了什么。” “我没有打听什么。”路易斯说。 “有这么多人找你忏悔,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总说过自己干过什么坏事吧?” “忏悔的内容是不能说出来的,我需要为信徒保密。” “我从那个叫爱德华兹的本地人口中得知了他们进入仙境的时间,那段时期可算不上妙,我知道他们中肯定有些人是被教会的异端审判庭驱赶进仙境的人,连信徒也算不上。或许你可以透露他们说了些什么。” “贝略先生!”墙后面的圣职抬高了声音叫出狼人的真正姓氏:“人们将自己的事告诉我不是为了让我分享给更多人,这即使无关教义,也有关道德。你不应该把这种轻慢的想法视作平常!” 克雷顿弄不明白他为什么恼火,明明他都已经主持过一次黑弥撒。 犯下这么重的罪行还以正经圣职的身份要求自己,在狼人看来未免有些多余。但他还是向圣职解释了原因:“我们要回到现实世界就必须和本地人合作,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可靠。” 墙后发出了一声叹息:“我只能告诉你们,无论他们过去是什么人,他们现在忏悔的想法都是真心诚意的。” 克雷顿点点头:“毕竟他们抵抗仙境腐化的方法是将自己交给恶魔吞噬,被恶魔吃掉了太多欲望和情绪,都变成清心寡欲的人,现在想起来自己过去为了这么无聊的东西拼命,后悔也是理所应当。” 墙后面又沉默了。 “别说了。”唐娜悄悄拽克雷顿的手臂。 “好吧,如果您不想说,那就不说。您就当我们来这里是邀请您散步的。我们对这个城镇都还不熟悉,可以一起探索这里,而且即使在外面的世界,国王和主教走得特别近也是常识,请出来吧。” 圣职这一次没有拒绝,他神情疲惫地从墙角的小门里出来。 “走吧。”他言不由衷地说:“我也想好好欣赏这个地方。” 堕落圣职、女巫、狼人、还有小恶魔聚在一起,他们打算绕着城镇慢慢走上一圈,这样就有充足的时间来讨论他们需要讨论的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诚恳地劝说 爱德华兹有一点没有说错,此方国的历史并不短暂。 当他们走上街道,那些不同时代、风格的建筑让他们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超大型的建筑题材的博物馆里游荡。 石头房、砖头房、木头房都建在临近的位置,他们甚至在外围发现了几间茅草房,还有人住在里面。 克雷顿看到草房子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那样的房子,我吹一口气就倒了。” 没人怀疑他能做到这一点,因为这些草房子实在不够牢固,表面糊的泥巴都长了青苔,前不久可能还下了雨,吸足水分的湿泥压得房子摇摇欲坠。 教士没有说话,但是看起来比之前发火时还要严肃。 “你不要总做这种毁灭性的设想,收敛你的暗裔本性,否则你永远也无法获得救赎。” 克雷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需要圣职帮忙,他真不愿意和这么较真的人交流。 “好吧,如果这冒犯到伱了,我很抱歉。”他道歉时听到唐娜在偷偷笑,便回头瞪了她一眼。 “你看起来已经摆脱不了这些恶习了,还好你的女儿没有遭到你的思想荼毒,冒昧地问,你的夫人是人类吗?或许你应该让她留在她的母亲那里,这对她的人生有好处。” 这些话惊人到克雷顿竟没有第一时间感到冒犯,他摸了摸自己快恢复原状的胡子。 “她是自己从母亲那里到我这儿来的。” 唐娜还在偷笑,没料到这正是克雷顿转移火力的诡计。 圣职转而将所有的注意力运用在她的身上,他对这个女孩很有好感,但也对她提出举行黑弥撒和豢养恶魔的行为都耿耿于怀,为了让一个少女在研习巫术的罪恶道路上迷途知返,复归纯圣,他在说教上投入了非常多的精力。以至于在散步时几次差点摔倒。 这份努力并没有让唐娜感激,她的笑容很快消失了,悲伤地接受着这些道德说教,直到十分钟后克雷顿也受不了了。 “我之后会为她请一个正常的家庭教师的,当然,是人类,所以我们现在先不用谈这个。” “好吧,那你要说什么?” “当然是有关爱德华兹的事。” 克雷顿终于找到机会将爱德华兹交付给国王的任务说了出来。 路易斯也察觉到了其中隐含的恶意。 “你觉得这不妥当?” “当然不妥当,楚德·奥斯马尔想要打开仙境之门付出了多少代价。爱德华兹要我去说服那些在梦境中误入仙境的人在现世设置法阵,我相信他尝试了不止一次,但前面的国王们没有一个完成这个任务,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爱德华兹还没有告诉他布置法阵的方法,但克雷顿相信那里面有很多残忍的手段。 此方国的民众也肯定对此心知肚明。 此方国有着数百年的历史,此方国的民众肯定早就发现了森林里的巨大法阵,但是他们始终也没有将那些活祭品取下。出现这种原因的情况只有一个——他们也指望法阵突然有一天发动,再次打开仙境之门。 甚至那些人可能就是他们挂上去的。 “那么你是打算违背他的命令吗?” “他无权命令我。”克雷顿诚恳地说:“路易斯先生,我有几件事需要拜托你——第一件事,这里曾经还有另外一批居民,我希望你能帮我们弄清楚此方国更换主人的那段历史,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说服本地人帮我们寻找楚德·奥斯马尔,这是第二件事,我认为那家伙或许有办法离开这里。” 路易斯答应了他,但也有疑问:“你现在是国王,为什么你不公开发布命令?” “那样爱德华兹就会比我更早知道这件事,我需要一点私人的关系。” “我不保证我能成功。” “如果这些本地人真的愿意信任你,我想这事可以做到的。”克雷顿说。 新王登基之后,理所当然的在城堡中举行宴会。 宴会在克雷顿回到城堡的几个小时后开始,依旧是爱德华兹在决定这件事,当前身份是贵族的此方国人可以来参加晚宴,但克雷顿什么都不用做,有侍从和仆人们安排此事。 如果仆人是克雷顿自己请的,他能充分享受悠闲生活的美好,但这里的仆人个个来路不明,他自己好像一个坐在树桩王座上的假王,那他就很难体会到自在的感觉。 不过宴会本身对克雷顿还是有一定吸引力,这里的礼仪规格很高,绝对有真正的贵族为此方国做过指导。 几百年前的礼仪和当代还是有差别,至少克雷顿不习惯在吃饭时有小丑在大堂中央翻跟头,乐师的竖琴弹得倒是不错,但让他不自觉想起热沃马戏团的那个神枪手,那个家伙也是以乐师身份做掩护的杀手,被克雷顿开膛剖腹。 当狼人不再饥饿,各种尸体的画面忽然在他的脑海中翻涌起来,让他片刻不得宁静。 他失去了食欲,坐在主座上观察着宾客的行为。 宴会上有正常的食物提供,而即使仙境中没有人必须靠饮食维持生机,客人们还是认真的进食,克雷顿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的肚腹随着进食高高隆起,但并不会因此消停,而是用一根羽毛伸进嗓子眼拨弄,逼自己呕吐在桌子下方的小桶中,然后继续进食。 就像是现世古帝国末期的贵族,骄奢淫逸的风气已经刻入他们的骨髓,但他们偏偏面无表情,不以为意,也不像是在享乐的样子。 “陛下不打算吃点吗?” 爱德华兹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他无声的移动让克雷顿心生警惕,狼人的鼻子竟没有提前闻到他的气味。 他的气味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稀薄了不少,似乎是刻意清洁过。 “我只是在好奇那些肉,难道在仙境中还有什么生物是可以杀死的吗?” “是的,仙境中的确存在死亡,不过它只存在于那些普通的野兽身上,它们能够正常的死亡,还有繁衍,这些肉的来源是四百年前的一位巫师带进来的家畜的后代,香料种子则是由另外一位巫师带进来的,所以陛下不用担心它们的味道。” 似乎是为了做示范,爱德华兹拿起叉子插进一块肉排塞进嘴里,随后闭上眼,脸上流露出满足感,而其他进食的宾客则面无表情,似乎进食只是一种责任。 克雷顿也吃了一块,但并不觉得特别好吃。 这里连烤肉的方式都特别古老。 爱德华兹睁开眼,叹息道:“仙境是一个几乎没有变化的世界,在仙境待久了会忘记正常人的生活方式,最终变成纯粹的仙境居民,不能再适应现世,这也是我们建立此方国的另一个原因。” 克雷顿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饿了就会吃,渴了就会喝。就算忘记现世的生活,身体的痛苦也会教他们重新记起来的。” “但是这里既不会饿,也不会渴,甚至也不会死。那么为什么要执着于找回这些感觉呢?所以饥饿口渴的正常现象反而逐渐被视作是现世的缺陷。陛下,你能想象自己把人体的正常感觉视作缺陷的那一天吗?” 面对爱德华兹的责问,克雷顿无言以对。 而爱德华兹对这种现象也并不奇怪,甚至隐隐有着赞同:“如果没有腐化现象,谁能说现世就胜过这里?此方国已经有很多人不愿意回到现世了,他们已经完全习惯了仙境的生活。只是他们忘了这样的生活是需要支付代价的,而这代价一直由我来支付。” “我与他们不同,我有着必须回到故乡的决心,所以是时候终结这种贪得无厌了。” “请和主教大人一起劝说他们放弃留在这里的想法,这是你的职责,陛下,同时也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看来我的工作还真不少啊。”克雷顿叹息一声,但心中的怀疑没有半点动摇:“为什么这件事非我做不可呢?不要说因为我是国王这种蠢话,谁都知道这里真正的国王是谁。而你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决定从我们中选王了。” 乐师还在奏乐,舒缓的曲调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正越来越严肃。 爱德华兹放下叉子,好像克雷顿的怀疑真让他感到无奈了。 “因为你是从外界来的,而且是肉身至此。我们虽然已经通过一些外界人得知了现世的发展情况,但不过是只言片语,想要说服他们为我们做事并不容易,之前的访客都把我们当做傻子,试图骗取定金,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了解外界的人且有着共同目的的人做双方沟通的桥梁,还需要这个人能随机应变,所以我做不到。” “我猜我不得不做一些坏事。” “是的,有牺牲,但这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我看不出来。” 爱德华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抓着鸡腿喂克拉拉的唐娜,她的身边还有两个强壮的女仆在劝她回去换裙子:“那是你的孩子吧?她还很年轻,你忍心让她一辈子留在这种地方,待到神志不清,异化成怪物吗?” 他终于装不下去了克雷顿冷笑起来:“哦,所以现在开始讨论我的事了。” “不要以为你们也有一只恶魔就能做到和我一样的事,它还只是一只幼体。你们和我们一样等不起。”黑巫师甩了一份清单过来:“这是具体的法阵内容,如果有访客来了,你就说服他们去做上面的事。” 克雷顿检查清单,上面的内容果然很符合爱德华兹黑巫师的身份。 抛开其他的祭品器具,仅是人命的献祭就需要二十一个,需要幼儿七个、青年七个、老人七个。 “人命的要求也太多了。”克雷顿皱眉。 难怪爱德华兹总是失败,能够帮他杀二十一个人的家伙哪有那么好找,何况是只有仙境契合体质的人才可能做梦进入仙境,这进一步缩小了超级谋杀犯和黑巫师碰头的概率。 看到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爱德华兹的态度好了一些: “我已经酌情减少这个数字了,再少,失败的概率就会很高,这样不仅不能打开仙境之门,牺牲的那些人也白死了,所以不如多杀一点。” “这么多起谋杀案发生在同一教区会被怀疑的。” 爱德华兹不屑地笑了笑:“总有人能在教会的眼前办到这种事,每个时代都有,你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哪怕访客不是有这种才能的人,他也可以去雇佣杀手。就算他们也没有钱,为了我们能够付出的金银财宝,他们也该去银行贷款买凶。” 显然,爱德华兹对于现实的了解抓住了核心。 在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时代,他所说的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小。 克雷顿的手指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将自己的枯燥情绪向周边传递。 “好了,这件事并不急,你可以再准备准备,我要先告辞了。”爱德华兹离开椅子,转身转到一半又回过头:“如果你看中了哪个女人,就直接去邀请她,她不会不愿意,因为这是国王的权力。” 等他走后,克雷顿虽然现在没有兴致这么做,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人群中的美丽女性,宴会还没有结束,但那些女人的数量好像比之前少了两位,不知道是何时离席。 旁边游荡的的侍者看到他的杯子是空着的,过来为他倒酒。 克雷顿一转头,忽然发现这位侍者正是之前的骑兵皮列格,不禁吃了一惊。 “你怎么变成侍者了?” 皮列格的腿不知何时接上了,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哦,有其他人想做骑兵,我就把马给他了。”他平淡地说。 他的回答无可挑剔,但克雷顿还记得他们刚见面时的样子,皮列格对自己的速度引以为傲,一个为了“快速”的执念可以卸下自己双腿减轻重量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但你不是特别想做骑兵吗?” “哦,现在不想了。”皮列格扶正手里的银酒壶平淡地说。 第一百六十二章 看不见的威胁 在仙境没有太阳,光照的变化也过于暧昧,难以区分,但此方国却对作息时间有着明确的规定。 在这个“国家”的中心广场,一个与成年男性差不多高的巨大沙漏被悬置在木头和金属制作的金属托座中,旁边是一个略小的铜钟。 每过八个小时,沙漏中的沙子就会完全沉淀在下半部分,而沙漏的两名守卫者会在此刻将沙漏翻转,同时敲响大钟,提醒此方国的人民此地的时间到达了下一轮。 克雷顿第一次听到这里的钟声是在宴会结束时。 当钟声响起,乐师停止演奏,上一刻还在翩翩起舞的男女宾客也收回手,纷纷向他告退。 等到所有客人都离开大厅,克雷顿才在两个仆人的服侍下离开王座。 他留到最晚,是为了等待缺席的那两位女贵族,她们果然没有再回来——就像爱德华兹一样。 等到快要接近自己的卧室时,他挥退了按照现世礼仪托举灯烛的仆人,在他们离开后又重新穿过走廊,折返回宴会厅中,他走到宾客席前,在空无一人的室内分辨着那两名女贵族的气味。 她们涂了香水,那是用天然植物制成的气味,柔和甘美,与众不同,让狼人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气味游动的路径。 克雷顿有一个怀疑,而他现在要去验证这个怀疑。 两种气味几乎合在一起,显然这两个女人是顺着同一条路走,目的也说不定一致。而克雷顿跟随她们过去的移动轨迹,走到城堡外,随后沿着左侧的墙壁走,顺利来到了城堡一角的偏僻小门边,门还关着,克雷顿的超凡耳力能听到门后走廊一侧的房间里有微弱的呻吟声。 那是爱德华兹和两个女人欢愉的声音。 那是发自本性的快乐和亢奋,完全没有爱德华兹声称的节制欲望的氛围。 究竟谁才是贪得无厌的人,克雷顿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心底冷笑起来,这里的声音已不用再听下去,转身就要离开,但脚下的影子忽然一阵颤动,寒意从脚下传来。 下一刻,有着黑猫的前半身和蟒蛇后半身的怪物从影子里窜出,从下至上地盘绕在他的腿上,背上的毛发耸立,隐藏在毛发和鳞片间的腺体向外蒸发出淡紫色的雾气。 爱德华兹的贼蠕虫使魔! 在屏住呼吸的同时,克雷顿的右手瞬间膨胀起来,黑色的利爪将贼蠕虫的头部完全抓握、捏碎。 尽管失去头颅,但无头的蛇尾还是牢牢纠缠在他的腿上。 他再度伸手,指甲刺入鳞片,将它的残躯用力扯下,甩到一边经过园丁精心修剪的灌木丛里,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克雷顿基于本能的战斗反应做完这一切,才开始思考接下去该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他的余光看见灌木丛中贼蠕虫破碎的小脑袋有一部分弥合在一起,绿色独眼里的横瞳冷冷地注视着他,正和他对视在一起。 克雷顿的思想整个停顿了一瞬,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一种仿佛是亘古就开始流传的嗡鸣声从黑点中响起。 他的任何思考触碰到这个黑点,都会迅速终止——就像是他思考的欲望被抽走了。 失去了思考的欲望作为动力,自然就会停止思考。 克雷顿曾经研究过克拉拉的存在,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恶魔吞噬欲望和情感的力量。 他解决不了。 被恶魔附体的生物会具备极强的恢复力,但如果寄宿的身体被彻底摧毁,恶魔还是会受到一定影响,比如原本释放的魔法会中断,对他人的诅咒也会失败。 但这里是仙境,恶魔寄宿的身体比外界更难死去,因此它们的法术几乎失去了被外力打断的可能性。 随着黑点不断扩张,从一个小点化作一片黑域,克雷顿的思维变得迟缓,但他的意识还没有全部落入这个能够吞噬欲望的黑点之中,他能感受到有另一个心灵在为他分担这种压力 室内的声音在贼蠕虫出现的那一刻就停了下来,床上的两名女性看到爱德华兹的脸色一变,随后直接推开她们,走下床。 他毫无羞耻心,赤着身体就走出房间,来到走廊。 灵知没有示现危险,爱德华兹毫不犹豫地推开那扇之前阻隔克雷顿的门,但门外已然空无一物,只有贼蠕虫的残躯在灌木丛的缺口里缓缓蠕动恢复。 无论造成这副景象的人是谁,他肯定抵抗了恶魔的力量。 恶魔的力量可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最简单的抵御方法是让另一只恶魔帮忙。 而最近此方国的确又多了一只恶魔。 “是那些外来者?” 爱德华兹的视线扫过一地狼藉,但没有感应到另一个恶魔的气息。他皱眉捧起自己破碎的使魔,观察伤势之后又将它扔下,转身返回室内穿上华美的礼服,然后立刻向楼上走去。 仆人和侍从们都已经去休息了,走廊空无一人,正适合他快步走路,不过平时也没有人敢阻挡他。 爱德华兹没一会儿就到了国王的卧室之外,他没有开门,但扩张的灵知已经探知到房间里没有人,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 “来人!去把我们的国王.” 他喊道一半却停了下来,快步走到走廊的窗前向外看。 当他安静下来,外面的兵器碰撞声便清晰可闻。 在校场上,新国王正在同公主决斗。 他们手持长矛相互交击,进攻的同时,眼睛总是紧盯着对方,没有半点偏移,这种专注的状态像是持续了有一阵了。 爱德华兹一直仰赖灵知和恶魔的力量来感知世界,本身的听觉并不出众,他试图回想他们战斗的声音是否一开始就有,但没有结果。 而在几个小时前就有仆人向他汇报过这件事。 新王似乎对这种决斗训练情有独钟,现在的作为或许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再次下楼来到校场,近距离站在他们旁边。 在恶魔术士的视角中,国王和公主的情绪中都有明显的杂质。 这可能是他们对这个国家仍抱有怀疑,也可能是他们牵涉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件事。 “陛下.” 爱德华兹走近开口,克雷顿被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但随后这次大意就被公主抓住,她狠狠将长矛刺来,长矛的矛尖从国王的眼窝深深刺入,深度绝对已经贯穿了大脑。 一旁的爱德华兹感到嘴唇有一点温热,他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眼前,发现这是新王的鲜血。 他还想感知国王的情绪,但克雷顿的脑都被摧毁,当然一点情绪也不剩了。 “父亲!” 女孩尖叫着丢下长矛,冲着倒下的身体跑来,将他抱在怀里。 这对她而言似乎是一次失手,因此情绪波动极为强烈,所有杂质都被析出,也没有表演的痕迹。 显然,这些外来者还没有完全适应仙境的规则。 爱德华兹忽然感到一阵无聊,这里已经没有值得调查的东西了,而刺耳的尖叫更让他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或许是他想错了,攻击他的使魔的是另外的敌人。 他的敌人正在谋划着对付他,而他却在这里浪费时间。 “陛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向着城堡之外的方向走去,他要通过另外一种手段来确认自己的敌人。 唐娜跪坐在地上,脸带泪痕地抱着克雷顿的上半身一动不动,直到他头部的伤口愈合,她才低声在他耳边发泄怒气。 “你骗了我!你说过自己会挡住的!” 几分钟前,克雷顿的精神出现异常,而唐娜自始至终与克雷顿保持着命运链接的状态,因此立刻感应到了这点,而克雷顿很快就找到她,要求她陪自己在爱德华兹演一场戏,就和他们之前做的训练一样. 事实证明不一样。 就算是同样的攻击行为,刺穿亲人的心脏和刺穿亲人的眼球也有差距。 唐娜畏惧那张熟悉而残破的脸。 克雷顿从她的臂弯中坐起身,鼻翼翕动着,直到确认爱德华兹不在附近才回答她:“我如果不先骗你,那就没法骗过爱德华兹了。” “这可真够卑鄙的。”唐娜说话时带着哭泣的声音。 “但值得。” 克雷顿站起来抬头,视线将城堡上的每一个窗口扫过,没有人在看着这里。 除了爱德华兹,其他人都真的认为现在是休息的时间。 他们回到唐娜的房间,唐娜从床底把蚊群屠戮者拖了出来,让他知道这次逃脱付出了多少代价。 这件克雷顿其实没有使用过多少次的奇物已经被损坏了,它的斧柄从中间断开,断口有烧灼的痕迹。双刃斧的一边斧刃也断裂,金属的材质没有任何弯折的痕迹,而像是陶土一样直接裂开。 蚊群屠戮者并不是收到外力的打击而损毁,而是被自身蕴含的魔力从内部熔断。 当感应到克雷顿收到恶魔影响的时候,唐娜也被这种精神力量污染,她第一时间试图用克拉拉的能力去反抗这种影响。但克拉拉在爱德华兹的使魔面前几乎无法反抗,因此唐娜毫不犹豫地使用了指物代形的法术将蚊群屠戮者指定为自己和克雷顿的替身。 “真可惜。”克雷顿惜物的情感再度升起。 不过如果他不觉得可惜,指物代形的法术也就无法发动了,因为只有物主人寄托了情感的重要物品才可以作为替身。 只是一次动手的力量就足以完全摧毁一件奇物,爱德华兹的力量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强大。 只是克雷顿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爱德华兹的破绽。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新王的待客之道 和那只贼蠕虫的冲突实在是个意外,但克雷顿经由爱德华兹的表现也确定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读心的能力。 这个情报很重要。 如果爱德华兹只是能够判断其他人是否说谎,那克雷顿就有办法规避。 他之所以一直怀疑爱德华兹不是个合格的合作伙伴,就是因为这名黑巫师关于此方国的大部分表述其实都说了谎,爱德华兹并不是在单方面的付出,此方国的人民给予了他同等价值的报酬。 爱德华兹帮助此方国民裁除欲望抵抗腐化,而同时也汲取这些欲望让自己重新具备享乐的能力。 恶魔的役使者最先吞噬的就是自己的情感和欲望。 而克雷顿也接触过另一个有役使恶魔经历的人——蜘蛛教士阿西娜·柏吕阁。 尽管双方其实没打几回交道,但克雷顿还是看得出那个女人可谓是执念深重,她的眼中只有目标,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在心上,享乐对她而言更是一项多余的活动。 理论上活了不到三百年的蜘蛛教士比起至少活了三百年的爱德华兹总归要好些,但实际情况是爱德华兹的情感更为丰富。 在宫廷中越靠近他的人越表现出“懒惰”或“无聊”的模样,这正是因为他汲取他人的欲望来保留自己的人性。 整个此方国是只有爱德华兹一人的国度。 只有他想要和人交流的时候,他才会把欲望还回去,让那些傀儡重新恢复生机。 这样的行为是毫无信誉可言的,任何商人都不希望找一个信誉低下的合作伙伴,如果不是担心唐娜被仙境腐化,克雷顿会立刻和这个虚张声势的黑巫师终止合作——谁也不知道一名黑巫师能在简单的协议里找出多少漏洞加以利用。 如果此方国的人已经完全被爱德华兹支配,或许克雷顿在打开仙境之门后就会被带到现世杀死,或者被迫签订一些有着严苛条款的契约,永世为仆。 很多骗子都说可以带人去殖民地发财,但如果有不懂当地语言的人和他们走,一出海就会被卖作奴隶。 克雷顿在服役期间对于这样的惨剧已经见得多了。 而将这一点纳入考量后,爱德华兹试图带着其他此方国民一同返回现世的想法就是另有图谋。 不过现今的此方国民是否值得克雷顿同情就说不准了,他也不打算为一群陌生人伸张正义。 他只是想换一个合作伙伴。 只是受到爱德华兹支配的人是绝对不会告诉他其他选项的。 那么,此方国是否还有反对爱德华兹的人? 当然是有的。 “让路易斯和稻草人聊聊。”克雷顿对侄女说。 没一会儿,一只鸽子就被女巫放飞。 他们本来还担心会有其他忠诚于爱德华兹的施法者或弓箭手主动出手拦截信使,但此方国的大多数人都因为欲望被吞噬而变得懒散愚笨,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唐娜紧张地问。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被魔法袭击的经历还是让她警惕起来,原本安逸的城堡在她眼中变得危机四伏。 “我们?”克雷顿摇了摇头:“你该去睡觉了。” “我在餐前睡过了。” 唐娜看着克雷顿的脸严肃地说,她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长矛刺入其中的景象。 克雷顿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只能叹了口气,将爱德华兹给自己的活祭品清单交给了她。 少女不解地接过清单开始阅读,然后脸色随着阅读越来越愤怒,等看完所有内容后,她直接将这张纸撕了个粉碎,脚还急匆匆地在纸屑上踏了几遍,生怕还有人把它们拼起来似的。 “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不,我们得先弄清楚这里有没有我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我让你通知路易斯的原因。” 唐娜沉默了,没有再说什么。 克雷顿开始将注意力投入到克拉拉身上。 从一开始,克拉拉就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们,但什么话都不说。 在宴会之后,她生长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一些淡红色的突触先行生长出来,随后才是骨头和肉,最后是皮肤。 克雷顿已经能看到白森森的锁骨,他心中不禁有一种看到蝴蝶幼虫结茧的感动,但也因为她长得越来越像阿西娜·柏吕阁而感到忧虑。 “克拉拉。”克雷顿喊她的名字警告道:“不要和爱德华兹说话,就是那个装模作样的灰头发。” “嗯——”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克拉拉做出了沉思的神情。 这一点就已经足以叫人吃惊。 不过聪明是好事。 克雷顿再次向唐娜核实了一遍克拉拉的情况,确认了以她们的能力还无法做到与爱德华兹匹敌,更无法修改他人的欲望和情绪。 布拉科拉的法缇娅校长留给她的咒印也只能被动地防护记忆,而不能主动运用。 但是如果有一位足够强大的施法者帮助,她或许可以尝试用这道咒印联系上布拉科拉。 这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等到“第二天”的晨钟敲响,他们依照各自的身份来到礼堂。 爱德华兹等在那里,他看起来是有一些问题要问,但有些事比克雷顿可能存在的嫌疑更重要。 “有现世的客人到访,你该接见她了。”他说。 “这么快?” 爱德华兹的心情意外地不错,他微微一笑,回答克雷顿:“仙境之外可是有一整个世界的人在做梦。” 克雷顿接见的第一位拜访者是一个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她看起来和唐娜差不多大,有着当代标准的淑女气质。她看着城堡里华丽的装饰架和侍从们复古的打扮,表现得迷茫又好奇,时不时停下脚步,转动身体去观察四周,似乎以为自己真的进入了一个只存在于童话中的美好国度。 克雷顿反复打量她,但没能看出这具梦境临时塑造的身体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他装作热情地款待了这个姑娘,在他刻意地诱导下,了解拜访者的经历并不困难。 这个女孩名叫爱丽丝,也是多恩人。她在花园里玩耍时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兔子洞,随后一睁眼就来到了仙境,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醒来后要先去看医生。”克雷顿叮嘱她,这孩子明显是昏了过去。 尽管不知道国王为什么要这么说,但爱丽丝还是乖巧地答应了他。 随后,她就被打发去和公主唐娜待在一起吃饼干喝果汁。 克雷顿没有向她提起关于仙境之门的事,连爱德华兹都显得兴趣缺缺,没有指责国王的失职。 因为谁也不会指望这么一个小女孩去杀二十一个人,哪怕是买凶也不行。 不过很快,第二名拜访者出现了。 这次是一位来自特勒尔斯共和国的剧作家,他看起来对四周的一切都很好奇,但和爱丽丝不同,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同时也不相信此方国的人对他说的所有话,他只是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相信自己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朋友弄出来的恶作剧,而此方国的所有人都是演员。 某种意义上他猜对了。 不过这也使得爱德华兹的诱骗无法进行。 无论他们怎么劝说,这位剧作家都只是冷笑以对,并表示自己不会成为这场恶作剧中的笑料,相反,他会记录下一切,将他们当做下一部喜剧中的角色,让他们为观众提供笑料。 关于剧作家坚定的意志,克雷顿为之赞叹,但那反击的手段则让他不爽。 爱德华兹则看起来对这种人物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连召唤刽子手的手势都是那么熟练。 “冒犯陛下乃是死罪,来人,将他挂上绞架!”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真挚的愤怒,要是他真的是为克雷顿着想的话,我们的国王陛下大概是会感动的。 仙境不存在死亡,但是受伤的痛苦不会减少半分。 克雷顿仁慈地将死刑换成二十次鞭打。 这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剧作家将自己编成喜剧角色,也是防止剧作家在接受绞刑不死后发现自己身处仙境的真相。如果知道真相,说不定他就要生出贪心,被爱德华兹的条件所诱惑了。 为了打开仙境之门,爱德华兹愿意付出整个此方国的黄金,那不是个小数目。换成多恩的金镑至少也有两百万镑。 等到送走了两位拜访者,克雷顿以为自己能够休息一会儿,但第三位拜访者接踵而至。 第三位客人看起来是个会在黑市厮混的低端犯罪者,他自称比蒙,来自地中海附近的一个连仙境的规则也无法翻译出具体名字地点小国(可能这两个信息都是假的)。他身材矮小,手指长得像食蚁兽的舌头,神情也非常猥琐,看起来是会经常蹲下来割别人钱包的那种人。 这位比蒙先生和上一位剧作家是完全相反的人物。 剧作家拒绝一切,而他接受一切,但这却把自身身上洋溢的不可信任感完全放大了。 “这么说伱可能难以接受,但我们需要二十一条性命来打开门。”在摸清楚这个人的能力后,克雷顿终于可以无畏地说出这番话。 爱德华兹强调:“报酬不是问题。” 听到“报酬”这个词,比蒙立刻拍着胸脯,腰也挺直了:“没问题,我兄弟刚在海上抢了一艘曼西斯的双桅大帆船,上面满载了人,只要给足金子,让我杀一百个人也不是问题!” 爱德华兹耐心地教他怎么布置法阵,而克雷顿看着比蒙干裂的嘴角和更适合在沙漠穿的白色长袍,对于他是否住在海边这一点有所怀疑。 黑巫师虽然法力强大,但显然对于不同地理生长的人没有清晰认知。 克雷顿尽量不去嘲笑他,以免被察觉到这份异样。 而不用他提醒,在得到法阵的布置方法后,这位比蒙先生也提出了高额定金的要求,并表示没有定金就一个人头没有。 终于发现他不可靠本质的爱德华兹赏了他国内的每一种刑罚。 这一措施害得斜靠在王座上的克雷顿忽然有了进食的欲望,惨叫声唤醒了狼人的食欲。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乎意料的拜访者 四个小时接待三位访客,聊得还是一样的内容,克雷顿也不禁感到厌倦。 等到第三位客人被钉在车轮上拖出去,他问爱德华兹:“每天都有这么多访客吗?” 尽管之前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爱德华兹看起来还是心情很好,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告诉克雷顿:“陛下应当更加努力,我们离开仙境的时机越早越好。”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如果我们成功离开这里,我许诺给那些人的金银珠宝并非虚假,但陛下也不会一无所获,只要你愿意继续做这里的国王,此方国的人在外界也可以依你差遣.” 克雷顿还想再问,但爱德华兹忽然脸色一变,快步离开了礼堂。 克雷顿不知道为什么爱德华兹没有再追查是谁在昨晚袭击了他的使魔,但这应该和另一边发生的事有关,爱德华兹一定还有别的敌人,只是不在他的眼前。 他向旁边伸出手摇铃,吩咐仆人去弄了点食物,一边吃一边等待着下一位访客的到来。 然而,他没料到这位新访客的出现会让自己情难自禁。 那克雷顿自己这辈子认识的第二个绿头发出现在礼堂里,他猛地放下刀叉,扯下餐巾,从王座上站起来。 阿德莱德·拉克斯! 这位小姐低着头,在女仆的搀扶下走进来。 她穿着一条深绿色的礼裙,生涩地迈动脚步,好像一个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的人重新学习走路。 “拉克斯小姐?” 她听到克雷顿的声音,愕然地抬起头来。 显然,这对她来说也是一场意外。 克雷顿只能庆幸爱德华兹这时候不在这里,否则事态一定会变得麻烦。 “您是.” “被你逃避的那个人送到这里来了。”克雷顿挥了挥手,让人送来一把椅子。他的眼睛盯着阿德莱德·拉克斯的脖子,那苍白的脖颈上扎着一条白丝带,看不出下面下面是否还有伤口。 注意到他的眼神,阿德莱德在坐下后立刻解开了丝带,展现出颜色已经变浅的伤痕。 “我很抱歉,但当时我还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为了我而布置了这一切,所以我只把它当做一个最无羁的猜想”她把丝带重新系在脖子上端庄地说:“直到伱们提醒了我。” 克雷顿的视线从侍从和仆人们身上扫过,爱德华兹走后,他们显得精神了些。 他打定主意站了起来,对这些人说:“我要陪这位客人在城堡外散散步,在这次散步结束前,你们收拾一下这里。” 两个女仆走过来要搀扶阿德莱德,却被他挥退:“让我的女儿过来。” 很快,唐娜和爱丽丝都回到了礼堂。 “她也想帮忙。”唐娜指着爱丽丝说,亚麻色头发的女孩看着克雷顿点点头,她们看起来比之前亲近了许多。 克雷顿没有拒绝她,随后两个女孩搀扶着阿德莱德向门外走去。 他们走到校场的一角才停下。 克雷顿从不远处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马让阿德莱德坐上去,真正的交流现在才开始。 阿德莱德并不是知道他们身处仙境才来寻找,这次相遇实则是一个巧合。 她作为水泽仙女、仙境的使者,具备主动通过梦境穿梭进入仙境的能力,而她正使用这能力去寻找世上的其他同族,这是她第三次进入仙境。 前两次她都没有遇到其他生物。没想到这一次会看到一个人类的国家,更没想到克雷顿·贝略已经在这里当上了国王。 知道他们的处境后,阿德莱德知道他们会对什么好奇,于是简短地说明了她来到萨沙市之后发生的事。 朱利尔斯的介绍信起了效果,长老会已经接纳了她为其中一员,而她将在热沃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了钱宁,这位格罗涅的代行者出于对局势的考虑,派遣了一支三人小队前往热沃探查情况,依现世的时间推算,这是一天前的事情了。 克雷顿重新升起了希望。 萨沙市到热沃的路程最多也只要一天,他们大概已经抵达热沃了。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得从这里离开。”唐娜着急地说。 “我看得出来。”阿德莱德认真地回答她:“但是很遗憾,我没法带你们离开。这超出了我的能力。” “那楚德·奥斯马尔为什么能办到?”克雷顿接替唐娜问:“我知道我是他打开仙境必须的祭品,所以我在这儿,但是其他人呢?” 阿德莱德还没有开口,唐娜却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反应。 她忽然变得扭捏起来。 余光看到这一幕,克雷顿深吸了口气,否定了自己刚才的话:“不,忘了我刚刚说的吧。你只要告诉我们怎么抵御仙境的腐化就行,其他的事请通知钱宁。如果他能帮助我们离开这里,我愿意承担更多的义务。而对于你的帮助,我个人也有其他的感谢方式” 阿德莱德坐着的那匹马不适地扭动一下,她抓着马匹的鬃毛固定身体:“您不用着急,我会告诉钱宁先生的。不过我不知道您说的腐化现象是什么。” 唐娜向她转述了爱德华兹的说法。 她摇了摇头:“我恐怕没法在这件事上帮上忙。但如果你们还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带过来。” 然而除了离开这里,克雷顿和唐娜都不需要其他的东西。 他们想到了路易斯可能会要点什么,但他们又想到了路易斯给了阿德莱德一枪,于是默契地一致没有提起他。 “那么,请给我一束头发,我需要它做钥匙,下一次我会出现在您的身边。” 阿德莱德向他们伸手,克雷顿用指甲切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给她,然后看着她在空气中变得透明。 “她走了。”唐娜难过地说。 克雷顿安慰她:“我们也会离开这的。” “是啊,你们一定能回来的。”爱丽丝同情地说。 克雷顿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直到此方国的下一次晚钟声敲响,爱德华兹也没有出现,而正在用餐的爱丽丝则在宴席上变得透明,刀叉从她的掌心穿过坠落到桌面。她惊愕地看向唐娜,而唐娜也朝她挥手告别。 等到晚宴结束,克雷顿和唐娜来到校场上剑术课时,他终于找到机会用手里的权杖敲了侄女的脑袋。 “不要向陌生人透露个人信息。”他指的是爱丽丝。 唐娜一手提剑一手捂着脑袋,委屈极了:“可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 克雷顿又敲了她一下。 “那也不行!” 直到唐娜承诺再也不犯,克雷顿才后退几步,正式宣布教学开始。 金属敲击的声音再度在校场上响起。 克雷顿手持权杖,轻松地将唐娜的剑一次次挡下。 因为是只能单手施展的剑,少女运用这把武器的速度与力量都比不上长矛,克雷顿甚至仅凭本能就能将这种程度的攻击挡下,他将主要精力投入在思考中。 下午的时候,他询问了那些仆人和侍从,但没有一个人知道爱德华兹会去哪里。 而他留意过,爱德华兹每一次在城堡里出现都会刻意消除身上的气味,同时也会将自己的使魔藏在附近的影子里,因此追踪也是不可行的,直接跟踪的后果只会像上次那样被发现。 正面攻击或许能赢,但这里是仙境,爱德华兹不会死,他只要还有一颗脑袋就能继续施法,优势比克雷顿这样的战士大得多,而唐娜也没有能力压制他。 还是要等。 路易斯很喜欢仙境。 来到仙境的第一“晚”,他没有睡着,而是拿着随身的那本圣典看了一晚。 为了怀念自己的儿子,他将死者的一缕金发夹在圣典之中,然而在这片不存在死亡的土地上,这缕金发是显得那么刺眼,以至于他不可能不去想塞万复活的可能。 但他很快从这种幻想中挣脱出来。 因为就在他幻想的时候,身边正有人需要他的帮助。 “希望这值得。” 青色的麦田边,路易斯下定决心,将那根木桩上挣扎不停的矮人解开。 这个体格粗壮的矮人像一块石头般落地,随后爬起来将嘴里的木棍用力拔出来。 他之前看起来愤怒无边,但在路易斯将他解下的举动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所以没有立刻大喊大叫将那些在这个时间点睡觉的此方国居民惊醒。 矮人以一种滑稽的姿态抓着圣职的裤子质问他:“你是那天来这里的外乡人,怎么还没有消失?还是说你是从其他国家来的?” 路易斯蹲下来:“我来到仙境不久,但我现在没有在做梦,这具身体是真实的。” 矮人吃惊地倒退两步,抓着自己乱糟糟的胡子不断用力扯着。 “见鬼了,那混账说得居然是真的!” “什么?” “我说的混账指的是爱德华兹,你应该见过他了。”矮人看着路易斯身上的白袍,眼中又迸射出怀疑的眼光:“等等,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话。” “那我们” 路易斯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个矮人忽然抓住他的小腿将他拽倒,向着森林里拖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地底世界 关于克雷顿·贝略的三个问题——“此方国是否有其他隐藏居民”、“仙境是否有别的国家”、“黑巫师爱德华兹平时会去哪里”,路易斯比他更早得到答案。 稻草人为圣职展示了此方国的另一面。 路易斯被矮人拽进森林里一个不起眼的狭窄洞窟,后脑与岩石的剧烈磕碰让他直接昏迷过去。当他醒来,眼前的景色已经与之前的此方国周边完全不一样了。 天空不见了,他们身处地底。 眼前是不知道通往何方的地下隧道,但并不显得昏暗,许多发光的异色水晶从地下向上无序生长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或远或近的凿子击打石头的声音从远处乃至更下方传来,似乎有许多的矿工在此地劳作。 路易斯呆住了,稻草人已经把他放下来了,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该站起来。 “我觉得你该是和我们一伙儿的才带你来这儿。”稻草人凑到他脸前才让他回过神,矮人的眼里充满血丝,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别让我失望。” 路易斯从胡须中闻到了鼹鼠的气息:“我知道。” 矮人满意地点点头,他一把把路易斯拉起来。 “跟紧我。” “我有些问题。” “你当然有,每个外乡人都有一大堆的问题。让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讲起——就从黑巫师爱德华兹偷走了此方国开始。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先说说我的事,然后伱说说你的,怎样?” 路易斯没有异议。 矮人虽然拉着他进入了此方国的隐秘一面,但还没有完全相信他,因此无法将自己的真名相告,路易斯只能姑且继续用着“稻草人”这个称呼。 和稻草人展现给路易斯一行人的第一幕表现不同,这位矮人在收到惩罚前在此方国有着相当的地位。 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地位不是爱德华兹可以随意更改的地位。 这份地位来源于技术。 爱德华兹需要稻草人和他的同族的帮助,他们是矿工。 此方国最早是摩瑞尔人(矮人的学名)建造的地下王国,圣职现在看到的部分只是此方国的一个小角落。 仙境并不是地表人眼中空荡荡的荒芜世界,它的地下充满着各类可以用于制作奇物的神奇物质,那些能够发光的水晶正是其中之一。这些材料在现实十分稀有,甚至有些从未在现世出现过,摩瑞尔人的炼金术士在地下发掘这些“矿物”,试图找到新的炼金原料,乃至自然合成的第五元素。 当浅层被判断无价值后,摩瑞尔人继续向下挖掘,一千米的深度对他们这个种族而言还并非极限。 至今为止,这种高超的挖掘技艺也只有摩瑞尔人才具备。 矮人们相信这是值得他们永远付出的事业,而这里的不死之力让他们无须饮食,工人们可以永远向下挖掘。 故事讲到这里,路易斯还能够理解,然而稻草人对后面发生的事的说法和他从其他人那里得知的信息都完全不同,或者说是提供了另一种角度。 在某个时间段,仙境的自然环境显示出一种古怪的生长现象。 大量的神秘物质从地下向上生长,它们淹没矿坑,析出地表,形成植物、水流、岩石等种种形态,再加上仙境具备令人不死的力量,这些现象在所有宗教团体中都引发了轰动。 人们相信仙境是一个尚未成型的世界,而且正在飞速生长,如果有人能够抓住机遇,或许能够在这里成为“神”。 在宗教势力的资助下,越来越多的探险者通过秘法抵达仙境,试图找到世界形成的真相, 此方国正是在这一时间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 “我还记得,那时候天上有两个月亮。”稻草人怀念道,他的手掌向侧面伸出,随着行走擦过岩壁,发出了沙哑的摩擦声:“面对当时的到访者,我们没有吝啬,而是让他们加入了我们的工作,那些人就在此方国的地表定居下来,但是他们的体质太弱,没多久就变成了孽物,反而堵塞了坑道,使我们的工作迟滞,只有少部分人能够和我们一样。” 听他的语气,似乎转化为孽物在摩瑞尔人中并不是常见的事。 他们顺着充斥着矿石荧光的隧道一路前进,路易斯注意到倾斜的坡度一直没有回复过。 他们正一路向下走。 这里的通道没有设置成方便返回的形状。 “那你们是如何抵抗腐化的?”圣职跟在稻草人后面屈身挤过一个狭小的洞窟。 “优秀的工匠和战士都能抵抗这种力量。或者用那些后来者的说法——刃秘传?” 路易斯没有再问下去。 秘传的名字就意味着隐秘、不为常人所知,甚至就连许多具备秘传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掌握了这份力量,不具备秘传的人更无法正确地形容和认知它们。 “总之,那阵子我们和平原人,还有尖耳朵都相处的很愉快。直到后来.”矮人叹了口气:“后来的事你们这些外界人应该也知道,有一轮月亮消失了,而那些神奇物质也随之消散了许多,只有少部分还停留在地表,但也转化成了无法继续利用的形态。我们努力深挖,也只能在地下找到一点点。” “可我看到这里有许多不寻常的东西。”路易斯指着一丛黑色烟雾似的物质说。“我们现在应该还在离地表不远处的位置把?它们已经非常普遍了。还是说它们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这些烟雾从岩石的缝隙里钻出来,像是水草般摇摆不定,但又并非是气体一类的事物,当圣职将手靠近,它就有意识地回缩进去。 而在不远处,一块水晶如同呼吸般胀大了躯体。 稻草人停下脚步,凝重地看着路易斯。 “它们的确是,但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因为这是最近半年才发生的事,” “大概在七个月前,这些物质再次从地底向上喷涌,爱德华兹认为这是仙境之门将重新开启的征兆,所以才会重新启用挖掘工程。他需要我们这些残存的工人来帮他收集它们,为他重返现世招兵买马提供资金。” “啊?”路易斯感觉自己好像听不懂了。 “你啊什么?”稻草人不耐烦道:“他想要在现实也拥有一个自己的国家,这是个很稀奇的事吗?” 圣职承认了:“是很稀奇。” 这年头已经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供建立国家了,所有土地都是有主之物。 当代人们的梦想不知不觉中早已从白手起家建立自己的国家变成和已有国家的继承人缔结婚姻关系,这也是一种无奈的转变。 除非发现新大陆,否则路易斯不认为爱德华兹的梦想有实现的可能。 稻草人一挥手:“管他呢,反正我们那个年代大家都有类似的愿望。这不值得奇怪。对了,我有没有说过爱德华兹是怎么把我们的国家偷走的?” 路易斯摇了摇头。 “这就和他身边那个该死的恶魔有关,那个小杂种它不仅能让人抵抗腐化,也能让人加剧腐化。我们的老国王就是被那东西变成了一条怪模怪样的毒蛇,现在还在坑道里爬行呢。”矮人啐了口唾沫,随着他们耳边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越来越近,他的态度也就越来越恣意。 “爱德华兹这个家伙啊,大概是在仙境闭锁前不久进来的,据说是在现世追求权力失败,又被什么教会通缉,所以才逃到这里来的。” “他来到此方国后就一直劝说大家接受恶魔的力量,以此抵御腐化。当时呢,确实有一些好手在慢慢变成孽物,我们还以为是仙境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连我们这些摩瑞尔精锐都无法抵抗,所以大家都投靠了他。” “后来我们才发现这就是他搞的鬼,但那时已经没有办法了。” “仙境赋予了我们不死的力量,也包括爱德华兹。我们杀不死他,他轻易地运用恶魔力量将我们分化成两批人,将我们赶入地下,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批人又把原来居住在地表的此方国人民全部赶走,组建了新的此方国,然后又背叛了这些盟友,将他们弄得神志不清,把所有人当做自己的玩物。” 随着深入地下,路易斯渐渐闻到一股硫磺与血混合似的味道。 他们走过一个拐角,路易斯终于看到了地下的第一位矮人。 他衣衫褴褛,几乎只是披着几块布片,从未修剪过的胡子披到腰间,成了新的遮羞布。 当路易斯和稻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也没有一点反应,只顾着拿着凿子对着一块石头精雕细琢,试图将里面镶嵌着的鱼完整取出来。 “这已经没救了,他快和地表人差不多白痴了。”稻草人看着这个同族,语气中愤怒大过怜悯。 “他害怕有其他恶魔术士或者外来者来到这里取代他的地位,所以几乎将地下与地上的众多出入口都封死了,只留下他自己的私人门扉。我们刚才进入的入口是我新挖掘出来的,希望你没有记住它。” “如果你要我遗忘,我会忘掉它的。”路易斯说。 “像你这样识相的外乡人已经不多了。”稻草人感慨道,他们绕过这个疯癫的矮人继续往前走。 在他们前方,无数的岔路和发光水晶让圣职已经感到头晕目眩,但稻草人还是能精准地找到自己的目标。 “现在说说你自己吧。” 路易斯对此十分坦诚,他几乎说出了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来到仙境的方式,这种诚实的态度让矮人很有好感。 “很好,你看起来比爱德华兹刚来时还要可信,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稻草人走在前面满意地点头:“和你同行的那两个外乡人呢?我听说里面有一个当了国王。” “这话不假。” “他和你是一伙儿的吗?” “应该算是,他有心摆脱爱德华兹的控制。就是他请我来解放你的。” 这个回答超过了稻草人的预期,他带着笑意地重复着:“很好,很好” 路易斯还记得克雷顿的嘱托,于是问起了另一件事。 “送我们进来的那个家伙可能也经过了此方国,你是否有看到过这样一个人在驿道上经过?” 他详细描述了楚德·奥斯马尔的外貌,但稻草人却摇头,他只好将这个话题搁置起来。 眼前的隧道仍然望不到尽头,而周遭的岩壁上开始出现层次分明的裂纹,内里向外迸射暗红色的光芒和热量,将圣职体内的水分都蒸发出来。如果不是仙境不会死人,路易斯会放弃走下去。 而在前方,越来越多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地下探出,好像珊瑚一样随意生长,将整条甬道堵塞起来。 矮人骂了一声,又带着自己的客人折身返回岔路口,绕了另外一条路。 稻草人的目的地很快到了,这是地下的一个巨大空腔,这个岩石房间的角落里堆砌着路易斯刚才在通道里看到的发光水晶作为照明工具。将房间照亮。 许多矮人都坐在这里休息,像菌菇一样扎堆在一起。他们看起来还保有神智,一些人围坐着低沉交谈,还有人捧着石板刻画不停。 在这色彩斑斓的光芒中,每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很黑。 一个矮人突然看到路易斯的存在,激动地站起来。 “怎么来了个平原人?爱德华兹的新监工?”他的语气不是很友好,眼神很快又转向稻草人:“荷荷马,你带他下来的?这就是你缩减了刑期的原因?” “我没有缩减刑期,是这个新来的外乡人把我放下来的,我认为他和他的同伴有可能在接下来的计划中帮到我们。”名为荷荷马的稻草人说。 刚才说话的矮人勃然大怒:“你连这个都告诉他了?!” 这些其他矮人也都站了起来,他们提着斧子和镐子,眼睛如同野兽般闪闪发光,令人不适的视线在圣职身上扫来扫去。 稻草人对这种情况毫不意外,他平静地说:“还没呢,我带他来这里就是希望举行一次投票,看看我们的计划需不需要新来的外乡人参与。” 另一个胡子拖地的矮人包含恶意地问:“要是我们不同意呢?” “那就把他活埋在深层区域,在那里,爱德华兹的监工也找不到他。”稻草人不假思索地说。 房间里沉默了大概十秒钟,所有矮人又都坐了下去。 一个看起来格外老的矮人向圣职招了招手:“来这儿坐下,我们来谈谈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爱德华兹的新囚徒 爱德华兹不喜欢地底。 无论是那些臭烘烘的矮人还是那些向上滋生的古怪炼金物质都让他感到作呕。 但他需要他们,他也必须下到地底。 就像他现在需要楚德·奥斯马尔为自己处理一些问题。 黑巫师擦了擦手,拿起他特意从地表带下来的马鞭,向自己的新囚犯走去。 楚德·奥斯马尔躺在他精心打造的地下囚牢之中,四肢都被锁链锁在专门的拷问架上,神色已经不复之前在热沃的光彩,如果说之前还能用瘦小来形容他,那他现在看起来就只是一蓬枯萎的杂草。 一个彻底失去信念和力量的人就是他现在这样。 除此之外,他的右手小指也不见了。 爱德华兹对着他的脸空挥了几下鞭子,忽然又兴致缺缺地放下手来。 这样的享乐,他在过去已经享受得够多, “你知道吗?你的同族都有着比你更强大的决心,就算我百般折磨,他们也不愿意向我分享他们的力量。” 奥斯马尔抬起头,看着这个古老的骗子。 “伱是在嘲讽我吗?” “如果你觉得是的话,那就是了。”爱德华兹不加掩饰地大笑起来,在地表的此方国,那些早就忘记自己本性的傀儡根本不值得他做出任何表情,这些还有反抗意识的家伙反而因此显得弥足珍贵。 不过,这样的人还是不宜太多。 “但是啊,对于那些为我服务的人,我也从不吝惜报酬。” 奥斯马尔发出一声冷笑。 不要相信役使恶魔的人的话,这是神秘学界的常识。 他们自己就是最先被恶魔袭击的人,为了恢复情感和欲望上的刺激,他们可以做出任何事,就像是那些使用鸦片酊过度的瘾君子一样,他们甚至可以说出无法被魔法识别的谎言。 那些听信了爱德华兹谎言的人是什么下场,他在经历地下坑道时就已经看到了。 而如果早早发现这一点,不被过去的谎言所欺骗,他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关于奥斯马尔的怀疑,爱德华兹并不在意,他只是在享受和“平等的存在”交流的乐趣。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我都会遵循自己的诺言,等到我们重返现世,建立新的王国,你会成为这个国家仅次于我的尊贵者。这和我们当年说好的一样。” 他们曾经见过面,奥斯马尔作为侍奉异神的智慧野兽,同样有着感应到仙境的天赋。 当时,爱德华兹对于这只幼小的猴子并不抱有指望,但在仙境中度过了上百年后,它居然真的打开了仙境之门亲身来到自己面前,爱德华兹不得不称颂这一份奇迹。 奥斯马尔所属的种族是古老的命运双子神的眷属,在那位神明还在世的时候,这些神仆能够运用的力量无比强大,第一帝国的军队都不敢入侵古第农。但当它们信奉的神明消失,它们灵魂的一部分也被带走,从上位者跌落成野兽,从此一蹶不振。 但神明的眷属总有特殊之处。 命运之神的眷属至今有着凭借手掌拨弄命运之弦的力量。 因此,它们成为了世界上最好的施法材料之一。 用它们的手掌制作的光荣之手被人们称为“命运猴爪”,拥有满足愿望的能力。 不过活的也可以用。 “你又想要许什么愿望了?”奥斯马尔厌烦地问。“还是说上一次的愿望失效了?” 他被铁链拴住的手掌条件反射地抓握了一下,指头的断处传来阵阵幻痛,他开始想念阔克了。 爱德华兹慢慢地在这件囚笼里开始踱步:“不不,并没有失效,但也不算成功。到访我国的现世人很多,只是他们全都不堪一用。这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命运就是这样,谁也无法事事如意。” “国王可以!”爱德华兹突然停下脚步,拽起奥斯马尔的领口和他对视:“国王可以。” 他看似纯粹的灰色眼睛里孕育着一种疯狂,奥斯马尔看着这对眼睛,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猴子的眼泪溢出眼角:“我在嘲笑我自己,哈哈哈哈哈” 他没有说谎,爱德华兹借助恶魔的力量如此判断。 既然不是在嘲笑自己,那这件事就微不足道,爱德华兹重新开始踱步,以此抒发自己最近开始滋生的不安。 当奥斯马尔的笑声终止,他主动询问道:“如果我进一步修改我的愿望,我要的不是见到可以带我离开仙境的人,而是许愿直接抵达现世,那会如何?” “那你会死。” “那我要安全地抵达现世。” “那么仙境的出口可能出现在一片海外荒岛上,或者是一处尘封在地下的古代遗迹中。你会安全地抵达现世,但这份安逸只是暂时的。你会被困在原地数十上百年,直到你的寿命终结。而这只是因为你的命运尚且与现实无缘,而你要强求改变,就必须付出代价。” “你在恐吓我。”爱德华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但实际上,他知道奥斯马尔说的都是真的,这更让他感到恼怒。 奥斯马尔嘲弄地看着他,仿佛两者的身份调换过来:“或许有办法帮助你的人已经拜访过你的国家了,但你恰好和他错过。这就是命运无常,即使我也曾试图掌握命运,最后不还是出现在了这里么?” 命运之神的眷属四散衰落,这本就是对命运的最大嘲讽。 爱德华兹想起了什么,转而问另一件事。 “我的国家来了几个外来者,他们和你一样是用肉身进入仙境,他们应该就是你说的祭品吧?如果我让他们看见你,允许他们折磨你,你帮助我的动力是否会更加充足?”说到最后,他揶揄的神情不加掩饰。 “我现在倒想见见他们了。”这是奥斯马尔的回答。 这个真心诚意的回答让爱德华兹立刻感到无趣,他打算许一个新的愿望。 “那么这一次,我换一个地方吧。” 他打了个响指,一丛火星从他的指尖喷出,扑到奥斯马尔的右手上化作成片的火焰。覆盖着众多血痂的右手在火焰中疯狂抽搐着,奥斯马尔的额头只是几秒钟就涂满了亮晶晶的汗水,锁住四肢的锁链也阵阵作响。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拇指渐渐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作为修改命运的祭品,奥斯马尔失去的部分永远不会再恢复,即使在仙境中也是如此。 “我要那些摩瑞尔人永远依附在此方国之下。”爱德华兹看着火焰许下了新的愿望。 他这几百年来都在和此方国地下的摩瑞尔人做斗争,具备刃秘传的人对于恶魔的力量有非常强大的抵抗力,他至今未能完全收复他们,但也使得他们变得虚弱,力量大不如前。 然而这份虚弱并不能缩减这个顽固种族的对抗心理。 在一年前,王国的前任卫队长荷荷马甚至冲到宫廷中试图刺杀他,因此他下令将荷荷马绑在田里的木桩上当三年稻草人。 仙境中没有死亡,因此惩罚也变得廉价。 关于猫捉老鼠的游戏,爱德华兹已经玩腻了。当楚德·奥斯马尔的右手拇指彻底在火光中消失,他终于感到轻松。 因为这些矮人持之以恒的对抗,他一直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地底中。现在他可以将一些监工撤回地表,替他控制那个新来的国王了。 “顺带一提,我让你的祭品当上了国王,如果他听话的话,我可能会在回到现世后让他当一个亲王。” 面对爱德华兹的讥讽,奥斯马尔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回答了。 爱德华兹走出房间,两个身材格外高大、脸部畸形的仆人都弯下腰行礼,他们看他的眼神充满痛恨,但他视若无睹。 “你们去通知浅层区的其他守护者,让他们回到地表。” 两个仆人点了点头,但其中一个又问道:“你答应我们的事何时能够办到?” “等我找到了打开仙境之门的办法就解除你们身上的防护,到时候你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变成你们教义中的天使。”爱德华兹肯定地告诉他们。 两个仆人终于满意地点头,各自找了个方向前进,消失在岔路口。 黑色的猫蛇嵌合体从影子里钻出,缠绕到爱德华兹的手臂上,他抚摸着贼蠕虫的脑袋,不禁感叹起来。 “比起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还是你可靠啊。” 咚! 穿着仆人装束的高大身体在坑道里重重倒下,让本来就狭窄的通道更加难以通过。 路易斯教士冷静地看着矮人们将这具身体分割成好几段,带去不同的通道里去掩埋,只将不断恢复的脑袋留在原地。 他将这颗脑袋捡起来查看,发现上面畸形的程度已经很深,距离变成孽物也只有一步之遥,或许爱德华兹正是利用这点要挟他们为自己做事。 “你们干掉一个监工了,但爱德华兹会发现这次叛乱的吧?” “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平原人!”荷荷马大喝:“这不是叛乱,我们没有背叛任何人,我们只是要取回自己的国家!” 另一个矮人挥动镐子,尖端将路易斯手上的脑袋再度贯穿,脑浆溅了圣职一脸。 第一百六十七章 激化的矛盾 傲慢的萨勒恩人(尖耳朵族群的学名,闪族的全称)和易怒的摩瑞尔人(矮人学名)究竟哪个更好打交道,路易斯不太清楚,但至少萨勒恩人已经灭绝了,而摩瑞尔人却在他周围到处都是,和这些人的交流让他相信还是摩瑞尔人更糟糕一点。 他们对于其他民族的人基本没有礼貌,也可能是爱德华兹让他们对平原人有着糟糕的印象。 总之,除了荷荷马,每个人都试图武力威胁路易斯一番。 把脑浆溅在他身上只是其中最无聊的一种。 要说矮人对抗爱德华兹的自信来源,那可谓是简单直接。 他们在最近的挖掘工作中发现了一种新的矿物,只要随身携带一小块,就能够有效抵御恶魔的力量——当然不是全部,它的效果和教会的圣物差不多,唯有持有者主动抱有抵抗的心态才能最大程度发挥作用。 不过这已经足够,恶魔的力量使这些摩瑞尔人身上的刃秘传力量衰弱,而只要他们恢复了力量,就足以驱逐爱德华兹。 至少荷荷马是这么告诉路易斯的。 而路易斯的任务,则是通知身为国王的克雷顿,让他想办法配合他们的计划. “我们是你们的近卫。” 又有人闯入校场,打断了克雷顿为唐娜精心设计的教学课程。 两个卫士——毫无疑问是爱德华兹派来的。 国王不高兴地垂下长剑,转过身看向这个仆人,随后为他的脸感到吃惊。 “你还是人类?” 这两个近卫十分高大,几乎和克雷顿一样高,他们头上光秃秃的,并且脸上五官都放大变形,所在的位置也十分不协调,更像是一块画着五官的布披在他的光头上。 唐娜看清他们的脸后也吓了一跳,手上的利剑几乎要指着他们。 “会说话的孽物?!” 看他们这副样子,分明离彻底的转化只有一步之遥了。 卫士们听到她的话,脸上竟都涌现了得意的神色。 “爱德华兹让我们来保护你们,现在出了点事故,很快就会解决,但在那之前,伱们最好回到城堡里,不要到外面来。” “这是命令?”克雷顿问。 “你照做就是。”其中一个卫士蛮横地说。 “或者这样能让你更配合?” 卫士中的一个走向唐娜,生满角质的粗粝手掌抓向她的头顶。 剑刃破开空气的声音瞬间逼近,他的手没能放下去,国王的长剑将他的手贯穿了。剑尖从掌骨的缝隙穿出,几乎将手掌切成两半,但这里是仙境,没人把这样的伤势当一回事。 受伤的卫士将凶狠的目光投向克雷顿,而另一个卫士也在克雷顿身后蠢蠢欲动起来。 “我想我应该还算国王。” 克雷顿试图震慑住他们,同时慢慢收回武器,卫士们对视一眼,攻击的架势微微收敛。 但下一刻,唐娜的挥砍就将受伤卫士的两根手指砍了下来。 所有人脸都看向她。 两张愤怒,一张惊愕。 女孩抓着剑,脸色苍白:“我我反应有点慢。” “抓住他们!”受伤的卫士咆哮起来。 克雷顿一个跨步,长剑再度前刺,剑尖穿过肋骨间的间隙精准刺入卫士的心脏,但这样的伤势无法停止他,他完全放弃了一切防御,顶着长剑深入的痛苦扑过来,保住克雷顿扭打起来。 另一个卫士没有帮助他的想法,直接扑向唐娜。 少女最近训练的效果立刻体现出来。 她本能往旁边一滚,长剑顺势切过这名卫士的脚腕。 卫士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远胜过她,但因为过于轻视她,这一步几乎没有留给自己后退的余地,他的腿几乎是自己踢上了剑刃。 所有人都听到了剑刃在骨头上拖割的摩擦声。 他一个趔趄,摔倒克雷顿的身后,正好抓住狼人的两条腿,和同伴一起压在克雷顿的身上。 他们的撕打声引来了一些仆人和平民的注意,他们停在校场外围,静静地看着这里。 “是爱德华兹的命令!” 卫士的喊声让一些目光消失了,克雷顿也试图用国王的身份命令仆人和平民帮助自己,但这个身份不太管用。 似乎是爱德华兹消除了所有人的战斗意志,只有少部分人在他许可的情况下能做出攻击行为。 “侍卫!侍卫!” 两名卫士面朝人群高喊,他们试图召唤更多的人来压制克雷顿。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快压制不住自己的国王了。 两个重叠的人体之下,克雷顿的身躯猛然发力将他们掀开。站起来后,黑色的毛发从皮下涌出,将华美的服饰撑成一堆碎布,狼人伸长的利爪一经伸出就割断了一名卫士的喉管,让他闭上了嘴巴。 但即便这样,两名卫士抓住他的决心仍没有改变。 一连串的反抗让他们恼火起来,他们重新扑过来紧紧抓住狼人的双臂,然后奋力后拉,试图将他扯成两半。 克雷顿已经能感受自己的肩胛骨在呻吟。 他竭尽全力微微向右侧倾斜身体,反关节的左腿收回蓄势,随后猛地向斜下方蹬出,锋利的趾甲将左边卫士的右脚脖子切断了三分之二。 来自左边的拉力瞬间减轻,克雷顿任由着这名卫士继续拽着自己的左手,借助右面卫士未放松的力量向右扑去,一下子将右侧的敌人扑倒。 他的两臂都被这个动作扭断,但牙齿还派的上用场。 狼人歪过头,顶着背后敌人的攻击将牙齿刺入身下卫士的脖颈疯狂撕扯,直到他的一颗牙齿嵌入脊椎骨之间,这个敌人终于不动了。 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背后的敌人松开了手。 他回头看去,发现唐娜从背后刺穿了那名卫士的脖颈,她抓住剑柄像是推磨的驴一样推动它,试图砍掉他的头,而卫士则抓住长剑穿出的部分和她角力,甚至还占了上风。 克雷顿赶紧给了他一耳光,他的头就旋转着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唐娜也向后摔倒。 “干得好。”狼人把侄女拉了起来,视线扫过校场边围观的人。 这些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接近吃惊的表情,国王是个狼人这件事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但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敌意。 全副武装的侍卫也赶来了,他们看着地上的两个卫士,询问克雷顿:“陛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们试图刺杀我。”克雷顿说:“你们不用管这事。” 这些侍卫的武技都不差,但他们居然听信了这种说法,毫无质疑地向他行礼后就离开了。 爱德华兹没有直接给他们指使,这或许是他们现在没有与克雷顿敌对的原因。 爱德华兹利用他们的同时也在防备他们。 但爱德华兹为什么没来? 克雷顿懒得想下去,只是决定立刻离开此方国,无论爱德华兹是否发现之前是他攻击了自己的使魔,现在也该知道他不是个易于驯服之辈。 他从唐娜的手里拿过长剑,将另一个卫士的头也砍了下来,然后提起两颗脑袋走到城堡旁的一口井边,将他们都扔了下去。 “哎。” 井里没有落水声,反而传来一声痛呼。 这显然不是人头自己发出的声音。 克雷顿和唐娜惊讶地等了几秒,然后看到路易斯从下面爬了上来。 大主教看起来灰头土脸,肩膀和背都不自然地佝偻着,像是刚去做了矿工,脸上还有奇怪的污渍。 克雷顿用黑色的手指指着他的脸问:“你脸上是什么?” “脑浆。”路易斯说。 接着井下又传来响动,几个衣衫褴褛的矮人拿着镐子和锤子爬了出来,里面还有克雷顿见过的稻草人。 “我要吐了。怎么有人往井里扔人头?”他们抱怨着,然后在看到狼人之后全部举起武器,紧张地应对着他。 克雷顿没有动,他和唐娜惊讶地看着井口,这几个矮人并不是全部,矮人源源不断地从井里冒出来。这种情况让他们想起当初在热沃埋伏制皮师的猎人们。 “好了,荷荷马,放下武器。这就是我们的新国王。”路易斯对着稻草人说。 “一个狼人?”稻草人嘟囔着,但还是放下武器,走到克雷顿身边:“你,去让所有人都到校场集合,记住,是所有人。” “为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我们赶时间!” 稻草人的态度让克雷顿很不喜欢,但路易斯也向他点了点头,他只好相信他们这一次。 他回到城堡里恢复人形,换了一身衣物,期间,这些矮人一直不放心地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命令敲钟人传递自己的命令,将所有人引去校场。 此方国的人不多,但校场也不大。 在空地上,人头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侍卫和平民们看着克雷顿,等待他发言。 克雷顿正想随便说点什么拖延时间,但路易斯却在人群后朝他招了招手。唐娜也似乎得知了什么,惶恐地做着同样的手势。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克雷顿对自己的“子民”们说,然后穿过人群离开校场,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他皱眉问路易斯。 路易斯正捂着耳朵,什么也没说,但他身边的稻草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对着他竖起一根粗短的手指。 “让我们欣赏这美妙的音乐。” 躲在树荫下的矮人们都捂住耳朵,热切地看着校场。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地下传出,大片的烟雾升起,遮住了克雷顿的视野。 当空气重新恢复清澈,校场的人群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的一个大洞。 第一百六十八章 积极备战 “这就结束了?!”他还没能搞清楚这些矮人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能看到那个巨大到一口气吞了好几百人的陷坑。 只是一次塌陷,那些让他头疼的战士和巫师就统统不见了。 造成这种情况的显然是某种炼金炸药,而地下也布满了空洞才有可能达成这种效果。 而这些矮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里现在起码有一百个矮人在大声欢呼,自离开军队后,克雷顿就一直没见到过这么多矮人聚集在一起了。 他们堆在一起,又臭又热。 他惊觉自己对此方国的了解太少。 “怎么可能?”虽然这么反问着,但稻草人胡子上的眼睛里还是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爱德华兹还没有彻底解决掉,这些人也只是被暂时困在了地下,他们之后还可能爬上来,接下来要” 当!当!当!当! 此方国中央用来报时的铜钟忽然被敲响。 稻草人脸色大变,转身跳起来给了克雷顿胸口一拳。 “你不是说把所有人都叫过来了吗?!” 这只是泄愤,他没等回复,脚一落地,就同其他矮人一起冲着报时沙漏的位置猛冲过去。 矮人的力气很大,克雷顿胸口发痛,感觉好像断了几根骨头,但他来不及想报复的事,和唐娜紧跟着他们一起赶往镇子的最中心。 在那里,两个负责为全国报时的钟卫站在沙漏边冷漠地看着他们。 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什么,敲钟的人仍在继续工作,而另一名钟卫则在看到矮人后从腰间解下一个号角放在嘴前。 一个矮人朝他甩出手里的锤子,坚实的铁块一下子就把这名钟卫的脑袋打烂,但号角悬浮在空中自己响了起来,声音大到好似充塞了整片天空,连云朵都开始震动,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呜—— 沉闷空洞的巨声持续了大概十秒就停止了。 号角落在地上滚动几下,克雷顿才从那令人震撼的巨声中恢复过来。 但随后,天空中又传来另一个号角声回应着。 吹响号角的人似乎在极远的地方,因此声音效果没那么震撼人心,但还是能听出着两种声音的一致性。 “那是什么?”克雷顿的耳朵转动着,他试图找到声音的方向,但没有结果。 稻草人追上去把剩下的报时人也打倒,随后才恼火地看向克雷顿。 “草,爱德华兹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和你说啊,他的军队就在此方国的外围驻扎,现在他们听到传唤的号角声,就要立刻赶回来了。” “这里还有军队?” “废话!你见过没有军队的国家吗?”稻草人再度咆哮着和其他矮人冲回城堡。 在城堡内部贴近校场的位置有这个国家唯一的军械库,克雷顿也知道这点,但这里一直是锁的。 军械库的大门很厚,关键的连接位置都包着铁,看起来不像是能强行突破的入口。 队伍里看着最年长的矮人们高呼着“武装自己,准备作战!”,但一群矮人联合在一起也推不开大门,他们手里的锤子和镐子都只能在门上打出极浅的凹坑。 稻草人忽然反应过来,回身抓住克雷顿:“伱是国王,你应该知道军械库钥匙在哪里吧?” 克雷顿沉默地伸出一只手指向窗外的大坑。 负责所有钥匙的宫廷总管刚才在塌陷中和其他人一起掉下去了。 “这下完蛋了。”一个矮人颓废地坐在地上,显得更矮了。 无论他们实力有多强,手头的装备也不足以和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打正面,没有盔甲的保护,他们很容易被肢解,丧失继续战斗的能力。 “不对。”荷荷马突然把脸贴上大门,短小的手在上面四处摸索着:“爱德华兹根本不信任任何人,他肯定在附近留了暗门。确保自己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也能打开这里,你们也过来找找。” 一群矮人在周围铺开,或蹲或趴着寻找墙壁和地毯下可能存在的机关。 唐娜抬头,给了克雷顿一个征求意见的眼神,他点了点头,于是少女上前,穿过这些矮人来到门前,运用巫师的灵知扫视着周围。 “这里。”她敲着门侧面墙壁上的一块砖:“这儿可以打开。” 说着,她用着之前练习时用到的长剑当做撬棍,把那块砖撬开,后面有一个极其狭窄的洞。 “那是给他的使魔留的门,这下真完蛋了。”稻草人懊恼地说。 这个洞将手伸进去都难,更别提去开门了,只有擅长收缩身体,能在各种岩缝中穿梭自如的贼蠕虫才能穿过这里。 唐娜眨了眨眼睛,从裙子的侧面口袋里掏出一条蛇——这是克雷顿给她的礼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念了句咒语,然后闭上眼睛,手里的蛇忽然活动起来,窜入那个窄洞中。 没一会儿,机械运作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包着铁皮的门缓缓升起,矮人们一拥而入,只有几个还记得对唐娜说谢谢。 军械库里并没有什么奇物,有的只是普通的盔甲和武器、盾牌,但这对于一群有着顽强斗志的矮人已经足够。 来得早的矮人们穿上胸甲和臂甲,提着长矛再度冲出军械库,后面的同族则跟进。 克雷顿也挤进去拿了几套装备分给路易斯和唐娜。 虽说有点突兀,但他们现在和这些矮人算是一路的了,至少在解决爱德华兹之前都是这样,因此最好和这些人一起抵御爱德华兹的军队。 矮人们冲上大街,大部分人聚集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长矛方阵,应对着可能从街道前后两端冲来的敌人。 还有一些矮人爬上屋顶,提着弓箭戒备着随时可能赶来的敌人。 贝略叔侄和路易斯则骑着马跟在他们旁边。 这种行为不是很受欢迎,但鉴于唐娜之前的举动,他们没有遭到驱逐。 之后在路易斯的强烈要求下,稻草人很不情愿地告诉了他们关于爱德华兹的军队的信息。 这对于在这里的矮人而言是一个耻辱,因为爱德华兹最得力的手下也是矮人。 并不是所有摩瑞尔人都企图反抗爱德华兹,有五分之一的人在老国王被转化为孽物后投靠了爱德华兹,或是为了保护家人,或是与其他同族有矛盾,只有极少数人是出于权力欲才这么做。 但这些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为爱德华兹服务了上百年,那就和爱德华兹一样该死。 矮人痛恨背叛者。 而这群背叛者占据爱德华兹的军队的一半。 而这支军队的将军则是老国王的儿子巴瑟姆,他没有继承老国王的反抗意志,而是彻底倒向了爱德华兹。 “爱德华兹需要他们保存力量,所以没有用恶魔的力量控制他们,但他也不信任他们,所以才把军队派到远处去。” “那他还组建军队做什么?”克雷顿问。 稻草人盯着他:“为了对抗和你一样的家伙们,还有之前被他从这里驱逐的居民。” “在仙境,还是有一些生物掌握着杀死他人的办法,而爱德华兹惹上了它们,所以才需要军队围在国家之外,还急着离开这里。” 克雷顿还想再问,但他的余光忽然看到空中出现了一个风筝。 那个风筝看起来像是镜子做的,它有着光滑的镜面,一个矮人站在里面严肃地看着他们。 反抗军们也注意到了那只风筝,纷纷吵闹起来。 “那是巴瑟姆的仆人,他在用奇物观察这里,这说明他的主子马上也要到了。”稻草人咬着牙,他们这些劳工久居地底,周围也都是监工,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奇物。 当两支军队实力相差无几的时候,信息差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而他们缺乏这样的手段。 克雷顿注意到了风筝里的那个矮人看到了校场方向的大坑,脸上有吃惊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 “或许我们没必要战斗,谁也不愿意总是听别人的命令,现在爱德华兹不知道去向,而军队在巴瑟姆自己的手里,如果你们愿意把自己对抗恶魔力量的方法公布出来,或许有机会说服他和我们一起对抗爱德华兹。” “哈哈哈哈哈” 矮人们的阵型被这个建议打乱,他们哄堂大笑起来。 “不可能,我们从不妥协,你想也别想。” “就算你想说服他们也不可能,那个风筝只能用来传递影像,不能传递声音。”有更理智的矮人分析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然后给出了否决的结论。“而且就算能传递声音也没用,在仙境里,语言通晓的力量只在面对面时管用,你不会我们的语言,根本没法和他交流。” 但是克雷顿还是想试试。 他刚刚通过与这些矮人对话知道了巴瑟姆这个名字,至少这个读音是通用的,或许他可以通过唇语来要求与巴瑟姆见面。 然后就是靠肢体语言交流了。 无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国家,又有多少个人种,肢体语言总不会差太多,因为人类的肢体结构是相似的。 克雷顿不认为这个尝试一定失败,或许这位巴瑟姆王子还有些反抗之心。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头顶的坑道摇晃着,无数碎石从头顶落下。 爱德华兹没有动,但没有一块石头砸中他。 他的贼蠕虫使魔用尾巴缠着楚德·奥斯马尔从已经坍塌的秘密监牢里爬出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看着周围那些岔路入口后闪闪发亮的矮人眼睛,心中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这就是命运对我的惩罚吗?会不会是弄错了?” 他才刚刚许下愿望而已。 奥斯马尔已经尽力将自己的身形缩小,但还是被倒塌的建筑波及,胸口的凹陷正在仙境力量的辅助下缓缓蠕动着,他咳出一口血沫,挥动自己的右手:“或许你该更慎重地考虑自己的愿望,你可以许愿的次数不多了。” 爱德华兹刚才又点燃了他的一根手指,只为了让那些石头不再砸中自己。 他现在只有七根手指了。 黑巫师看了他越来越小的手一眼,怀疑的眼神却没有消散。 “为什么我的愿望没有生效?” 就算使用奥斯马尔的力量达成愿望会招致厄运,但那也该是类似黑心商人利用契约漏洞,眼下发生的事情可与愿望截然相反。 “他们在攻击我,这可是直截了当的叛乱啊!” “你再回忆一下自己的愿望。”奥斯马尔讥讽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连在仙境中做梦都不敢自立为王的可怜虫:“伱要他们永远依附于此方国,但你并不是国王吧?此方国的新王是和我一起来的外乡人。” 即使爱德华兹是此方国真正的统治者,但在常识中,只有国王才被视作国家的拥有者。 但爱德华兹统治这里已经数百年,这样的常识唯独在此方国不是常识,他早已将这个国家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不曾想这反而导致国家的失陷。 他看着奥斯马尔笑了起来,但眼里没有笑意:“所以我的国家就被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乞丐抢走了?这些人现在为他服务?” “我想是的。”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那些矮人也没有冲上来攻击他们。 矮人们只是在等待,大量炼金炸药的使用使整个地下结构都变得岌岌可危,只要他们围住爱德华兹,等待他头顶的结构塌陷,他们的同伴会在听到动静后引爆第二批次的炸药,令这一层全部塌陷到深处。 只要爱德华兹坠入他们早就准备好的陷阱就足以决定一切,他们现在就没必要冒着被腐化的风险和他战斗。 爱德华兹冷漠地扫视一圈,将这些乱臣贼子的脸全部记下。这些人既然在这里围攻他,那么地表的此方国恐怕也已经沦陷。 他张开双臂。贼蠕虫狭长的黑色身躯缠绕上他的身体,随后如同墨水般化开,他的皮肤开始发黑,同时肢体也变得狭长,贼蠕虫卷裹着奥斯马尔的尾部则被他完全地继承下来,两条腿则消失不见,他此刻的形态如同人与蛇的结合体。 “digolru——milisin” 用于与恶魔沟通的污秽语言不紧不慢地响起,更多的噪音从四面八方的甬道传来,仿佛有许多条臃肿的巨蛇在用躯体剐蹭石壁爬行,而且在尾部也拖拽着什么重物。 矮人们听到这些声音后下意识地发抖。 那是在坑道中自由游荡的孽物“矿工”,也有叫“探究者”的,但现在被矮人们称为“监工的宠物”。 这样的孽物不止一只,它们是被爱德华兹判处“死刑”的人,甚至有一些曾经就是摩瑞尔人中的反抗者。它们有着蛇一样的后半身,上半身还像人,但胸口长着四只手,两只手是鳌钳,两只手长得像凿子。 反抗者们和这些怪物交手过不止一次,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探究者在地下的狭窄通道里几乎是无敌的,站在它面前的人只能攻击它的头部,而它头部的鳞片和岩石一样坚硬。 探究者,还有贼蠕虫,爱德华兹是如此喜爱这两种擅长在岩缝坑道间移动的生物,是它们帮助他征服了这些矮人,过去他征服了他们一遍,现在他要征服他们第二遍。 扭曲的蛇人孽物们从各种伤口似的岩缝中挤出来,与手持镐子、锤子的矮人们混战在一起。 它们付出了点轻伤就撕碎这些矿工,然后将他们的身体吞下肚腹阻碍复原。 情况在向好的方向转变,但爱德华兹没有兴致继续看下去,他找到头顶新裂开的一处岩缝钻进去,拖拽着奥斯马尔向上直行。 奥斯马尔的身躯已经缩小至极限,宛如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么大,但相较于这个通道还是太过宽阔,他的全身都被刀刃般的碎石纹路切开,鲜血直流。 与此同时,他又被点燃了一根手指。 “我要此方国的新国王无法达成他的愿望。”爱德华兹冷漠的声音好似昆虫嗡鸣。 令克雷顿感到惊喜,矮人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克雷顿的唇语交流后,巴瑟姆居然真的提起兴致。 一名同他更亲近的矮人仆从出现在银色风筝显示的画面中。 克雷顿松了口气,对着风筝中的观察者做了一连串的肢体动作。 他先是指着那个大坑,随后指向城堡,摇了摇头。再指向天上的银色风筝,右手做出向上提拽的动作,再长叹一口气。又向风筝里的观察者招了招手,最后张开双臂,做出满意的表情。 风筝中的画面闪了闪,忽然整个风筝都消失了。 以稻草人荷荷马为首的矮人团队都十分惊讶。 “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稻草人质问道。 克雷顿坦然地回答他:“我告诉他,现在爱德华兹受到攻击,那个巨大的坑洞就是证据。巴瑟姆虽然保住了自己的权力地位,但他在爱德华兹面前也不过是牵线木偶,现在有办法让他再次获得你们的敬重,他所要做的就是剪断头顶的丝线,加入我们,这样我们就有完全的把握对抗爱德华兹了。” “唉,我们就想不出这样的话来。”稻草人感叹道。 虽然在这里的矮人们并不想和巴瑟姆和解,但如果新国王真的说服了巴瑟姆,那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新的局面。 大不了以后再打。 而克雷顿呢,他虽然松了口气,但也没有完全放下警惕。 “接下来看巴瑟姆怎么回复了,只要你们的同伴还没把爱德华兹解决掉,主动权就还是在他那里。” “殿下!殿下!他们的使者传递了新消息。” 负责观察敌情的仆人急匆匆地钻出马车,向着巴瑟姆的位置奔去,周围的矮人骑兵纷纷为他让路。 巴瑟姆,这个身形高大到仿佛人类中的矮个子的摩瑞尔人勒住缰绳,让胯下的驴停下。 “他做了什么?” 这个亲信仆人当即把他所看到的动作完全做了出来。但他实际所还原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都和克雷顿并不完全相像,因此巴瑟姆也没法弄清楚他想要表达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王子问旁边的另一名亲信。 这个矮人思考了片刻,忽然一阵颤抖,脸上的胡子都开始发抖。 这是矮人经典的恐惧表现。 “你想到了什么,不要怕,尽管告诉我。” “他恐怕是在辱骂您。” 这名矮人半跪下来,他解读着克雷顿的动作含义。 先后指着大坑和城堡的动作被解释成:“看到那个坑了吗?那是我干的。接下来要把城堡也变成这样,没人能够抵挡我。” 毫无疑问,这是挑衅的举动。 巴瑟姆虽然觉得派出使者挑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但他因为对待爱德华兹的态度和那些地底人积怨已久,他们派人做出这种事也并非没有合理之处。 “那么后面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那个向上提拽的动作令他感到十分奇怪,并不像是一般人挑衅时会做的动作。 他的亲信再度颤抖起来:“我想,他的意思是‘你这矮子,我绞死你都不需要找棵树,只要抬起手就可以做到了’。” 毫无疑问,之后的“张开双臂动作”和“微笑”这样寻常的动作都被地底人方的使者同样赋予了负面的色彩。 这种侮辱恶意极深,简直罪大恶极。 巴瑟姆沉默片刻,恼怒的声音从胡子里滚出来:“一会儿把这个人留给我,我要亲手剥了他的皮!” 稻草人惊喜地看着克雷顿。 路易斯宽慰地看着克雷顿。 唐娜崇拜地看着克雷顿。 但万众瞩目的克雷顿自己却忽然感觉没那么美妙,好像有一阵恶寒在他的脊背上浮动。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结果可能和我想象得不一样,我们还是做好战斗的准备吧。我希望能拥有一定的指挥权。” 听到失败的假设,稻草人立刻变了脸色: “如果你失败了,那你就该听我们的。” 克雷顿重新打量了一遍这些地底矮人堪称简陋的防御布置,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够什么都不用想,但你们这个阵型完全不适合作战啊。” 这些矮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时期进入仙境的,他们展现出的军事素养太低,好像从来没有打过仗,也不知道什么叫防御设施。 “至少,我们应该进入城堡防守才对。这玩意儿修建的目的就是为了抵御军队。” 第一百七十章 奇怪的军队 在仙境,克雷顿肯定不是最善于战斗的人,但他自信于军事方面已步入第一流的行列。 这里的武器落后,矮人们的军事素养也非常低,但他们的身体素质都很好,如果他们愿意听从命令,他就有很大的信心守住这里。 仙境没有死亡,也不会饥饿,守军的优势非常大。 然而. “摩瑞尔人有摩瑞尔人的规矩,你之前帮了我们,我们都记得,但这不是你妄图命令我们的理由。”稻草人傲慢地说。“至于你在现世的服役经验连二十年都没有,就不要拿出来显摆了。” 克雷顿极力劝说,但还是被这些摩瑞尔人的傲慢挡了下来。 摩瑞尔人的年龄比平原人要长,活到九十岁的家伙比比皆是,并且在纯粹摩瑞尔人的国度也没有战士和农夫的分别。 他们甚至不区分男人和女人。 但这样的服役经验在克雷顿眼中聊胜于无。 战争是协作的技术,即使这些矮人全是超凡者,但没有形式规章,他们纯粹靠着个人的勇武所能达到的杀伤效率也远不如一支纪律严明的普通人军队。 何况他们找到的这些武器大多是用于刺击的长矛,根本无法有效地阻碍对手行动,盔甲也是露出前臂的短链甲。 如果巴瑟姆的军队装备的是可以断肢的刀剑斧头,那结果可想而知。 在仙境中,消除对手的行动能力才是最优先的。 矮人有两百个,巴瑟姆的军队则不知道有多少,而人数越多,越考验军官的指挥技术,但这些靠胡子长短论资历的矮人依旧充满没有由来的信心。 这与其说是信心,更像是根深蒂固的自大,让克雷顿动摇了原先的态度。 没有再多说什么,克雷顿趁这些矮人没有关注自己,他叫上路易斯和唐娜一起回到城堡,把克拉拉和残破的蚊群屠戮者都带上,然后悄悄地离开。 在热沃的教训告诉他不可以再犹豫,只要有一点出现危机的可能,他就该拖着家人逃之夭夭。 “我们又要走了吗?”唐娜有些不舍,她还想和那些矮人多待一会儿。 并不是说她突然喜欢上了谁,而是这样的大场面实在难得。 她真的很想看打仗。 但克雷顿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不会死亡的战争肯定会比现世更加惨烈,这对于一个刚刚学会战斗的少女而言还是太过刺激了。 而圣职呢,他虽然因为信奉的教义对善举做出肯定,但并没有对克雷顿临阵脱逃的行为做出指责,在他的养子死后,有一种偏离绝对信仰的实用主义精神在他的心中萌芽。 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过程便不必苛求。 正如现在这样,既然仙境中没有死亡,那么他需要率先保全自己,唯有这样,他以后才可以随时回来传教。 三个人选定了一个方向加速骑行,力求在巴瑟姆的军队来临前远离此方国。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森林。 “我们真的不会迎面撞上他们吗?”唐娜边跑边担心地问。 那些矮人说巴瑟姆的军队平时会将此方国围住,那么也可能会从这里发动进攻。 克雷顿的身影在前方撞开一大片灌木丛为身后的人开路:“我觉得我们应该没那么倒霉,这里的战术还很古老,就算平时他们出于侦查的需求需要将防线延展,到了攻击的时刻还是采取密集阵型。” 那些矮人对胜利充满信心,那么巴瑟姆的军队应该不会超过他们太多,大概在两百人到四百人之间。 而此方国的周围是覆盖面极为广阔的森林。 考虑到这点的话. “我们撞上军队的概率不会超过五十分之一。”克雷顿下了论断,这让其他两人多少感到安心。 大概在三分钟后,五十分之一出现了。 一支披盔戴甲的“古代”军队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支军队全部由骑兵组成,骑手都身着扎甲和鳞甲,鞍上系着剑和矛,行动敏捷自然,完全是正规军的做派。由于周围是树林的缘故,一时间竟看不出他们有多少人,但绝对超过五十人。 他们在森林里尽情地纵马前行,毫不担心这样会损伤马蹄。 而当这些骑兵们看到流落在森林里的三人后,为首的人吹了声口哨,随后所有马匹都止住了步伐。 克雷顿没有多少吃惊,但其余两人都被这支军队进退如一的举止所震慑。 骑兵的首领十分高大,他驾马上前几步来到克雷顿身前,微微俯身问:“伱们是什么人?” 克雷顿认为此刻己方不应该和此方国有牵扯,毕竟这些人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他们最好还是做出中立的态度,以免受到波及。 所以他回答道:“外乡人。” 骑兵首领点了点头,重新直起身体,抬起一只手: “砍了他们。” 听到这句话,克雷顿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但几支短标枪从骑兵首领的身后迅速飞来,将三个来不及反应的外乡人从马上打下,钉在地上,骑兵们再次活动起来,他们疾驰着,挥舞的长剑将三人的躯体分割成数段,又赶走马匹,随后这支部队满不在乎地扬长而去。 “我的失误。”克雷顿倒在地上说。 一般外乡人是不会自称外乡人的,那个家伙应该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动手的。 在他的旁边,唐娜和路易斯已经因为疼痛刺激而热泪盈眶,呻吟连连。 仙境保护他们不会死亡,但疼痛却得到了完好的保留,而他们的四肢都被砍下来了,没法帮助彼此站起来。 “不过那应该不是巴瑟姆的军队,他们没有一个是摩瑞尔人。” 但如果那不是爱德华兹的手下,就该是爱德华兹的敌人,因为发现了防御圈出现破绽才趁机攻打过来。 克雷顿的推测没有得到任何评价,唐娜和路易斯都没有心情想这些事,他们只想把身体恢复原样。 他再度狼人化,尽管这个形态依旧没有四肢,但他可以用加长的吻部来帮助自己进行简单的移动,这样就可以离断臂更近一点,只要接上一只手,他就可以解放其他两个同伴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当阿德莱德·拉克斯再度见到克雷顿·贝略的时候,狼人正在用嘴巴刨土,蠕动的躯体好像黑色的巨大毛毛虫。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阿德莱德蹲下来看这些残肢断臂,她无法理解,在现世中只度过了两个小时,这些人的情况怎会恶化得如此之快? 而且路易斯教士竟然也出现在这里。 “抱歉。”习惯了疼痛的圣职对她说。 她眼神复杂地从对方的身上抽离,然后看到唐娜红着眼睛梗起脖子: “帮忙拿一下手。” 阿德莱德没有借此要挟他们的意愿,在助他们一臂之力后,三人很快拼接好了彼此,重新站在她的面前——不过袖子和裤腿都被切掉了,衣着看起来像是海边的渔民一样。 “钱宁先生有回复吗?”克雷顿只关心离开仙境的事。 “他承诺会帮助你们,需要你们带人到你们刚刚进入仙境的那个地点,模仿楚德·奥斯马尔的所作所为。” “带谁去?”唐娜问。 阿德莱德没有回答,但眼神给出了答案——显然是能够成为“祭品”的人。 “打开仙境之门需要在两个世界同时进行血祭,他也要在萨沙市开展血祭吗?”克雷顿看了眼唐娜,侄女的脸色正逐渐变得严肃:“我不能认同这样的行为,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阿德莱德看到克雷顿的眼神活动,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古怪:“钱宁先生知道你们可能会有这样的顾虑,他说你们不用考虑道德问题,因为处死那些祭品即使在世俗道德意义上也是合法的。” “长老会能从监狱提取死刑犯?” 克雷顿不免感到惊讶,毕竟监狱还是属于政府直辖的机构,长老会应该还不能影响到这里才对。 在说出真相前,阿德莱德也不禁犹豫了片刻:“不,我听说他们是费舍尔长老的后代,据钱宁先生说,费舍尔长老每年都会杀掉一批不成器的后代用作仪式祭品。” 多恩法律没有处罚杀死子女的父母的先例,这类事件法律无权过问。 但这种合法类型是三个人都没有想到的。 唐娜还想开口说什么,克雷顿却阻止了她。 “费舍尔长老是食尸鬼。”他说。 果然,唐娜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放弃纠结,但也暂时没有再反驳了,与她持有相同态度的还有路易斯,不过后者比她更能接受这一点,一听到受害者不是人类,路易斯就一点顾虑也没有了。 克雷顿继续和阿德莱德商讨打开仙境之门的事,在他们初来仙境的地方,活祭品数不胜数,不需要他们再去准备什么了。 阿德莱德需要将这个消息带回去,但在那之前她也需要实地考察一番,以确保对应的仪式形式无虞。 克雷顿循着气味把逃走的马找了回来,然后几个人朝着那个祭祀场地前进,一路上,他们惊讶地发现之前那队骑兵留下来的马蹄印一直在前方,仿佛和他们的目的相同。 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那支骑兵队伍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每一匹马背上除了骑手,还堆叠着昏迷的人,他们通过几张特别的面孔认出来那是祭祀场地的活祭品。 骑兵首领看到这几个刚刚被己方大卸八块的人也十分吃惊。 他抬起一只手:“砍了他们。”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农人(新章节) “等一下!” 克雷顿坐在马背上怒吼出声,嗓门几乎和一门开火的大炮一样响亮,这些骑兵的马匹听到这巨响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和他们交流了。 当他们靠近时,克雷顿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发红,而头发却是黄色的,这是第农人的特征。路易斯告诉过他抵抗仙境腐化的要领,如此看来,这些第农人都该是刃秘传的研习者。 “我们不是敌人。”他的眼神在那些具有鲜明民族特征的脸上扫过,心中飞速思索着:“如果你们和爱德华兹并不愉快,那么现在正是进攻他的好机会。” 骑兵首领戴着一顶护鼻盔,眼睛在铁条的两侧盯着他。 “我们怎么知道这是真的?你又是谁?” “我是第农复国会的成员,从现世抵达这里。”克雷顿坦然地说,他没有看到对方身上带着恶魔。 第农复国会是企图在多恩王国的领土上重新建国的陶顿政治组织,从成立至今大概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他们认为多恩人的土地是从自己手里窃据而来,因此有偿还的义务。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事,但这些外国人多年来通过购置土地和置办产业在国内达到了不可忽视的规模,实际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国中之国。 或许这些仙境第农人不知道外界有这样一个组织,但他们听到这个名字后应该会对这样的组织抱有同情。 唐娜并不知道这个组织,但路易斯知道,他看向克雷顿,不知道这个狼人是否在撒谎——克雷顿的表情实在逼真。 骑兵首领没有对这个新名词产生疑惑,他也细细打量克雷顿的脸和表情,很快找到不符合心意的地方:“但是你不是第农人,反而看起来像是我们的死敌曼西斯人。” “我是外围成员,谁给我钱,我给谁办事。” 骑兵首领冷哼一声:“招募曼西斯人.哼,难怪现世的第农人会堕落成这个样子,丧失了勇气和战意,连野心也微不足道,我怀疑他们和我们流着不一样的血,或许他们是奴隶的后代。” 听到他这么说,其他的骑兵哈哈大笑起来。 克雷顿心中泛起一阵古怪的感觉。 不是说中尉为这虚假的身份感到不公,而是这些第农人的举动,以及谈吐。 他们似乎对于现世也并不陌生。 似乎除了楚德·奥斯马尔,第农人也试图联系仙境,并且取得了成功。 虽说瞧不起克雷顿编造出来的这个身份,但第农人们究竟没有继续痛下杀手。 “伱们的人两个月前才来过一次,现在又派你们来做什么?”骑兵首领拍着身上的锁子甲:“难道你们要为了这些东西向自己的祖先收费?” 克雷顿忽然发现这些骑兵身上的盔甲武器都是闪闪发亮的,一点锈迹也没有。 是第农复国会派人把东西带进来的?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复道:“我们的人在一个叫热沃的小镇发现了一片第农遗址,据说那里有一位名叫帝·杰塔利的第农人将领留下的宝藏,我们启动了遗址中的一个法阵,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骑兵首领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滑稽的笑容,他低下头,整个人抽搐起来,随后爆发出止不住的笑声。 其他骑兵也又都大笑起来,金属敲击似的笑声让他们身下的马匹都感到不安,频繁地跺着脚。 “宝藏.哈哈哈哈哈.你们听到了吗?”骑兵首领扯动缰绳,调转马头看着同样捧腹狂笑不止的部下:“我可不记得我留下这样的东西?难不成是我的儿子留下的传言,他还真他妈的有良心啊!” 他又转回来看克雷顿,可是一看到克雷顿的脸,他就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是帝·杰塔利,我作证这里没有宝藏,只有一个被儿子和妻子背叛的可怜虫。好了,现在你们知道我的真名了,有什么新的打算吗?” 克雷顿感到的震撼比之前爱德华兹向他讲述历史时更甚。 关于此方国,他此前从不了解,但帝·杰塔利确实他所知晓的历史人物,此刻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不由得他不吃惊。 历史的背后似乎还有不为人知的真相,但他还是想起来此刻的主题,没有继续探究: “我们需要一些祭品帮助我们回到现实。” 他看着这支骑兵队伍马背上的祭品们, 如果这些人把所有祭品都取走了,那克雷顿和唐娜是无法重新启动法阵联通现世的。 帝·杰塔利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不以为意:“这些人可都是我的老部下,你再敢看他们我就挖出你的眼珠。而且你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我看你旁边有两个漂亮的姑娘,她们倒是可以和我们待在一起,我想我们会找到很多乐趣的。” 唐娜和拉克斯共乘一匹马,脸上不悦的表情也出奇一致。 克雷顿尽量遏制住自己嗜血的欲望低沉开口:“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特别情报需要尽快送回去。” “你可以回去,但你身边那两个人可回不去。”杰塔利的声音重归冷漠:“好了,既然两个曼西斯人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那就留下来好好享受吧。” 他驱策马匹,和骑兵们掠向克雷顿等人的后方。 但地下忽然冒出一缕缕的黑烟,将他们的马拦了回来。 大地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与此同时,这些冒出地面的黑烟越来越多,几乎堆积到所有骑手们的腰部,让他们如同浸没在黑色的水池中。他们身下的马匹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它们惊恐地嘶鸣还能彰显它们的存在。 “是爱德华兹!”杰塔利惊呼起来,之前嚣张的气焰消失不见:“是谁激怒了他?!” 骑兵队在黑烟中横冲直撞起来,试图撞出这片烟雾,克雷顿一行人感受到了不详的事物在降临,因此果断选择了和他们不同的方向策马狂奔,但是很快双方又汇合在一起。 他们尝试分开了几次,但都不知不觉中相遇。 “我们离开森林了。”克雷顿脸色难看地看向无遮拦的天空。 唐娜激动地指着远处的景色:“快看!” 城堡的影子就在她指向的山丘上,那是他们离开的地方。 所有人再次分开疾驰,但最终又一次回到了一起,不止如此,远处城堡的景象也越来越近了。 有什么东西在把他们拉回去。 “这是恶魔的力量?”狼人低头看着浓郁似水的黑色烟雾,阴沉的脸色几乎和它们融为一体。 难怪爱德华兹根本没有在意同样是恶魔的克拉拉,两者的力量差距就像多恩的巨型舰船“摄政王号”和渔民的小船,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 “抛掉马匹,我们步行回去!”杰塔利大喊起来。 那些第农骑兵纷纷下马,然后消失在黑烟中,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爬回马匹的背上。 这些黑烟堆积得太高,下马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杰塔利将军。”克雷顿喊道:“看来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打倒爱德华兹了。” 杰塔利勃然大怒:“就是因为你浪费了我们的时间,我们才被爱德华兹留下来的,你该死!”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催动马匹,拔出长剑朝克雷顿冲来,克雷顿将长矛拿在右手,武器微微下沉在烟雾中,随后也策马朝杰塔利冲去。 当两名骑手接近时,帝·杰塔利的剑划出闪电一样的光彩,直逼对手的脖颈。但在他的剑砍掉克雷顿的头颅之前,他的手臂就被克雷顿的长矛刺中,身体一歪,从马匹的侧面翻了下去。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力量和速度逊色于克雷顿的缘故,相反,克雷顿才是弱势的一方。 但克雷顿利用了爱德华兹的力量。 那些黑色的烟雾只是看见就能够干扰人的意识,他将长矛藏在下方,逼迫杰塔利必须向下看,因此错判了距离和方位。 帝·杰塔利很快重新爬上马匹,但这一次没有再反驳克雷顿了。 “我们走。”他愤怒地吼叫着。 当他们回到此方国时,矮人们已经和巴瑟姆的军队打起来了。 在这里,地面的黑烟反而比城镇外围要浅薄,即使克雷顿从马上跳下,这些烟雾也只到他的腰部。 所有的烟雾似乎在被校场的坑洞吸收着,场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 令克雷顿意想不到的是,稻草人的军队居然占据了上风,这不是因为他们的人数和力量更甚,而是因为他们也利用了这些雾气。 即使黑烟的水平有所下降,但它们仍没过矮人的头顶,巴瑟姆的军队中有不少平原人,他们看不见黑烟里的矮人,只能看到一根根来源不明的长矛从里面刺出,而矮人们则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往高的地方不断戳刺就行。 而原本此方国的居民也有一些从校场的大坑里重新爬出来,他们的精神被恶魔侵蚀得过于严重,此刻在黑烟的影响下正不分敌我地攻击着所有人。 两个相貌相似的女巫手拉着手踏着乡村圆舞步大声歌唱,随后周围的人都丢下兵器和她们一起跳起舞来;还有人点燃了自己试图在如水的烟雾中游泳;失去理智的战士手持双剑,但却不管不顾地只用自己的头顶撞人 混乱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爱德华兹呢?”杰塔利猛地揪住克雷顿。 克雷顿看向他的背后:“在那儿。”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世界性问题(新章节) 两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和朱利尔斯站在旅店旁,这栋曾经用来接待旅人的建筑已然变成囚笼,用来关押参与黑魔法的嫌疑人。 这里的囚犯有裴伦、两位画师,被镇上最精锐的猎人队伍逮捕回来的部分救世军,还有前任镇长的儿子布莱登。 在短短几天内,热沃的管理架构一层层崩塌。 镇长去世,神父离开,教士失踪,镇中可敬的长者们在这两天忽然纷纷染病,不是一夜间去世就是重病垂危,难以起身处理事务,于是所有的公共事务都交到了猎人和一些有名望的青年地主的手里。 而这些人对于处理黑魔法事件却没有什么经验,因此他们也只是将囚徒们关在这里,同时向城里传讯,希望有专家前来指导。 黑水晶和西斯尔顿就是这样的专家。 旅店门口的卫兵将门锁打开,让他们进去。 朱利尔斯走在最前面,而另两位则跟随着他——他们都是长老会派来的,但他们的来意和朱利尔斯的求救信无关,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确定热沃的情况是否和水泽仙女阿德莱德所说的一致。 长老会是一个力求平稳的组织,任何轰动性的事物都不受它的欢迎。 这些钱宁指派的援手一共三人,皮肤发黑的白发青年自称黑水晶,有着两撇卷翘黑胡子的中年男人是西斯尔顿,还有一位以东人被他们称为虫王。 朱利尔斯听过黑水晶和西斯尔顿的名声,他们之前一直在海外为长老会进行长期的奇物交易。是富有洞察力的神秘学专家。 他们抵达热沃后,黑水晶和西斯尔顿就认出了朱利尔斯,经过商议后,他们决定跟随朱利尔斯来询问黑魔法事件的其他当事人,而不懂得多恩语的虫王则去了教堂查看那些遗迹。 “我没有想到在这种小地方也能发生这种事。”黑水晶摘下帽子按在胸口,脸上微微笑着。 朱利尔斯不明白他的意思。 “哪种事?” “就是你告诉我们的事——有人试图打开仙境。” “你们在其他地方也见过这种事?”朱利尔斯皱眉,他走上楼梯,在拐角时回头,希望看到两名专家的表情:“我在思特拉斯时从未听说过有人会做这样愚蠢的举动,谁都知道仙境不会回应凡人。” “时代不一样了,朱利尔斯先生,你也看到了另一位会员的消失,那么伱应该知道这个观念已经落后。” 西斯尔顿咳嗽了一声,插入他们的对话:“早在四个月前,麦斯里就有人打开了仙境。” 他们将这件事说得如此平淡,但朱利尔斯只感到无形的压迫感在蔓延,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件事的影响力会很大、很大。 “他们是怎么发现仙境重新开启的精确时间的?”他问。 “他们没有发现精确时间,只是每个月都献祭而已。那些麦斯里人信仰的多神教要求他们在处刑死刑犯时务必把死者的生命献给众神,所以他们处刑的场地就是祭台本身。” 西斯尔顿叹了口气:“这个消息在海外已经传开了,许多异端结社都开始尝试联络仙境,希望能找到仙境中的同信仰者或者祖先,然后凭借这些古老者的力量壮大自身。” 仙境的开启是个大新闻,很多人都希望从那里得到有价值的东西。 据说那是个充满奇迹与财富的地方。 “圣杯会、圣杯教团、巫魔会、拜蛇教、血十字还有你告诉我们的末日追寻者。”黑水晶掰着指头数着:“海外群岛至少有上万名土著在这个四个月里被试图打开仙境的异端分子献祭掉,但几乎没有听说有哪个势力成功。因为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沟通仙境,这些业余的家伙总是凭着一腔热情就胡乱做事,他们甚至不愿意去问问那些麦斯里土著是怎么办到的。” “那末日追寻者应该成功了。”朱利尔斯说。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搞清楚他们是怎么办成这件事的。” 黑水晶走到二楼的第一个房间门口,向卫兵示意,后者打开门锁,让他们进去和裴伦谈话。 这次谈话非常短暂,神秘学专家们从这个可怜人身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知道他被人精神控制了一段时间。 接着是两名画师,他们的证词和裴伦也相差无几,而其他可以提供的信息也早已被朱利尔斯提出。 接着是救世军,这些残存的救世军答应说出一切,但要求本地人应把他们快点绞死,不要让其他人有对他们用刑的机会。西斯尔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但救世军们所提供的信息也没什么用。 “他们的长官或许知道更多,但是他已经死了。”看守救世军的猎人说。 “他的尸体在哪儿?” “不知道,克雷顿·贝略先生说他死了,我们就没有去森林里找他的尸体,现在森林里还有不少狼呢。” 黑水晶和西斯尔顿对视了一眼,没有再深究下去。 这似乎是个疑点,但克雷顿·贝略也是长老会的同僚,他们姑且相信这个信息是真的。 朱利尔斯朝这个猎人扬了扬下巴:“那个布莱登时怎么回事?” 他记得这个人为克雷顿提供了帮助,应该和自己是一边的,不知道是怎么又被当做了黑魔法的参与者。 “他指控楚德·奥斯马尔执行黑巫术,又指控贝略先生是狼人,随后我们检查了奥斯马尔的房间,发现他和前任镇长杰弗里有联系,其中就有一本日记记载他用特别的黑巫术改造了镇长的身体,我们也检查了镇长的尸体,发现这确凿无误。” 关押布莱登的房间门从里面敲响:“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猎人踢了门一脚:“你是他的儿子,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指控克雷顿·贝略是狼人是怎么回事?”黑水晶凑近门口饶有兴致地问。 布莱登在房间里大喊:“我说了一万遍了,那个人的眼睛又圆又亮,头发浓密,还有黑色的尖指甲。他肯定是个狼人!” “这可不一定,这年头,工厂的毒气把我们毒害的太深,人长什么样都不奇怪。” 西斯尔顿郑重地点了点头,附和同伴的说法:“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就算你看到一个人满口尖牙也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只是他的母亲生他时染了梅毒。” 房间里的人哑口无言,外面的猎人倒是赞同地点头。 朱利尔斯有点想笑,他们虽然替克雷顿解了围,但他相信狼人知道这件事后也不会感激他们。 “我们想看看楚德·奥斯马尔,他现在在哪儿?”西斯尔顿问。 “他失踪了,他的仆人也是。”猎人说:“不过我们确实也没能找到贝略先生和他的女儿,您应该看出来了,这是个小镇子,要是我们想找一个人,不要半天就能找到。所以他们确实也失踪了。” “或许是那两个人绑架了贝略父女,打算以此要求赎金。”西斯尔顿下定论:“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他们离开旅店,然后前往教堂。 “楚德·奥斯马尔大概有着修改命运的能力。”朱利尔斯说。 黑水晶快步走着,没有因为这个说法表现出过分吃惊:“但他现在不见了,这就说明他无法灵活运用这种力量。” “你们能打开仙境之门吗?” 西斯尔顿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这不是我们的任务,朱利尔斯先生,这得交给钱宁先生和琼拉德长老决定。” 黑水晶则愿意多说一点:“如果你想要找克雷顿·贝略的话,直接进入仙境也无法达成目的,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哪里,就算被塞到海底也不是没可能,我们需要一个可以联系仙境的事物才能打开出入口固定的仙境之门。” “不过,说到命运,我倒想起来一个被称作“好运的撒塔基”的人。” “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朱利尔斯裹紧了衣服。 “撒塔基,这个名字应该有一些巫魔会的人记得。他算是巫魔会的元老了,据说他曾经向金龙王朝的伊斯米尔国王效忠,想要得到御前顾问的位置,结果却被拒绝了。之后,伊斯米尔任用了圣杯教团的一位巫师作为御前顾问,他因为嫉妒向那个巫师发起决斗,结果被打败,但是侥幸不死。谁料到半个月后,他的那名竞争对手就被异端审判庭抓住处决。如果当时是撒塔基坐上了御前顾问的位子,那么死掉的人就是他了。” “听起来确实走运,但也不至于被称作最好运吧?” “这是因为这段故事还没有完结,之后,他再次向伊斯米尔国王自荐,但又一次被拒绝了,国王告诉他自己不同意让带着恶魔的人出入宫廷,这对于所有贵族而言都是一种风险。再然后,这位坚决拒绝恶魔术士进入宫廷的国王就在出征中意外去世了,他的儿子上位后反倒对这类巫术很感兴趣,于是又将他传唤过来,许诺要给他御前顾问的位子。” “然而当撒塔基来到宫殿后却发现这是个审判庭的陷阱,他再一次逃走了,毫发无损,反而有一名神官被同伴失手打死。” “随后,他又为了得到权力做过多次努力,都因为各种敌人功亏一篑,但每次都逃出生天。最后,审判庭的两个下属骑士团将他包围起来,试图彻底杀死他,而他居然在包围中不翼而飞了,而审判庭的人则拒不承认失误,而是表明是撒塔基在恶魔的帮助下走了邪运,因此人们才称他为好运的撒塔基。” 朱利尔斯若有所思:“我觉得这倒也不全是运气使然,总是能够全身而退也说明他具备强大的力量。” “没错,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强大的力量!”爱德华兹怒吼着从校场的塌陷空洞中上升,数不清的孽物从他背后涌出。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两军交战(新章节) 摩瑞尔矿工团和巴瑟姆的军队在街道上打成一团,但同时也攻击每一个平原人,此方国的平民则陷入完全的混乱,他们攻击靠近自己身边的人。帝·杰塔利的骑兵队躲在街角看着爱德华兹蠢蠢欲动,但又不敢真正上前,只在那些陷入狂乱的人靠近时才会出手肢解他们。 而从校场的地下坑洞里爬出的孽物也有数十上百只。 一时间此方国突然出现了千人会战的场景,就连克雷顿也一时陷入混乱。 当爱德华兹彻底爬出坑洞,克雷顿隐约能看到他的下半身蛇尾正缠着一个人。 骑在马上的路易斯也看到了那具人体,他的瞳孔瞬间放大,本来已渐渐恢复的理智重新崩塌,不顾一切地狂吼着驾马冲了过去。 “奥斯马尔——!” 他的喉咙几乎吼出血来,甚至在如此嘈杂的战场上也清晰无比。 但他在几乎接近对方的时候,爱德华兹却伸出一根食指。 这根平平无奇的食指隔空指向路易斯的额头,随后划出一个轻巧的勾,路易斯的身体立刻一僵,身体如同布娃娃般无力地摔下马背,脚却还缠在马镫上被坐骑拖拽着上前。 这种前进也很快停止了,一头长相古怪的孽物冲上来把人和马都撕成碎片。 唐娜想把路易斯的碎片捡回来,但他离他们太远,离爱德华兹太近。 她打开灵知,顿时感到一阵头昏脑涨,她看到那些黑色的烟雾正慢慢渗入每个人的皮肤,就连那些比她厉害得多的巫师都一样,他们被恶魔的力量浸染太久,连反抗的意识也不存在了。 她求救地看向克雷顿:“那些烟雾能干扰我们的情绪,我们得上高处。” 实际上不需要她提醒,其他人也大概能猜出来这种烟雾正在营造对自己不利的环境,但他们无处可躲。 现在哪儿都是人。 就算爱德华兹一点不反抗,他们想要冲到他面前都难度不小。 何况那些孽物的存在,畸形的生灵舞动爪牙,宛如浪潮般向他们这些地上的生灵一一扑去。 矮人们最先失去身影,其他人甚至无法判断他们是否有在抵抗。而随后冲击过来的孽物则让他们放弃了对他人的关照。 帝·杰塔利的骑兵队再次启动,他们划出一道弧线,向孽物群暴露出自己的侧面,当它们想要靠近时,骑兵们投出的标枪便将它们脆弱的肢体贯穿,正如他们之前攻击克雷顿一行人时一样,紧接着就是折返回来,依靠马匹的冲击将剑刃的切割能力发挥到最大,把孽物一一肢解。 然而不知是否出于有意,有一头靠近的孽物被他们放过了,在意识到这些人不好惹后,它转而进攻克雷顿一行人。 克雷顿举起蚊群屠戮者,它的斧柄断了一半,一侧的斧刃也已经缺失,但正好可以作为单手斧使用。 他出列吸引这头孽物的注意力,随后同样勒马向左侧面绕行,看到和骑兵队们同样的行为,这头孽物反射性地后退,克雷顿讶异地切换方向,双腿挤压马腹进行冲刺,顺势一斧劈开这头孽物坚硬的脑壳。 被蚊群屠戮者砍穿皮肉后,这头孽物很快丧失了行动力,像一条死蛇一样垂下来,连脸上的皮肉都变得干瘪。 解决掉这头孽物后,他下意识去看唐娜的情况,但巴瑟姆的军队那里却又出现骚乱声。他们回头望去,看见爱德华兹召唤来的孽物们居然也在袭击自己的同事,把阵型冲撞溃散。 “爱德华兹!你这是在干什么?!收回它们!”那个穿着甲胄,骑在驴背上的魁梧矮人对着蛇人怒吼着。 爱德华兹的蛇尾松开楚德·奥斯马尔,覆盖鳞片的手将这名囚徒高高拎在面前,鲜血顺着奥斯马尔的指尖和鞋子向下流。 “不用,我不再需要你们了。”他看向巴瑟姆平淡地说。 巴瑟姆也是矮人。 爱德华兹不相信其他人,但他相信自己已经完全明白奥斯马尔作为许愿机的局限性,既然所有欲望都有代价,而宏观的愿望招致最惨烈的代价,那么他所应该许下的愿望就该是具体直观的,是他自身力所能及但无暇去做的事,这样才能将副作用降到最低。 他毫不吝惜地说:“将人心沉淀物全部蒸发。” 楚德·奥斯马尔的右手无名指燃烧起来,越来越多的黑烟从地下向上喷涌,从河流成为海洋,它们淹没马匹、淹没骑兵的头顶、淹没建筑,最终将所有人浸没在其中。 但当所有人都置身其中后,他们反而能看清彼此了,只是仿佛隔着一层薄黑纱。 然而随着恶魔力量的蔓延,孽物和矮人们的战斗开始变得不平衡,矮人们吸入烟雾后越来越心不在焉,许多人因为大意被孽物抓住机会撕碎。 连阵型也无法维持的矿工团和巴瑟姆的军队正肉眼可见地陷入崩溃。 他们试图撤入两侧街道的建筑物内部,但越来越多的孽物围了过去,阻断步兵的退路。 巴瑟姆军队中的骑兵大约占三分之一,尽管有一些骑兵和坐骑被孽物分尸,剩下的人数比杰塔利的骑兵队还多上一些,接近一百人。但他们都撤开距离,犹豫要不要帮助那些自己看不到的矮人同僚,有一些骑兵甚至转头逃跑,不愿意和爱德华兹敌对,但他们如果经历了克雷顿等人和杰塔利先前经历的一切,就会知道这么做是无效的。 克雷顿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抛下唐娜,策马上前怒吼起来:“所有人听我的命令!无论你们上一刻是不是死敌,现在放下争端,所有步兵都集中在一起形密集阵型!越密集越好,别让那些怪物能从伱们的队列当中穿过去!” “骑兵全部动起来,帮助你们的步兵兄弟把通往城堡的道路清空,掩护他们进入城堡,如果有长矛,就试着用长矛把伤员带回来!” 他是唯一还愿意发号施令指挥的人,巴瑟姆的军队和矿工团本能地听从他的指挥。 巴瑟姆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但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被其他人裹挟着挤了过来。 克雷顿回头,看到杰塔利的骑兵队仍然按兵不动,于是冲他们怒骂起来。 杰塔利阴沉地看着他,但随后还是摆手让自己的部下服从指挥。 他们一部分掩护步兵进入城堡,一部分去收敛断肢和无法自行移动的伤员。 矮人们开始聚集在一起,超过四百个矮人组成一个密集阵,用长杆武器对抗着来犯的孽物,骑兵部队不断来回奔跑掩护这个阵型的后侧,他们作为一个整体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城堡移动。 孽物对他们造成的杀伤骤然下降,倘若让他们撤回城堡里休息片刻,就能将所有伤员复原进入第二回合。 届时,有了城堡的掩护,他们多少会轻松一点。 但此方国的平民此刻却在爱德华兹的法术下清醒起来,他们中同样有着理解战术的人,在人群中不知名的指挥官的领导下,赤着身体的苍白孽物们开始撤退,一些平民们则涌上来收集地上的孽物断肢,等待之后为受伤的孽物接合。 他们同样放弃了眼前的争斗,将胜利的指望放在下一个回合。 而这似乎也出于爱德华兹的意愿。 恶魔术士并不着急,这些反叛者停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越容易受到他的力量影响,而他们也无法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在绝望中陷入注定的解决。 ——“就像是一头眼看着自己被分割的猪。”他满含恶意地点评道。 人心沉淀物乃是人心中最为阴暗的情绪,在他吞噬此方国平民的快乐情绪时被析出抛弃。 现在这些由人心沉淀物形成的烟雾会不断影响叛乱者,让他们渐渐陷入消极、暴怒、贪婪.等恶意情感之中,或许不需要他动手,城堡里的四方人就会互相打起来。 比起贴身战斗,他更希望自己这样尊贵的人物能够优雅地结束战争。 “你觉得他们会这么简单被打倒吗?”楚德·奥斯马尔问。自从他的行动欲望被爱德华兹剥夺后,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爱德华兹没有为这质疑感到不满。 “你说的对,我应该再谨慎一点。”他又点燃了奥斯马尔的一根手指,现在这位命运之仆只剩下六根手指了。 “我要抹除那群人携带的恶魔凭依者的意识。” 尽管那颗少女人头的力量相比于他十分渺小,但她或许能学会控制人心沉淀物的方法,而抹去她的意识后,他也能侵入那具躯体,模仿她的言表,在这些叛乱者最放松的时候引爆他们的情绪。 等到胜利来临,他会将所有人的反抗意识抹去,而最近来的那几个外来者则会被送到一个可以杀死他们的人面前——作为他们扰乱这个国家的惩罚。 奥斯马尔燃烧的中指上,火焰突然抖动了一下,随后熄灭了。那些已经燃烧的灰烬重新聚合,恢复成血肉。 这种现象意味着爱德华兹的愿望没有生效。 有人阻挡了命运猴爪的许愿能力。 他愕然地看向城堡,无比发达的灵知在全力搜索下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熟悉而令他畏惧的气息。 “老独角兽”他咬着牙。“那个女孩是它的学生,还被赋予了守护印记,难怪可以抵挡我的力量。” 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放弃毁灭那几个外来者的决心。 布拉科拉的校长喜爱纯洁的孩子,但它对他们的援助是有限的,即使学生死在他人手中,它也并不会为他们报仇——只要杀人凶手别带着尸体出现在它的面前。 而那个女孩虽然有能力抵挡恶魔侵占意识和修改记忆的能力,她也不足以和他对抗。 她对于巫术的理解还有所欠缺。 否则的话,她就该知道仙境的力量根本无法腐化她。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乱战(新章节) 在步兵全部涌入城堡的围墙大门后,骑兵们才随后跟入,当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围墙后,横跨护城河的“木桥”重新被吊起,接着最先抵达的第农人下马,通过楼梯冲到城墙上启动机括,接着闸门也缓缓放下。 唐娜注意到自己的叔叔虽然走在队伍中间,但也时不时回头查看,拧起来的眉毛显示他对于第农人的表现十分在意。 她急忙趴在马耳朵旁边说了两句,马匹便向前走快了些,与克雷顿的坐骑并列。 她踩着马镫的脚微微用力,努力把上半身往上推,克雷顿注意到她的尝试,便控制马匹再度向她靠拢,与她膝并膝地贴近,宛如过去在阅兵时与同袍们所做的一样。 唐娜松了口气,低声道:“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是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克雷顿的眼珠迅速的来回滑动了一下,用瞳孔指向了第农人的方位。 “他们对这里的结构太熟悉了,那种机械结构的出现都比他们消失的时代晚了好几百年,而他们却立刻找到了机关的位置。” “这意味着什么?”唐娜问。 “意味着我们的盟友并不齐心。”克雷顿沉重地叹了口气,随后自嘲地笑了笑:“每个人都在说谎。” 到了城堡内部,骑兵们都从马上下来,让这些牲畜在走廊里休息,因此把走廊都占满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和步兵们带着残肢断臂到房间里进行复原工作。 随着走廊再度空旷,巴瑟姆看到克雷顿,立刻冷哼一声,伸手拨开人群和马匹,走进最近的房间。 原本倚在墙边的稻草人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也挎着剑追了进去。 帝·杰塔利看到他们的表现,嘴角浮起一丝森冷的笑容,随后也走进房间。 唐娜感受到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息,她心有所感,伸手拽了拽克雷顿: “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 “的确如此。”克雷顿毫不意外地掂了掂手里残破的斧子,大跨步地走了进去。唐娜抱着克拉拉紧跟在后面,把阿德莱德留在后面拼路易斯。 贝略叔侄一进门,就看到稻草人和巴瑟姆已经打起来了。 巴瑟姆面目狰狞地握住了稻草人的拳头,上半身开始前倾,同稻草人角力,尽管两个人看起来像是站在原地不动,但他们手背上暴起的血管和脚下渐渐撕裂的厚毛织地毯都显示出他们的力量非同小可。 两个矮人领袖扭在一起,而帝·杰塔利一手持剑一手持矛走向他们,表情凶狠,显然不是为了阻止争端。 第农人的首领奔跑起来,左手长矛被他夹在腋下稳稳地贯穿了巴瑟姆,随后将这个矮人举起来,右手的剑挥动,如同用餐刀割肉那样砍掉了矮人王子的一只脚,稻草人没有为巴瑟姆的失利欣喜,而是跳起来一头撞在杰塔利的腰腹部,让他忍不住弯腰,手里的长矛向下放平。 这合适的高度让巴瑟姆的双脚恰巧落地,他费力将长矛从自己身上拔出,落地后又一个翻滚,顺势将自己的脚重新装回去。 “我可用不着你的帮助,你管好伱自己吧。” “谁他妈在帮你?我把你们全杀了!”稻草人怒吼着抱住杰塔利的小腿,将他举起来扔向巴瑟姆,再一次将巴瑟姆砸倒,但自己的脑袋也被杰塔利用剑柄的配重球反击,半边脑袋塌了下来。 克雷顿上前一步,抬起一只手向下按。 “我们不妨先”他打算先尝试用理性解决问题,但随后一道白色的光轮飞来,正中他的胸口。 当光轮卡在骨头里停下旋转,它的样子就变成巴瑟姆的随身佩剑。 “你也去死!”矮人王子大叫。 见到这样的反应,唐娜立刻感到不妙,果然,疼痛一下子激活了狼人的本性,克雷顿眼眶里的瞳孔瞬间放到最大,他一言不发地拔出短剑,随后立刻提着斧子加入战局,再也没有提那个还未出口的提议。 四名战士的力量和速度都非同寻常,桌椅被劈散,墙壁涂层和地板都因为他们的战斗开裂。 克雷顿和杰塔利的战斗方式和唐娜想象中的战士相同,当矮人们再度内战时,杰塔利迎向克雷顿,他抛下了长矛,用自己的长剑压制狼人。他的速度和力量都比克雷顿的人形态要快,第一剑就将克雷顿的脖子切断。 如果在现实,杰塔利的这一剑就令克雷顿死去了,但这里是仙境,割喉反倒没什么大不了。 而蚊群屠戮者即使损毁,也残存着一部分吸血的能力,除此之外,这把斧子不仅能造成砍伤,沉重的质量还能轻易砸断骨头,这类伤势恢复得更慢。 克雷顿以轻伤换重伤,几个回合后竟反过来把杰塔利逼入下风。 不过战场上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任何人在一对一的决斗中表现出即将胜利的可能,其他人就会拼命阻挠。 矮人的攻击距离虽短,但他们的抗打击能力都十分惊人,能够将普通人断肢的劈击砍在他们身上只够切进一寸,一旦被他们缠上就很难脱身。 而且面对这些矮个子,杰塔利和克雷顿防护住自己的下半身也变得格外困难。 仙境中的战斗毫无节制,现场很快变得血肉横飞,每个男人都衣衫破烂,袒露着一部分白骨在战斗。 这种情况虽然出于他们之间的恩怨,但同样有爱德华兹的巫术在影响。 唐娜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战斗,心里焦急,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灵知出错,在房间外的时候,她还预感到走进来发生的应该是好事,但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 这时候向房间外的人求援可能会引发彻底的内战,而让她袖手旁观,她又十分不甘心。 “都停下,你们忘了爱德华兹还在等着我们吗?!” “闭嘴!” 杰塔利甚至没有看她,反手将剑甩了过去,高速旋转的剑刃切断了唐娜的一缕头发,最终钉在少女背后的墙壁上。 “嘶——”她的左手忽然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法缇娅校长留给她的守护咒文开始显形,乃至流淌到空气当中,如同黑色的锁链延伸至挎包中,还有分支伸向不远处的克雷顿以及屋外。 克拉拉的笑声也恰在此时在唐娜的挎包里传出。 “哈哈.哈哈哈哈” 唐娜连忙把她拿出来,却发现她又一次成长了。 小恶魔脖子下的人体已经长出了肩膀,但并没有继续塑造出胸口的形状,而是先在两侧向下延伸出纤细的手臂,从肩膀到指尖的颜色由白色至深红色渐变,这是因为一部分皮肤还未生长完全。 长相越来越糟糕了唐娜按捺心情,用灵知仔细体察她们之间的链接。 笑声停下,人头在她的怀里发出梦呓一样的声音:“克拉拉好开心.” 一种透明的波动在克拉拉的周遭散开,搅动那些无处不在的黑色烟雾,将烟雾塑形成种种飞禽走兽的形状在身边围绕,她的这种行为无比自然,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吃力,就像是鱼儿回到水中一样轻松。 在爱德华兹精心布置的环境中,威权之魔侯的眷属克拉拉同样得到了增强。 唐娜找准关键,用自己的想法撬动克拉拉的力量,同时对陷入狂性的四名战士发出最后通告。 “都给我住手!” 黑色的烟雾忽然烧灼起来,因为它们本来就无处不在,所以房间立刻被这种虚幻的火焰充满,四个战士全部被包裹了进去,纷纷跌跌撞撞地退开,在不约而同的嚎叫声中,他们的身体渐渐佝偻蜷缩,淹没在腾然冲顶的大火中。 “这威力也太大了吧!” 唐娜急忙停止动用这种力量,然后冲向瘫倒的克雷顿身边。 “你没事吧?” 克雷顿捂着喉咙抽搐起来,随着几声咳嗽,他吐出一滩毛发结成的球。 “这是.狼毛?”唐娜不确定它是什么,她转头看其他人,在她的不远处,两个矮人战士以及帝·杰塔利全部蜷缩在地上。 三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 “狗屎——”稻草人有气无力地说。 唐娜看到他们的样子,心中也开始生气——如果不是他们先动手,克雷顿也不会牵扯进去。 而最糟糕的是——就算他们都发了狂,也没人想和她战斗。 这简直是歧视! “你们都是傻瓜吗?爱德华兹还没有倒下,你们就开始自相残杀,作为那么多人的统帅,你们却不把真正重要的事放在心上,一个个只想着私人恩怨。” “她说的对。”克雷顿躺在地上说,声音沙哑。 然而他和唐娜的外貌相似度让这些话听起来毫无可信度,因此一点回应也没有。 忽然,另外的三个男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强打精神爬了起来,蹒跚地走向唐娜——或者说她怀里的克拉拉,眼中如出一辙的热情和专注让唐娜感到害怕。 “这是恶魔?”巴瑟姆死死盯着人头。 稻草人睁大眼睛:“我们也有恶魔术士了!” 杰塔利则直接抓向唐娜,贪婪的神色不加遮掩:“别管这些矮人了,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话,两个矮人再度抓住了帝·杰塔利。 克拉拉新形态参考小拳石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卖家克雷顿(新章节) 战斗才结束,情况却似乎又恶化了。 在两个矮人抓住杰塔利的同时,克雷顿的两只手也搭在了他们的头顶上。 “你们在提出建议时应该先征求女士的意见,而在那之前,更应该征求我的意见。” 克雷顿的语气强硬,刚才的交手已让他明白这些战士的水平——他们每一个人的武艺都胜过他,但如果他以狼人的形态对敌,则没有一个人在决斗中会是他的对手。 唐娜也附和地坚决点头,这点没什么可说的。 克雷顿的威胁,还有唐娜的态度累加在一起,让两个矮人和杰塔利都稍微冷静下来,经过商议后,一个共同的问题被提出。 “她能发挥恶魔的力量?” “是的,她能做到。”克雷顿替唐娜回答。“但她不能完全与爱德华兹抗衡。我们不可能抵挡住爱德华兹的每一次进攻,所以她的每一份力量都必须用在要害之处。” “爱德华兹绝不会出现在最前线,他永远躲在自己的傀儡后面。所以我们要抓住爱德华兹就必须乘其不备,而这需要所有人的合力来创造这样的时机。但这样的时机即使出现,也可能因为信息传递的滞后而错过。” 听到这里,三位军事统帅都微微点头。 一百人的队伍里至少要有两名军官指挥才能完成精细的任务,否则就难以令行禁止,这是凭经验就可以得出的结论。 但克雷顿此刻提出这个问题则是意有所指。 他的眼神扫过他们,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求至少有五十人的指挥权,要不然就一起输给爱德华兹吧。这不是威胁,以你们现在的配合水平注定会失败在他的手上,我需要人手来执行我的命令,这样至少能争取到同爱德华兹近战的机会。” “你们两个必须支出三十个矮人给我指挥。”克雷顿对两个矮人说:“三十名长矛手是必须的。” 尽管现世已经是火枪的时代,但长矛手还是没有消失,克雷顿有组织这些冷兵器使用者的经验,他会把他们的用处发挥到极致。 不过,他也实在贪婪,两个矮人听到这样的要求都脸色铁青,他们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士兵借出去这么多,何况他们今天才知道克雷顿这个人,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 “我最多给伱七个护卫。”巴瑟姆说。 “七个小矮人能干什么?”克雷顿气得简直要笑起来:“你们拉不了长弓,手臂也短,只有组成密集长矛阵才有用。请你告诉七个人能组成几排?” 巴瑟姆抱着胳膊不回答。 相比之下,稻草人就比巴瑟姆慷慨得多。 “我可以给十个人。”他伸出五根手指。 “但我要三十个长矛手。”克雷顿也再次认真地强调:“这位帝·杰塔利先生要给我二十个兵呢。我不管你们各自出多少,但三十个兵,一个也不能少。” 帝·杰塔利没有反驳他的话,似乎已经默认要给他二十个兵了。看到他率先承认克雷顿的指挥权,矮人们终于不再讨价还价,他们转身并肩互相撞击着挤出房门,争论着各自出多少人。 而留下来的杰塔利则神色格外阴郁,似乎还在为自己之前的失言而后悔。 克雷顿看向这个临时的“盟友”,将一些事挑明。 “杰塔利先生早就认识他们吗?” 杰塔利单手叉腰哈了一声:“这群该死的矮子抢了我的地,还有我的财宝,又把这些全部都输给了爱德华兹,我怎能不认识他们?不过他们应该是不记得我了,刚才我帮他们回忆了一番,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想起来多少。” 他的话让唐娜想起来其他侍从身上佩戴的大量珠宝,她之前还疑惑过为什么会有人把那么多珠宝塞进仙境,现在才知道是谁在这么做。 克雷顿用余光看了眼侄女变化的表情:“矮人告诉我的有些不一样。他们说自己在这里住了几千年,是这里的第一批居民。” “你傻了吗?竟然相信矮人口中的数字,他们连自己几岁都分不清楚,不用喝酒,他们的脑袋就一片糊涂。”千年前的第农人将军弯腰捡起长剑,目光从剑柄滑到剑尖,中间剑刃上的缺口让他皱起眉头。 “不过,如果我的这些话是假的,你们是不是就不打算帮我了?” 唐娜的手指在克拉拉的发丝里绞动着,帝·杰塔利散发的情绪让她感到不妙。 杰塔利并没有相信他们,他仍在怀疑他们的身份,这实际上是一个试探。 她尝试通知自己的叔叔,但克雷顿在她做出任何举动前就回过头察觉到她脸上的不安,于是露出一个微笑,转回头后将破烂的上衣撕下扔在一边,身上的众多伤口蠕动着缓缓愈合。他轻轻握着自己的斧子,眼神紧密地关注着帝·杰塔利: “我只是觉得回到现世才是最重要的事,您带到这里来的黄金再多也是有限的。但如果您答应回到现世协助我们,一起抓住时代进展的机遇,数不尽的金钱自然滚滚而来。” 这个回答才符合杰塔利的预期,他的语气放缓,眼神带了些笑意: “我知道你想要离开这里,你帮我,我帮你。” “您有什么需求?”克雷顿问,他们两个语气亲切,好得就像刚才没把对方的胸膛剖开一样。 “我需要把那些金银珠宝全部找回来。” 杰塔利谈及这里时语气再次变得凶狠而低沉:“你之前说我们在这里藏了个宝藏,我告诉你没有,不过那是因为我当时不信任你。现在我可以说了,我的确曾想在仙境埋藏一些财宝,任命我的儿子在这里做财宝的守护人,但他却和我新娶的妻子私通,联合了一些对我不满的巫师篡改了仪式,反而将我和其他忠心的部下放逐至此。” “当初为了确保守护人不失职,那些金银珠宝都被附上了咒语,如果它们失散,守护人就无法返回现世。我正是出于这样的理由被困在这里。等到爱德华兹被解决之后,你要立刻利用指挥的权力给我创造机会,帮我击败那些矮人,夺回此方国。这对你也有利,你需要祭品才能打开仙境之门。” 唐娜忍不住开口:“难道我们就没有交涉的可能吗?仙境没有商人,也不需要黄金,或许他们在我们帮助他们战胜爱德华兹之后会愿意把金银还回来。” “放弃黄金?”帝·杰塔利诧异地看着她:“你之前从来没见过矮人?他们恨不得把任何有价值的石头吃掉!” 唐娜的脸红了,她的确是第一次同矮人打交道。 克雷顿做出一个手势打断她继续发言,随后直接向杰塔利表示同意这个计划。 “等到爱德华兹被肢解后,你打出信号,我会回应你。不过你要出二十个兵支持我接下来的指挥。” “当然了,我会吩咐他们好好执行你的命令的。” 杰塔利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随后离开房间。 一个无比凶险的阴谋就此达成。 “所以我们要出卖矮人?”唐娜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 出卖盟友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正派人该做的事,而矮人们虽然言语粗鄙,在杰塔利口中也有着负面的形象,但这毕竟没有经过证实,他们也没有在战场上背弃她和克雷顿,反而是克雷顿背弃过他们一次。 如果克雷顿接下来选择听从帝·杰塔利的话,她真的会非常失望。 房间外面有着两个矮人统帅大声发布命令的声音,克雷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慈祥的眼神看着她,随后又微微偏头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这的确难以抉择,所以我们为什么不问一问本人的意见呢?” 唐娜不解地跟随他的眼神看过去,有人在那里大呼小叫,那似乎是稻草人的声音。 “你们怎么看杰塔利那个家伙?”克雷顿带着唐娜重新找上了稻草人荷荷马进行封闭谈话。 稻草人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信任他,如果不是我们现在正缺人,我会把他塞进坑道里喂爱德华兹的那些小宠物,就和巴瑟姆一起。” “巧了,我也一样这么想。” 克雷顿给他展示自己和唐娜被砍成短裤的长裤。 “我们之前见到他时被他无端攻击,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残忍的人,如果一有机会,他一定会将我们全部穿在木桩上的。而且我怀疑巴瑟姆会帮助他进攻你们。他们看起来同样卑鄙,而我之前站在你这边,也得罪了巴瑟姆。” 克雷顿的话没有立刻取信稻草人,他疑惑地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我希望能帮你夺回此方国。我有一个主意。”克雷顿笑着说:“等到战胜爱德华兹之后,我就会乘着指挥权还在手里,利用那个第农人的士兵进攻巴瑟姆,引发骚乱,这时候你只要让自己的军队配合我,就至少能再解决一个敌人。” 看到稻草人的眼睛逐渐亮起,他顿了顿:“不过,我手下的士兵毕竟还是太少,可能没法击溃巴瑟姆军队的阵型,我需要更多人。” “你要多少人?”稻草人追问。 克雷顿犹豫了片刻,比了一个手势:“再给我三十个人应该足够。” “好,会有三十个勇士为你效命。” 稻草人和克雷顿用力握手,笑容同时出现在两个人的脸上。 又一个无比凶险的阴谋就此达成。 唐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离开稻草人之后,她没有提问的机会,很快又被克雷顿带着去见巴瑟姆,再度开启一段隐秘的对话。 “巴瑟姆将军,您怎么看稻草人和那个第农人?” 在爱德华兹的烟雾中,似乎所有人都更容易说出心里话,巴瑟姆也不例外:“哼,他们不过是一群忤逆之辈,解决掉爱德华兹之后,他们估计就要开始争论这个国家的产权了。但此方国本该是我的东西,如果我的父亲没有被爱德华兹算计,他会把这个国家传给我。”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助您夺回王位呢?”克雷顿问。 矮人王子警惕地看着他,这个平原人之前给他的印象很差: “你为什么要帮我?” 克雷顿叹了口气,伸手揽着唐娜的肩膀,将她拉近:“因为我和我的女儿可能还要在此方国生活很久,而他们两个人——如您所见,荷荷马瞧不起我这样的平原人,而那个第农人也歧视任何非第农人,如果让他们得到此方国,我们的境地不会好。而我注意到您的军队里同时具备摩瑞尔人和平原人,想必您受到不同人的爱戴,应该能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子民。” 巴瑟姆的脸虽然被胡子挡住看不到表情,但他的语气变得愉快: “你说的不错,我正是这样开明的君主。那么你有什么办法帮我改变现状?” 又是熟悉的话语。 唐娜把克拉拉挡在脸前,避免自己失控的表情暴露。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事实上,我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她听见克雷顿谦卑地说:“只是需要更多的士兵”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王国保卫战(新章节) 当克雷顿带着唐娜离开巴瑟姆,唐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克瑞,为什么他们都同意和你结盟?我是说,这样难道不可疑吗?你甚至没有穿衣服。” 她尝试设身处地地去思考,如果是有一个不穿衣服的人来和她讨论这么重大的事,或者是自己没有衣服穿还必须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一定没法认真地和人交流。 之前他们势单力孤,四个人里只有克雷顿算得上战士,但这些人却全部都相信克雷顿能够帮自己,还要把士兵借给他。 克雷顿原来预期向那三个统帅要五十个人,但没有人愿意给足数,现在通过向那几个人出卖彼此,他现在已经有八十个人可供调配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只是没有穿上衣,而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克雷顿摸了摸惨白的胸口,缅怀了一下自己失去的羞耻心:“最重要的其实是他们相信我需要他们。” “需要?” 唐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隐隐有些感悟。 “是的,我们主动暴露出一个弱点,或者一个欲望,他们就会想:‘这是我能利用的,他就想要这个,而我能给他,也只有我能给他,所以他必须听我的’,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就会相信我,因为‘我’不能轻易背叛。” 帝·杰塔利以为克雷顿是第农复国会的成员,无论是公务还是私事都需要仰赖自己,所以他相信克雷顿必须和自己合作。 稻草人因为克雷顿帮助过他,而巴瑟姆看起来很讨厌克雷顿,第农人还攻击过克雷顿,所以他相信克雷顿不愿意和其他人对抗自己。 巴瑟姆认识稻草人和杰塔利,他们的确都只亲近同族,所以克雷顿的说辞说服了他,他相信克雷顿只能依赖自己的庇护。 克雷顿就是利用了这样的心理出卖了所有人。 几分钟后,他需要的士兵就会在城堡的一层结合,任他差遣。 “尽管从表面上看起来我出卖了所有人,但情况反而变得更好了。”他走在旋转楼梯上向唐娜解释:“他们原来都怀疑其他人会突然动手,无法全心全意地作战,现在他们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有一个隐藏的军事盟友替自己掩护,于是反而可以放开手脚全力作战。而我得到了更多的士兵指挥权。” 唐娜跟在他的背后,越思考越觉得混乱:“那我们最后要帮谁?” 克雷顿转身,稍微用了些力气去敲她的头,把这颗脑袋敲得砰砰作响,这么做是为了让她的头脑恢复清醒。 “傻姑娘,你不该问我们要帮谁,而是问谁最应该被除去。” 唐娜缩着脖子向后退,恨不得让自己的脑袋能和克拉拉一样随意移动躲避打击。 “可我们谁也不认识啊。” 她想不通,无论是矮人还是帝·杰塔利,他们都是今天才见面,为何克雷顿已经判断出谁是敌人了。 下一刻,克雷顿就将这个疑问的答案告诉了她。 “是帝·杰塔利” 只有这些古代第农人是敌人,因为第农复国会已经进入仙境联系了他们,而他们也有返回现世的需求。 第农复国会本来就是一个试图从多恩手里谋夺土地的政治组织,在多恩境内有许多富人是它的隐藏成员,克雷顿作为多恩人自然不会对他们有好感,而这些第农人如果再度穿越两个世界进行联系,那么就会戳穿克雷顿有关身份的谎言,在现世也对他进行报复。 再者,克雷顿想要回到现世也需要祭品,这些第农人正要将那些已经处理好的祭品带走,而唐娜的水平要制作新的祭品恐怕不易,或者说她也不愿意做那么残忍的事。 无论克雷顿是出于爱国情怀,还是防止第农人的报复,亦或者想要截留祭品,这些第农人都是他必须处理掉的。 至于稻草人和巴瑟姆的争端反而可以搁置——矮人都留着胡子,他作为平原人因为无法辨认他们的相貌而导致指挥失误是可以理解的,这个借口即使会让两人不满,但他们也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对克雷顿动手,否则就会暴露自身对另一方的敌意。 克雷顿也只需要拖延一点时间,之后他就会返回现世,不再出现在这些矮人的面前。 他的第一要务还是回到现世。 爱德华兹甚至也不过是抵达这个目的途中的一颗绊脚石而已。 只是他没有想到爱德华兹得到楚德·奥斯马尔的帮助,虽然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并非平等的合作,但恶魔术士配上一个可以改变运势的野兽,克雷顿也不禁感到棘手,他不知道这对组合又会产生怎样的威胁。 唐娜对克雷顿的回复若有所思,她尽管还不能完全理解,但已经在尝试按照他的方式来思考了。 在这个基础上,她提出了新的疑问:“如果他们发现其他人也在伱的队伍里增派了士兵,难道不会怀疑我们的忠诚吗?” “那些士兵不可能一起到齐,这就是个机会。”克雷顿说:“如果他们向我询问,我就告诉他们,他们向我增援的士兵被另外两方的探子察觉,因此心生警惕,也派遣了更多士兵过来协助我,但实际是为了防备我。这样一来,虽然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但已经牵制了他们的对手的更多兵力。” “他们还得谢谢我们!”唐娜也兴奋起来。 这样就能通过最少的战斗获得最大的利益,在克雷顿为她说明之前,她从未想到过还可以这样做。 克雷顿的过去在她心目中越来越神秘了。 克雷顿微微笑着,接受她的赞美。 当他们回到一层时,阿德莱德和路易斯却消失不见了,他们的气味还在城堡里,但克雷顿一时找不到他们,随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克雷顿更感到局势在恶化。 一个赤身裸体的家伙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走廊中央。 后面有一个第农人跟出来大喊:“他们恢复意识了!” 帝·杰塔利的部队原先从祭祀场地带回来的那些失去意识的活体祭品们一个接一个的睁开双眼,重新坐了起来,这些人一经清醒,就开始询问杰塔利的其他部下和爱德华兹现况的消息。 这些人不着寸缕,但眼中的怒意却如火炽热。 爱德华兹引动的烟雾虽然会令人杂思纷呈,怒火高涨,但也因此唤醒了这些心绪僵死了不知道多久的第农人,为他们灌注了新的活力。 他们本就是杰塔利过去的部下,因此很快在杰塔利的吩咐下搜罗城堡里的物资武装起来,为他的部队增添了九十个战士。 这样的发展让克雷顿猝不及防——杰塔利的军队本来就比两方矮人更加精锐,只是人数更少,现在却扩充了一倍,弥补了这最后的缺陷,他们的威胁顿时得到提升,而克雷顿想要背叛帝·杰塔利,那么作战的难度则更高了。 然而这在短时间内还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因为爱德华兹的部下很快发动了一次进攻,他们正需要一些帮手来应对袭击。 当号角吹响,室外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攀爬声。 那些孽物如同骑兵一样冲撞、蠕动过来,看到窗户和门就会尝试攻入,许多门户被它们畸形的爪牙扯碎。 有大量超凡生物参与的战争和克雷顿过去经历的战争有所不同,那些巨大的孽物并不只是冲击城门,它们还能攀附在墙壁上,通过不同的窗口对室内的守军进行袭击,即使士兵们封锁各个出口,又挪动家具堵住了一部分窗户,他们实际要防守的区域也还是超过三十多个,只是借助城堡防守仍然比野外的战斗更容易。 至少他们可以让伤员退后修养,而被肢解的敌人却无法再得到后来者的帮助。 等到这些来犯者被消耗完毕,就轮到他们走出城堡主动进攻了。 城堡的一层正门已经放下门闩,后面堆积了大量的水桶和桌椅,而克雷顿带领分配到的士兵守在侧面看守长廊西侧,这里靠近校场的位置。 在他的指挥下,每九个矮人组成三乘三的小方阵,他们围在窗口前,用长矛不断戳刺探进窗口的畸形躯干。 戳刺对于不死之身来说伤害并不大,但长矛的好处就在于长,只要长度足够,每一排士兵都可以攻击到对手,当矮人们用长矛固定住入侵者的身体,平原人种的士兵就会和克雷顿一起抡起斧子将那些肢体砍断,然后把光秃秃的躯干推出窗外,砍下来的四肢则扔到后面去。 只要能阻断这些孽物的复原,它们就和死了也差不多。 至于为什么要把躯干扔在外面,克雷顿怀疑爱德华兹新任命的统帅会命令那些孽物吞下士兵,然后在进入城堡内部后吐出来,他不愿意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他也通知了其他盟友采取同样的举动。 在城堡的每一层,都有士兵守在窗口,在奋力将进攻的孽物打回去。 然而并不是所有入口都能被守住。 仅仅在这一轮攻势开始后的七分钟后,城堡的第三层就有窗口被攻破,克雷顿听到了楼上的嘈杂声,想要上楼去支援,但又担心一层会因为缺乏自己的指挥而被攻破。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敌人新的支援已经到来。 两张分不清年龄的女性的脸从左右邻近的两个窗户里同时探入,她们涂红的嘴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面对她们的矮人都僵住了,不再运使武器,克雷顿正要呵斥他们,手脚却也开始不受控制。 守军们丢下武器,身体开始有节奏地扭动起来,仿佛在跳一支怪异的舞蹈。 这并不出于他们自身的想法,而这种舞姿也给他们带来了可怕的痛苦。 作为他们的一员,克雷顿对这份痛苦深有体会,他的额头冒汗,圆睁双眼,竭尽全力去停止这样滑稽的动作,其他人也一样,他们是那样用力,乃至体内发出了明显的骨折声。 然而对肌肉的控制并不能停止动作,因为他们的肌肉本来就听从指挥,跳舞的是他们的骨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卸八块(新章节) 虽然这一对女巫之前就在街道上表演过这样的舞蹈巫术,但轮到克雷顿自己体验时,情况依旧不妙。 两个女巫像是同卵双胞胎,步调一致地钻进窗户。 当她们落地,靠近窗口的士兵中有三个的身体开始变形,不断无规律运动的森森白骨从他们皮囊的各处向外刺出,随后将血肉割裂开来,形成了几滩盖着浓密人发的血肉混合物。 他们被自己的骨头肢解了。 如果唐娜在这里,或许能找出破解这种魔法的办法,但她被克雷顿支去寻找路易斯和阿德莱德,现在并不在一层。 巫师的能力再强,肉体也依旧孱弱,只要在他们的施法范围之外有一支箭矢或弹丸就可能杀死他们。 一层周围倒还有许多士兵,但其他的窗口还有孽物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哪怕与他们相隔不到二十码也没法立刻转来支援他们。 克雷顿当即泵动狼血,黑色的色彩从他的骨髓深处向外蔓延,对抗着魔咒的效力,但这个巫术的力量也在飞快转化,适应着诅咒不断扭转形态,始终钳制着克雷顿的骨骼的自由,它们宛如蛆虫般在他的体内时而蠕动。 当黑色遍布全身,狼毛从皮下涌出,克雷顿的头部才勉强拥有一部分活动权。 在获得自由的一瞬间,狼吻即刻张开,刺耳的啸叫穿透整个城堡。 他满含杀意的双眼注视着两姐妹女巫中的一个,她们正因为这刺耳的声响无法集中精神,旁边身体还完好的战士因为她们的失神都恢复过来。 一个矮人跌跌撞撞地抓住右侧女巫的大腿,然后一口咬在她的腰上,撕下一大片血肉,凶悍的程度毫不逊色于狼人。 那个女巫弯下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沉重的悲鸣。 无形的念力从她的周围向外扩散,这名矮人以及另外几个扑来的士兵都被掀翻。 看到自己的姐妹受伤,另一名女巫忍不住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这次克雷顿彻底失去桎梏,他伸脚将地上的一根长矛踢起来,随后挥臂掷出,将眼前女巫的脖颈扎穿。接着用不着他指挥,就近的矮人们全部蜂拥而上,将两个状态不妙的女巫徒手扯成几段。 然而当他们宣泄完怒气散开,地上铺展的鲜血、肢体却突然化作黄色的木块和煤灰,刚刚撕咬过女巫血肉的矮人士兵更是弯腰干呕起来,沙子像瀑布一样从他的嘴里倾泻而出。 “替身?” 克雷顿睁大了双眼。 替身法术的难度很高,而且需要消耗的施法材料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必须由巫师长期培养,也不能同时培养多个。 这种有巨大限制的法术应该用在侦测的方面,或者奇袭。 爱德华兹对于现在城堡守军的了解已经接近完全,毕竟他们相处了几百年,城堡对他来说也不该有陌生的地方,而通过驱使孽物消耗守军力量的做法也是十分低效的行为,只要城堡完好,守军们在岗位上能轮番替换,看守几年也不成问题。 既然不是侦测,也并不是出于消耗的目的,那么. 等等城堡?替身? 克雷顿猛地高呼: “每一队长矛手的最后一排都跟我来!” 因为女巫的搅扰,矮人们已经乱了阵型,许多矮人分不清自己是第几排就跟了上来。 克雷顿转身就走,正门外,孽物的进攻仍在继续,它们敲打大门,对着窗口后的守军猛攻,但克雷顿没有再管它们,也逼自己不去想唐娜现在在哪儿,他带着接近三十个个士兵冲向城堡一层西侧的尽头。 然而这里看起来很正常,士兵们忙着应对眼前窗口的入侵者,在进攻的间隙时不时有一支箭从外面飞来,把里面一人射倒。 但这样的事在其他地方也很常见,克雷顿扭头看向西侧的尽头,大量的杂物横据在侧面的出入口处。 那里的出口本来通往校场,但在校场陷落后与大坑相连,虽然还有孽物向上攀爬袭击的可能,但人类绝不可能从这里发起进攻,外侧的地形对于进攻者极为不利。 克雷顿开始犹疑,他本能感觉这里应该会受到袭击,但这里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一样。 纸张摩擦空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克雷顿的耳朵动了一下,没有抬头就伸手抓住了那张纸。 爱德华兹堆积了许多奇物,而巴瑟姆作为他曾经的手下也得到了一些奇物辅助。 那个可以反映影像的银色风筝正在城堡上方监视城堡外的动静,如果有异常现象,稻草人荷荷马的副官则有另一件奇物可以辅助观察者向所在地的指挥官悄悄地传递消息。 这件奇物被称作“飞翔的羊皮纸”,能够穿透实体,会向锁定的生物飞行,也只能被目标生物和寄出人接触到。 矿工们曾用这件奇物在爱德华兹的监工眼皮下传递消息,稻草人将这件奇物贡献出来,彰显自己与众人合作的诚意。 克雷顿抓住这件奇物展开,羊皮纸上的墨迹写着一连串潦草的花体字。 “三层遭遇猛烈攻击,速来支援。” 这个命令看起来非常急切,城堡第三层就是顶层,负责看守的指挥官是巴瑟姆,如果连一层的指挥官克雷顿都被通知到,那么二层的指挥官荷荷马和帝·杰塔利也该收到了这个消息。 克雷顿将脑袋一歪,侧耳倾听,楼上的动静果然更加剧烈了。 他扶正脑袋,将羊皮纸塞在腰带内侧,带着矮人再度快步折返回去,准备支援第三层。 只是走了几步,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慢,最终又停了下来,猛地回头,再度带领士兵冲回西侧。 “草!是幻术!” 羊皮纸上写的是多恩文字,而巴瑟姆和他的亲信都是摩瑞尔人,摩瑞尔人用的是另一套文字。就算巴瑟姆的队伍中有多恩人也不该这么写,因为没有人知道克雷顿是多恩人,如果看外表特征,他们只该当他是曼西斯人! 这是有人用巫术制造了幻觉! 克雷顿气得破口大骂,当他返回西侧走廊尽头的时候,正看见尽头的墙壁上出现了数道夸张的裂纹。 那些刺眼的裂纹在涂了石灰的白墙上飞速蔓延,几秒之后,大片的墙体向内崩裂,暴露出后方高举鳌钳和铲状前肢的探究者们。这些孽物能够穿石凿岩,挖穿墙壁并不困难,只是之前没有人想到爱德华兹会舍得这么做——他们都以为他很珍惜自己的财产。 “组五列纵队!原来此地的守军不要无谓地分散注意力,你们专注眼前,我们会看好你们的后背。” 克雷顿高呼着,他提起一杆长矛站在方阵的最后段,说完后却没有得到回应。 与此同时,熟悉的束缚感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平尽全力向侧面快速转头,两张分不清年龄的女性的脸从邻近的两个窗户里同时探入,她们涂红的嘴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是“双子女巫”的真身,后续还有人类的士兵从窗口爬进来! 而原本看守窗口的守军被自己的骨骼困住,无力阻止那些入侵者。 一瞬间,克雷顿想明白了爱德华兹手下新统帅针对城堡一层的攻势。 他们试图用双子女巫的替身控制在一层长廊中部偏西的自己,随后双子女巫的真身在西侧尽头的窗口入侵,如果能够做到两处同时被控制,那么孽物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破开墙壁,从西侧尽头掩护从窗口攻入的士兵一起推进,一下子拿下一层的一半,同时将唯二的旋转楼梯也控制住。 而双子女巫的替身没能完成任务,克雷顿还意识到侧面会有敌人进攻,于是爱德华兹军又有巫师动手释放了大范围的幻术,试图将克雷顿引开,但还是没有奏效。 于是他们直接强攻了。 这并不算失败,因为克雷顿手下的这些人的确没有对付这种战术的经验,就算计划有小的失误也不妨碍整体的执行。 克雷顿很确信自己事先没有闻到可疑的香料燃烧气味,或许这是爱德华兹释放的那些黑烟的功劳。 只是这种巫术对于爱德华兹来说也不能施展得很好,否则他一开始就可以用幻术笼罩所有人,或许为了当前的成功,他还毫不吝啬地利用了楚德·奥斯马尔的力量,他的决心超过其他人的预期。 这就没有办法了。 狼人再度全力发出一声啸叫,但两名女巫已有准备,她们没有松懈,而是微笑着同时抬起右手,掌心对准克雷顿。 下一刻,狼人的头掉了下来,它的脊柱将身体竖着劈成两半。 克雷顿被肢解后,其余的矮人也没能幸免,统统被砍成碎片。 失去了这部分的守军,越来越多的此方国平民和孽物冲进走廊,他们一边进攻,一边留下部分人将走廊里之前遗留的断肢和被守军抛出城堡的身躯拼合,再次恢复兵员。 接着,他们做了和叛军一样的事——将这些失败者的身体的一部分扔出城堡,他们要确认这些败者不会再恢复。 一颗狼头就因此被抛出窗外。 爱德华兹和又少了一根手指的楚德·奥斯马尔都看到了那颗脑袋。 恶魔术士看着那颗向自己身前飞来的脑袋,也认出了自己的新国王,他笑着想要在这位失败者面前发表一番胜利感言,但在他启齿之前,一只格外肥壮的乌鸦徒然掠过,将那颗脑袋抓走,飞向城堡的顶层。 终于忙完了 生活中的事基本处理好了,接下来更新频率恢复,同时这一卷的修改也基本到了尾声,大概在今明两天结束。 由于压缩和删减多余情节导致章节之间出现大量空隙,所以所有章节的内容都会尽量往前提,但已经发布的靠后付费章节不会删掉,这会导致暂时出现一些重复章节,之后的更新内容不是通过发布新章来进行,而是渐渐覆盖这些有重复内容的章节,直到重复的内容被完全覆盖为止,所以看到本书的更新日期长期不变也不用担心,本书没有断更 为了避免混乱,新更新的章节会在标题上做出标记的 《狼人狩猎法则》终于忙完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关于最近更新的章节究竟在哪里的回复 在一百七十一章。 因为之前章节的内容删繁就简,相邻的章节内容如果字数少就合并了。 vip章节是不能删的,否则读者白付费了。 现状是主线故事没变,这一卷总内容减少但章节数量不变,更新的章节内容就只能覆盖在前面。 目录上排序最新的几个章是重复内容是因为vip章节是按字数收费的,这几章虽然没用,但必须填充字数,这是为了公平起见,保证新订阅这几章的读者和改文前已经订阅的读者付费一致。 从一百七十一到一百七十七章都会被字数相近的新章节替换覆盖,已经订阅这几章的读者不需要重复付费 原本的这七个章节内容也没有删,只是挪到前面去补缺了。 本卷删掉的内容大多是冗余的心理描写,还有一些长段的交互对话被概括,剧情本身没有发生特别的变化。 《狼人狩猎法则》关于最近更新的章节究竟在哪里的回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八章 爱德华兹的来历 乌鸦抓着巨大的狼人头颅飞翔,它绕过一条弧线,在城堡外侧众多爬行的孽物和窗户之间寻找到一处空隙飞入。黑色的羽翼平张,它从激战的叛军联军头上滑翔而过,轻巧有力地落在战线后方的一条走廊里。 巴瑟姆、路易斯、唐娜都在这里。 一具被剥了皮的孽物身体躺在旁边,男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小女巫蹲在墙角双手抱头,黄色的眼睛里瞳孔涣散。 直到克雷顿的头颅被乌鸦礽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神才重新集中,而随后乌鸦却一头栽倒在地,被旁边的矮人捡了起来。 这是一件炼金术的造物,并不是真的乌鸦。 从飞鸟的视角退出,唐娜抱着克雷顿摇摇晃晃地站起,她脸色苍白,向前走了几步,弯腰干呕起来。 克雷顿试图说话,但声带没有动静。 巴瑟姆向仆人招了招手,他的仆人便拿刀将旁边的孽物身体剖开,把一副血淋淋的还在蠕动的肺连同气管接到狼人头颅的下方,克雷顿猛地出了口气,将积压的血沫一并喷出。 “我给你发了讯息,”巴瑟姆说:“你没有看到吗?” 克雷顿在唐娜手里吐出一个血泡:“你写了什么?” “当然是西侧有敌军聚拢的消息,我不知道你会哪些语言,所以还命人特意画了图。” 巴瑟姆的语气不好,这是理所当然的,而十分钟被从自己驻守的地区赶走,这对克雷顿而言也是耻辱。 “爱德华兹用幻术蒙蔽了我们,那个巫术不同寻常,不仅是眼前有幻觉,声音和气味也都能篡改。因此我和其他守军都没能发现它们在积蓄力量攻击西侧墙壁。” “爱德华兹可不是幻术师.”巴瑟姆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他正为自己与爱德华兹的决裂而后悔。 然而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算了,我已经通知其他人派遣士兵前往一层支援,爱德华兹的人不可能立刻夺下一层,我们能重新夺回那里。”他看向唐娜:“但她要留在这里,她是我们抵御爱德华兹的关键。” 克雷顿没有反驳,而是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侄女配合矮人王子的作战。 “阿德莱德在哪里?”他接着问路易斯。 如果说他看起来最凄惨,那么路易斯就是第二凄惨的家伙。 路易斯教士的上身布满还在愈合的血丝切口,有些地方还有黄色的脂肪外露,并且因为之前被分解,他的着装全部损坏,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穿裤子,只是在下半身围着一片从孽物身上剥来的皮。手里还端着克拉拉。 他现在的形象不仅不像个圣职,而且正在往食人生番的方向一路前进。 “她走了。我们现在该考虑眼前的事。”路易斯说。 “我知道这种巫术,它是巫魔会的秘法。” 巴瑟姆皱着眉头,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仙境和现世的隔阂让许多消息没那么流通。 一旁的唐娜已经恢复过来,她把克雷顿交给矮人仆从,自己从裙子的侧面袋再度掏出那本从教堂里“借”来的《异教审判事典》,她翻了翻,找到这个名字后抬头问教士:“就是那个崇拜淫逸之魔神爱纳特的组织。” 她之前在研究黑弥撒的时候看到过这个与恶魔息息相关的组织,而布拉科拉也有巫魔会的记载。 巫魔会崇拜七大魔侯之一的淫逸魔神爱纳特,从王公贵族到农夫乞丐都有他们的成员,其核心的献祭仪式为“隐秘圣婚”,据说每一名入会者都能亲眼见到他们崇拜的对象——那个凡世身躯同时具备着两性特征的羊首魔神,祂将与自己的崇拜者成婚、交媾,而之后诞下的第一个子嗣会被做成菜肴,入会者必须吃下这道菜,作为永远敬奉爱纳特的宣誓。 这种仪式被认为是黑弥撒的一种变体。 巫魔会的成员每一次聚会都是以宴饮为主题,他们好像总是在享乐,不知疲倦。 这个组织的成员经常出现在性情荒淫的贵族领主的领地里,教会严厉打击他们多次,但巫魔会从未衰弱过。 魔侯会在自己的信者身上留下烙印,因此祂的信者即使过去从未见过面,也能在察觉到对方身上的烙印后立刻联系起来,这就是诸多恶魔崇拜者教团屡禁不绝的原因。 路易斯对于唐娜的询问点头同意:“是的,但巫魔会并不是一个严密的组织,它也是仪式的名字。只要参与过巫魔会,那就算是巫魔会的成员。” 唐娜又翻了翻书:“但是我没有在书上找到这个巫术的记载。” “那是因为这个巫术被概略为‘引诱他人’。”路易斯在这里肯定了巴瑟姆的看法:“不过,我也确实没有听说过他们对别人使用过这样的巫术,因为这种巫术是巫魔会门徒对自己用的。” “那些恶魔的门徒虽然荒淫无度,嗜好奢侈,但他们的成员也有很多穷人,聚会时未必有财力来供应众人享乐,所以他们会对自己使用这种魔法来助兴。” 欺骗的魔法让劣质的食物变得可口,简陋的居室看起来金碧辉煌,而丑陋的男女则在施术者眼中化身俊男美女。 值得一提的是,许多巫魔会成员虽然对自己用了这样的魔法,但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这是幻术,许多意乱神迷的巫魔会成员躺在肮脏逼仄的小屋中被教会缉捕,而他们在收到刑讯后还是坚称自己为天父献上燔祭,因此收到了天使的指引,得到在华贵的天国临时享乐的权利,教会的暴力行动反而是无稽的。 然而他们在宴会上吃的鹿肉其实是老鼠肉,酒也是馊水变的,同床共枕的人甚至未必是异性。 他们是如此坚信不疑,教会的审判者们剖了不少巫魔会门徒的胃肠才明白这些异端行为的真相。 爱德华兹显然不是这些低等的巫魔会门徒可比,但他所处的时代已经是久远的过去了,即使是巫魔会的秘术在漫长的时间中也已经有了破解的办法。 “这样的秘术有限制,爱德华兹能够将这样的幻术施加在外人的身上肯定是奥斯马尔的功劳,但这个魔法的根源不会变。接下来你们要经常想痛苦的事,还有后悔的事,这样他的幻术就不会起效。”路易斯说,他不久前没了儿子,爱德华兹的幻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克雷顿的黄眼珠转动着,悄悄看向唐娜。 “令我痛苦和后悔的事”他呢喃叹息着。 “你的失利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们知道了爱德华兹是巫魔会的人。”路易斯把克拉拉高高端起,她新长出来的双手和占据了胸腔位置的节肢腿都垂下,看起来像是一只古怪的大螃蟹。 被肢解过一次后,圣职的语气愈发冷峻,对于恶魔的忌讳也越来越少: “现在,你们需要她来作为进攻的关键,让她引动心灵之火烧灼那些被爱德华兹控制的人,这或许能将他们挽救回来。” 恶魔虽然都是无形者,但它们的力量也有差异。 不同魔侯的眷属恶魔具备不同的力量,威能之主巴力的眷族擅长念力和精神的摧毁,而淫逸魔神爱纳特的眷族则更擅长情绪的调控,就直接的物质破坏力方面,克拉拉实际比爱德华兹的使魔更强大。 “不行!”巴瑟姆抬手:“她的力量必须完全用在爱德华兹身上,在那之前不可以有一丝损耗。” 他被烧灼过一次,见识过克拉拉在那些黑雾中具备怎样的破坏力,想要打败那些孽物和此方国平民并不是难事,但他们真正需要对付的只有爱德华兹,因此更应该保留这张底牌,只在合适的时机出击。 克雷顿张开吻部,喉音低沉地滚动着:“爱德华兹见过她,他应该知道她的能力。” “但爱德华兹不会知道她是谁的眷族,人类无法通过接触来判断恶魔的种类,而他的使魔也无法告诉他这一点。”路易斯肯定地说:“为了提高相性,也便于操控。巫魔会的所有门徒的使魔都是他们自己的孩子,这些门徒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就召唤恶魔凭依在他们身上,因此这些使魔不具备恶魔的常识,智力也很低,和克拉拉一样。” “克拉拉比那只猫聪明。”克拉拉在他手上不服气地说,路易斯没有理会她,因此被她的新手拧了好几下。 唐娜举起手:“等一等,但他的使魔是凭依在贼蠕虫的身上吧?那个显然不是人类啊,怎么会是他的孩子呢?” “不管那个使魔是什么物种,都肯定是他的孩子。在恶魔的协助下举行违逆人伦的生殖行为就是巫魔会的特征。”路易斯说:“巫魔会的人生出一匹马也不奇怪,我们的经典上有这样的记载。” 克雷顿和巴瑟姆对视了一眼。 “那就让克拉拉烧点什么好了,我和她们去一层,至少要先处理掉一些人。” 巴瑟姆想要拒绝,但两个少女都摆明了态度不愿意听从他的指挥,他也只好为他们放行。 “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他最后和克雷顿说。 疑惑这一章和之前剧情衔接不上的读者可以去看前面两份公告,我不再解释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火 等到唐娜和克雷顿都离开后,巴瑟姆怀疑地看向路易斯。 “奥斯马尔?是爱德华兹手里的那个人的名字?” “是的。” “你们都是外来者?” “我们正是被奥斯马尔带来的。”路易斯说:“并且他也是我们的敌人。” “他都会什么?” “转运。” 巴瑟姆沉默了,他转身走到更接近战线的位置,眼珠在深凹的眼窝里快速转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四名护卫的护送下,唐娜腋下夹着两个脑袋通过楼梯返回城堡一层,这两个脑袋一个会喷火,一个会咬人,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有这么安全过。 一层的战斗还在继续,正如克雷顿和巴瑟姆预料的那样,从西侧突袭进入的入侵者还没有彻底占领这一片区域。 克雷顿为矮人们设计的密集阵型完全堵住走廊,正和那些入侵者正面角力,矮人的力气都很大,但侧面的开口也有入侵者源源不断涌入,令交战的前线缓慢而坚定地向后移。 “把我抛起来。”克雷顿拖着血淋淋的肺命令道。 唐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狼人头颅猛地撞在天花板上,人群在他眼中一览无遗,他看到把自己的脑袋取下来的两个厉害角色正被拥挤的人流挡在后面无法前进,几十个战士的撞击比赛并非是她们可以参与进去的。 爱德华兹的新将军虽然在战术方面有些本事,但这些士兵彼此的默契很差,脱离指挥后反而会彼此牵扯。 现在正是解决那两个女巫的好机会。 克雷顿重新掉下来,长长的嘴巴一张一合:“那两个讨厌的女巫果然还在,你们能想办法先解决她们吗?” 旁边的矮人护卫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石头:“打对面的女人是吗?” “只要那对双胞胎。”克雷顿看了眼矮人的头顶。 几个矮人相互扶持着叠起来,最上面的矮人看了眼对面的队伍,猛地一挥手,石子发出剧烈的破空声消失不见,克雷顿听见了明显的击中皮肉的声音。 “打中了?”唐娜期待地问。 “没有。”矮人摇了摇头,指着克雷顿:“被他挡住了。” 这个笑话可不好笑,克雷顿喉咙里传来了威胁的呜声,但随后他想到了什么,威胁的声音顿时淹没在喉咙里。 “再把我抛起来一次。”他急忙吩咐唐娜。 他再一次升空,看见那些入侵者正难得团结合作地把自己庞大漆黑的身体拖到最前面作为盾牌,而矮人们一点没有犹豫,他们的长矛将它刺得千疮百孔,但被这堵肉墙慢慢地往后压去。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看到自己的身体被这样使用,狼人忍不住咆哮起来。 唐娜看了眼前方的战阵,犹豫了一下,提着两颗脑袋跳起来,从密密麻麻挤成一团的矮人头顶踩过去。 矮人们没有一个在意头顶多出来的分量,他们都是刃秘传的超凡者,聚集在一起时就像浅海处的礁石,顽强对抗着前方的海浪冲击。即使后退也十分稳健,手里并列斜举着的长矛更是如同平地般平整,唐娜踩在上面也不会摇晃。 倒是少女自己有些站不稳,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将克拉拉扔到了天花板上。 克拉拉的蜘蛛腿一接触到实体,瞬间刺入木板固定自己的身体,随后如同真的蜘蛛那样快速攀爬到入侵者的上空。 双子女巫都被这不寻常的生物吸引了。 她们同时伸出手指向克拉拉,但其中一名女巫突然站立不稳,她低头一看,一条蛇不知何时将自己与旁边的士兵的腿脚踝绑在了一起,那个士兵恍然不觉,猛地抬腿向前进攻前压,将她一并拽倒。 两发无形的冲击落在天花板上,一道冲击的落点与克拉拉相去甚远,而另一道冲击却将她的腿折断大半。 人头蜘蛛从天花板上落下来,被人群淹没。 几秒后,湛蓝色的火焰就从他们的脚下爆裂开来。 城堡一层的黑烟作为燃料全部被点燃,克拉拉的心灵之火肆意燃烧着,如同洪水般向走廊的两侧同时灌去,火海淹没了所有人, 被火焰触碰到的人不是在地上打滚,就是直接失去意识,孽物们收到的损伤最小,但它们在看到火焰的那一刻就瞬间掉头,头也不回地向着城堡的出口逃窜,仿佛真正的野兽一般。 虚幻的蓝色火焰透过城堡的窗户,照亮了半边天空,大量的孽物从城堡中涌出,连城堡外墙上悬挂的孽物也纷纷往回逃跑。 看到这一幕,爱德华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巴力的眷族”他沉思起来。 那只小恶魔能够运作如此大的力量,他在其中也出了力,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完全者”希斯路、“永恒冠军”塞万提斯、“威能之主”巴力、“超越万古”枯尔宁、“夺取者”亚罗扎、“深渊”格雷特尔、“淫逸魔神”爱纳特,七位魔侯各有长处,而对于物质界触碰最深的就是巴力,祂的力量在地狱之外也不会削弱。 但与之相对应的,巴力的力量也更容易被物质干涉的形式消耗。 “五十个人。”爱德华兹说,他抬起一只手。在他的背后,那些没有参与进攻的后备队中立刻有五十个人立刻感应到了一种精神上的召唤,他们脱去衣物,在街道上就毫无廉耻的搂抱、亲吻在一起,脸上浮现的欲望不加掩饰。 随着荒淫行为的进行,一个男人忽然从这种交互中清醒过来,他大声哀嚎推开自己的临时伴侣,拼命抓挠着自己的皮肤。 在他的皮肤下显出众多突起在活动,来去不定,如同有群蛇在他的皮肤下游弋。 很快,更多的人也变得和他一样,盘旋在街道上的安逸呻吟化作凄惨的嚎叫,那些突起汇合成几处从这些人的体内破出。几头如同狗和野猪结合体的血淋淋的怪物从最先变异的男人体内钻了出来,而原本的男人则只剩下一张轻飘飘的皮铺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人被侵蚀成皮,直到五十张皮全部陈列在地上,而从人体内钻出的怪物数目超过两百。 在爱德华兹的指挥下,这些怪物再度集群冲向城堡。 “让我来看看你的极限。” 爱德华兹蔑视的眼神穿透墙壁,与城堡内躺在地上的克拉拉对视在一起,不过后者并没有表露出丝毫敌意,眼中只有对纯粹的破坏产生的快乐,以及对爱德华兹的好奇。 当火焰渐渐散去,众多瘫倒的身体中仍有数人依旧支撑着。 双子女巫中的一个张开了结界,将十多个人保护下来,火焰没有触及到他们,而她的姐妹则躺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咿呀!”她指着唐娜和矮人们愤怒地大叫。 她和她身边的士兵尽管还穿着衣服,也还能使用魔法,但她的心智却已在爱德华兹肆无忌惮地影响下劣化成野兽。 而就算她还能说人话,唐娜也不觉得这时候还能通过交流解决问题。 唐娜的举动在守军的眼中形成了榜样,手持长剑的平原人从矮人的头顶和长矛上踏过,和他们交手起来,随后以人数优势渐渐占据上风。 抵挡克拉拉的火焰让那名女巫消耗了许多力量,她看到自己的同伴正逐渐被撕碎,于是转身就逃。 克雷顿在唐娜怀里大喊:“让我来。” 少女抓住他新接上的气管,用力将他甩了出去,正中那个女巫的后脑。 狼人的两排獠牙刺穿女人的头骨,将半边脑袋都撕扯下来。 失去半边脑袋的女人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解决掉入侵者的士兵们涌过来,将敌人分尸,随后又把克雷顿及其他同伴的身体重新拼接起来。 至此,城堡重新回到此方国叛军的手中——如果说有国王也算叛军的话。 唐娜捡起克拉拉,而她们之间的联系让她再度感受到城堡外的新威胁正在靠近。 “第二波攻势正在靠近,但克拉拉需要休息一会儿。”她警告道。 克拉拉的状态有些低迷,如果继续使用心灵之火灼烧敌人,那么面对爱德华兹时将毫无反抗能力。 克雷顿扶正自己的头颅和脖子,好让它们长好,随后把自己的斧子拿上。 “你们都到后面去吧,这次看我们的了。” 其他士兵也都郑重地戒备着。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们的战意,血红色的野兽们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没有了幻术的影响,克雷顿重新调整战术。 那些入侵者的身体被当做盾牌和障碍物堵住窗口,在走廊堆砌成一堵矮墙,矮人长矛手只留下十六个人守在矮墙后,他们不需要用力,或者集中精神去刺谁,他们只需要固定长矛,形成类似拒马的防御模式抵御那些红色野兽。 而携带短兵器的战士则在这些长矛手身后和空窗边戒备,将那些高高越过障碍以及自以为能偷袭的野兽分成数段。 那些野兽如同猫一样敏捷、野猪一样凶悍,来去悄无声息,还能钻过一些人无法进入的缝隙。 但它们的行动方式没有超出野兽的范畴,克雷顿对于抵御它们的战术了然于心。 如果爱德华兹只有这点本事,他可以在这里守到老死。 至于更多的策略,克雷顿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他正在想着那些会令他感到痛心和后悔的事,抵御着爱德华兹可能会使用的幻术袭击。 第一百八十章 教士的走访 当火光填塞螺旋楼梯向上发亮,城堡二层的守军同时看到了孽物们慌乱撤退的模样。 这些从人类退化而成的野兽忽然又懂得了什么叫害怕,这让守军们士气大涨,他们知道这是在一层的帮手的胜利。 “恶魔术士真方便啊。”稻草人荷荷马对着自己的部下感叹道。 新国王完成了表面上的军事义务,展现了自己的能力,让他对之后的事多了些信心。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第农人,那些平原人也放松下来,他们或坐或蹲,用手头能找到的布料擦拭武器。仙境几乎不会死,但心理压力仍然存在,没有人能适应一直战斗,何况他们是在和自己过去一直畏惧的人物作战。 谁也想不到恶魔的力量在仙境能发挥得如此强大。 在外界,爱德华兹不过是他们任何一方派两支十人队就能解决的家伙,在仙境却可以控制上千人的生死。 “目光短浅的家伙。” 荷荷马旁边的一位矮人长老评价那些第农人。稻草人不解地看过去,这位长老用手掩着嘴向他低声传话:“黄金。” 是的,爱德华兹派遣来夺回城堡的正是之前的此方国民,他们的首饰原材料曾经属于第农人,之后这些金银珠宝被矮人作为战利品带走重铸,又在被征服时由爱德华兹窃取,赏赐给那些听命于他的玩物。 现在是时候把它们夺回来了。 袭击二层的敌人多半是孽物,但也有一些人类敌人架着梯子上来到这儿,他们携带的金银还在残破的身体上。 长老提醒了荷荷马,他脸上的稳重瞬间被贪婪覆盖。 他和几个长老秘密地吩咐了几个人去“尸体”上取回金银,而在他们下令之前,就已经有矮人倚仗身高优势躲在尸体边翻找首饰了。 “这才是我们的好小伙。”看着他们动手掠夺金银的模样,最年长的长老也不禁露出欣慰的神色。 这些老人和青年在抵达仙境后的寿命比不断靠近一比一,但他们仍然认为自己还算长者,因此不应该亲自动手,而是让年轻人来做这些事,而那些“青年”也乐得如此。 荷荷马看着帝·杰塔利,后者恰好也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摩擦起来。 “失败的人将永远失败下去。”荷荷马在心底说。 正如长老所说,杰塔利和他的手下就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家伙。 正如副官所说,荷荷马就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家伙。 帝·杰塔利坐在一具尸体上,心里这么想着,他看着荷荷马,后者恰好也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摩擦起来。 在两方相距不远的情况下,矮人自以为隐秘的动作根本瞒不过去,平原人们能清楚看到他们在翻找尸体上的金银。 诚然,他们心中也有将那些附带诅咒的金银收回的冲动,并且不惜和这些矮人再度作战,但是他们已有了一个潜在的军事盟友,那么便不需要立刻发起正面冲突了。 这些矮人现在把金银收集在一起只是帮他们的忙,等到新国王发动进攻,这些金银就要易主。 所以他不急。 第农人中那些真正无法接受与矮人并肩作战的家伙都被安排去了城堡一层的东侧,用巴瑟姆的其他平原人手下插在中间,与矮人们隔开。他们曾是露天祭祀场的活祭品,长期惨痛的经历已经摧毁了他们的神智。 爱德华兹释放的那些人心沉淀物并不能修复人心,他们虽然重新醒来,但还是满心仇恨,与矮人的关系固定在了上一次醒来的最后一刻,好像也正是为了这份仇恨才活着,能够听从命令只是因为暂时没有别的事可做,就连帝·杰塔利自己都没有信心指使他们和矮人和睦共处——他们甚至有些认不出过去的同僚了。 想到这里,杰塔利隐隐有些后悔,他原本察觉到守卫此方国的巴瑟姆军队在收缩,以为这是救出过去同胞的机会,但没想到会遭遇爱德华兹惩治叛乱。 虽说仙境广大无边,但此方国也不是一点名声没有,矮人曾在这里用打造出的奇物和暗裔及其他人类的国度贸易,也拥有为数不少的军队。 爱德华兹能够占据这里多亏了他的使魔,不知为何,恶魔的力量在仙境会强大好几倍。 如果不是这里没有野生的恶魔,杰塔利大概会以为这里是地狱。 还好仙境的确还有能够置人于死地的手段 “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一个浑身赤裸,只围着孽物皮的男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当路易斯出现在克雷顿和唐娜面前时,他有一些新的情报需要和他们分享。 第一是第农人不值得信任。 第二是仙境给人的影响不止一种。 第三,爱德华兹接下来的进攻会非常疯狂。 克雷顿在吵闹的战线后面坐着,他用指甲将体表密密麻麻的开裂伤口一个个掐紧,加速它们的愈合:“你放心吧,我也没有给予过他们信任,眼下的合作都只是交易,并不掺杂私人感情。” “至于第二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他大声问圣职,否则后者就可能听不清楚。 身边厮杀声没有影响到路易斯,他只是平静地在狼人旁边坐下:“我和这些人先后交流过了,这些人实际上并不想回到现世,就算是那些第农人,他们实际上也觉得回到现世没有什么吸引力。”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让那些陌生人愿意对他开口袒露心里话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 唐娜不禁将崇拜的眼神也送给路易斯一份——敢于在赤身露体时侃侃而谈的家伙增加了。 路易斯的回答让克雷顿皱眉:“他们难道不想报仇吗?” 帝·杰塔利可是被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背叛了才会沦落为第农财富的看守者,而其他人也是因为忠于他才被放逐到这里,就算现世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仇人已经死去,他们也该对自己的后裔抱有好奇心。 “很遗憾,现世对他们实际没有什么吸引力。只是第农复国会与他们做了交易。”路易斯顿了顿:“而且帝·杰塔利有反悔的想法。我看得出来,他不想要打破当前的生活方式,就像稻草人和巴瑟姆一样,他们只想要待在这里,等到爱德华兹被封印后重新占据这里。” “我觉得这样不错,难道你不这样想?” “是的,我不这样想。” 路易斯左右打量了一番,结阵的士兵已经无须克雷顿继续指挥就能继续对抗野兽,而且也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到这里,于是他拽着狼人的手腕拉到一边,唐娜也跟了过去。 当他们走到角落里,路易斯开口了:“你不觉得他们的头脑有些浅薄吗?我不是说他们现在的样子脱离了常人的范畴,实际上他们的思想很合理,但对于几百岁的人而言,他们的思想就有些幼稚了。” 因为奇迹的存在,教会中有许多长寿者,他们的岁数与仙境中的长生者无法比拟,仅仅是刚超过一百岁,但与他们相比,无论是矿工团还是巴瑟姆、第农人都显得心气焦躁,欲望炽烈,如同青年人一样好斗,办事又毫无耐心,时间好像没有如现世那般赐予这些仙境之民稳重的品格和坚固的意志。 而这一点,克雷顿其实也发现了这些人的异常,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值得深思的事。 “可能是因为恶魔,爱德华兹一直在吞噬这些人的情绪,几百年的过程足以将他们的脑子弄坏。” 路易斯摇了摇头:“爱德华兹也受到了影响,我认为所有人的灵都被污染了。” 圣职口中的灵和巫师口中的灵并不是同一种事物,巫师认定的“灵”实际上是本我中难以被界定的部分,与“魂”有着相近含义。而白教用语中的“灵”则相当于人类接受天父恩惠的能力,并且更类似于一种非实体的器官,这个器官天生具备众多空洞,唯有美德和戒律可以填补它。 而它越完整,人类从天父那里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多,因此信徒试图掌握奇迹的修行方式也被称为灵修。 克雷顿和唐娜都是前圣职翠缇丝的亲属,因此对这样的知识有所耳闻,能够理解路易斯的意思。 克雷顿严肃地看着圣职:“这和黑弥撒的后果很像。” 正常运行的黑弥撒会污染参与者的灵,因此参与者无法在神秘领域精进至深处。 “我想不是这样。它们影响恰恰相反。黑弥撒会夺走施术者的一部分,而这里.”圣职沉默了片刻才抛出自己的猜测:“我想这里的影响则是让我们的生命运转的方式保持不变,也包括思维方式。” 相比于情感的失去,思想停止变化反而更为可怕。 这意味着就这些仙境居民已经成为了不存在可能性的人偶。 他们表面上还具有欲望,还能够推动事情的发展,但实际上一切都已经注定,他们只是按着轨迹旋转的齿轮而已。 克雷顿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恐怖的鬼故事了,幸而狼人的表情无法被寻常人识别,让他不至于当众失态。 而路易斯也很快增加了令人放松的补充。 “这个推论未必正确,只是一种可能。而且我们进入仙境的时间并不长,应该还没有收到影响,但如果继续待下去,或许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 “另外.”他叹了口气:“还有第三件事。爱德华兹接下来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解决掉我们。因为有一位与他为敌的大人物随时可能察觉到此方国的空虚,向这里赶来。为了避免这一点,他绝对会不择手段。” “仙境中的大人物?”唐娜惊异地问。 路易斯点了点头:“嗯,他被巴瑟姆称为血爵,是仙境中极少数可以赋予他人死亡的存在。” 克雷顿抬起爪子揉了揉眉心:“看来我们最好在他出现前就解决掉爱德华兹。” 他不把这位神秘人士当做对抗爱德华兹的盟友,在仙境这样诡谲的地方,任何出奇的事都该尽量避开。 “我再努努力。”他开始思索一个主动进攻的计划。 本章重新修改了后半部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半渡而击 路易斯又离开了,但这次造访让克雷顿开始陷入沉思,作为指挥官,他要思考出何时主动出击。 而在他思索期间,他带队的那些战士中也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尽管克雷顿之前声明过抵挡幻术的关键,但还是有几个矮人战士遭到了爱德华兹的幻术袭击。 这些矮人声明自己看到不穿衣服的美丽女性在窗外向他们招手,还有饭菜的香味传来。 他们信誓旦旦,将一些原本没有被幻术影响的人也说动,然后这些人因为情绪上露出破绽,也相继陷入黑巫师的幻境中。 看到一群人趴在窗边向外看根本不存在的女人,克雷顿不得不介入了。 高大的狼人握着斧子在战线靠后的位置行走,他分开人群,将那几个动摇军心的家伙全部抓出来砍头,身体堆在后方,又把围在旁边听矮人讲自己幻觉体验的家伙全部赏了几鞭子,这种酷烈的行动立刻终止了不正之气的传播。 而相比他们的怨气,克雷顿也愤愤不平。 狼人用鞭子指着几个被蛊惑的第农人,他们还因为矮人描述的美景中断而遗憾:“我真是搞不懂,矮人觉得美丽的女性居然还能让你们几个平原人躁动,怎么?你们现在对长胡子的女性也开始感兴趣了?” 他的提醒十分及时,那几个第农人脸上的遗憾顿时消失不见。 “现在都给我去想能让你们痛苦后悔的事!一直过得很幸福的家伙可以来我这里,我现在就给你们创造一点痛苦回忆!” 好心帮忙的提议却被否决,克雷顿经过的地方战士都一边摇头一边贴到墙壁两边,显得他威风凛凛。 当这件事被解决后,克雷顿也意识到时间其实并不站在守军的一方。 他站到窗口向外望去。 爱德华兹半人半蛇的身姿仍然伫立在街道的尽头,楚德·奥斯马尔的一条胳膊被他抓住,爱德华兹用自己的手将这名俘虏高高吊起,其余的此方国民则围在他的身后,他们面无表情,一起望着克雷顿。 这众多的躯体中仿佛只有一个思想,否则不至于如此统一。 而在他们的前方,还有许多不着寸缕的人在地上挣扎,更多的血红色的小怪兽从他们体内爬出来,那也正是现在正在进攻的生物,它们钻出后就向城堡进发,在原地留下一张张人皮。 他不由感叹道:“真是邪恶的做法。” 那些怪兽从人体内爬出来后可不像是还能再钻回去的样子,爱德华兹这么做和杀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那个仪式看起来很陌生,但给我的感觉像是黑弥撒,或许是黑弥撒的一种变体。”唐娜也在看窗外的情况。 克雷顿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提起什么是淑女不该看的。 克拉拉从唐娜的背后爬上来,她多了两条手臂,比以前更灵活,在人身上爬行时也不用再担心划破衣服。她爬上唐娜的头顶,然后在这秀美的黑发上安逸地曲起蜘蛛腿趴下——如果这样算趴下的话。 用个不太礼貌的比喻——她现在的形象就像一只孵蛋的老母鸡。 “那家伙让克拉拉感到不舒服,克拉拉想干掉他。”克拉拉伸手指向爱德华兹说——像母鸡在振翅。 克雷顿略有敷衍地说:“很好,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那克雷顿应该和克拉拉一起去干掉他。” 克雷顿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他只是从窗口向后撤了几步,脱离了爱德华兹的视线。 现在或许真的是出击的好时候,爱德华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弄了这么多怪兽出来,但它们的数目虽多,实力却不比正常的野猪强多少,即使成群也难以冲击军阵。 爱德华兹或许不懂军事,但也不至于看不出这些奇怪动物的实力不如原先的那些孽物。 那么他还在派这些小怪兽来进攻城堡就值得怀疑了。 克雷顿看向战线的位置,那些血红的小怪兽的尸体已经在障碍物前高高垒起,俨然是为己方的防御工事添砖加瓦。 但他不相信这是一件好事,于是再次指挥军阵变动,后排的矮人长矛手和第农人剑士交换手里的武器,随后接替原本最前排的长矛手的班。 前三排的士兵推翻前端由尸身搭建的掩体,随后顶着众多血红怪兽的冲击向前推进。 第二排的第农人长矛手平举武器向前踏步,排成一排的闪亮矛尖逼迫跃起的怪兽后退,而矮人剑手则是第一排,他们被安排在长矛手的前端,因为人种的特征,矮人的身高处于长矛下的位置,正可以为第农人的同僚抵挡从长矛阵下方钻入的怪兽。 但三排则是第农人剑士,负责解决那些侥幸突破前两排防御的怪兽。 这样的阵型对付野兽的心智绰绰有余,但阵型的变动使得破绽也增多,失去掩体后,第一排的士兵很快被这些怪物扑倒,身体也被撕咬得支离破碎。 看到这一幕,克雷顿也没有下令停止,而是让后续的人补齐这一排的缺位,然后一起从这些残骸上踏过。 当所有人都向前走了十码,前阵将孽物的残躯和大量的怪兽躯干留在了后方。克雷顿从旁边拉来一个士兵吩咐了几句,随后那名士兵离开,又找了几个熟悉的人开始清理这些尸体。 新的敌人被格外重视,士兵们将这些红色怪兽的躯体通过窗户扔出去大半。 克雷顿只要求他们留下少部分作为研究用,还另外派人将一些尸体送上二层和三层,剩下的尸体被切碎后堆在一起,有一支十人队在看守它们。 “他们把邪灵的尸体分开了。”爱德华兹说,他的身体没有动,头直接扭向后方。“皮列格,你的战术失败了。” “现世已经过去很久了,说不定他们认识邪灵呢。”第二位巫师兼此方国新的统帅苦恼地挠了挠头:“其实我更擅长骑兵作战,攻城的经验可是一点都没有。而且我们这边的战士不如他们啊。” 唯有被爱德华兹的恶魔力量影响严重的人才能成为此方国的平民,然而恶魔的力量会腐化刃秘传,因此临到战时,爱德华兹想要调用此方国的平民作为兵员,效果就不尽人意。 他们的身体素质都不如叛军。 “无所谓,我也没有指望你能做出什么成绩。”黑巫师高傲地说。 暂时被容许取回智慧的巫师皮列格向自己的主人鞠躬,随后饶有兴致地看向城堡。 爱德华兹摆了摆手,命运猴爪上又是一根手指被点燃,楚德·奥斯马尔的右手上已经没有手指了,鲜血打湿了他的裤子和鞋子,甚至还在往下滴,形成了一个小的血泊。 失血和残疾没有让楚德·奥斯马尔屈服,他讥讽地看着爱德华兹:“我还以为你是想要独立自主一点。” “你应该铭记自己的地位,我想怎么用你就怎么用你。”爱德华兹微笑着告诉自己的俘虏。“好了,虽然他们把邪灵的尸体分开堆放,而我们提供的数量也不够,但这就是你发挥作用的机会。” 他眯起眼睛,向城堡的方向摊开手掌,仿佛一切落在他的掌中。 “注意到我们的祭品吧,潘!” 血红色怪兽的尸体开始融化成血浆。 这种异状一经发生,克雷顿就得到了通知。 处理液体全然没有处理固体方便,走廊里血浆虽然不多,但却一直在沸腾,唐娜和克拉拉都对此没有经验,无法处理它们。 克雷顿立刻派人向上层的其他人通知这件事,而此时,来袭的红色怪兽似乎也已经耗尽,不再有新的支援到来,前排的战士都松了口气。 很快,路易斯就识别出这种怪兽的种类。 “这是邪灵。”报信的矮人模仿出圣职厌恶的语气。“失去所有美德的人死后就可能化成这种怪物。邪灵、恶魔、魔鬼,这三种腌臜的东西虽然有差异,但它们总是不分家。你要小心了,爱德华兹可能打算用这些尸体召唤出什么。” “我想这个‘可能’可以删掉。”克雷顿说。 他再度走到窗边观望,然而此刻爱德华兹已经停止了仪式。 此方国的平民正在集结,他们重新整理武器和盔甲,给人以不妙的感觉。 克雷顿想了想,向一旁的第农人们招手。 “来几个人牵上马,和我一起出去散散步。” 于是他们把躲在餐厅里的马拉出来,把一些绳索和标枪夹在马鞍侧面,接着打开闸门,十几个骑兵一起纵马冲出城堡。 上一章后半部分感觉不太好,所以改过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陆军第一流骑手的竞速赛 什么时候的进攻能取得最大的成效? 这个问题有好几个标准答案,而克雷顿每个都知道。 闸门一开,骑兵们便如同雁群掠出城堡,他作为前锋直冲爱德华兹的阵地。在这一过程中,他精湛的骑术博得了这些第农人骑兵更高的信任,他们能感受到这不是一个外行人。 于是“雁群”的阵型越发紧密。 他们掠向人群,整齐划一的气势让爱德华兹也心生疑虑。 黑巫师摸不清楚这些骑兵的来意,但他不觉得这么点人能闹出什么动静,但以他的身份没必要上去亲自迎接他们,于是他开始后退,任由自己的其他傀儡顶上,从城堡撤回的孽物也开始围拢。 这些人的思维几乎被恶魔啃食殆尽,他们不惧生死地挡在骑兵们的面前,将刀剑高高举起。 他们是临时加入战斗的,手上没有长柄武器和弓箭,对于冲阵的骑兵而言是个好机会,但周围重新恢复攻击欲望的孽物也在靠近,而克雷顿也并不是要冲阵,他拨转马头,带领“雁群”转向,马队沿着阵型的外沿滑过,在孽物靠近前就离开, 与此同时,他的狼眼扫过人群,看清了几双较为灵动的眼睛。 在克雷顿初入此方国的时候,唐娜曾为他指明这里存在的其他巫师,而这就是他的目标。 “蓝头巾、木念珠、黄裤子。” 他以最快的速度锁定了目标,其他骑兵都和他一起于马鞍袋中抽出已经准备好的系绳标枪对准那几个目标投射过去。 一共是三个巫师,他们躲在后方,完全没有想到骑兵队的打击会越过前面的同伴,因此这一轮打击全部建功。 带倒钩的标枪扎穿了这些人的身体,随后骑兵们借助马力收回绳索,将他们拖出人群,引发一连串的嚎叫。 这些巫师没有得到同伴的协助,此方国人的头脑因为收到恶魔的影响大多不清醒,根本无法反应这种突***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身后的地面滑到前面去,最后被骑兵扔到马背上。而因为疼痛,这些巫师也无法集中精神自救。 克雷顿没有恋战,而是立刻发出撤退的指令,一行人带着三个巫师俘虏开始撤退。 一开始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没人想过他会从城堡里出来,所以他成功了。 不,现在要说成功还早。 尽管那些此方国人没有追击,但孽物们如同见了兔子的猎狗一样兴奋,它们没有因为巫师遭受袭击而消磨士气,而是四肢并用地追赶着他们的马队。它们长期作为爱德华兹的监工在地下活动,不低的智力让它们在生活中自然而然地发展出狼群似的狩猎战术。 孽物中有一大半直追骑兵,而另外的那些格外消瘦灵敏的孽物则追上来与骑兵队并行,但并不攻击,它们的数量最少,只是尝试挤压逼迫骑兵向内绕弯。 骑兵们双腿夹紧马腹,速度猛地抬高,将那些较瘦的孽物甩开。 它们从并行到只能接触到队伍的末位只相隔了五秒,但随后也猛地追上去,不肯落后,而骑手们的马匹也因为人心沉淀物的影响开始躁动不安。 这样的发展不能不让爱德华兹感到愉快,他哂笑道:“他们是来送死的吗?” 皮列格和楚德·奥斯马尔都没有说话回应,这让爱德华兹有些不满,他向他们看过去,发现他们两个都眯着眼凝视着这支队伍。 新国王注意到了孽物的追击,他主动从雁群的头部位置退下,放慢速度留至末位,孽物的爪子几乎摸到他的坐骑臀部。 爱德华兹的注意力也放在这里,他指望孽物能够成功。 然而那截爪子就() 这么擦着黑色的马匹后臀,却没有造成一点伤害。 他亲自任命的国王赤裸上身,看起来就像一个野人,但对于速度的把控非同一般,而这对骑手和坐骑的配合可谓是亲密无间,速度几乎与身后孽物保持一致,即使近在咫尺,孽物却不能摸到他们。 而随着这位技艺精湛的骑手的方向一转,竟从马队中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一骑。 追在马队后的孽物被他吸引,全部奔着这个看似唾手可得的猎物而去,只有那些最为瘦弱的孽物在追捕其余的骑手,但它们却不知道自己的威胁性因为两部的脱节而降低至微乎其微的程度。 骑兵们轻蔑地看着它们,再次掷出标枪. 当第农人的骑兵全部撤回城里,街上就只有国王一骑在与众多孽物周旋,他驾驭马匹左突右刺,时而忽然转弯钻进小巷躲避追击,时而纵马越过街上的推车留下一地障碍,即使四面都是孽物也毫不畏惧,几次从看似绝境的包围中冲出,就像燕子穿过篱笆的缝隙之间般灵巧。 在最近的一次冒险后,他甚至松开缰绳,任由马匹自行驰骋,他自己则向着爱德华兹展开双臂,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皮列格看得聚精会神,甚至没有在意爱德华兹的存在。 爱德华兹咬着牙,那些巫师都比不上他和皮列格重要,因此他们的损失没有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他只是无法理解克雷顿和他的坐骑表露出的顽强抗性。 “为什么他的马没有受到人心沉淀物的影响?” 那些黑烟仍然没有断绝,而在其他骑手的马都在焦躁不安的时候,这个泥腿子国王却能马匹驾驭自如。 难道他还有什么奇物是能够控制低等生灵的吗?难道是那个巴力的眷族领悟到的新的恶魔能力? 爱德华兹睁大眼睛,但克雷顿连衣服都没有穿,裤子更是短得要命,连口袋也没有,他为了减轻重量还在他们面前扔掉了马鞍袋,现在人和马身上都没有能够藏东西的地方。 他甚至展开双臂,好让黑巫师看清楚他什么都没有带。 简直是嘲弄! “不知道,或许是他自己的能力。”皮列格用惊叹的语气说。 他自以为对骑兵的技艺已经全然了解,还曾截断双腿来迁就马匹,试图更进一步,但他的马术水平还是远远不如新国王这个大个子,对方的马术简直可以称得上神赐,他实在不愿在这种情况下打断对方,只想静静欣赏这一场表演。 “这不可能——”爱德华兹抓住奥斯马尔的手逐渐发力,骨折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忽然回头看着自己的俘虏,然后抓住奥斯马尔的左手,又一根手指被点燃。 “我要他坠下马来!” 爱德华兹许愿之后期待地看向克雷顿,但后者仍好好地骑在马上,甚至离城堡越来越近了。 闸门再度开启,孽物们还想追击,但城堡的守军从窗口和城墙上投下标枪和箭矢,将它们逼退,它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骑手把自己甩掉,逃回了安全区。 “怎么可能不管用?!”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爱德华兹再次回头看奥斯马尔的手,但手指没有复原。 又有什么阻拦了命运? 实际上已经有三次许愿没有获得应有的结果了,或许转运之术在现世已经十分普及。 爱德华兹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测,但他内心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奥斯马尔的价值则在他的心中已经降入低谷,于是他把奥斯马尔扔在地上,就像丢垃圾一样,不再花精力看守。 摔在地上的奥斯马尔呻吟了一声,全身蜷缩起来,也因此遮掩住了痉挛的小腿。 他眯起眼睛() ,透过睫毛观察着四周。 喜好穿着人类衣着装腔作势的习惯在此刻成了优势,爱德华兹还把他视作人类,因此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他现在大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已经没有离开的理由了 克雷顿的回归遭到所有战士的欢迎,连其他军事指挥官都特意从楼上下来为他庆贺。 无论人种,他们都惊叹于克雷顿的马术技艺,将他刚才的举止视作难得的艺术。更何况克雷顿胯下的马匹实际上与他并不相熟,两者能互相配合做到这一点就显得更为难能可贵。 面对众人的夸赞,克雷顿只是微微一笑。 当代的骑兵在战争中所要遭遇的考验远胜于古人,任何人如果能驾马在枪林弹雨中生存下来,则必然能磨炼出一手精妙的骑术。 不过,他的骑术在多恩王国的骑兵部队中也是首屈一指,这点绝非吹嘘。 他招来了刚才一同出去的士兵,将俘虏集中在一起,然后把唐娜也叫了过来——为了她头上的克拉拉。 “克拉拉,你可以尝试用他们的头脑来恢复你之前消耗的力量,巫师能够提供给恶魔的力量应该比一般人更高。” 得到命令后,克拉拉立刻从少女的头上跳下去,她抱住其中一人的脑袋,蜘蛛腿缓缓收紧,脸上的愉悦之色同俘虏新增的痛苦成正比增加,这个举动仿佛是在从俘虏的脑海中要榨取什么无形的能量出来。 恶魔进食的样子让人不敢恭维,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克拉拉可以用和爱德华兹类似的方式汲取精神力量,那么之后需要顾忌的方面就少了一项。 他们没那么容易崩溃了。 (本章完) 关于大改后出现的章节衔接问题 之前有人反应大改后章节衔接出现问题,而且内容和我的作家后台上传文件不符。 这应该是设备内旧版内容的缓存没清干净,可以试着把作品删掉再重新加入书架,届时如果还有问题再来找我 《狼人狩猎法则》关于大改后出现的章节衔接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其不意 解决了克拉拉的“续航”问题,克雷顿将目光投向了剩下的问题——第农人的队伍里那些长得很像奥斯马尔的家伙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处? 这些矮小的人有十数个,他们的头顶也生着栗色的短细毛发,脸色则是烧伤似的粉色。 克雷顿现在已经能够明白这不是个人特征,而是他们这个种族所具备的统一特质,但还不能确定这些生物到底是敌是友。 他原本是希望从这些生物这儿获得帮助——比如奥斯马尔扭转命运的能力,但他发现他们一看到自己靠近就躲开,并且眼神十分不善,而这也不是针对克雷顿,他们看起来平等地仇恨每一个人,包括那些第农人,这和其他从长久沉眠中苏醒的第农人还是不太一样。 而第农人虽然也把他们视作队伍的一员,但没有人和他们说话,战斗时更是将他们留在身后,叫人很难看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克雷顿之前料想自己不会得到他们的帮助,但刚刚的成功给了他更多的信心,他认为此刻提出要求更有把握。 于是他尝试和他们交流。 这些生物依旧想要远离他,而如果被迫一直站在他的面前,就维持沉默不语。 克雷顿不得不向旁边的第农人询问它们的来历。 从第农人的口中,他得知这些奥斯马尔的亲族被称为红头人,他们曾经是神使,也有着更为显赫的称呼,但因为他们后来失去了神眷,还冒充神使接受贡品,诸神的神使一致判定这种悖逆的大罪要他们丢失一切名誉,还要反过来做人的奴隶。 至于第农人不愿意让他们拿起武器并肩作战的原因也很简单。 这不是一种袒护,而是另一种蔑视——地位低下的人是不配与真正的勇士一起并肩作战的。 至于克雷顿的企图,第农人也没什么好办法,他们实际上也尝试过利用红头人最后传承自命运双子神的恩泽,但毫无进展。 这些红头人至今认为自己还是神明眷族,不肯屈身事人,证据就是那些残存在他们体内的神明恩惠依然可以随心施展,而除非他们自己愿意,没有人能强迫他们贡献自己的力量。 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利用他们了吗? 克雷顿走到窗口,观察着那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此方国人,而奥斯马尔则瘫坐在人群的后方,手上鲜血淋漓。 如果无法借用红头人的力量,那么就该消耗奥斯马尔的力量,让这场对战变得公平。 皮列格坐在屋檐上踢了踢腿,他也在看城堡的窗户,守城对于生性好动的他来说不是一个好差事,攻城就有意思的多。何况城堡里有着不少军事专家,这样一来,他攻破城堡的成就感也会更强。 他对爱德华兹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血爵攻破城堡。反正祂不知道城堡里的人是谁,只要我们联合新来的帮手后撤,祂就会先攻击城堡里的人。等祂把这些人杀掉或带走,我们再回来就行,到时候祂或许也已经受伤虚弱,可以让我们有机会取得完全的胜利。” 这个提议从军事角度来看非常完美,但爱德华兹却惊异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要让一个国家的敌人侵入我的国土,只为了去攻击另一伙叛军?我绝不容许!” 一个国家可以只有几百个人却得到周边国家的承认,但如果丢失全部的土地,即使所有的人还在,这个国家也要宣告灭亡了。 他决不能接受这点。 而且——“我已经能感应到祂了,潘来了。” 爱德华兹的目光穿过城堡,飞向更遥远的森林。 若有飞鸟俯瞰那里,就可以看到密接天际的绿色树影正依次轻微摇动,所形成的纤细轨迹正一路向此方国蔓延。 “是时候进攻了,皮列格。”他说。 皮列格撑着房檐站起来,但又在城堡的窗口处发现了什么,他眯起眼睛:“等等,我们的新国王看起来和猴子勾结在一起了。” 爱德华兹也看过去。 在窗口处,克雷顿亲切地揽着一只猴子的肩膀,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自信和傲慢,仿佛命运之神已经站在了他的那一边。 “他说服了那些红头人为自己效力?” 爱德华兹曾经也招揽过红头人,但这些红头人过于顽固,无法说服,即使忍受酷刑也不愿意为他贡献力量,所以他才会将他们重新插回露天祭祀场的桩子上。 他认为这应该是泥腿子国王故作声势的诡计,但又对自己的判断有所怀疑,最近发生的事着实让他失去了自信。 但克雷顿到底能否办到他无法办到的事呢? 当爱德华兹思考这点时,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亲自推举的国王了解并不多,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多疑而狡诈的人,而且不止如此。 “一个贱人!” 他痛骂克雷顿,尽管他从来没有把对方当平等的人看,他甚至没有问过这些外来者的名字。 发泄完怒气,他又看向奥斯马尔,后者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既然爱德华兹无法确定克雷顿接下来会借用他的亲族来做什么,但只要在之前做出防范就行——用命运猴爪的力量对冲。 为了确保效力,三根手指被一道点燃。 奥斯马尔可以拒绝,但他没有,所以他只剩下最后一根手指——那是左手的食指。 “我不会忘记你的付出。”爱德华兹深沉地说。 他看起来已经不小,沉默时还勉强装出几分威严,但当他在这些保留完整人格的外来者面前暴露本性之后,姿态就不再可以保持沉稳,其真实内在更是令人生厌。 就算是这样郑重的话语,在他的口中说出也仿佛是多情浪子为了与情妇上床而做出毫无信用的许诺。 然而奥斯马尔像一个愚蠢的情妇那样接受了。 他的决定是如此之快,爱德华兹也措不及防,但却没有从这个红头人身上读出“顺从”和“厌恶”以外的情绪,于是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这个俘虏彻底屈服了。 “很好,我们可以进攻了。”爱德华兹满意地说。 现在不是进攻的最佳时机,但皮列格了解统治者的为人,因此没有反驳,而是尽力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做到最好。 剩下的全部此方国人连同孽物稳步前行,抵达城堡的闸门前。 他们在此方国中的身份只是平民,但在进入仙境之前,他们却是危险的逃犯、或是各种秘密结社的成员,即使身体素质在接受恶魔侵染后有所下降,但他们所掌握的战斗技艺可没有丢失。 倘若皮列格真的能够全权处理这场战争,那么他绝不会献祭这些人换取野兽似的邪灵。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这支部队永久减员的事实了。 另外,除了爱德华兹声称的援手,他所调派出去的另一支奇兵此刻也该抵达位置了。 四只孽物爬过城墙,去寻找机关打开闸门,守军试着用弓箭和标枪攻击它们,在付出了三只孽物被扎成豪猪的代价,最后一只孽物抵达了机关位置,它人立而起,背负同伴的躯体作为盾牌,鳌钳抓住绞盘转动,铁闸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缓缓抬起。 爱德华兹的军队顺着大门鱼贯而入。 由于军械库在叛军的手中,他们身上只有临时装备的刀剑,也没有盔甲,甚至要以高架烛台做武器,但随军孽物的威慑力仍不容小觑。 克雷顿和另外几个军事指挥官都察觉到了这次进攻的决心,他们快速收敛走廊上的尸体,己方的成员被拼接,而敌方的尸体或者堆垒障碍,或者推进房间避免影响作战。 很快,两方面同时进入完全的作战状态。 压力再次给到了克雷顿这一边,一层西侧的墙壁缺口再度被爱德华兹军利用,大量的孽物涌入冲击长矛阵,同时那些人类士兵也从侧面的窗口涌入。 他们放弃了同时进攻三层的计划,而是只攻击克雷顿所在的一层。 尽管攻势更加猛烈,但他们的进攻方式和之前并没有变化,克雷顿和他所率领的士兵能够应付,战线僵持在一层走廊。 “还能够再来一次吗?”克雷顿问唐娜,在她的怀里,克拉拉已经恢复了精神。 但女巫摇了摇头。 “现在走廊里还是我们的部队居多,释放火焰会误伤到自己人,至少也要像上次那样才算是释放的时机。” 克雷顿点了点头,开始收缩部队,将更多敌人放入走廊。 当爱德华兹方的士兵再度占据了大半条走廊的时候,心灵之火也再度燃起,火光瞬间充塞走廊,敌人们在火中停下了动作,被这虚幻的温度将神智灼烧殆尽。 当火焰消散,走廊里所展现的景象也与上一次别无二致。 大量的人体瘫倒在地上,而孽物逃得不见踪影。 但克雷顿心底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他试图捕捉这份一闪而逝的思想片段进行分析,但却全无头绪。 直到下一秒。 叛军们先是感受到脚下的地面有轻微的震感传来,随后再是一声巨响,可怕的破裂声和魔鬼呼号似的声音一并从脚下发出,房间和走廊也开始摇晃,让人站立不稳,脚下也轻飘飘的,甚至让人有一种飞翔的感觉。 还有精力观察四周的人们惊讶地看着窗户外的街道景色飞速上升,几乎是瞬间,城堡内部的光源就被切断。 一层的走廊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漆黑。 唐娜在这巨大变动中被甩到了墙壁上,随后又重重落下,她只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犯恶心,连站着都感到不适,忍不住伸手捂嘴时,才发现自己的口鼻都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似乎是有血液在自动涌出。 在受了伤的情况下,她还看不见周围的人,克拉拉也与她失散,她的心里不禁感到害怕。 还好有一双黄色的眼睛在微微放光。 她扶着墙壁慢慢走过去,抓住狼人体表外侧的长毛,终于安心下来。 “克瑞,外面怎么了?” 在一片黑暗中,克雷顿说话了,他的声音隐含怒意:“没有什么外面了,我们现在在地底。” 没错,就在刚刚,整座城堡全部从地表下沉,砸进了地下。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种东西——矮人的炼金炸药。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意见不合 克雷顿还记得皮列格,当他作为骑兵掠过阵前时也注意到了对方的新工作。 之前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业余的骑术爱好者,但事实证明皮列格或许不是一个好骑手,但却是个合格的指挥官,在掌握了一处信息差的情况下,皮列格立刻就能抓住机会创造利于自身的环境。 克雷顿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克瑞,我好晕。”唐娜虚弱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随时要摔倒。 克雷顿一眼看出症结,他抓着唐娜的后颈提起来晃了晃,再把她垂直放下。 于是唐娜也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惊呼起来:“地面现在不是平的了!” 她的脚提前察觉了这一点,但头脑却没有反应过来,身体的本能反应和意识的冲突才是让她感到眩晕的罪魁祸首。 城堡歪着陷在了坑里。 “能自己走吗?运用你的灵知,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我呼唤你。”克雷顿说,他推测真正的大战即将爆发,皮列格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唐娜摇了摇头:“我和朱利尔斯的天赋不一样,我的灵知只能感应到活物,而且”范围比较遗憾。 她的叔叔叹了口气,转身大声呼喊让其他人安定下来,随后高叫着小恶魔的名字。 “克拉拉!” 阴影中有螃蟹一样的东西爬了过来,顺着唐娜的腿往上爬。 克雷顿把她拿过来捧在手上,自从抵达热沃之后,克雷顿就没有什么机会与克拉拉进行认真的对谈,但现在则不得不采取这样的行动。因为唐娜和克拉拉之间的信任仍然没有达到合格的范围。 小女巫视克拉拉为一个趁手的工具,而克拉拉则将前者当做一个由克雷顿交代要保护的花瓶。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随着克拉拉的身体成长,进一步发挥恶魔的力量,她会比过去更聪明,也更能洞察人心,而之前的那种认知最终会导致她与唐娜的关系出现裂纹,无法调和。 作为她们共同的监护人,克雷顿有责任解决这件事,现在才尝试这么做其实已经迟了,但他还是想尽力。 “克拉拉——”克雷顿看着人头的眼睛,他知道她也看得到自己。 “接下去的时间,我可能没法和你们待在一起,唐娜是你的妹妹。你要好好照顾她” 尽管唐娜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惊愕地长大嘴巴。 她隐约能察觉到克雷顿的意图,但.原来她才是需要被迁就的那个人吗? 克拉拉的声音听起来和她一样吃惊:“唐娜.是克拉拉的妹妹?!” 克雷顿的声音越发低沉:“以前不是,但以后是。她的年纪比你小,因此不像你这样聪明,我希望你能包容她的缺点,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帮她一把。唐娜.”他呼喊侄女的名字:“过来,答应我尊重克拉拉,就像尊重你的姐妹。” 唐娜迟疑了几秒才答应,但心底却像是波涛起伏。 她和克拉拉还保持着一种神秘的联系,因此能够察觉到克雷顿的决定并不是完全出于利益考虑,而是真的打算把克拉拉纳入家族之中,还让小恶魔作为长辈承诺保护自己。这让唐娜打心底感到古怪和别扭。 直到她答应,克雷顿满意地点头: “现在你们在一起,上到第三层寻找巴瑟姆,向他寻求庇护,路易斯正和他在一起,他会帮助你们的。”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唐娜扶着墙的手指紧张地用力撑起。 “因为第三层的守军更需要你,那里将是接下来的主战场。” 仿佛是为了配合克雷顿的话,黑暗中开始有如同蛇类爬行的声音隔着墙壁响起,并且越来越多,从各个不同的方向传来,那是“探究者”爬行的声音。 一些第农人忍受不了这种感觉,他们大喊起来。 倾斜的地面让他们这些重心更靠上的平原人都无法适应,而漆黑的环境更放大了他们的不自信,只有矮人们因为常年在地下工作生活的经验能够处之泰然,失去视觉也能凭借震动感知周围的环境,战斗力下降不多。 克雷顿所在一层有一半的守军看不见、站不稳,而他要和这些人一起应对接下来的冲击。 在两名巴瑟姆的士兵的护送下,唐娜无奈地带着克拉拉摸索着向上走去,克雷顿松了口气。 在之前的谈判中,巴瑟姆和荷荷马都同时对他隐瞒了关于爱德华兹的能力信息,这无疑是为了争夺使用唐娜和克拉拉能力的话语权,而掌握了恶魔术士,也就有了在最后的背叛中掌握先发制人的优势,两个矮人在隐瞒信息这一点上不约而同的坚持,不肯让步,哪怕这可能会破坏克雷顿对他们的信任。 也正是因此,克雷顿对于爱德华兹的能力认知有限,在决战时或许会因此丢失战机,无法让唐娜在关键时机发挥作用。 他在地表时还有信心弥补这点不足,而眼下平原人的战斗力削弱大半 “巴瑟姆,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狼人嘟囔着举起斧子,鳞片摩擦岩层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沉入地底的城堡窗口连接着矮人的矿坑隧道,但此刻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那朦胧之中到底潜伏着多少敌人。 很快,几头孽物就从数个开口中钻了进来,它们多余的肢体和类似蛇尾的器官帮助它们平衡身体,和在地表时的情景不同,这次它们轻易地冲散了无法保持平衡的平原人,大量的守军因为这一次冲击而向后倾倒,人挤人地滚在一起,最终堆积在墙角,连许多矮人也被撞翻。 长矛在侧翼被袭击的情况已经效力大减,克雷顿调动一部分矮人换上第农人丢失的短兵器,取代他们的职位掩护侧翼,自己也准备冲上去作战。 在真正动手前,克雷顿将斧子劈进一旁准备好的尸体里,感受着逐渐增加的重量,嗜血的欲望也开始高涨。 一声狂野的嚎叫之后,狼人高高跳起,重重砸在一只探究者的头顶,将它的骨头压断大半,接着又切下它的一只鳌钳作为盾牌,和另一只刚钻进窗口的粗壮孽物撞在一起,它们近得可以嗅到对方口腔的腥味。 孽物的大半个身体已经钻入窗口,多余的一对手扒住窗口稳固身体,不让狼人把自己推出去,而狼人的反关节后腿竭力后蹬,兽化的尖利趾甲在石板地面上也划出浅浅的沟壑。 两只怪物毫不留情的冲突将窗口周围的砖石都碾碎了一层。 狼人还是在力量上占了上风,他用盾猛地将眼前孽物向后推开一段距离,随后从上至下挥舞斧头将这头孽物的头颅正中劈开,当柔软的脑组织露出,庞大的苍白身躯瞬间失去了力气向外倾倒,被克雷顿再度用盾顶出窗外,坠入深不见底的漆黑之中。 解决了两头孽物,克雷顿再度寻找着和队友混战在一起的孽物,几次背后袭击都取得了不错的战果。但局部的优势难以影响大局,失去了侧翼的掩护,长矛阵也开始不断崩溃,西侧走廊尽头冲进来的孽物和个别窗口的失守正一步步蚕食着克雷顿等人的活动空间。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一层走廊的失守已成了必然。 而类似的事情也在城堡的第二层发生。 二层有一些蜡烛储备,这提供了有限的光源。 但失去了马匹,也无法适应地下环境的第农人还是兵败如山倒,他们的阵型直接被孽物集群撕开,而与他们不和的矮人坐视着他们崩溃,只有个别几个最强大的战士边战边退,狼狈地逃进了稻草人的队伍里得到庇护,包括帝·杰塔利本人也是如此。 不过第农人溃散后,借助了二层的地理优势,矮人们姑且还是能控制局势。 城堡的二层和三层有外突的射击台,大多数窗口都是孽物无法通过的狭窄射击孔,不过这种台子的外挡是木质的,只有下半部分是石质,孽物们在上一次对抗中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一次它们一边攻击一边拆毁射击台的外挡,好让下一次进攻可以放入更多的兵员。 稻草人荷荷马的眼珠在那些孔洞之间飞速转动着。 城堡的下陷和他之前的布置不无干系。 之前,他留了一批人手在地底制造爆炸,打算打穿数层隧道,让爱德华兹沉入最深层,那里有可以遏制恶魔力量的矿物结晶。 然而那个计划失败了,那些人不但把自己搭了进去,还把残余的炼金炸药也留给了爱德华兹,这些资源被皮列格借用,才导致了当前的局面。 “一群蠢货!”他怒骂道。 而无论情不情愿,现实正在朝不利的方向运动,矮人对于震动非常敏感,他们都能感受到一层的反抗力度正飞速衰弱。那里有不少平原人,这些人如果溃退,带着低落的士气返回上层,那只会扰乱阵型,引得二层也沦陷。 荷荷马预料到这点,因此早就吩咐了几个手下,让他们看住楼梯,不要让任何平原人上来。 不过,这也让他有了意外收获。 “我要去上层。”唐娜说,她被两个矮人推到稻草人荷荷马的面前。当下的处境和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逆转了,她才是供人观赏的那一个。 护送她和克拉拉的两名士兵被这些矮人用长矛钉在了墙上,这种举动蕴含的敌意让唐娜非常不适。 感受到她的情绪,克拉拉也对稻草人龇了龇牙。 “你应该留在这儿,”荷荷马不耐烦道:“没看到我们需要帮助吗?让你的小宠物再放点火出来,就像之前那样。” “不,我不能这样做。”小女巫说:“你这里的情况并不很危急,我要去上层帮忙。” 当城堡陷入地下后,面临危险的第一线就不止有第一层了。 第一层面对的是之前在城堡下方埋设炸药和处理矮人部队的孽物,而城堡的最顶层接近地表,迎接的敌人将会是最多的,而爱德华兹或许也会介入战场,那可能会是真正决胜负的地点。 尽管克雷顿没有对唐娜说明白,但她也能自己想明白这一点。 然而荷荷马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你怎么敢说我们没有面对最危险的情况?你哪里也去不了,别忘了你父亲和我们的约定!” 他没有压低音量,旁边的帝·杰塔利也听到了这句话,猛地转过头来。 “什么约定?” “和你没关系。”稻草人傲慢地说。 杰塔利和剩余几个败退回来的第农人交换了一下视线,突然同时挥动武器,将身边的矮人打倒,稻草人本人更是被杰塔利一剑斩首,接着他抓住唐娜,冲向楼梯的位置。 要考试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破坏和谐 在逃跑的路中,帝·杰塔利的脸也开始变形,不管结果如何,他和他手下的第农人接下去必然要正面对付稻草人荷荷马了,而这责任都在新国王父女身上。 “你们又和他们做了什么约定?”他拽着唐娜的手臂边跑边质问道。 唐娜尽力平复自己的心跳,杰塔利曾让人将她的四肢卸下来过,当他的恶意再度表露,她曾经受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在这危急时刻,她还记得叔叔的教诲——让杰塔利觉得自己可以被控制。 “只是一些利用他们的计谋罢了,您太心急了。”她说,因为缺少光照,她踩着台阶的脚崴了一下,但还是忍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显出自信的语气:“请您相信,无论如何,这里唯有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而就算我们回到现世,我们的工作也仰赖您的辅助,不可能背叛您。” 尽管第农人将军什么也没有说,但唐娜能感觉到他的情绪稍微放松下来。 他们把她带到了三层,这里是巴瑟姆驻守的地方。 矮人王子的兵力最多,而其中的平原人都跟随克雷顿去了一层,因此这里的阵型依旧保持良好,从侧面走廊窗口进攻的孽物都被打退。 “你以前的那个手下攻击了我们。他试图扣留我们唯一的指望——这个小姑娘,你怎么想?”杰塔利坦然地走向巴瑟姆,他正站在堆积的酒桶上观察局势,他们的头顶上不断落下碎石,那是孽物在开凿屋顶。 这里同二层一样有着木质的外突设计台,但可进攻的方向不再只有平面。 巴瑟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从酒桶上跳下来。 “这就是荷荷马,全凭意气用事,做出什么蠢事都不奇怪。在我从爱德华兹手中保护了一大批同胞的时候,他可是一事无成,还害许多人彻底疯了。现在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还没有真正实现就想要第一个品尝成果.哼。” 他摇了摇头,有着威严胡须的头颅安在侏儒一样的身姿上,略有些滑稽。 “城堡四角的瞭望塔都已经陷落,真是一团糟,用于侦测的奇物也被摧毁了,不过接下来也用不上那东西了。”巴瑟姆辱骂了两句爱德华兹,又问唐娜。“你父亲所在的地方还好么?” 少女诚实地回答:“我想不太好,很多人都站不稳,根本没法作战。” 克雷顿恐怕是帮不上忙了,巴瑟姆为之前私下的约定无法生效而遗憾叹气。 卡拉拉. 就在他们交流的时候,他们的头顶的砖石屋顶已经被拆出一个洞,天光射入,照亮了走廊,然而在令人欣喜的光辉之中,一头巨大的苍白孽物从洞口钻入。 它用类似蝎子的尾巴勾着洞口,将身体垂下倒吊着,无神的横条瞳仁从上观察矮人士兵们,仿佛在点数蚂蚁。 “草!又变成我一个对付爱德华兹!”巴瑟姆对着这头孽物的方向吐了口吐沫:“你的人呢?”他又问杰塔利。 第农人摊开手:“你现在给我一点人,等我解决了荷荷马就能带更多士兵来帮你。” “我哪来多余的人给你,你看看这该死的屋顶。”巴瑟姆说,在他们说话的空隙间,屋顶的缺口越来越多,就像天破了个洞,砖石像雨水般打下,让抬头关注敌人的战士也不得不避开脸面。 越来越多的孽物和士兵从那些缺口里往下跳,他们一个个砸在走廊里,将矮人们坚实的战阵分割成数段。 许多战士还在对付眼前的敌人,因此对从后方和头顶袭来的攻击全无防备,瞬间就被视角盲区的敌人击倒在地。 而就算他们耳聪目明,能够察觉到所有敌人的方向,可供他们周转的空间也越来越小,走廊的空间本就是有限的。除非他们撤回房间才能腾出更多的空间,然而房间的空间也是有限的,即使有十个房间也放不下所有摩瑞尔人。 更糟糕的是,一旦他们选择撤回房间防守,那么就真正被分割开了,他们会失去指挥中心,不得不各自为政。 而失去了集体战阵的优势,摩瑞尔人的劣势就会发挥得淋漓尽致——自古以来几乎没有哪个矮人能以个人的勇武在不同人种间扬名,他们的身材就不适合同高个子单打独斗。 就连没有学习过军事技能的唐娜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眼下的情况已经不是指挥官运筹帷幄的能力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现在就是总决战的时刻。 “爱德华兹不相信任何人,他一定会亲自赶到现场观察战况,确保事态真的在他的掌控之中,那时就是你发挥的时候,你要仔细聆听我的号令,在我说可以前不能用你的法术。”巴瑟姆看着唐娜,视线有着非同一般的压力。 杰塔利在一旁敲着自己的剑鞘,好像在聆听他们的对话,忽然又开口,说得却还是之前自己的事:“不,巴瑟姆,现在你一定得派人帮我。这也是为了你自己。” 巴瑟姆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但这次第农人的理由却说服了他。 “我想他们并没有把能够抵御恶魔力量的矿物分享给你,你打算就这样和爱德华兹决战吗?” 是的,矿工团掌握的神秘石头只分给了他们的自己人,除此之外只有克雷顿得到了一些用于守卫一层,而第农人和巴瑟姆的军队则完全没有这种奇物的保护。 当时因为防守重心在一层和二层,而石头的数量也确实有限,因此巴瑟姆和帝·杰塔利都没有意见,但现在防守的重心颠倒过来,第三层才是真正的战场,他们必须得到那些神奇的石头! 在杰塔利的劝说下,矮人王子改变了主意,他让唐娜和杰塔利等第农人留下,又收拢了十个人下去传递自己的话。 “告诉荷荷马,我们这里情况危急,他要么把石头给我们,要么自己上来!” 矮人王子的命令以粗暴的口吻说出后,唐娜看到杰塔利的脸上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她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叔叔的想法错了,这些人在决战时也无法团结起来,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些黑烟还在影响着他们。’她忧心地看着脚下,心里多么希望克雷顿能够立刻出现在身边,她待在这些人身边根本无法感到安心,哪怕有人正在保护她。 叛军的联盟脆弱无比,爱德华兹还没有真正下场,他们已经开始互相算计起来。 谁能想到表现最好的竟然是之前服从爱德华兹的巴瑟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层的战况越来越混乱,虽然爱德华兹的法术还没有作用在这里,但矮人们已经难以支撑孽物的攻势,这些凶暴的、心智劣化的畜生以绝对的数量、体型优势占据了走廊的大半空间,将摩瑞尔人挤进角落。 而在取得优势后,它们将身材矮小的战士视作玩物,它们甚至会将他们折断的肢体互相抛来抛去,乃至砸在他们的战友身上。 这种冒犯的举动激怒了所有摩瑞尔人,他们狂怒地嚎叫着,包括巴瑟姆王子本人也是如此,他抛下女巫参与进战斗之中,以身作则地作战,同时大声呼号,将被敌军分割的战阵尽全力重新集结起来,形成两个部分,然后像铁毡和锤子一样重重合拢,将中间的孽物群落碾碎。 神秘的秘传力量在这些战士身上激荡,并且彼此呼应着。 尽管小女巫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有某种力量在他们的身上和武器盾牌上缠绕,那同样是会随着情绪波动而起伏的力量,比她在一层看到的矿工团的矮人更强。 他们仿佛链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堵坚实的墙壁。 这次胜利之后,他们重新收缩阵型,向着旋转楼梯的位置后退。 倾斜的地面不适合战士发力,而旋转楼梯四周的光滑墙壁则会限制孽物的移动,至少在那里,他们不用担心头顶的攻击,狭窄的空间对于矮人而言也更为舒适。 随着阵型的后退,巴瑟姆队伍的末端已经抵达了二层,愤怒而疲惫的矮人王子也终于看到了荷荷马。 “我要的石头呢?!”巴瑟姆咆哮起来,他们战斗到现在,荷荷马的援军都没有出现过,而他派遣的使者也没有回来。 看到他身边表现顺从的帝·杰塔利,荷荷马也咆哮起来:“狗屁的石头!你怎么不说那个卑鄙的第农人投靠了你?他砍了我的脑袋,你还想要支援?你怎么不用泥巴替换你的脑子,这样还能让你聪明点!” 在他咆哮的时候,矿工团的矮人们也同仇敌忾起来。 几支长矛竖起,上面串着的可怜虫正是巴瑟姆的使者,杰塔利逃上楼已经让矿工团怀疑他的立场,因此对于巴瑟姆这种私下结盟的行为,他们采取了绝对严厉的打击。 荷荷马的态度让巴瑟姆彻底暴怒起来,以至于无暇思考杰塔利和荷荷马的恩怨是怎么一回事,他拔出剑来。 “他砍得好!他不砍你的脑袋,我也要砍!” 他大吼着就要冲向荷荷马,后面的战阵一同跟进,然而一双手却从后抓住了他,把他提了起来。 随后一个高音统治了所有人。 “别喊了,你们都是蠢蛋!现在都听我说话!!!”唐娜忍无可忍地尖叫起来,她已经顾不上失态,双手紧紧抓着巴瑟姆,像是抓着一头经历难产出世的小牛犊,女性独有的尖锐嗓音横扫整个二层,将所有矮人都震慑住。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高处唐娜因愤怒扭曲的姣好面孔,她不再畏惧,因为怒火已经压制了她的其他情绪。 她实在受够了这群白痴。 “现在把面对彼此的武器放下,然而分一批人出来把你们的盟友拼好,我们要重新攻回三层,要是你们不照做,我现在就先把你们变成白痴!爱德华兹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现在给我动起来!” 唐娜怒视所有人,克拉拉趴在她的肩膀上,好像她的第二个头一样巡视着面露不服的人。 矮人们在这样的眼神和威胁下沉默了,小女巫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而她的威胁也没有人愿意去尝试真假,他们终于再度团结起来,按照女巫的要求修复着兵员,两个矮人指挥官也能坐在一起商讨接下去的计划了。 “真是了不起。”杰塔利在唐娜身边说,他看少女的眼神很古怪,但唐娜已经不怕他了。 她冷冷地说:“如果没有要紧的事,请你离我远一点,我要专心感应爱德华兹的巫术,免得他暗中袭击我们。” “当然了。”杰塔利挤出一个笑容,和他的亲卫走远了。 第农人们重新复活了,但他的心情比之前更糟糕,唐娜的举动给他提了醒,这位女巫并不是容易掌控的人,那么之前乖巧的举动显然就是装腔作势,在这个前提下,她和巴瑟姆所说的约定重新让他感到怀疑,他有必要重新考虑接下去的选择。 失落的同时,他也庆幸自己早早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些曼西斯人果然不值得信任。 第一百八十六章 清除淤血 帝·杰塔利的身影倒映在克拉拉蔚蓝色的眼眸里,好像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虫。 在第农人发现自己被注视之前,唐娜转过身,悲伤地走进矮人的群落中。 她用威胁尝试弥合三方人的裂隙,但是失败了。 克拉拉的力量让她能看清这些人细微的情绪,他们的想法瞒不过她——矮人们还是无法放弃对彼此的仇恨,而第农人则已经决定抛弃所有盟友,准备投靠爱德华兹。 克雷顿叔叔对于平衡的设想并没有错误,这里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目标愿景,给他们希望,他们就能为集体提供自己的力量,只是他没有看到一点,亦或者说他太心急了,只想着快点带她从仙境离开,因此忽略了一些事,也可能是他赌所有人能在反应过来之前解决此方国的归属问题。 而克雷顿有意无意忽略的事就是杰塔利和爱德华兹的矛盾实际上可以调和,并且他们掌握的资源正可以互相补足。 一旦这两方真正联络上彼此,那么无论是这些摩瑞尔人,还是克雷顿,他们都将被抛弃,而爱德华兹还是不会放过其他人 杰塔利感受到了某种视线,但当他回头时,所看到的地方并没有人。 在他的视觉范围内,原本被撕碎的士兵正在得到同伴的修补,不同人种的士兵们自觉地分属在不同的区域,在女巫的帮助下,那些矮人终于把属于第农人的位置让了出来,但他并不会因此去感激谁。 城堡的陷落肯定和那些矮人的炼金产品有关,而且他们本来就欠他。 就在他思量着的时候,矮人王子带着几个亲卫走了过来:“嘿,第农人,我们要反攻了,你该和我们一起。” 杰塔利皱了皱眉。 “别拒绝我,我刚才可是为你说了话。” “但我觉得这里更需要我,而且你刚刚也没帮上我。”杰塔利说,他的士兵复原了,这让他的底气更足。 “别扯淡了,赶紧带上你的人和我们一起上去,我们总不能把第一条防线就这么丢了,还是说你现在想投降?” 矮人王子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眼神却细致地打量着杰塔利,第农人的统帅心里有些吃惊,但他知道现在不能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观点,因此还是做了妥协。 他任命了一名副官代替自己处理二层的事务,随后点了二十个士兵和自己一起跟随矮人的部队缓缓通过旋转楼梯,向上推进。 女巫跟在他的身边,这个做法让杰塔利多了几分信心——她看起来还记得他们之间建立的盟约,所以留在近处等候他的指令。不过这个女孩看起来有些心思不宁,一个好的巫师从来不会这样,毕竟巫术也需要坚强的心智才能释放。 “你应该自信一点,这样才能派上用场。”他在台阶上转头对少女说。 唐娜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而克拉拉的眼神则没那么友善,她让第农人很不喜欢。 “还有,管教好你的小宠物。” 前面的队伍突然加快了脚步,于是杰塔利不再开口,他也迈动大步,将唐娜甩在身后。 当他重新踏上第三层的地砖,看到的情景已经不容乐观,走廊只有少部分矮人在对抗孽物,更多的打斗声只从房间里传来,战阵已经被冲散了。 帝·杰塔利再度皱眉。 如果爱德华兹的军队能够轻易干掉这些矮子,那么他们就缺乏被出卖的价值,他必须让爱德华兹重视自己的作用。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接下来就应该先帮矮子们重新夺回第三层。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队伍前方的矮人王子却突然喊了一声,接着所有矮人都拼了命地往前挤,一点不顾阵型地和孽物们撞在一起,同时也和第农人的部队拉开了距离。 这简直就是在送死。 疑惑的情绪在杰塔利的心中升起没几秒,他听见身后女巫的声音。 “拜托了。” 他惊讶地回头看去,但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炽热的白色火团瞬间扑面而来,从后朝前涌动,将他吞没,在已经被忽视的人心沉淀物的催化下,火焰疯狂地增殖、蔓延,将杰塔利与他带来的二十个第农人一同吞没。 他们所有人在火团中翻滚着,胡乱挥动自己的武器,但大多数人只能砍到自己人,只有唐娜几乎被帝·杰塔利的长剑劈开,但在紧要关头,克拉拉用独特的肢体攀附在墙上,用双臂将她来回拽动,帝·杰塔利徒劳地挥舞了十几下长剑,最终还是和同伴一同倒在地上。 爱德华兹为克拉拉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燃料,没有巫师的第农人根本没有办法抗衡她。 第农人在精神被逐渐摧毁的整个过程中也贡献了不少哀嚎声,但在现在的城堡里,这样的声音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为他们楼下的同伴起到警醒的作用。 火焰渐渐熄灭,露出一张张格外苍白的脸。 “你还真狠心,我已经开始佩服你了。”巴瑟姆看着少女惊叹道,但这只让她感到忧郁。 这次行动正是女巫自行策划的,在意识到第农人的叛变在即后,她秘密联系了两位矮人指挥官,最终决定先铲除帝·杰塔利。 在此之前,她从未做过这样残忍的事,也没想过做这样的事,但她希望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杰塔利最终选择出卖其他人,他们就真的完蛋了。而现在,他们完美解决了目标,而剩余的第农人还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依旧会尽心保卫这里。 “我没有别的办法。现在我只希望能赢。”她捂着额头,虚弱地向后面的墙壁靠去。 之后,矮人们重拾阵型,荷荷马的士兵也作为增援入场。 有了支援,矮人们重新反攻,夺回了走廊的三分之一,随后又是僵持。 唐娜看着那些第农人失去意识驱动的身体,心思越发紊乱,她察觉到自己的信心在动摇,这严重影响她的施法能力,这会让她难以对抗爱德华兹,然而她却无能为力。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她曾以为,如果有两个人能够生死与共,那他们过去就算有着不堪,接下来也该算朋友了,然而这里的人打破了她的认知。 帝·杰塔利不是朋友,而她也做了十分卑劣的事。 当克雷顿用精湛的马术戏弄爱德华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他的胜利高兴,矮人和第农人摒弃前嫌,好像朋友一样为他们这些外来者庆贺,唐娜能通过克拉拉感应到那份感情绝无作假,但为什么最后还是会变成这样? 事情本不该发展成这样的,她也不该在这里,她宁愿和一群好朋友走向失败,也不想和一群心怀鬼胎的人一起步入成功。 一阵怒火涌上唐娜的心头,她开始默默地生气,气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路易斯——她之前也想求助路易斯,但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所以她也生他的气。 克拉拉忽然扯了扯她的头发,让她回过神来。 路易斯正站在她面前,依旧打扮得像个野蛮人,但谈吐还带着文明社会的气度:“孩子,你感到烦恼?” “是啊,但您来得有点晚了。因此帮不上忙,只能陪我一起后悔。”唐娜的语气不太友善。 不过她的置气看起来毫无威胁,路易斯依旧心平气和:“请你相信我,孩子,我是愿意为你做出任何牺牲的,不过我刚刚在修补士兵的身体,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事。” 他苦笑了一下:“很遗憾,我并没有参与作战的能力,因此只能做这样的事来帮助这些战士。” 圣职的口气谦卑,唐娜所受到的教育让她立刻原谅了他。 但是她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今天的遭遇让她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许多岁,可能比眼前的这群矮人加起来还老,因为他们都只想着自己,思考的事不如她多。 “不,路易斯先生,最让我难过的事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还要在这里戒备爱德华兹的巫术。您要是想帮忙,就向荷荷马要一点人去帮我的父亲,他那里一定需要帮手。” “咿呀啊啊啊啊啊——” 数个摩瑞尔人手持长矛竭尽全力地向前突刺,已经磨钝的矛尖晦涩地穿过狼人的血肉,同时也将它怀中的孽物贯穿。 孽物布满骨刺的身体在狼人的怀中疯狂挣扎滚动,大量的毛发和血肉脱落,克雷顿扬起脖颈发出怒吼,覆盖长毛的强壮双臂却没有因为疼痛松开,反而再度勒紧,好像要把身前的孽物按进自己的胸腔。 没有休整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十五分钟,蚊群屠戮者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他的身体也已经残破不堪,无法独力与孽物战斗。 当他和猎物同时被四面八方的长矛钉穿,又有数个矮人士兵从长矛的间隙间钻入,他们攀爬到两头怪物的身上,拿着盾牌的外缘对着孽物暴露在外的地方猛砸,直到将那些关节彻底砸断,肉和骨头都被化成了泥状物才停手。 当最后一次砸击结束,盾牌从骨肉中抽离,发出一声黏腻的摩擦声,随后漆黑的走廊陷入长久的沉静,只有众人的喘息声在起伏。 没有敌人了。 “哈哈哈”干涩的笑声不知道由谁发出,但并没有持续下去,也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回应。 在它结束后,武器坠地的声音纷纷响起,所有人都丢掉手里的东西,放松地倒了下去。 一层的守军只有一半顶用,他们作战时根本没想过这里居然能防守住,但他们还是成功了,还反攻到了西侧走廊的尽头。他们的刀斧经过高强度的战斗都已经崩刃,但成果是所有敌人都被肢解,还在蠕动的残肢和断头铺满了地面,毋论鲜血,他们仅是站着都会脚底打滑。 “还会有敌人吗?” 克雷顿虚弱的声音在黑暗中传递。利刃划过血肉骨头的声音在他说话后再度从他身上响起,那是他在拔除自己身上的武器。 “不会。”矿工团派来的一个矮人说:“爱德华兹以前就担心我们用这招,所以地底每一层隧道的上下通道位置都有规定,宽度也有限制,想要上下层必须绕很远的路,刚才那些敌人应该就是全部了,除非他们有更多的炼金炸药.” 另一个矮人接着他的话道:“不过刚才那次爆炸应该已经把炸药用完了,所以.” 他忽然不说了,声音戛然而止。 克雷顿没有继续追问,他拄着一根刚从体内拔出的长矛起身,踏着走廊里的尸体蹒跚地向前走,面向隐隐从上层传下微光的旋转楼梯,兽化脚掌踩在血泊中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去干什么?”矮人里有人问。 “我去看看上面的情况。”克雷顿说,他想看看唐娜现在怎样。 “去吧,但是记得替我们骂荷荷马。”说这句话的矮人不是巴瑟姆的手下,他来自荷荷马的调派,但刚才这位指挥官没有派来任何援助,这让一层所有的矿工团成员都感到不满。 “我会的。”克雷顿没有转身,只是疲惫地抬了下手。 他朝着楼梯的位置又走了几步,身体却开始不听使唤,庞大的身体向前跪倒,随后渐渐瘫倒下来,只能趴在血泊中。 迥异于守军们的步伐在走廊上成群响起,他听到了爱德华兹的声音。 “我就知道它们是群没用的东西,总是要我亲自动手。”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所求非人 在所有人都在戒备顶层的情况下,爱德华兹从地底进入了城堡! 巫魔会的古老成员来自贼蠕虫的半身鳞片开合,在黑暗的地下释放着致命的毒气,这在仙境并不致死,但已足以使有着脆弱呼吸系统的生灵失去全部的反抗能力。 在这气体难以流通的地下,毒气几乎无法规避。 爱德华兹轻巧地从西侧的墙壁缺口游人,长长的蛇尾扭动着,在血泊中划开涟漪,穿过窒息的矮人群落。 克雷顿竭力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身体撑起靠在墙壁上,他看到在爱德华兹的背后,皮列格不受影响地跟随其后,接着是四头孽物缓步爬入,后面还有六个举着火把的士兵,他们的装备不再是之前的市民服装,而是盔甲,而且是比叛军们更高级的盔甲。 那是银光璀璨的全身板甲,还有护颈。 这些士兵除了腋下和膝窝留有极小的空隙,几乎所有的部位都被三毫米厚的金属板覆盖,防御力达到了夸张的程度,除非他们的对手技术远胜过他们,否则想要将他们断肢近乎不可能。 除了城堡的军械库,爱德华兹还在别的地方留下了隐藏的军械库。 这些士兵的头盔呼吸孔都裹着湿布,内里也有着咀嚼声,克雷顿隐隐嗅到一种奇怪的香料味道——那显然是用来抵挡毒气用的。 爱德华兹真是准备充足。 “看来我们不是第一批.呵呵”克雷顿虚弱地笑起来。 这些人身上穿着的盔甲在爱德华兹的时代可做不出来,除非他在自己生活的年代上撒了谎,或者有其他的外来者。 爱德华兹注意到了他,向他游了过来。 “看呐,我们的新国王狼狈地躺在这里,就像一条野狗。”恶魔术士新奇地感叹道,顺带用尾巴抽了克雷顿一下,“我之前只看出来你并非人类,没想到居然是一只狼人,考虑到你的曼西斯身份,或许你真有些高贵血统也说不准。” “怎么,你现在打算求饶了吗?” “还差得远。”克雷顿低微地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大喊大叫了:“你打算对我上刑吗?或者说抽走我的欲望,就像你对其他人做的一样?”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改主意了。”爱德华兹背光的脸露出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你知道吗?有时候满足欲望也是一种惩罚,而且比剥夺欲望更残忍。” 克雷顿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这不妨碍他伸手按上狼人的头顶。 在与恶魔合体后,观测欲望已经成为了他的常规能力,环绕在他人心灵的虚幻存在在他的眼中如同颜料般色彩分明。 而在新国王的身上则出现一件奇怪的事——作为狼人,他对食物的渴求居然没有胜过对睡眠的渴求,这说明他有意压制了自己对于睡眠的渴求,而且这么做是长期的行为。 狼人固然能够通过进食来取缔对睡眠的需求,但对于生物而言,睡眠是他们天生渴求的东西,不应该去主动排斥。 就算一些超凡者可以一直保持清醒,也需要时不时进行睡眠,借此重新调整自己的身体与心灵。 “你害怕做梦?”爱德华兹问。 克雷顿没有说话,但耳朵无法控制的变化已经给出了答案。 事实确实如此,他自从成为狼人之后,几乎很少选择自然休眠,尽管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他相信自己已经走出恐惧和懊悔,但潜意识仍然在害怕会在梦中见到一位死去的人。 这种想法在爱德华兹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为了抵挡爱德华兹的幻术,克雷顿心中不断回忆着自己一生中最为后悔的事,而这层防备在两人近在咫尺的情况下比一张纸也强不了多少。 看到克雷顿思绪的变化以及那些虚幻的互相牵连的丝线,爱德华兹的嘴角向两边夸张地扯起: “真可怜呐,你该休息了。这次想睡多久都可以,永远,这个期限如何?” 这不是在商议,永远困锁在梦中,一次性满足睡眠欲的同时一遍遍重温过去的悲惨回忆,这比简单的死亡更令人恐惧,而这就是他赐予新国王的独特惩罚。 当恶魔的力量作用在狼人的身上,它的眼皮下垂,泛着黄光的巨大眼眸已经被半遮住,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台断了电的机器,完全失去了运动的能力。 解决了克雷顿,爱德华兹转身看向角落里那些已经被撕碎的红头人。 这些红头人没有参加战斗,但不妨碍孽物们将他们撕成碎片,皮列格正在检查这些躯体,他的眼神在那些完整的断手上一一扫过,然后很快得出结论。 “他们没有使用神眷的力量。” 克雷顿骗了他们,这是他的潜台词。 皮列格的汇报让爱德华兹哼了一声,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心态,因为始作俑者已经得到了惩罚。 “把我们的贵客放出来吧,我答应了他,现在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他背后的一头孽物张开废纸篓一样的大嘴,将湿漉漉的楚德·奥斯马尔吐了出来,这个红头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身躯重新膨胀成正常的大小。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皮列格。”爱德华兹嘱咐道,随后摇曳着蛇尾向楼梯爬去,他只留给皮列格一个士兵来协助复原这里的孽物成员碎片,剩下的战斗人员都跟随他的“步伐”向上奔赴第二层。 皮列格应了一声,在爱德华兹消失后,他却没有在意剩下的人做什么,而是走向克雷顿,他站在狼人身前,犹豫而专注地盯着它。 奥斯马尔则与皮列格相反,他从头到尾没有看其他人一眼,一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地冲进同族的断肢堆中,撞翻了好几颗还在眨眼的人头。他伸出手试图将那些碎块拼起来,但他的手已经不支持他做这样的工作了。 奥斯马尔的两只手都已经光秃秃的了,最后一根手指就在刚才被消耗掉——为了让爱德华兹一行人能够快速穿行至地下。 两只没有手指的手想要夹住任何肉块碎片,都会很快因为血液的润滑而掉落在地。 “帮我!帮我!”奥斯马尔惊慌地看向皮列格,尖叫着唤回了他的精神。 当两名帮手在拼接红头人的身体时,奥斯马尔也还盯着那与自己相仿的容貌怔怔出神。他杀人,连培养多年的学生阔克也被牺牲。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来到仙境,然后见到这些人。 在露天祭祀场时,这些同族僵死的精神几乎让他崩溃了,但他们现在能动了,能说话了,而奥斯马尔也要为自己多年来的努力求得一个答案。 他激动地看着这些沾血的脸。 多么相像啊!或许这些红头人中就有他的直系祖先! 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在许多个百年前,他众多的同族坦然自若地行走在城市之中的光景,而不是像他一样,因为异于人类的外貌在贫民窟里也会遭到那些更丑陋的人的歧视和打击。 他们一族在现世已经濒临灭绝,奥斯马尔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曾见到过,也根本无法得到长辈的庇护。 他成人后辗转各地多年也只见到两个垂垂老矣的同族,所谓的种族已经名存实亡,唯有仙境.爱德华兹曾经于梦中的劝诱是他能够坚持多年的动力。 无论这些同族现在如何落魄,只要他们能够团结在一起,他们仍能重建故乡! 当第一个红头人的上身和头颅重新链接在一起,奥斯马尔再也忍受不了,他挤开其他人,跪坐在这具身体前开口询问:“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的神到底去了哪里?还有其他人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已经在奥斯马尔的脑海里思考了很久,但在真正说出口时还是磕磕绊绊。 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 这名刚刚复原的红头人冷漠地看着楚德·奥斯马尔,和奥斯马尔相同的兽瞳在火光下没有转动,专注而轻蔑。 如同面对摩瑞尔人和克雷顿时一样,他拒绝对奥斯马尔开口。 “我们是一样的!我不是人类!你好好看看!” 这种眼神对奥斯马尔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他开始怀疑对方是因为看不清自己的脸才做出这样冷漠的反应,于是猛地站起来,将自己同样多毛的粉色脸庞纳入一边士兵的火把之下。 那是粉红色的,如同猴子的脸。 看到他的脸,红头人的视线微微下垂,放在奥斯马尔的手上,同时身体也微微扭动起来。 这种变化是可喜的,奥斯马尔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惊喜的笑容。 然而红头人的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打入冰窟。 “你是最卑贱的渎神者,居然连最后的神恩也舍弃,自愿成为他人的奴隶。你不配做我的同族。别靠近我,真是恶心!”红头人的语气毫不掩饰自身赤裸裸的厌恶,他的目光中饱含恶意,作为邪眼的拥有者,奥斯马尔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他想要他死。 而在他们周围的地面,那些散落的红头人头颅也不约而同地用同样的眼神注视着他。 奥斯马尔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也停了下来。 最终,他的眼睛变得湿润,轻声嗫嚅起来:“可我抛弃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见到你们啊。” 他对面的红头人被他的委屈和悲戚打动了,终于动容:“竟敢把尊神的地位置于我们这些凡类之下,你是真该死啊!” 听到这样的回应,奥斯马尔的泪水从眼角划下,泪水经过颧骨时,他的表情还富有悲情和惊愕的色彩,等大量的泪水凝聚在下巴后,他的脸上就只有一片漠然了。 咔—— 他一脚踩踏在这个红头人的胸口,血水在新造的凹陷中汇聚。 然后被摧毁的是这位同族的头颅。 做完这一切,奥斯马尔转过身,迎着还在困惑这些红头人关系的皮列格和另一位全甲骑士,低声地呼唤道: “你该醒来了,古董商,给我解决他们。” 第一百八十八章 难忘的回忆 原本瘫倒在地上的狼人忽然动了起来,皮列格还没有转身,狼人黑色的手臂就已经从他的腹部穿出,毛发因此濡湿贴伏。 顶着无法叫喊的巫师,野兽向旁边的板甲士兵冲去,若非亲眼所见,他绝想不到如此庞大的身躯能够缩成那么小的一团。这名士兵几乎看不见狼人,只能看到皮列格跌跌撞撞地朝自己扑来,巫师的身躯轮廓将狼人全部挡住了。 板甲士兵丢掉火把,运使长剑直刺皮列格的胸口,试图将指挥官和狼人的身体一起贯穿,但长剑刺入的阻力并不像是两具身体。 巫师的身体没有被长剑停止,而是撞在士兵的身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自己的上级,顺便将剑拔出来戒备前方,狼人出现在了视野的最下方,它伏低身体,几乎像一团影子似的飘进他的守势之中。 这名骁勇的士兵立刻改变架势,他穿戴铁手套的左手抓住剑身,配合右手一起向下发力。 灌铅的配重球砸在狼人的背脊上,立刻砸下一个凹坑。但它没有停止行动,依旧将他扑倒,随后两爪一掀,包裹着厚实铠甲的身体被迫趴在地上的血泊里。 它从背后抓住他的手,扭曲至一个不适合发力的角度。 打湿的呼吸孔将所有喊叫闷死在内。 但是狼人要如何处决一个刀枪不入的战士? 它还是有办法。 狼人提起士兵走向一具被开膛剖腹的孽物身体,随后他的头就被撞进孽物的腹部、那含混着粘液的内脏堆中,那些液体和有弹性的肉将他头盔的每一个空隙都堵了起来,他终于明白这个办法是什么了,开始奋力挣扎,但每一次反抗都被狼人轻而易举地镇压。它甚至只要坐在他的背上,不需要其他额外动作。 半分钟过去,这名战士终于因为窒息而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恢复了理智的克雷顿从他的背上站了起来,心情复杂地看向自己的救星。 楚德·奥斯马尔。 他们本是生死仇敌,现在却不得不依赖彼此,克雷顿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善变。 “瞬间清除我身上的恶魔影响,真是惊人,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看着那两只光秃秃的手。 奥斯马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动怒:“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了吧?” 克雷顿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来历。 “你是命运女神的眷族后裔,但你不是已经没有手指了吗?” 奥斯马尔低头再次看了眼自己的同族,眼神毫无留恋:“看看我们的模样,我们只是一群有神力的猴子而已,你觉得猴子的手和脚有什么区别吗?” 他的心态相比之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狼人站在血泊中思考: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之前想要的现在已经得到了,现在我发现自己受了骗,所以要爱德华兹的命做补偿。”奥斯马尔说:“克雷顿·贝略,我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在他那里时帮了你很多次,即使你那时不曾知晓,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你欠我。” “我赋予了你更强的精神,恶魔的力量无法再影响你,运用这一点去作战吧。” 他说完,便摇摇晃晃地向着楼梯走去,过多脚趾的缺失让他站不稳。 克雷顿盯着他的背影,黑色的瞳孔在黄色巩膜中缩小了一圈,他可不觉得自己欠奥斯马尔什么,如果不是奥斯马尔,他现在应该在萨沙市忙活搬家的事。 不过这也不用出言反驳,毕竟他们的利益目前是一致的。 克雷顿跟了上去,他也有急事要处理。 之前发生的一切,其实他都看在眼里。爱德华兹释放巫术时,克雷顿虽然不像现在这样清醒,但也并没有真正昏睡过去,当他的睡眠欲被增幅到顶峰的同时,唐娜曾经在他身上设下的魔法链接将这份足以溺死他的欲望分走了一部分。 他能够感受到,除了自己的睡眠欲望,连带着他最痛苦的那些记忆也顺着链接流向了另一个心灵。 这可能造成一些可怕的误会。 唐娜在三层的走廊等待着,黑发的少女在一众摩瑞尔士兵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她已经凭自己的本领获得了一部分人的尊重。 第农人的领袖帝·杰塔利掌握了叛军五分之一的成员,能够当机立断制订出单独处决他且继续利用剩余第农人的计划,而且后续执行成功,即使这位女巫的年龄真的只有看起来这么大,矮人们也开始对她感到恐惧。 也正因如此,唐娜·贝略开始明悟读心术被视作诅咒的理由。 她仅仅是能够阅读他人的情绪就已经够受的了。 畏惧、渴求、怀疑.这些情绪源源不断地从周围的人身上传来,她连逃避也做不到,这里没有一个人真正喜欢她,他们把她当做某种不可靠近的事物,若非必要,他们甚至不愿意同她说话。 只有路易斯和克雷顿可信,但他们现在都不在她的身边。 唐娜尽量放空思想,避免这种孤独的心态立刻击垮自己,让自己的力量衰弱。 她放松了心舫,因此当古怪的困意来袭时,她几乎没有抵抗地睡了过去。 意识陷入一片漆黑,但是周围的感觉却是那么温暖,唐娜简直不想再醒来,现实的压力快把她压垮了。 一个柔和而明朗的声音从她的身边传来,好像非常的近,又非常的远,还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好像要盖过话语:“克瑞,你就没什么想对爸爸妈妈说的吗?” 回答他的声音像是克雷顿的,但更加年轻,也更加的不耐烦。 “不了,三月和五月的时候我都已经写过了,所有想说的都在那两封信里,这次不打算再写了。” 这个声音更近,近得就像从唐娜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那样。 唐娜猛地睁开眼,看见周围是在一个简陋的小房间里,刺眼的阳光从窗外射入,自己坐在一张双层床的下层,在阳光下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腿。 这看起来不像是她自己的身体,而像是一个男人的身体,因为这两条腿太长了。 而在她对面也有一张同样的双层床,在下层坐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卷着袖子的黑发青年,他有着修长的身材,长而卷的黑发从脸庞两侧留下,唐娜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正低着头,拘束地坐着,将一张信纸尽可能平得铺在自己的大腿上,手里的羽毛笔不断在信纸上面书写着,发出悦耳的摩擦声。 “你就没有什么新的想法吗?”明朗的声音的确是从他的口中发出的。 “你就这么希望我有吗?”唐娜仔细地听回答者的发音习惯,现在她可以确定这就是克雷顿本人了。 于是她又疑惑地看着对面的那个人,她记得他刚刚说的话。 克瑞是她在爱德华兹面前临时给克雷顿起的假名,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这是谁?”她心想,巫师的梦可不同寻常,他们不会做无意义的梦。 还是某种象征意义的预知梦?还是恶魔的力量失控了? 对面那个青年身上有一种古怪而宽和的感觉,还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她总是忍不住把视线移到他的身上,就好像她应该看着他,但是又长期没有履行这一义务,因此必须做出格外的补偿一样。 克雷顿的声音再度响起,比之前更加疲懒:“真的没有了,再说了,让我写这么多遗书干嘛?难道爸爸妈妈看到更多遗书也会更高兴?” 遗书,克雷顿要死了吗?可是她才见过他啊? 所以这是预知梦? 唐娜吃力地想着,似乎是在梦境中的缘故,她感到自己的思想非常的迟缓。 坐在对面的男人轻笑了几声。 “不,只是如果我们死了,那他们能拿来思念我们的纪念品会更多些。” “看的越多越悲伤。”年轻的克雷顿不屑地说,当唐娜还想细细打量对面的那个人时,他突然向后倒去,躺在了床上,于是唐娜只能看到上面那一层发霉的床板。 “那么你总有女友罢?或许你也该给她留下一点东西。” “讲真的,你在巴特努有看到我和某个女人约会吗?哪怕一次?还是你觉得我该给那些鹪鹩写信?” 他对面的黑发青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很抱歉,克瑞,我一直看着翠缇丝,没有关注到你的情况。但我一直以为你很受欢迎,毕竟你有那么多优点。只要和你相处过,一般人都会喜欢你的。” “谢谢你说这些让我高兴的话。”克雷顿不高兴地说,唐娜能够直观地感受到他的怨气。 他的语气十分明显,但对面的青年也没有不快。 “那么,或许你愿意对翠缇丝说些什么?我可以一起写在信里。” “我没什么可对她说的,她又不是我的妻子。” 唐娜抓紧了双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翠缇丝是妈妈的名字,克雷顿不是她的丈夫,所以不想给她写信,而对面的那个青年却可以直接给她写信,所以. 她的头脑混乱了,一些简单的逻辑开始打结,让直白的答案迟迟无法露出水面。 她茫然地继续听下去。 “克瑞,她一直把你当做她的兄弟看待。”那个青年语重心长地说。 克雷顿的语气带了几分火气:“我很荣幸承蒙此优待,但我也记得‘大厅里红色沙发的最右位置是我的,平时不要在上面堆放杂物’这一点我已重复多次,而她从来没有在乎过。” 青年再度轻笑起来,但很快语气变得郑重:“我承诺,我会替你转达这点要求,这次她一定会听。” 书写声再度轻快地响起。 “不,算了.”克雷顿忧郁地叹了口气,再次否定道:“还是免了吧。要是我死在下面这场仗里,遗言居然是这一句,我可都要笑话我自己了。” “我想你还是说点什么好,我们接下来可能会死,所以才要尽量把心底话在生前说出来。”青年的声音依旧从容。 克雷顿再度叹了口气:“但我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我新交的那些朋友——如你所见,他们下周将与我们一道奔赴战场,这时候说什么都多余。” “好吧,那或许你有话愿意对我说?请不要说谎,我能感觉得到。”青年的声音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 视角猛地恢复,克雷顿坐了起来,他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声音中潜藏着某种令唐娜害怕的情绪:“我的确有一些意见,但你确定要听?” “是的。”青年说。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异常俊美的脸,认真地与克雷顿对视。 明明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但他的五官让唐娜感到无比熟悉。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克雷顿才缓缓开口,他咬牙切齿。 “乌伦,我有时候真的是讨厌你这家伙!”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决战前 乌伦——唐娜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就愣住了。 她的生父——和她最亲近的这个陌生人就坐在这里,在她的梦里,在克雷顿的对面。她看着那张脸,即使从未期待,也不禁激动地战栗起来。 他容貌俊美,看起来和她很像,只是脸更长,也更英气,年龄也并不大她太多,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黑色微卷的半长发,还有黄玉似的眼睛,毫无疑问,这是个典型的贝略。但他的长相风格与克雷顿截然不同,刚毅和文雅在他的身上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他的眼神灵活而温和,玫瑰色的嘴唇微微翘起,笑容给人以绝对的信任感,就像一个降落人间的天使,即使被画在教堂的墙壁上也不为过。 而克雷顿正对这位天使冷嘲热讽。 “旁人看到我的外表,多半觉得我是一个刚强任性的人,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在我的身边还有一位自大狂。尽管步履平地,但他却巧妙地藏起了自己,盖因他有一张绝好的脸皮可以让他藏在后面。” 他抬起右手,不留情面地指向自己兄弟的脸:“你的自大、任性都丝毫不输给我,甚至远远超过了我,而你自己却毫无察觉。就因为你这张脸,你做什么都顺利,每个人都喜欢你。他们觉得你谦逊礼貌,实际上只是因为你长着一张看起来谦逊礼貌的脸,这和你的本性并不相同,而你却将这份运气当做了自己能力超凡,自以为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又急功冒进,所以才让自己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我很抱歉。”乌伦说,他看起来很认真:“但当我参军之后,你也报了名,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钱!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因为爱?”克雷顿嘲弄地反问,连附在他身上的唐娜也惊讶地抖了抖身子:“来殖民地晒太阳能拿到的钱比国内还要高一倍,我要给自己挣学费,你给我的那些钱我早就交给翠缇丝了!归你继承的东西就是你的,我可不会收!” “但是我们被分到同一支队伍的时候,我记得你笑得很高兴。”乌伦指着自己上翘的嘴角,好像在说就像他现在这么高兴。 “那是因为当时的我蠢——”克雷顿冷森森地说。“我以为你在军队能扭转你不着调的性子,但是我错了。” 乌伦毫不在意他威胁似的语气,反而快活的笑了起来: “你愚蠢,我自大,听起来就像是一家人!” “你能不能别笑了?我可不是在说笑!”克雷顿的声音开始变得轻柔,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暴怒正在酝酿。 “乌伦!我已经忍受你的存在很久了,我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要英俊、有力。那些单见过我的人都承认这一点,但当他们看到你,知道了你是我的兄弟后,他们就好像看待一个残疾人那样怜悯我,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变。乌伦,你对我来说太碍眼了!” 男人的兄长被这些话打动,眼眸中似有泪水在滚动,声音也变得低沉: “我没有想过有这种事。” “你当然没有想过,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多么自大,简直可以和我们的女王相媲美!她能够心安理得地违反战棋协约,而你则把一切崇拜的眼神都视作理所当然,总是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这些凡人。我拼尽全力才能获得的东西,只要你开口、别人就会为你送来,就因为你的这张脸,我已经受够这不公平的一切了!” 当听到这番话,唐娜也开始为自己的叔叔感到不公了。 不过乌伦确实好看。 克雷顿在一连串的吼叫之后陷入了长久的喘息,乌伦也沉默不语,压抑的氛围开始在时间上延伸。 克雷顿开始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当他走到第十七个来回的时候,乌伦叫住了他,这位青年眼角还带着些微晶莹的水珠,但已经换上了一副率性真诚的快活笑容,似乎是觉得一切悲伤都不值得在心底停留太久。 不过这份转变太快,他的声音也没有变,所以也可能刚刚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唐娜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是本地剧团的重要成员,据说还演得很好。 “按照传统剧本来讲,你刚才应该是为刚才的话刺痛了我的心灵而感到内疚,但为了面子才没有开口道歉,只是默默后悔,但在我吐露真心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向我道歉,最后兄弟两同归于好。”乌伦轻快地说,他一副自然洒脱的样子,显然是完全没把自己兄弟的抱怨放在心上。 克雷顿仰了下脖子,粗重地吸了口气。 唐娜听见他在轻声嘟囔着:“总是听不懂人话.” 关于如何解开隔阂,乌伦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但即使是唐娜也看得出来,他的方法失败了,克雷顿这会儿并不想听玩笑。 当克雷顿低下头,他对兄长展现自己的态度:“很遗憾,我是悲剧爱好者,在我的剧本里没有这种事,而是兄弟两反目成仇,所以接下来我要打你一顿,直到我打累了为止。” 说着,克雷顿真的抬起了右拳,尽管是更年轻的那个,但他的手腕看起来快有乌伦的两倍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哪怕唐娜隐约察觉到这是过去的经历,也不禁为自己的父亲担忧起来。 “停手停手!” 乌伦放下手里的纸笔,苦笑着高举双手,上半身向后仰:“我后悔了,你还是说些令人高兴的事吧,我可是说不定会在下次战斗里死掉啊!” 克雷顿冷笑起来,慢慢逼近他: “你仗着这张脸胡作非为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高兴还来不及。而且我也说不定会死,所以才要尽量在生前把想做的事做完。” “所以还是让我来说些高兴的事吧。”乌伦耸了耸肩,放下手,不等克雷顿拒绝就开口道:“我们亲爱的厄可当长官死了,他昨晚喝得太多,深夜回军营时不小心跌进了河里,可能是被河水冲走了,到现在还没人发现他。” “难怪他到现在都没来营地找我麻烦。”克雷顿本能厌恶地说。 乌伦笑着看着他。 “等等,乌伦?”克雷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兄弟与他对视,并且笑得更灿烂了,那可真是一张经神赐福才会有的美好笑脸。 “是啊,我们说不定会死,所以才要尽量在生前把想做的事做完。”乌伦看着克雷顿,重复着他的话。 唐娜还在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梦境却被生生撕裂开来,克拉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唐娜,克拉拉的小妹妹——” 小恶魔发现了她的状态不对劲,强行唤醒了她,语气欢快。 然而这个举动和称呼只让唐娜感到厌烦:“克拉拉,你干嘛唤醒我?!” 她正在看她的父亲! “唐娜睡了一分钟。”克拉拉说,她毫不在意唐娜的动怒,因为她是大姐姐,而对方是任性的小妹妹:“克拉拉以为唐娜被坏巫师攻击了。” 唐娜下意识地反驳:“我可没” 她说话停了下来,忽然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克雷顿被爱德华兹袭击了!他们从底层攻上来了!” 她惊叫着跳起来,朝着矮人王子跑去,她要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让他们做好防备。 此方国的其他巫师都已经被克雷顿带人抓来,又被小恶魔吸去了精神力,能够用巫术袭击克雷顿的只有爱德华兹和皮列格能做到,而他们都是此时敌方最重要的存在。 刚才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睡眠,或许是恶魔的力量影响了克雷顿,也可能是贼蠕虫的毒气,克雷顿告诉过她那种毒气的危险性。 他们对恶魔的力量已有防备,但是毒气. 她作为这里唯一的巫师,必须快速想到反制的方式。 “这就是他们对付我的倚仗?” 爱德华兹的掌心托着一小颗白色的水晶,他在第一层见到过这种石头,不过数量十分稀少,还以为是矮人们不小心带着的矿石残渣。直到这里,稻草人荷荷马的手下们全员佩戴这样的石头,才让他意识到这是被敌人视作能够战胜自己的利器。 经过测试,爱德华兹得出了结论。 它们的确有用,但不够有用。 “恶魔.”路易斯教士跪在他的面前,随后双手用力地扼在自己的脖颈上,违反生理反应地收紧,他的脸因此变成紫红色。 迟缓的呼吸效率和大体型拖缓了毒气发作的效果,路易斯反而成了这里最后一个清醒的人。 “你的语气让我感到不快,教会的蛀虫。”爱德华兹扔下石头:“但你的存在是个好消息,现世的教会居然让你这样孱弱无力的家伙加入。看来我在现世建国的阻力或许没有那么大。” 路易斯掐着自己的脖子不发一言,爱德华兹反倒在他面前大说特说。 黑巫师并不担心自己浪费时间耽误战机,因为他解决第二层的速度并不比解决第一层慢。 在他们的身边,穿着全甲的战士和孽物们侍立在侧,而紧握武器的矮人和第农人则倒了一地,他们的身体都微微地抽搐着,并且目光呆滞,口水直流。 他们都带着能够抵挡恶魔力量的石头,但他们挡不住毒气。 本来就生在岩洞中的贼蠕虫对于地下甬道并不陌生,它们的毒气在空气沉滞的地下尤其难以应付,天生就适合在这里发挥。 矮人们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们没有对此做出准备,因为他们最开始就想把爱德华兹直接炸进那些深层的反恶魔石堆中,就算失败,他们也没想过重新躲入地下,而是决定将决战的场地安排在通风更好的地表。 城堡沉入地底是他们没有料到的。 现在,一层和二层都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城堡的最高层还在忙于应付来自地表的攻势,决计想不到爱德华兹会亲自从地下发动进攻。 而就算他们发现这一点,也不可能想出办法应对毒气和两面包夹的敌人。 胜利已然在望。 “多少想开一点吧,你挡住我的时间比荷荷马还长。”爱德华兹伸手对着路易斯的头轻轻一推,圣职僵硬地倒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爱德华兹自己倒有些后悔了。 为了快速抵达地下,他用奥斯马尔的手指许了愿,扭转命运的副作用似乎就是这位圣职带着一批人下来正好撞见自己,向自己发起了进攻。而他解决他们的时间不到二十秒,甚至用不到他的士兵,只他一个就完成了这样的壮举。 这样小的代价让爱德华兹感到懊恼,他以为自己对于奥斯马尔的使用应该更大胆一些。 可惜,那些手指已经用完了。 “把这些石头收集起来吧,让我们看看巴力的眷族是不是也会被它们影响。” 板甲士兵们按照命令捡起这些石头,塞进护颈的缝隙里。 爱德华兹挥了挥手,蛇尾摇曳着向更上层滑去,还有一层叛军需要他亲自镇压。 然而连续的胜利已经让爱德华兹的头脑逐渐麻痹,他忘了自己的位置应该在安全的后方,现在,他走在了最前面,也就是所谓的先锋位置。 第一百九十章 千刀万剐 孽物和摩瑞尔人共斗的喧闹战场,纷扰的厮杀声不绝于耳。 爱德华兹已然从楼梯抵达了城堡的第三层,这里没有门阻隔他的视线,走廊上的场面一览无余。 战士们和孽物、士兵们浑身染血,分不清敌我地打成一团,没有人回头。 巴瑟姆的身影不见了,不过爱德华兹并不在乎,矮人们挤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是难以区分,而巴瑟姆原来与矿工不对付,他们手里能拿来利用的驱魔石块肯定也不多,他只在乎一个人。 黑发的少女背对着他,默默地注视上方缺口后的苍黄天空,而那只巴力的眷族则攀在她的肩膀上,一种寻常人看不到的透明场域包裹着她们,那种力量来自于布拉科拉的老独角兽,它能守护人的精神,保存纯洁。 即使没有小恶魔,爱德华兹也并不能用自己的手段干涉那个女孩的精神,他只庆幸这个女孩不是个高明的战士。 而现在,这个克制着他的女巫还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恶魔之间存在着感应,但爱德华兹遮蔽了这种感应。 即使同为恶魔,它们的本质也截然不同,正如它们的王。巴力的破坏力无人能及,而爱纳特则更注重感官的变化。 爱德华兹看着这些人的背影笑了笑,没有介入他们的战斗,也没有声张自己的存在,他只是伸出手,尝试借助无处不在的人心沉淀物调试他们的情绪。 恶魔的力量开始潜移默化地生效,愤怒者越愤怒,他们舍弃防御,全心投入进攻之中,心怀畏惧者则开始退缩,将阵型从内部扯碎。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这些人更关注战局,一部分战士必须应对来自孽物和此方国士兵更多的攻击,也有一些人宁可把后背暴露给敌人也要扑杀逃跑的队友,场面一瞬间混乱得没法看。 倔强的矮人就像是脑子里从来没有调和的想法,他们比一般人更好操控。 爱德华兹因此不认为他们是人类。 在施法的时刻,他也没有忘记释放毒气,来自下半身蛇尾的鳞片再次一枚枚竖起,下方密密麻麻微型肉瘤状的腺体一阵收缩,油脂状的分泌物快速挥发,混入空气之中。 最接近楼梯口的矮人战士第一时间吸入这些毒气,他们个子不大,呼吸则比人类更激烈,因此立刻摇摇欲坠,跌坐在地。 但在更远的地方,那些矮人并没有放下武器,他们仍在鏖战,并没有关注那些倒下的同伴。 这可能是毒气飘扬的速度太慢了,需要他再上前一点,这样能加速毒气的作用——爱德华兹想,他缓缓上前,亲切地涉入战场,迎向那些还没有收到影响的战士。 下一刻,两面左右夹击而来的盾牌也给予了他同样亲切的回应。 两面宽大的、足以将持盾者完全遮住的盾牌仿若铁壁合拢,在黑巫师还未防备的瞬间将他夹住,骨肉变形的呻吟声顷刻发出,而除了挤压的痛处,还有许多恐怖的刺痛从身体各处传来。 半人半蛇的巫师狂吼一声,蛇尾在地上盘旋弹射,拼尽全力从两面盾牌之间逃出。 他的身体向后退到楼梯口,重新回到了安全的地方,然而身上却血流不止,破碎的鳞片洒了一地。 “杀了他们!” 已经顾不得隐蔽,爱德华兹没有一丝犹豫地发出了怒不可遏的呼声。 五名身着板甲的精锐战士从他的背后越过,冲进摩瑞尔人之中大开杀戒,用盾牌袭击他们主人的两名矮人首先被切碎,接着是与孽物对战的那些矮人。他们并非没有发现背后的敌人,板甲运动时的声音不小,有一半的人选择转身应对身后的敌人,但当五把双手巨剑一起轮转,那些早已磨钝的长矛和后面的摩瑞尔人长矛手一起被切成数段。 这些板甲战士在倾斜的地面上来去自如,没有因为不平衡的环境而感到眩晕,爱德华兹的幻术并不是只能欺骗敌人,调整自身的感官才是这种魔法原来的主旨。 而在另一面,那些从天而降的孽物也配合这些攻击,瞬间将三分之一的叛军解除了战斗力。 而在他们冲进来的时候,那个女巫又转换了位置,她躲到人群之中,向着这些板甲士兵伸出手指,她肩上的小恶魔也同步开口,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巴力的力量对那些驱魔石块也没有用。 胜利唾手可得,爱德华兹冷笑起来,不再去理会她,在跟随而来的孽物的陪伴下检查着身上的伤口。 在鳞片的保护下,他的身上仍有数不胜数的严重伤势,好像在盾牌攻击他的时候又有众多的刀刃划过,他能感受到有异常的物体扎进了血肉,就像是某种木刺,但比那更大。 他抹除了自己的痛觉,将手指探入伤口挖掘,随后挖出了一粒碎石。 这同样是一颗驱魔石块,但它被有意地加工成更小的形状,大小只有小指甲盖的一半。 爱德华兹终于明白这一招是什么了,他弯腰捡起一块刚才袭击自己的盾牌,看着上面坑坑洼洼的表层,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怒气,疯狂地咆哮起来。 这些矮人竟敢用驱魔石块钉在盾牌上暗算他! 现在至少有上百粒这样的碎石镶嵌入他的体内,在将它们完全清理出来之前,他都无法再使用爱纳特赐予他的力量。 事实上,那些矮人中已经有人渐渐恢复过来了,他们尝试绕过那些板甲战士冲到爱德华兹面前,毒气似乎对他们实际没什么影响,这可能和他们血淋淋的胡子有关,爱德华兹想不通那是什么巫术。 他抬起头怒视女巫,看到女巫的怀里还有一颗孽物的脑袋、还有与之相连的肺。 在发现最具备攻击力的魔法在板甲战士身上失效后,她娴熟地将那一团血淋淋且还在蠕动的肉塞进口中,毫不在乎血污会弄脏自己俏丽的面孔。 “这是寄存术?!”爱德华兹的眼角因为用力而撕裂,同样留下了鲜血。 国王的孩子正使用寄存术从孽物的身上获取免疫毒气的能力。 而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这样运用巫术。 布拉科拉的炼金术都是野路子,但唯有寄存术是非常高明的法术,那些善于配药的女巫认为植物、动物的本性留存在它们的一部分之中,而她们则会通过寄存术将这些特性留存下来,以此调配药剂,使人也能通过药剂暂时获得相同的能力。 但初学者根本无法驾驭这种法术,材料的新旧也严重影响施法的成功率,只要取下来一小会儿,他们的法术就很容易失效,根本来不及度过之后的配药环节。 自从爱德华兹发现这个女孩的年龄真的不大时,他就下意识地把对方当做一个学徒,没有想过对方能施展出寄存术的才能,或许她也的确无法在现世使用寄存术进行超凡药剂的配置。 但这里是仙境。 那个女巫抓着孽物的肺往嘴里塞的时候,它也还活着。它永远新鲜,所以女巫的寄存术永远不会失效。 但是她免疫毒气的办法没法给那些矮人使用,为什么他们也能反抗自己? 还有这两个大盾士兵的位置为什么就在楼梯两侧,难道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要从哪里出来,所以这是一场伏击? 如果是伏击,那为什么没有进一步追击? 尽管叛军的阵型仍在崩溃收缩,看起来前途渺茫,女巫也威胁不到自己,而冲向自己的矮人也被孽物守卫拦下,但爱德华兹已经无法忍受这些脱离掌控的意外,他因为这些解答不出来的问题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而后方沉默的楼梯甬道更让他在急躁中激起怒火。 “该死,皮列格怎么还没有来?!” 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会儿皮列格至少已经复原了两三个士兵,但这些援军却迟迟未到。 爱德华兹本该指派一个人物去替自己确认此事,但他已实在不想在第三层继续待下去,这里显露的种种迹象都让他不安,于是他便吩咐跟随自己的一部分孽物留在这里把守楼梯口,自己则和剩下来的孽物一起返回。 这么决定的同时,他的心里隐隐期盼着当自己回来时直接拥抱成功的画面。 血迹顺着蛇尾淌下,在楼梯上划出一道曲曲折折的线条。 这次爱德华兹吸取了教训,留了许多孽物看守第三层,而自己则在队伍中始终保持远离第三层的位置。 不过因为这次是踏上返程,所以他还是队伍的领头人。 于是乎,爱德华兹很凑巧地再次与自己任命的新国王撞在了一起。 狼人从楼梯下方而来,正看到他从上下来,没有任何招呼声,它的爪子撕裂风声,一转眼就到了黑巫师的脸前。 而拜上一次受暗算的经验资助,爱德华兹的反应前所未有的快捷,他向后弯腰,下身的蛇尾更是猛地一击地面,将自己推至后方,险而又险地躲过了狼人的爪击。 看到来犯的两人的面孔,爱德华兹心中的烦躁提升到了极点。 “见鬼了,你怎么能脱离梦境的,难道是皮列格帮了你?还有奥斯马尔,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们不是仇敌吗?” “就解决你这一点,我们还是挺一致的。”克雷顿说。 爱德华兹看向后面沉默不语的红头人,心中的怒火喷薄而出:“奥斯马尔,你这个叛徒!我难道没有满足你的愿望吗?我曾许诺过你的,现在已全部做到了!” 奥斯马尔看了眼克雷顿,什么也没说。 等我考完疯狂码字 第一百九十一章 粉碎 为了增强自己的施法能力,以及肉体本身的素质,凭此一劳永逸地解决此方国的祸患,爱德华兹最终放弃了人类的身体,选择与自己的使魔,也是自己的子嗣合为一体。 血脉相连的躯体在融合时没有带来任何排斥反应,他的力量五感更胜往昔,挥洒巫术轻松写意,还能够自如地释放毒气,体表覆盖的鳞片防御性能不逊色于一件皮甲。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在五码的距离内抵挡一只八尺高的狼人! 太近了!太近了! 爱德华兹向后屈下上身,心惊肉跳地看着黑色的滴血利爪从脸前抓过,尖锥似的指尖撕裂空气的声音在他的耳中仿佛拉长了好几倍,运动甩出的一滴血溅在他发光的右眼上,让他不得不闭上这只眼睛,舌头几乎能同时品尝到血液的腥气。 狭窄的楼梯环境限制了运动,孽物无法越过他与狼人对战。 换而言之,现在就是决斗。 “不该是这样的,你这贱民”爱德华兹不断喃喃着,倚仗蛇类的下半身曲折伸缩,极力躲避狼人的进攻。 但可供后退的空间也越来越少。 千疮百孔的狼人如同它的历代先祖一样不知疲倦和痛苦地向猎物发起袭击,即使黑巫师那灵活的蛇尾总是能将他拽离危险,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血浆和鳞片在旋转楼梯的空间内挥洒,涂在灰白色的弧状墙上。 在双方都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他对狼人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眼前疯狂的兽影,爱德华兹感到口干舌燥,可能是因为恐惧,也可能是因为失血。 这具肉身虽然增强了他的反应速度,也将他思考中后悔和恐惧的时间一并拉长。 他真的慌了。 巫师必须自信,负面的情绪会动摇他们的力量。 如果在往昔,他还能利用爱纳特的力量消除自己的恐惧情绪,但那些卑鄙的摩瑞尔人.身体内刺入的众多碎石颗粒阻碍了他的力量,那本该如臂使指的力量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再也没有回应他的召唤。 “去死!” 他下定决心,对着新国王抬手一指。 狼人的利爪正要扎穿他的胸口,但随着这一指,它的身体忽然向右一转,右臂化作横扫,将身后奥斯马尔的头颅打中,红头人向后摔去,丑陋的脑袋猛然撞向台阶的棱角,半个脑袋撞得粉碎。 误伤到的人是奥斯马尔,所以克雷顿一刻也没有犹豫,调整了姿态再度进攻。 但他的动作只是稍微迟滞了一瞬,回身时,就只看到爱德华兹伏下身体,如同一条真蛇那样窜到了孽物的腹部下方,只留下一截尾巴露在外面,而在他意识到那就是爱德华兹时,那截蛇尾扭了扭,彻底消失不见了。 克雷顿想要追上去,但却发现自己与爱德华兹的距离越来越远。 上一次的相逢让狼人对于回忆悲伤的防卫手段不再信任,他下意识抛弃了这个手段,因此再一次受到了幻术影响。 这本不该发生的,他气恼地用双爪拍了怕脸,然后开始面对眼前这头张牙舞爪的“探究者”。 这种孽物前半身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角质,异化的双手上还有甲壳,形象既像蝎子又像蛇,比制皮师难对付得多,让他一阵头疼,同时,他身上那些断骨穿髓的旧伤尚且没有复原,暗暗流动的鲜血让他越发疲惫。 “爱德华兹应该是逃去顶层了,希望他们应付得来。”克雷顿想, 现在能够战斗的人员基本都在城堡的第三层了,其余地方的士兵都因为吸了毒气,他有试过唤醒他们,但都失败了。 如果第三层失守,他们就全完了。 “我们已经牺牲了很多人了。”巴瑟姆说。 走廊血流成河,刀光剑影在他与女巫的身边来去纷纷,几个亲卫冒死将侵入的孽物用盾牌顶了回去,竭力维持这一片来之不易的和平净土。 唐娜无法忍受地看着他:“他们不是我杀的。” 克拉拉在她肩膀上重复她的话:“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但计划失败了。”矮人王子叹息道。 他们本来打算引诱爱德华兹进入军阵之中释放毒气,随后做过预防措施的矮人们会将他分尸带去不同的地方埋葬。但爱德华兹的施法范围比他们想象得还要远一点,这和他之前的记忆有偏差,可能是黑巫师与使魔合体后又有了变化。 临时的改变让伏击的步骤出现错漏,而后续复杂拦截的人员没有跟上,让他逃走了。 计划失败的后果不止如此,之前为了引诱爱德华兹进入包围,他们采取了更真实的示弱方式,阵型的崩溃并非虚假。 现在主要目标没有达成,而阵型崩溃则难以挽回。 那些从城堡上层破口跳入的孽物服从于某种指挥体系,它们并不四处乱窜,而是稳健地扩张自己的优势,但仅是这样就已经将矮人们逼入下风,爱德华兹带来的那些板甲士兵肢解了很多人,所有武器都奈何不了他们身上的盔甲,巴瑟姆指挥了一队人用盾牌将他们逼进房间,这才免于失败立刻到来。 但即使做了挽留,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里的守军只剩下原先的五分之一。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为了解决帝·杰塔利而高兴,现在却开始考虑如何输得体面,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这不是谁的错。”唐娜抱着孽物的脑袋悲哀地说,下意识地嚼了嚼嘴里富有韧性的肺,随后一阵干呕。 “是没有人犯错,但是我们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抱怨的人不是巴瑟姆,而是旁边的一个矮人,他伸手进胡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揪出一块惨白的皮肤狠狠扔在地上。 为了过滤毒气,一些矮人想要采取在口鼻蒙上湿布的办法,正常的布料在这里也不多见,于是小女巫提出了另一个办法——让他们取用孽物腋下、膝窝,乃至私处的皮肤作为过滤层,因为这些地方的皮更为纤薄,而毛孔则更粗大。 女巫的设想是正确的,孽物们的生理构造让这种防御手段成为现实。 他们挡住了毒气,可这些皮子.这么说吧,戴上它们的过程本身就令人心生屈辱,这名矮人显然就是这么认为的。 巴瑟姆看到这一幕皱起眉头:“把它戴上。” 爱德华兹的毒气还没有消散呢。 他的手下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是抗拒这个命令:“我知道我们已经要完了,我也会战斗到底,但至少我死的时候嘴上不该套着来自别人胯下的皮肤。” 这样软弱的说法动摇士气,巴瑟姆本该砍了他的脑袋,但他的愿望实在合乎人情,令人难以苛责。 “我们不一定会输。”唐娜说。 这个矮人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能保持自信。 “为什么?我们可是已经没有支援了。” 爱德华兹能从下层上来,说明一层和二层已经失陷。 唐娜摇了摇头,固执地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一种感觉。” 女巫的预感多少有点说服力,这个战士默不作声地弯腰,将那块皮子重新捡起来放进胡子里。 “啊,坏巫师回来了。”克拉拉伸手指向楼梯口,爱德华兹阴沉得可怕的脸出现在那里,扒住墙壁的手掌正向下淌血。 显然,下层还有人在对抗他,所以他回来了。 巴瑟姆和女巫对视了一眼,同时发出了爽朗到可怕的大笑声。 他们并非孤军作战,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随着一声令下,所有还能腾出手来的矮人全力向后反扑,人挤人地冲向爱德华兹。 下一刻,半人半蛇的怪物与身后的孽物从窄小的楼梯口一拥而出,以暴力和碾压式的体重将众多矮人撞飞出去。 爱德华兹冷眼看着他们,血肉残缺的右手揽着一头孽物的脖子,身形随着孽物的舒展越来越高,一经脱离了狭窄的楼道,这些孽物就将身体完全支起,它们宽阔的背形成一个高台,将黑巫师拱卫其中。 摩瑞尔人如同袭击受伤鸟雀的蚂蚁般涌上,用自己手里残破钝裂的武器拼命攻击着这些孽物的肢体,但效果并不明显。 这个由怪物组成的方阵坚定地穿破矮人的拦截线,它无视了那些零星的攻击,向城堡顶层的缺口下方一路行进,眼看就要打穿矮人最后的防线和地表来的那些敌人汇合。 巴瑟姆一眼看出他的目的:“他想要逃!” 听到这句话,爱德华兹在孽物背上回头,阴冷地看着他。 唐娜再次抬手:“克拉拉!” 来自威能之主的火焰在集群孽物的身上爆开,两只燃烧的孽物从阵型中脱离,倒在地上于火焰中不断挣扎着,但缭绕的火焰中却形成了一片环状的真空,保护了最中心的孽物——那是浑身被刺入驱魔石块的爱德华兹。 他们原来用于克制他的手段却成了保护他的盾牌。 矮人们顺着孽物的肢体试图爬上去亲手抓住爱德华兹,但却攀爬途中被另一头孽物伸出钳子一一夹断,而好不容易接近爱德华兹的人也被那条粗壮的蛇尾扫了下去。 爱德华兹还在前进。 女巫指着他身下的孽物发出一声尖啸。 这头探究者的一条腿被隔空拗断,身体不可控地向一边倾斜。矮人们爆发出一片欢呼,但随后旁边孽物顺势抬起前肢,将爱德华兹接到自己的背上。 “再来一次.”一个矮人大喊着,冲锋前,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见女巫的模样后中断了呐喊。 鲜血从唐娜的五官中流出,她神情恍惚,微微低着头,虚弱得几乎要跌倒,只靠着克拉拉拽着她的领口才能站稳。 孽物的身体素质超越了一般的猛兽,施展念力折断它的一条腿已经让她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根本不可能再来一次。 在众目睽睽之下,爱德华兹身下的孽物继续迈进,将矮人们最后的防线从内部顶穿。 唐娜干呕起来,糟糕的精神状态让她连绝望的情绪也想不起来,巴瑟姆看了她一眼,不再守卫她,奋力冲上前踢起一根长矛抓在手里,然后踩着另一个矮人的头顶飞跃起来,对准爱德华兹猛然掷出,唐娜几乎看不见长矛飞行的轨迹,而爱德华兹则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直挺挺地从孽物的背上摔了下来, 一双手将爱德华兹扶了起来。 那是此方国士兵的手。 爱德华兹摔进了自己人的阵营之中,他在旁边人的帮助下拔出了身上的长矛,看向巴瑟姆与唐娜的脸已经不再愤恨,而是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得意笑容。 好心情让他对敌人也面带笑容。 巴瑟姆怒骂一声,随后转移视线回头看向女巫。 “还有火吗?” 唐娜强行振作起来,看着混战在一起的矮人和孽物摇了摇头。 “太近了。”她虚弱地说。“被心灵火焰烧灼的伤势几乎是不能回复的。” “我说,全烧了。”巴瑟姆冷酷地一字一顿道。 鲜红的火焰再度爆开,将此方国士兵和与他们作战的矮人一同吞没。 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少女终于见证何为背叛 当大火退去,爱德华兹站在满地的尸体中,陪伴他的只有一头孽物和五名被堵在角落里的板甲士兵。 而在摩瑞尔人这边则还有十多个人可以腾出手来。 巴瑟姆还有他的手下都看着爱德华兹,他们的眼里燃烧着很久以前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就已悄悄燃起的火焰,屋顶已经没有对方的援军下来了,他们虽然身体和武器都已残破,但斗志却无比昂扬。 女巫则已虚弱靠坐在墙壁下,她已消耗了太多力量,无力介入他们的战斗,只能旁观着最后的结尾。 黑巫师的笑容再次消失了,他的眼睛缓缓扫过四周已经倒下的手下,那些还在微微颤动的身体和每一个站立的敌人都让他的脸颊的肌肉抽搐着。 他谁也庇护不了,连最后的东西都要被围攻者夺走,就像是多年前被赶出宫廷那样。 权贵否认他的忠诚,否认他的能力,他引以为傲的成绩都被视作运气。 这样的耻辱滋味,他已经品尝过一次,并且没有兴趣再品尝第二次,尤其是他正踏在自己的土地上。 半人半蛇的巫师猛然抬高右手:“轮到你们了!” 于是,最后的此方国援军到来了。三头巨大的孽物从屋顶的缺口猛然砸下不,他们不是孽物,只因他们还保留着为人的特征——直立行走。 沉重的身躯落下,三双脚在无处不在的血泊中溅起血花。 他们是爱德华兹在意识到叛乱即将发生时派去控制新国王的护卫,在失败后弃置在校场,随后被爱德华兹命人唤醒。 孽物化的身体在人类中象征着极致的丑陋,在此处却意味着强大的力量和智慧合二为一,并且也获得了与孽物沟通的能力,凭借这种介于二者之中的身份,他们在地表代替了皮列格的指挥工作。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摩瑞尔人的警惕。 “我之前许诺你们的事会做到,现在杀了他们。”爱德华兹命令道。 但他背后的三个孽物化的男人却不急着动手,他们也打量了一番四周,随后其中一个笑起来。 “撒塔基,你无人可用了。” 在此之前未曾有人提到的名字在这里出现,但这个信息对他人而言都没有意义。 即使是唐娜此刻也无法利用这个名字做什么。 摩瑞尔人们倒是因为这轻慢的语气而心中震动,指望他们抢先自相争斗起来,异化者的语气没有让爱德华兹慌张:“但你们没得选,只要我不愿意,就不会解决你们身上的束缚。” 异化者的态度重新变得凝重。 “我们也没有说不帮你,只是你要给我们的东西该更多些。” “解决了这件事,我们就来讨论报酬的事。” 三个异化者没有更多异议,他们的脚步越过黑巫师,迎向摩瑞尔人,从他们的缝隙中,巴瑟姆看到爱德华兹朝自己投来阴狠的一瞥,随后竟不再给他们投以任何的注意力,专心致志地抬起双手,将十指插入锁骨的缝隙间,他的指尖用力,隔着皮肤与拇指捏在一起,将身上的覆鳞皮肤缓缓揭起——连带那些扎入鳞片细微缝隙的驱魔石粒一起. 他要通过剥皮的方式剔除所有的驱魔石! 巴瑟姆顿时悚然。 但此刻他们已没有多余的人手去阻止他了,这里的每个敌人都至少能挡住两个摩瑞尔人。 “女巫,去解决他!” 他大喊着,唐娜挣扎着起身,但没有走几步就停下。 过度施法的后果使她感知紊乱,口鼻都被血液堵住,没有手里的孽物人头作寄存术的对象,她连呼吸都困难,更不用提去阻止爱德华兹了。 克拉拉尝试拍她的背来缓解呼吸道堵塞的问题,被她气愤地一把推开。 她的举动被那些异化者看在眼中,引来一阵哂笑。 曾经被唐娜刺过一剑的异化者向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又回头看向摩瑞尔人们,他撕开自己的上身衣物,举起自己异化成长刀似的手臂对准矮子们:“少点挣扎,接受你们的命运吧,庸物,这样也好省点我们的力气。” 巴瑟姆用一句古今通用的脏话回应了他,随后率先冲了上去,和他们战斗在一起。 而在爱德华兹这边,他的情况并不如矮人们想得那么美好。 “呃呵.” 随着喘息,胸前的皮肤被完整剥开,下面露出一片血红的肌理,他放开这段皮,稍作休息,垂下的皮肤宛如红色的裙子围住他的下半身。 即使消除了痛觉,但失血还是会让他变得虚弱。 而且这副场面连他也有些受不了。 不过,只要解开这一身束缚,他就能彻底扭转战局。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的余光却看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他的新国王。 克雷顿·贝略,他摆脱了孽物的纠缠,重新来找他了。 唐娜也看到了自己的叔叔,她几乎要惊喜地喊出来,但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心中则随之一沉。 狼人的左臂被截断,完整的右爪则缺了两根指头,胸口严重凹陷,仿佛被钝器重重打中,数根白色的肋骨从黑色与红色混合的皮毛中刺出,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恶战。 而当他转过头时,空荡荡的左眼窝更是令唐娜几乎昏倒。 克雷顿没有将太多时间花在观察战场上,他快步地走向爱德华兹,只在经过唐娜时慢了一拍,将一块染血的羊皮纸丢下。 看到他,异化者们甚至让开了道路,没有阻拦他直接进攻爱德华兹。 仙境中并没有斩首行动这种说法,只要他们战胜了这些矮子,就能回头对付它。爱德华兹总能挡住他一会儿,因此不必现在横生事端。 克雷顿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刃已经磨出众多缺口的双手剑,毫不嫌弃地挥舞了两下,随后站在了爱德华兹身前。 仙境瑰色的天光从缺口照在他们身上,让这场决斗也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看到这个在红头人奥斯马尔帮助下免疫恶魔力量的狼人站在自己面前,爱德华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声音沙哑道:“今天之前,我得罪你了?” 在问话之余,他的手开始猛扯自己的皮肤,试图尽快将它剥下。 克雷顿无视了他的动作:“不,你对我挺好的,只是我不太喜欢和骗子打交道。” 狼人的右爪一抖,双手剑在他手中如同单手剑般直接对准黑巫师的胸口刺出。 这柄剑虽然已经钝损,但它的剑尖还具备着足够的杀伤力,在克雷顿这样的武器专家手中足以钻透人身上最坚硬的头盖骨。 爱德华兹之前领教过克雷顿的本事,在后退的同时,下半身的蛇尾猛然卷住旁边的一具摩瑞尔人的尸体向他掷去。 克雷顿厌烦地一挥右臂,将这具矮小的尸体打到一边。 爱德华兹看到他相较之前更为缓慢的举动,还有那个滚落到狼人极近处的摩瑞尔人残躯,慌张的情绪忽然一扫而空,笑容重新攀上了他的脸庞。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变得这样弱了!我刚才还担心” 他忽然闭嘴,猛地拧腰,蛇尾以一个可怕的速度昂起,从侧面抽向狼人的头颅。 在这样开阔的场地,这下抽击的力度再也没有限制,克雷顿抬起只剩半截的左臂挡在身前,在可怕的碎裂声后,他连退了好几步,接踵而至的是爱德华兹前倾上半身刺来的长矛。 这里四处都是武器,爱德华兹要获得一件不费吹灰之力。 狼人翻身躲过长矛,身体借助血液的润滑快速滑到爱德华兹的右边。 黑巫师也不厌其烦地横扫长矛,相较于那些年轻巫师,他对于自身的近战技巧也有要求,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发。 狼人没有躲开长矛,他甚至高高跃起,好让这杆长矛能从自己的腹部刺入,随后奋起蛮力挪动脚步,背部狠狠地向那排列着射击孔的外凸墙撞去,骨肉爆开的响声非常清脆。 爱德华兹没有来得及放开武器,因此被他带动,脸正对向墙壁。 “你要做什么?”黑巫师好奇地问,因为这简直是没有意义的自残。 狼人伸出手,勉强能够到爱德华兹的胸口,视线则好像透过眼前的身体看向某人。 “给我。” 一道白光从爱德华兹背后远处的唐娜手中飞出,瞬间划破十几码的距离飞进克雷顿的手里。 这是一张兼具真实和虚幻两种属性的羊皮纸,它平平铺开,一半握在克雷顿前伸的残缺右爪中,一半则仿佛幻影般穿透黑巫师没有皮肤的左胸。 这是“飞翔的羊皮纸”,只有寄件人和收件人可以接触到它的实体。 “爱德华兹。” 克雷顿看着黑巫师的双眼恳切地开口:“我给你写了封信,敬请查收。” “他试图用这件奇物杀我?”爱德华兹仅用了十分之一秒已明白克雷顿要做什么了,他活跃的思维简直从中感到了一种乐趣,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甚少有巫术及奇物能直接针对体内脏腑攻击,只有传递功能的“飞翔的羊皮纸”根本不在此列,因为人生来就具备一层神圣的保护层,只要保护层还在,他们的身体就被视作一个难以侵入的整体,那些弱小的奇物和巫术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爱德华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不可能的事发生了,虚幻的羊皮纸由虚转实,单薄的纸身切开爱德华兹的心脏,也切断了他的所有行动力。 他的头自然垂下,被自己亲手剥去皮肤的血红胸口映入眼帘。 “原来.我的皮.” 原来他的神圣保护层早已被他自己所破坏。 爱德华兹的脸扭曲起来,但随后,所有的后悔随着狼人最后印在脸上的一拳结束,那体长不逊色于狼人的半蛇身体朝着后方轰然倒下,砸在血泊之中。 听到这样的声音,巴瑟姆和异化者们都注意过来。 看到爱德华兹的身体倒下,矮人王子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新国王,快来帮我们!” 克雷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样,没有做任何回应,而是伸出兽化的右脚踩住爱德华兹的头,用之前拿来的钝剑将它慢慢锯下来。爱德华兹镶嵌着众多驱魔石的皮肤则被割下来一段包住他自己的头。 克雷顿甩臂将这颗脑袋扔到唐娜身边,克拉拉已经自觉地下来汲取黑巫师头脑中的力量。 “你还在等什么?!”巴瑟姆再度咆哮起来。他已经快防御不住眼前这些异化者沉重的攻击了,他们的体重是他的十倍,这不是公平的战斗。 异化者们没有理会他的喊叫,既然克雷顿没有来介入,那他们就更要尽快夺得胜利。 他们相比矮人的优势是十分明显的,而且在战斗前休息了很久,体力充沛,身体完好,谁也不会怀疑他们能在接下来的十秒内就结束战斗。 看到这些在孽物面前苦苦挣扎的矮人,克雷顿拄着剑叹了口气:“我很抱歉,但我帮不了你们。” 巴瑟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说什么?!” 他很快就明白克雷顿的意思了,从克雷顿的口中,他听到了仿佛是自己不久前说出的话,只是多了一点怜悯。 “点燃他们,烧光他们!” 唐娜于虚弱中也瞪大眼睛,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是自己听到的。 无论如何,巴瑟姆尚未背叛他们,为什么叔叔要下这样的命令? 她正要出声质疑,但克拉拉已经动了起来。 小恶魔在过去不能掌握自己的力量,需要女巫才能发挥,但在多次施展后,她已经熟悉这种感觉,不需要唐娜也能做到同样的事了。 熟悉的火焰不知第几次在城堡的顶层燃起,唐娜满脸是血,呆呆地隔着火焰与克雷顿相望。 “这是.为什么?”她突然想到梦里的事,心思越发混乱。 “你们干了什么?!”狂怒的喝问从角落响起,一直在角落与板甲士兵缠斗的那些矮人注意到这里的发展,他们又惊又怒,以至于手上的盾牌松懈了几分,被那些板甲士兵猛地推开,于是全部被分尸。 接下来,那些板甲士兵毫不犹豫地向着贝略叔侄冲来,克雷顿来不及解释自己上一次行动的目的,就一个箭步冲到唐娜身边,抓起抱着爱德华兹头颅的克拉拉甩到背后,然后猛然跃起,灵活运用仅有的肢体顺着充满裂缝的墙壁向上方的屋顶缺口攀爬。 这种行动方式是板甲士兵所做不到的,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把视线投向下一个目标。 被留在原地的唐娜嘴里还塞着一片肺,她抱着孽物的脑袋,木然地看着逐渐逼近的五个钢铁战士,他们和他们手里五把沾血大剑越来越近 第一百九十三章 耻辱的抉择 “对,就是这样,抛下一切逃跑,然后在绝望中迎来失败.呵呵呵.” 就算脑袋被砍下来,爱德华兹还是保留了说话的能力,他的头发被狼人衔在口中,迎着地表的微风一摇一晃。 “你闭嘴!”克雷顿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 他仅剩的右臂和两腿长有勾趾,但从地下爬到地表也绝不轻松。再加上之前受过的伤尚未痊愈,才抵达地面,他就已经耗尽全力,气喘吁吁。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克雷顿曾经被人冠上残暴、独断专行、自大不矜.等多种负面的头衔,但他从来都不以为意,唯有现在才感到真正的耻辱。 他把唐娜丢下了。 他曾向父母承诺要帮助乌伦,结果没有做到。他也曾向乌伦起誓保护他的女儿,今天又没有做到,即使仙境中几乎不存在死亡,他也感到心头热血如注,狂怒不已。 倘若不是爱德华兹还有用,他该将这个脑袋嚼烂吞下肚中。 而尽管头颅已被取下,爱德华兹仍然不以为意,因为即使自身战败,也不代表此方国的失败。 “真是果断,你看出来巴瑟姆无法抵挡那几个脑子还算好使的疯子,索性就连他们一块儿烧了。看到剩下的士兵无法战胜,为了逃出生天就连女儿也丢掉。就算你是我的敌人,我也要开始敬佩你了。” 克雷顿阴沉着脸,爱德华兹对于他的行为看得很透彻,克雷顿砍了他的脑袋,但却无法杀了他。效忠于他的还有一头孽物、三位异化者以及五名板甲战士,矮人很难对孽物这样大体型的敌人造成决定性的伤害,如果孽物们愿意承受他们的攻击来全心对付克雷顿,那么狼人是绝无胜算的——即使他没有丢失一条手臂和一只眼珠。 留在原地,那么爱德华兹的脑袋很快又会被夺回,他想要远离那些敌人就只能返回地表。 以当时的情景,狼人不可能带上唐娜,一个人的分量会拖累他的速度。 他自认为在唐娜被解体后还能去救她,但倘若他被分尸,唐娜从那些战士手中救出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为上述的逻辑,他才丢下了自己的侄女独自逃跑。不过只要爱德华兹的头颅在他的手里,他就还不算输。 校场的陷坑和城堡的陷坑连成一片,狼人把头颅扔在大坑的边缘: “我要你命令他们停下来。”克雷顿粗暴地踩在爱德华兹的头顶施加压力,黑巫师的耳朵里也被塞上了驱魔石,他现在没法蛊惑任何人。 “你的设想很好,但我不会照做,你也不用尝试和他们对抗,就算你侥幸能杀光他们,潘也会杀了你们的。所以不妨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看着我是如何取得胜利的吧?”爱德华兹感受到头顶的压力在加剧,他的脖腔在地面磨烂,但依旧微笑:“你不用想折磨我,我可以自由掌控自己的感觉,疼痛对我无效。” 哪怕他只有一颗脑袋,他的敌人也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克雷顿把脚挪开了,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潘?这和你之前召唤邪灵的仪式有关?” “你可以尽情猜测,我想为你保留这一份惊喜。” “你以为这世上能令人屈服的只有痛苦?或许你该尝几个屁股再来和我说话。” “什么?”爱德华兹怀疑自己没有听清。 克雷顿控制自己耐心地他解释:“就是说,如果你不解除你的魔法,我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塞进随便哪具尸体的屁眼里。如果一个不够,我可以找更多的。” “你这卑贱的东西!” 爱德华兹瞬间狂怒,他叫嚣辱骂克雷顿的各类亲属,决心与这些人发生超乎寻常的肉体关系,并且要在贝略家族的男性谱系表中取得比克雷顿本人更高的位置,但克雷顿也没有任何反应——毕竟他只有一颗头。 “看起来,你真的很想尝尝屁股的味道。”克雷顿说。 爱德华兹闭上了嘴,死死地盯着他,但依旧没有妥协。 新国王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采取一个绅士的解决方式,每个人都多一点宽容,你让我和我的同伴走,再把那些红头人交给我,我就不再插手你的事。如果你答应我,我就在我的事解决后把你留下来。” “你不在乎你的那些盟友了?” “他们算什么盟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团结在一起只是为了对抗你罢了。如果你真的失败了,他们绝对会接着尝试控制我的女儿,因为她也能够掌控恶魔,他们既畏惧,又想要用这份力量去控制其他人。” 爱德华兹的眼睛盯着克雷顿,他并没有看到谎言的痕迹。 “既然你是个聪明人,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背叛我?” “我只是以为你不会愿意让我们走,所以想联系这些叛军动手,然后我们好趁混乱的时候逃走。” 克雷顿还是没有撒谎。 “原来是这样。”黑巫师立刻一改辞色,他和颜悦色道:“这真是有些不像话,如果你们想要走,直接和我说一声就行,为什么要擅自做这样的事呢?难道是我这个主人做的不称职,才令客人心生疑窦?” “不妨这样吧,你现在把我送回去,我就既往不咎,你想要那些红头人,我也会将他们送来。” 克雷顿摇了摇头,即使没有恶魔的能力,他也已经看穿了黑巫师的虚情假意:“我说了,你先把东西给我,我再把你留下来。如果你真有诚意,等我们的事情办好也不会太久。” 爱德华兹的脸色瞬间变化:“那你们就去死吧!” 他闭上眼睛,像个死人头一样彻底不动了。 看到他的模样,狼人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伴随着咆哮,他猛地一踩,将爱德华兹的人头踩塌了一半,又把它捡起来,连下颚蛮横地撕下再丢到地上。但什么招数也没有办法刁难一个将自己所有感官都封闭的人。 危机还没有解除,爱德华兹的手下精神失常,但并不存在智力缺陷,他们能够自行思考策略。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保护爱德华兹,所以必然会来寻找被他带走的头颅,如果他猜得没错,现在那剩余的板甲战士们应该在尝试通过矮人挖掘的地下通道前往地表。 爱德华兹在城堡中大肆释放毒气,此刻应该还没有消散,之前入侵的此方国士兵没有做足准备,即使被修复也不能即刻活动,只有孽物能在那种环境中自由活动。 孽物们同样可以如同狼人一样直接攀爬上来,所以他们可能会先尝试修复那些孽物的躯体。 失去了趁手的武器,克雷顿在与孽物的战斗中并不能取得太大优势。 不过克雷顿早就对入侵者有所准备,那些被肢解的孽物的肢体被他令人截成许多段胡乱堆放,有一些更是被扔出窗外,失去了爱德华兹的协助,人类的视力在除了顶层以外的地方都很难进行这复杂的修补作业,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他们的兵员增加。 或许他还可以再做尝试。 毕竟消灭爱德华兹并不是他的目的,他要的是那些红头人回到祭祀场继续做祭品,但那些此方国人并不知道这一点。那可能是他的机会。 “你有办法吃了他吗?至少断开他和那些人的联系。”克雷顿发泄完了怒气,然后询问克拉拉,他期盼她能做到这样的事,所以才冒险多费手脚带上她。 克拉拉从他的身上爬下来,趴在爱德华兹头顶,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遗憾地转动自己新长出来不久的脖子。当爱德华兹彻底封锁自己的精神,连同为恶魔的克拉拉也无法再从这位前辈身上汲取力量。 “现在怎么办?克拉拉想回去救小妹妹。”克拉拉眼巴巴地看着克雷顿。 克雷顿没有想到克拉拉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倒是让他暴躁的情绪重新稳定了一些。 “是的,我们会去救她。不过你得先将我的手臂和眼珠取来,之前我走得急,把它们丢在二楼了。你知道二楼在哪儿吧?” 克拉拉点了点头,重新跳入深坑之中。 蜘蛛般的下肢和新长出的两只手让克拉拉可以在不同地形移动自如,克雷顿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全。 现在让他担忧的是爱德华兹口中的“潘”,那听起来像是个狠角色。 爱德华兹之前召唤了许多邪灵堆在城堡中,或许正是召唤潘的方法,那东西有多强、是否可以沟通和劝说,这都是克雷顿所不知道的。 爱德华兹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但之前他却敢留在第一线战斗,或许就是潘给他带来的自信。 克雷顿看着爱德华兹的人头,开始思考接下去该怎么办。 克拉拉如同蜘蛛那样顺着岩壁向下攀爬,她对于贝略叔侄的担忧一无所知,甚至还有些高兴,无论他们是否能够回到现世,她都有所收获。 因为克雷顿送了她一个小妹妹。 这不是别人的小妹妹,而是克拉拉自己的小妹妹! 她通过城堡顶部的缺口下降,回到原来的位置,唐娜还在那里,她倒在尸体堆里,头已经被人砍了下来,原本秀美的脸上满是泪水和血水,但眼神凶狠,嘴巴还在无声地开合着,似乎是在咒骂着什么。 克拉拉径直爬向她,尽管有自己的任务,但克雷顿又没有阻止她们说说话。 看到克拉拉,唐娜的眼神依旧凶狠,不过克拉拉却不在意,她看着小女巫,越看越喜欢。 现在唐娜也没有身体,真是和她越长越像了。 迎着那气愤的脸,克拉拉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唐娜,让后者完全愣住了。 “克拉拉一会儿来带唐娜走,唐娜要在这里乖乖的,不要哭哦。”她小声说着,松开怀抱,又用手擦了擦唐娜的脸,随后在小女巫惊愕地注视下心满意足地爬走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火速救援 克拉拉的潜入没有任何困难,她本来就具备着隐身的能力。 当她来到城堡的二层时,看见那些板甲战士正在搬运同伴的身体,他们要把这些肢体带到光线更好的顶层进行区分。 克拉拉挪动节肢,灵活地在他们的双腿之间移动。 也不是没有人发现她,但那是已经被解体成数段的人,他们的头颅堆叠在一起,眼珠离地面非常近,因此可以发现她的行动轨迹。 这些人头吃惊地看着血泊中出现的数个小小涟漪,眼珠随之移动,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克拉拉在面前大摇大摆地爬过。 克雷顿的手臂和眼珠躺在阴影之中,但类型独一无二,克拉拉很快找到它们,路易斯教士的身体也躺在这附近,熟悉的脸让她犹豫了一会儿,但想不到是否要对他做什么,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去理会,把克雷顿眼珠塞进嘴里,然后抓起那只多毛的兽爪准备离开。 但她听到那些板甲士兵说话了。 一个士兵正在拖拽尸体,突然想到什么,将手里的两条腿放下来,站直了看同伴:“我们救不了他们,现在这里充满了毒气,就算他们身体完整,也没有办法恢复清醒,何况这些叛军几乎将他们切碎了,根本没法拼。” 其他士兵本来也在做这差事,听到他的话也都停下,聚拢到他的身边。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另一个士兵瓮声瓮气地问。 “我们得想办法找回爱德华兹先生的头,国王现在肯定在地表。我们也得去地表。” “我们爬不上去。” “或许可以让孽物带我们上去。” 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士兵们一致看向走廊里的孽物尸体,但随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要拼好它们不容易,而且没有爱德华兹先生的命令,它们是不会听从我们的。而且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潘那个怪物如果看不到爱德华兹先生,它会把我们也杀掉的。” 有士兵举起手:“我知道这些矮人留了至少三个通往地表的出口,我们应该到城堡外面去找它们,这里归属浅层,我想着不会很难。” “我同意。” 越来越多的手举起来,他们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我们把爱德华兹先生的身体也带走吧。”有人说。 没人反对。 “那是当然的。” 另一名士兵补充:“还有公主,或许我们可以用她把爱德华兹先生的头从狼人手里换回来。” 有人有不同意见:“但他好像不在乎她,他刚才逃跑的时候都没有犹豫,或许那只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女孩,只是通过化妆的手段装作和他很像,其实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但也可能只是他不怎么爱自己的女儿。”旁边的同伴说:“不过如果换我来选,我也想要爱德华兹先生的头。” 空气沉默了几秒,又一个人说:“还是带上她吧。” 他们互相看了看,经过一番讨论最终下了决定,委派三个人回到顶层,两个人负责将爱德华兹的身体,一个人带上唐娜·贝略的身体,其余的人在这里搜刮些蜡烛,随后到一层去为他们开路。 克拉拉在旁边听完了他们的全部规划。 她本该现在离开,但这些士兵的话让她无法接受。 他们怎么能把唐娜带走呢?那是她的小妹妹! 她放下克雷顿的左手,悄悄地跟在那三人的身后,一起回到顶层去。 爱德华兹庞大的身体横呈在屋顶漏下的光辉中,要两个人才能将它抬起来,不过他们还是比负责抬公主的人要更快。 他们抵达楼梯口的时候,那个同伴还在考虑究竟要把公主的腿放在哪里——她的碎片有点多,他们砍她的时候可没想过还要把她带走。 “你自己快一点,别被国王杀了,他随时可能回来。”另外两人幸灾乐祸地喊。 尽管他们穿着同样的铠甲,但他们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同袍之情,在进入这里之前,他们各自横行一方,毫无纪律可言。 当爱德华兹和皮列格都消失后,他们就失去了约束,警惕心停留在了最低的限度。不过这也算不上自大,他们都是水平非同一般的剑士,还装备了刀枪不入的盔甲,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他们就有自信凭借手里的剑制服狼人。 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同伴在身边,第二个同伴就变得可有可无。 现在有一个人被丢下了。 看到同伴的身体消失在了墙壁后方,被抛下的人也有些焦急,他蹲在地上努力拼少女的身体,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屋顶的漏洞,生怕狼人国王去而复返。确认那里没有影子在动后才回头继续拼公主。 他一共看了四次。 在他第四次回头时,头盔上突然传来撞击感。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立刻伸手去抓一旁的剑,但这个动作还未做完,他掩藏在面甲之后的眼窝就被一根透明的事物捅了个穿,连大脑也被破坏,身体直直倒了下去。 钢铁的面甲为了抵御流矢,连视窗都做成紧密的多条竖向缝隙。 但这对克拉拉的节肢而言并不是问题。 依靠偷袭解决了这个板甲战士,克拉拉费力地解开这个士兵腋下的系带,如同章鱼食用螃蟹那样灵巧地解开他的上半身盔甲,随后将他的头割了下来,扔到角落里。 唐娜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当克拉拉解决好一切,她把已经被拼了大半的唐娜彻底拼完。 “唐娜再等一等,克拉拉马上回来。”她叮嘱道。 唐娜的身体虽然被拼完,但离能够动弹还需要好一阵子,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看着克拉拉的身影再度变得透明。 克拉拉爬上地表,将兽爪交给克雷顿,又鼓起腮帮子,将他的黄眼珠吐了出来。 托了她的福,克雷顿的身体再度完整了,但克拉拉带来的新消息让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跳进坑里。 “好极了!你们都喜欢自作主张!” “什么叫你治好了她?那些人要是等不到同伴,迟早还要来查看的,他们看不到敌人,却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如果我是他们,我会以为是女巫的把戏,然后再度把她分尸,然后交给不同的人保管。” “要是他们选择这么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找全她的身体!” 克雷顿愤怒地抱怨着,但也对傻笑着的克拉拉无可奈何。 他还在想要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救回唐娜,克拉拉的做法逼得他没法再继续深思了。 兽化的手指抠进岩石的缝隙,松开后让身体自然下坠一段距离,然后再度插入岩石的缝隙固定身体。狼人在确保稳妥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下沉的城堡顶层,希望自己能在那些士兵发现端倪前先带走唐娜。 当他的双脚踏上城堡的地板时,十指的指甲都已经断了几遍了。 正如克雷顿所料,唐娜惊慌地站在走廊里,而两名回来寻找同伴的板甲战士正举着剑步步逼近,看到从天上掉下来的狼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两个战士转换目标,径直冲向克雷顿。 狼人抓起克拉拉砸向其中一个,右手再拽其旁边的尸体扔向另一个。 被扔克拉拉的战士还没有意识到克拉拉和那些尸体的区别,他任凭小恶魔砸在自己的头上,结果头盔被她的双臂紧紧抱住,随后一根狭窄锋锐如匕首的节肢从视窗刺入,这次因为角度原因不够深入,但也使得这名被袭击者一下子失去了半边的视觉。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抓克拉拉,却被她提前避开。 另一名战士劈开尸体,随后长剑横扫,在狼人的胸口造成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逼退狼人的同时,他回身斩向克拉拉,将小恶魔从同伴的身边赶走。 当他再转身时,狼人国王已经背着公主跳到墙壁上去了。他扑上去要砍掉狼人的脚,但克雷顿爬得飞快,剑身只擦着黑色的兽爪底部砍在石头墙壁上,留下一道切痕。 “那个鬼东西呢?”眼睛受伤的同伴在身后问。 他回过头来,发现在他们分神的时候,克拉拉也消失不见了。 他们咒骂起来,捡起地上的长矛向自己的国王投掷,但向上投掷的武器威力不足,即使扎中了国王的身体,也不能贯穿,很快就随着重力重新掉下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人质被救走。 当克雷顿的爪子再度攀上地面,他感到精神振奋。 现在唐娜脱离了控制,他没有后顾之忧了。 唐娜的手掌松开狼人背上的毛发,从他的身上下来,但是没有对克雷顿说话,而是捂着喉咙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她的模样,克雷顿心中涌现出愧疚,尽管之前将她丢下是事出有因,但他也做好了不被理解的准备。 无论唐娜想怎么指责他,乃至攻击他,他都能理解。 但唐娜没有说什么,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默默地注视克雷顿,让他心中的愧疚逐渐发酵,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为之前抛弃她的行为赎罪。 这种感人肺腑的心情持续到唐娜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叔叔,你好臭.呕!” 少女弯下腰,忍无可忍地开始呕吐起来。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克雷顿曾经被人冠上残暴、独断专行、自大不矜.等多种负面的头衔,但他从来都不以为意,唯有现在才感到真正的耻辱。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松开缰绳 天见可怜,唐娜实则也想要发好大一通火来谴责克雷顿的背叛行径,但当她的脸埋进狼人黑漆漆的背部长毛时,铁锈味儿,毛味儿、血味儿、还有生骨髓味儿就顺着她的鼻子往里钻,让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至少在她吐完之后,她依旧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丢下自己的叔叔,这一点和之前是一样的。 “这个气味属于不可抗力,可能是和那些白色怪胎作战时染上的。”克雷顿解释,他舔了舔嘴唇,多毛的脸看不出表情。 他试图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带了过去,但失败了。 克拉拉附和唐娜的话:“克雷顿真的很臭。” “我们别讨论这事了吧。”狼人不得不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直白些:“现在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比如想办法把那些红头人带回祭祀场——要一个不少。” 他把她们带到街上的一处民居里,在桌边坐下,旁边的土灶里还架着一口锅子在烧,屋子里有一股肉香味。 里面煮着爱德华兹,克雷顿企图用这种方式切断他和他手下的感应,如果有的话。 “克拉拉,你之前下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克拉拉如实将见到的事说出,那些战士的对话让克雷顿提高了警惕,不过并不十分担心这件事。 “我和那些矮人谈话时,他们告诉我最近的出口很远,如果这些士兵对地下的环境一无所知,只是听说出口在附近,那可能要花好几个小时才能回到地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唐娜问,她眉毛揪紧,心思却不在克雷顿的目的上。 狼人叹了口气, “你想问的是那些矮人还有帝·杰塔利吧?” 唐娜点了点头。 帝·杰塔利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那些矮人不一样,她对他们仍抱有希望。 狼人慈祥地看着她:“孩子,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我们顾不上每一个人。何况这里是仙境,他们不会死,即使是最严重的伤势,也会被时间平复。所以,放着他们就好。当毒气消散,醒来的人会自己决定结局。而现在我们要决定的是我们自己的结局。” “现在就考虑我们人生的结局?这不会太早吗?”唐娜瞪大眼睛。 “现在不考虑,我们就真的要步入结局了。” 克雷顿的语气变得严肃:“爱德华兹之前的仪式召唤了一头怪物,它随时可能赶到,它或许会为了夺回爱德华兹的头而追捕我们。而我们可能要在这停留不止一天,必须要想出长期抵御它的办法。因为现世的时间比这里更慢,所以准备仪式的时间肯定也更长。而为了与现世的仪式进行配对,我们也要尽快把那些之前就作为祭品的红头人全部带回祭祀场,长老会的人不一定会等我们太久。” 他们一天内要做三件事,带全部红头人去祭祀场,躲避士兵的追捕,以及抵御潘。 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唐娜终于明白了克雷顿的想法,她闷闷不乐地接受这些“不择手段的必要性”的说辞。 经过商议,他们还是决定在之前的盟友中复活一部分人来帮助自己,否则将不愿意配合的红头人运往祭祀场都是一个难题。 克雷顿最终选择了矮人,并且最好是在一层作战的那些,那些人和克雷顿曾经在可以成为绝境的情况下并肩作战,如果将他们救活,他们比其他人更不容易背叛。 而且矮人跑不快,而且手短,在武器盔甲大多破损的当下,即使双方敌对,狼人也有一定把握杀出重围。 克雷顿留下克拉拉保护唐娜,让她们先进行冥想恢复精神,自己则准备再度下入深坑,将自己选中的矮人帮手带回来。 () 不需要太多,也不能太少。 他不担心自己在遇到那些板甲士兵,当唐娜被带走,他在外人眼中已经没有折返的理由,而且那些士兵也要寻找通往地表的出口,不太可能在原地守着,他这时候再下去反而比之前更安全。 “待在这里看好锅,里面煮着爱德华兹,水烧干了要添水,小心别烫伤自己。我出去后记得锁上门。门后面可以堆一点杂物,防止其他的有害生物破门。”他留给两个孩子这几句话,随后离开了屋子。 当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女孩,唐娜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妈妈终于出门了。” 她转过身,看见克拉拉惊恐地看着她:“克雷顿是” “这只是个比喻!”唐娜用一声大喝打断克拉拉奇怪的揣测。随后她的语气稍微弱化:“呃应该是这个词吧嗯,比喻。” 小女巫其实自己也不确定。 她抓了抓头发,寻思自己或许是该再多读点书。 用力搬了两只桶堆到门后,她回到座位,托腮凝视着桌上的克拉拉,思考小恶魔之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几秒后她又放下手,突然坐直身体,脸色变得气急败坏,猛地一捶桌面。 砰! 克拉拉震了一下,不安地缩起众多的节肢。 唐娜往椅背重重一靠:“真是见了鬼!我之前怎么会觉得是你引诱他变坏?明明他才是最坏的那个!每次干坏事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偏偏还能说服我,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了!” “不可推说无奈,亦或情不自禁,任何做法都需要得到理性与纯洁本质的约束。”——这是布拉科拉的教条。 现在唐娜的做法和这份教条几乎不沾边,她基本是被克雷顿推着走。 “明年是最后一年了,希望别被法缇娅校长看出来,我还不想被她开除” 唐娜唉声叹气,书本和妈妈都没告诉过少女该怎么对付这样的情况,而布拉科拉能在那里学习魔法当然是很美好的,但那里并不怎么教授现实生活的经验,当遇到现实问题时,如果不能自己想办法,她就只能求教于克雷顿。 不过她打心底里感觉最近做的事都不怎么正义。 布拉科拉只有一条校规,因此对违反者的惩罚也格外严厉。 一想到后果可能是被开除,她就很难冷静下来。她忧心忡忡地将小恶魔抓过来抱进怀里,手指轻挠克拉拉的脸颊。 克拉拉并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依旧傻笑着。 唐娜坐了一会儿,为了转移心情,她开始回想之前那个奇怪的梦,思考自己的父亲和克雷顿的关系,刚才克雷顿看起来太匆忙,她就没有提到这件事,但她心中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放下。 他们的关系,还有乌伦最后提到的那件事还在让她耿耿于怀。 大概十分钟后,她忽然脸色变得苍白,猛然从座位上跳起来。 “等等,我们是不是忘了谁?!” 克雷顿再次下潜到沉陷的城堡顶层,正如他所料,敌人没有刻意在这里埋伏。 城堡的顶层一片死寂,之前被克拉拉偷袭倒下的板甲士兵也不见了,应该是复原后跟着同伴一起离开了。 他们也带走了爱德华兹的身体,这对克雷顿而言是一件好事,那会严重影响他们行动的速度。 狼人顺着楼梯前往二层,很快看到了楚德·奥斯马尔的身体。 他之前同爱德华兹战斗时被对方的魔法影响,误伤了这个红头人。 看到这具身体,仇恨瞬间涌上克雷顿的心头,可以说他们到如今这地步与这混蛋密不可分,而即使奥斯马尔之后选择帮助了他,那也不过是利益一致时的暂时() 妥协,他现在仍想要杀死他。 可用理智的角度来看,足以反对这个做法的理由也有不少。 奥斯马尔知道怎么把他们送来,也该知道如何把他们送走。而且他似乎认识爱德华兹。 克雷顿一行人可是花了不少工夫才找到此方国,但奥斯马尔则比他们更早抵达此方国,被爱德华兹抓住的过程甚至没有被其他此方国人目击,这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他应该知道一些关于爱德华兹的信息。 再者,失去了手指和脚趾的人即使力大无穷,也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了——他甚至不可能跑得比唐娜快,而那个什么所谓赐福似乎也被消耗完了。 除非奥斯马尔能靠一张嘴把所有人咬死。 或许该留着他 思考了几秒,克雷顿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他带回去拷问,不过那是在他办完正事之后。 “奇怪,路易斯呢?” 某位圣职随行了一阵子,已经被克雷顿划分进同伴的行列,而且他也掌握了不少关于异端、怪物的知识,能够排得上用处。 但克雷顿在城堡的二层的尸体堆里搜了一阵子,只发现了圣职的身体,肩膀上却少了个脑袋。 可他记得圣职之前虽然躺倒在这里,身体是完整的,并且自信不会记错。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因为外来者们一起来到此方国,让爱德华兹的手下以为路易斯对狼人很重要,再加上不久前他们失去了唐娜这个筹码,所以就把他的脑袋当做人质带走了,这可能是对狼人作为的对等报复。 这不是克雷顿第一次牵连圣职了,就算他自认为良心并不十分健全,此刻也不禁感到尴尬。 从这点看来,士兵们的做法还是有那么点奏效。 狼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犹豫要不要多加一个救援路易斯的计划。 不过他很快不必为这种事伤神了。 熟悉的气味从身后飘来,狼人疑惑地回头,却看见了本该躺在顶层的家伙。 苍白畸形的高大身体,还有斑秃的头颅,那是孽物的特征,但身上却还裹着为特异体型定制的袍子——眼前的来者分明是之前见过的形貌酷似孽物的异化者,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从狭小的出口挤出来,两只亮红色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克雷顿。 克雷顿并不知道他为何在经历心灵之火的灼烧后还能起身,而且他在一分钟前经过这个异化者身边的时候可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种后知后觉令人不快。 狼人压低身形,紧盯着这名异化者,但对方没有立刻动手,眼中甚至有一种懵懂的困惑,骨节外突的奇长手指扣向脑后,身体似乎很不舒服地抖动了一下。 这种古怪的举动让克雷顿心生忌惮。 就算是敌对,这时候也该说两句话才对,他难道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异化者沉默着又向克雷顿走了两步,忽然向前摔倒,身体沉重地砸在地面。 疼痛让他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嘶吼,但他很快睁大眼睛,一种类似稚子学步成功的单纯喜悦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没有再尝试站起来,而是用四肢爬行。 不过身上的衣物为他现在的运动造成了一些阻碍,他费力地将异化如刀刃的手臂伸向背后,用这不适应的动作将衣物切开、扯碎,恢复为所有生物刚出生时的坦荡状态。 接着,他看向克雷顿,脸上露出狼人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纯粹的食欲。 他运用四肢爬了过来,而且越来越快,动作变得越来越流畅。 这是完全转化为孽物了克雷顿感到的惊恐() 比直面刀剑还有过之,他正是为了防止唐娜变成孽物才答应加入此方国,而现在爱德华兹无法再施展巫术,那仙境无处不在的影响或许就要出现在唐娜身上了。 不不不这个异化者原本的状态就已经接近孽物了,所以才会失去神智,唐娜不会像他们转变得一样快。 绝不! 克雷顿颤抖着一拳砸在孽物的头顶,巨力让它趴了下去。 即使赤手空拳,像他这样的狼人想要单独对付一头孽物还是容易的,但现实不讲究公平。 另外两个异化者也陆续出现在了楼梯口,他们面目僵硬,眼神中却透露出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看起来已经和克雷顿手底的这位别无二致。之所以来此,极有可能是孽物的本能让它们避开光线,向着幽暗的地域进发。 狼人没有犹豫,它放开手里的对手转身就跑。 第一百九十六章 第二选择 克雷顿只庆幸自己的反应足够快,不至于被三头孽物合围起来。 当他跑出一段距离,脱离了孽物的视野范围,身后的脚步声虽然还在追逐,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快。 克雷顿过去长期作为四足动物的训练师,现在自己也成为其中之一,丰富经验让他仅听脚步声就能猜出它们的心理。 迟疑、好奇,这是孽物的脚步声中传递的信息。 它们似乎丧失了生前的记忆,对于这座城堡的环境相当陌生,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照这样的速度,它们是不可能追上狼人的,但它们切断了狼人原本的退路,他现在只能选择离开城堡,和那些板甲战士一样。不过狼人比起他们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和矮人是一伙儿的,等同于掌握了活地图,不用担心那些人比自己更早回到地表。 克雷顿看向走廊里堆积的身体,之前被他用窒息控制住的板甲战士也从地上消失了,这意味着敌人的实力又增加了。 他也需要更多的帮手来对抗敌人,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矮人还躺在走廊西侧的缺口处,因为毒气的影响而未醒来,他加快脚步往那里跑去,脚下却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带上我,求你了” 腹部被洞穿的皮列格向凶手伸出手。 克雷顿皱眉,这可能是个陷阱。 “他们没带你走?” 这里是离开城堡的必经之路,那些板甲战士不可能发现不了他。 皮列格捂着腹部的伤势摇了摇头。 狼人犹豫了几秒,伸手将他夹在腋下,又抓了三个矮人,一口气冲出城堡。 奥斯马尔是指望不上了,但皮列格或许能作为替代,他虽然是巫师,但克雷顿不曾发现他有威胁自己的能力。 克雷顿知道自己对巫师能力的判断力未必有多高,但他相信爱德华兹。既然爱德华兹敢在交还皮列格理智后还将他带在身边近处,那皮列格多半没什么攻击性。 他带着这几个家伙窜出走廊西侧的墙壁破口,通过嗅觉选择了与那些板甲战士不同的路。 孽物的声音消失后,他还是持续奔跑。 坑道里一点光线也没有,狼人只能通过气味来判断环境,不过他并不感到压抑,黑暗对狼人来说也是一种保护色。 肯定孽物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他继续问皮列格:“他们怎么把你留下了?” 皮列格沉闷地反问:“你尊重我吗?” 这个问题真是莫名其妙,克雷顿开始思索“回答问题”本身是否是一个巫术发动的条件。 皮列格没有等到答案,但他毫不在意,又问道:“你觉得我没有伤害你的能力,因为你一拳就能把我打倒,是不是?” 狼人的脚步变慢了。 这恐怕是一种威胁,克雷顿想,心中开始筹划如何炮制皮列格。 “别紧张,我的意思是,他们也是这么想的。”皮列格感受到狼人毛发下的肌肉在快速收紧,急忙苦笑着说:“战士看不起身体脆弱的人,这是常有的事,我已经习惯了。” 巫师揭开自己的难堪之处:“我学习过一些基础的军事理论,所以能作为指挥官,但我从来没有亲涉战场。那些战士因此并不喜欢我,认为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平时只听从爱德华兹的命令,今天这样才是偶然。而看到我战败,爱德华兹又没有发布新的命令,那些流浪骑士就不愿意再带上我了。” 他语气中的苦涩绝非虚假,而在此之前,皮列格被爱德华兹贬作侍者的经历也让这副说辞显得真实。 “你是贵族?”克雷顿若有所思地问。 在几百年前,可不是() 谁都可以学习军事技能的。 皮列格当即报出了一个晦涩拗口,克雷顿觉得自己可能听三遍也记不下来的长名字。 仅仅是听完他的全名,克雷顿就已经已经有些暴躁了,而巫师没有自觉,他为了说服克雷顿自己是可以信赖的,喋喋不休着自己的长处。 简单的动物沟通——他靠这个来骑马,但是水平甚至比不过唐娜。 念力移物——大概一个萝卜的分量。 可以警示危机的护身符制作——需要橡木、苹果核以及黄鼠狼的毛(附近都没有)。 皮列格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他说的越多,克雷顿越信任他,毕竟这么无能的巫师可不多见,他的全部神秘学造诣加起来还抵不上他的军事水平有用。 不过,他的出现倒让克雷顿对自己的侄女的评价更高了,狼人之前还以为她学习时间不久,是水平最差的那一类巫师呢。 不知为何,皮列格的语气比第一次见面时多出一种奇怪的谄媚,让克雷顿心里犯古怪,不想让皮列格再自主发挥,他直入主题。询问那些快要堕化成孽物的人。 他们对于心灵之火的抗性让他印象深刻,而且他们的理智相比其他人反而得到了完全的保留。 皮列格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问题的答案和克雷顿的设想有不小的出入。 爱德华兹保留他们理智的原因并不是一种优待,而是胁迫。 那几个异化者进入仙境的时间比皮列格还要早得多,可能比爱德华兹还要早,而他们也是爱德华兹最初夺取此方国的倚仗。 这些人曾经隶属于一个异端教团,被称作天使教团,他们疯狂地崇拜孽物,认为人类与孽物的关系相当于蛹和成虫的关系,因此执着于寻求极欲的心情,同样喜欢与恶魔为伍。 据说他们进入仙境的原因就是为了借助仙境的影响进行蜕变。 爱德华兹控制他们的办法就是阻断仙境对他们的堕化影响,让他们维持在最后阶段,无法达成目的。 皮列格推测克拉拉的心灵之火没有摧毁他们的理由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外表还覆盖着爱德华兹设下的魔法保护层,当保护层被烧去,他们的精神没有收到损伤,同时迎来了梦寐以求的蜕变,于是就成了克雷顿之前看到的样子。 这件事让克雷顿啧啧称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渴求的保护魔法反而成为了胁迫他人就范的手段。 矮人的坑道黑而狭窄,又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当他行走在其间,理所当然地想要和人说说话。 于是他没有丝毫停歇,而是接着询问皮列格有关潘的事。 皮列格沉默了片刻,不像谈论天使教团那样利索。 潘是一种纯粹诞生于自然的智慧生物,常常出没在林间,没有社会性。但要将其称为动物又不太合适。因为它们的力量太过强大,智慧又足以掌握人类的语言,身上又没有诅咒,教会不承认它们是自然生物,索性将它们划分为异端崇拜中的一种异神。 从天然的立场来看,它与德鲁伊应该更为紧密,但恶魔的崇拜者也时常会祭祀潘。 潘有时会袭击落单的女子,将她们带回巢穴用于繁衍自己的子嗣,而要是周围有其他的母兽,它们也不会放过,如果哪个牧场传出怀孕的牛羊产出带有畸形人体的胎儿,那就多半是潘来光顾过了。 据说正是因为这样的习性,yin逸的魔侯爱纳特才会选中潘作为自己的凡世躯体,巫魔会就采用了这个形象作为标志,而潘们也以此为荣。 同样崇拜爱纳特的爱德华兹恐怕正是通过这种关系获得了召唤它们的仪式。 不过,皮列格对潘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是爱德华兹第一次在他面前() 召唤潘,因为仪式耗费太大,即使奉献整个此方国也不过能召唤三次,就连这一次使用,也是因为爱德华兹正处于愤怒中,并不理智。 皮列格在黑暗中解释道:“那位红头人先生在爱德华兹许愿的时候误导了他,他以为自己错误的愿望会导致此方国易主,从而延伸出的结论是矮人集体叛变。而荷荷马之前又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让他没有多余的耐心去对待矮人,所以他才打算一次性解决掉他们。” “那奥斯马尔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克雷顿夸赞道。 哪怕现在的局面也或多或少是奥斯马尔搞出来的,但他能令爱德华兹不痛快,这就是功劳一件。 皮列格热情地附和着他。 这副从一始终的谄媚态度终于让克雷顿放松警惕,他把所有人都放下来,帮皮列格安好被自己打断的脊椎,好让他自己走路。 而与此同时,他带出来的矮人也开始发出呻吟,他们终于摆脱了毒气的影响。 “我想起了上一次宿醉,那好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我也是。” “玛德,这是哪儿,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抱怨声此起彼伏,克雷顿安抚了他们,解释了当前的状况。 矮人们对克雷顿面临的危局不以为意。 “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上千遍了,闭着眼睛都能走,你该回去再带一点人出来,我们好来对付潘。” 克雷顿想了想,认为这并不可行。 那些孽物的上半身都覆盖厚实的角质或鳞甲,只要在狭窄的坑道里趴下,弱点就全部处在克雷顿无法攻击到的位置,狼人在这种环境和它们战斗可谓必败无疑。 现在折返有可能会撞上它们,因此还是该继续回到地表的计划。 “对了。”皮列格说:“我能问问您是怎么做到的吗?” 克雷顿不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 “我看到了您之前驾马的英姿,爱德华兹借用那些人心沉淀物对您的坐骑释放了巫术,但它却没有失控,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他期盼地看着黑暗中闪闪发亮的黄眼睛,等待一个答案。 克雷顿的指甲在岩壁上刮了刮,他听出了巫师的真情实感,终于相信皮列格是一个爱马之人,之前所言并非虚假。 但现在说出答案是不符合他的利益的。 “这样,你帮我把我的事做完,我就告诉你我是怎样做到这点的。”他告诉皮列格。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来势汹汹的败者 即使有矮人领路,克雷顿回到地表也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他们回到克雷顿选定的藏身处,还去街道上搜刮了一番,这里的民居中还藏着一些短剑和铁头杖,足以装备他们所有人。 接下去,克雷顿又冒险下潜了一次,但这次没有碰上孽物,它们似乎失散在了坑道中,他带上了四个矮人以及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武器蚊群屠戮者回到地表,像之前那样用民居里的武器装备他们。 七个矮人、一个狼人、一个女巫,一个男巫,一个恶魔。 十一位英雄豪杰齐聚一堂,他们闻着爱德华兹的肉香味儿,商议接下去的行动计划。 这些矮人们分属两派,但都同意暂时合作,克雷顿以“城堡中的毒气尚未散去,而只有皮列格和自己能够免疫毒气”为理由,说服了他们至少在两日内不要独自回去。 至于两日后怎么办,克雷顿就不在乎了。 作为之前的敌人,皮列格坐在他们当中显得有些不安,不过却没人搭理他。 他并不是被矮人接纳了,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其实我也知道潘,潘是体型巨大的生物,我以前读的书里有十二尺那么高的羊头魔怪出现在南布利加的记录。一般的成熟个体可能会矮一点,但不会矮太多。”唐娜说。 这话令人担忧,仙境里几乎没有寿命的说法,潘究竟能长到多大谁也说不准。 “试试克拉拉的火焰。” “我不知道克拉拉的能力能不能对它奏效。”唐娜担忧地说:“爱德华兹不再控制自己的魔法,那些黑色的呃” “人心沉淀物。”皮列格开口,他尝试让自己显得有用一点。 “对那些人心沉淀物正在沉降入地底,心灵之火的威力恐怕不会有之前那么大。” 克拉拉的心灵之火需要燃料,之前是因为爱德华兹释放的人心沉淀物才能发挥出可怖的威力,如果失去了那些燃料,魔法的威力也会随之衰弱。 唐娜的说法让战士们的心上蒙着一层阴云。 克雷顿的狼人形态目前只有八尺高,力量已经十分可怖,他可以在力量上完全降服一头成年雄性棕熊,体力则足以拖拽一头公牛行动一个小时,而体重则有六百磅。 克雷顿自己算过,想要猎杀他这样的怪物,至少也需要两到三个之前那样的板甲战士,而如果环境开阔,他能做到的战术行动更多,如果不限制时间,通过不断牵扯耗尽对手的体力,他可以将对手全部杀光。对手要超过六个人,还得配备十字弓、火枪才能大概率地将他困住杀死。 而十二尺高的怪物 这么说吧,它只要朝他们跑过来,其他什么都不用干,迈动的小腿就足以把狼人以外的生物全部踢死。 他们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对方重。 如果魔法的效果不好,他们就只能和这个家伙近身战斗了。 中,骑士勇斗魔怪的桥段用“一剑刺中怪物要害”就可以一笔带过,但对刺中要害之前需要冒的风险避而不谈。 十二尺高这里只有克雷顿可以够得着潘的要害。 “或许我该采用鬣狗的战法”克雷顿叹息着自言自语,但这里只有他见过这种产自海外的动物,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矮人们互相看了看,但因为彼此的胡子看不出来其他人的表情。 其中一个从胡子里发出声音:“用不着想这么多,或许它会碰上血爵,只要它们动起手来,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这个发言的矮人来自巴瑟姆的阵营,旁边和他一起来的矮人也点点头:“它不可能对付得了血爵。” () 克雷顿之前听他们谈话时听到过这个名字, 爱德华兹似乎就是得罪了这一位,所以才派遣巴瑟姆保护此方国的边境。 “其实潘之前就应该到了。”皮列格若有所思地说:“在进入城堡之前,我和爱德华兹都看到了潘在森林中行进的轨迹,但现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或许它真的被血爵缠住了。” “那我们能和血爵沟通吗?”克雷顿突然问:“我们现在有爱德华兹的脑袋,或许能用这个做筹码请他庇佑我们。” “沟通?” 巴瑟姆的部下都笑了起来。 “虽然我们称呼它为血爵,但它可不是人,你要是有幸看到它,就知道那不是可以沟通的对象。而且它一定比潘更危险,没有东西可以对它造成伤害,而它有办法杀死我们——永远地。” 这听起来可不妙,如果运气不好,他们可能要同时对付两头无法沟通的怪物。 克雷顿皱起眉头:“那你们是怎么挡住它的。” “它是很危险,但它没有视力,我们对付它的策略是用声音来回吸引它,这样它就不会靠近此方国。” 另一个矮人为同伴作补充:“但这个方法没法把它彻底赶走,血爵恶名在外,又一直徘徊在边境,现在很多国家因此不再和此方国来往,商队害怕被血爵盯上,都刻意绕开我们走。”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即使我们解决了爱德华兹,这里也很难再恢复往昔的样子了。” 听到“很多国家”和“商队”,唐娜瞪大眼睛,但她的叔叔却阻止她继续追问。 “我们现在不用讨论这个。”克雷顿说,他把话题拉回正轨。 既然和血爵打过交道的矮人们都认为血爵不足为虑,那他们应该着重对付潘。 经过简短地讨论,他们决定立刻带着爱德华兹的脑袋去此方国靠外围的农田,将那里当做决战一个十二尺高的怪物的阵地。 田间遍布发青的麦苗,而他们要在麦苗的掩护下挖一些隐蔽的陷坑。 克雷顿一向讨厌兔子,很多骑手都讨厌兔子,因为这种生物会在地上四处打洞,开口和马蹄差不多大,旁边则长着草作为掩护,让人难以察觉。马匹在奔跑时如果不慎踩到兔子洞,它们的蹄子就会正好陷进去,然后因为奔跑的惯性作用把腿折断。 现在,轮到他们使用兔子的战术了。 不需要把潘的腿摔断,只要能让它摔跤,他们就有攻击其要害的机会。 田地经过翻耕,土壤比别处更加松软,体重越大的生物越容易***扰,他们不用把陷坑挖得太深,只要潘能够踩进去,它的体重会自我完善这个陷坑。 一个超过十尺高的生物必然有一对大脚,为它定制的陷坑范围于这里的猎手们而言没有那么大的影响。 唐娜和克拉拉也加入这项工作,每个人都神色严峻,极力加快挖掘的速度,因为他们不知道潘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更要争取在决战前布置阵地。 “吼——” 一声恐怖的啸叫忽然响起。 其过于嘹亮,以至于他们无法分辨声音的方向。不过肉眼可见的景象足以弥补这一点。 在不远处的林间忽然卷起大风,树木如同海上浪涛般沙沙摇动,一道扭曲而庞大的影子在树影中闪动,冲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行进。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他们不约而同地拿起武器,准备迎敌。 毫无疑问,就算爱德华兹封闭了意识,他也依旧能释放出一种信号吸引自己的援手。 克雷顿将爱德华兹的头颅用一根绳子挂在腰间,狼眼紧紧地锁死在那个即将走出森林的可怖敌人,他伸出右爪的拇指比在那个站() 在林荫下的身影上,惊骇地发现这个敌人比他们预想得还要大得多。 它起码有十五尺那么高,几乎是狼人的两倍。 即使还未脱离阴影,头部两侧巨大的犄角轮廓也已经彰显了它的身份。 潘来了。 战士们盯着那个身影,他们下意识地握住武器,但手心却总是出汗,让武器的柄不安地轻微滑动。 “记住我们刚刚挖的陷阱位置。”克雷顿和他们一样盯着那个身影:“吸引它往那里走,只要它踩到陷阱,我们就能胜利。” 他努力提振士气,矮人们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但所有人都知道,陷阱已经没用了。他们是按照十二尺的潘的体型设计的陷阱大小,但眼前这只潘则比那还大得多,也重的多。 他们挖的坑可能还没有对方的脚印深,这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现在还坚持站在这里没有逃跑,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想就此认输而已。 皮列格将眼神收回,后退一步,脸色难看地环视其他人。 “或许我们可以战略性转移?” “转移?”一个矮人身体发抖,但还是冷笑起来:“它的腿比你整个人还长,你觉得自己能跑得比它快?还是说你打算把爱德华兹还给它?” 皮列格不说话了,他重新关注这个敌人,它的身影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在林间移动着,并不是匀速地行动,而是时不时停下,间隔几秒,才发力冲刺到下一个位置。 这种移动方式简直闻所未闻。 “我们过去。”克雷顿突然说。 矮人们集体转身,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克雷顿坦诚地告诉他们:“好吧,我承认我们的力量不足以抗衡这家伙,所以现在只能指望克拉拉的火焰能对它奏效了,但是她的魔法威力每时每刻都在衰弱。而且林子里至少还有些树可以当掩体” 每时每刻都在衰弱的意思就是现在魔法的威力最强。 战士们理解了他的意思,没有其他时候比现在更适合决战了。他们抓紧武器,齐声怒吼着冲下田野,向着林中潘冲去。 当他们冲破灌木,对着那庞然巨物冲锋时,巨物也朝他们凶猛地扑来。 数吨重的强横肉体重重砸在地面,激起的震动甚至打断了战士和巫师们的冲锋,让他们齐齐摔倒,只有狼人还站在原地。 矮人们在地上叫骂着滚动,但当他们重新站起来看清楚潘的模样时,他们都惊呆了。 这头可怖的魔怪的确是潘,那巨大的羊头、还有黑色的毛皮、巨人一样的身躯都证明了它的身份。 然而它此刻的状态远远算不上好。 不好到让战士们一想到自己之前要与之战斗,心中都会产生负罪感。 潘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支撑着地面,因此他们能看清它身上的所有伤痕。 胸前黑色的皮毛变得坑坑洼洼,数不清的洞,右肋下方缺失了几乎全部的血肉,整个腰都不见了。 黑色的皮毛下露出鲜艳的粉色创口,肠子从破开的腹腔向外垂下,拖在地上,还有些地方看起来该有脏器,但现在空荡荡的。猩红的血从那大洞里流出来,打湿地面,许多泛着银光的短矛在它的身上各处穿刺,手臂、腿部都有,它们从四面八方刺入,贯穿它的身体,可以看到刺出的尖端还具备倒钩,紧紧镶嵌在潘的肉里,它们曾被人用力向后拔,因此撕裂血肉,直至潘的白骨露出。 而且,这只潘只剩一条腿了。 在潘之前经过的地方,肆意泼洒的血液在地上几乎绘出了一条完整的行进轨迹。 “救我”翕张的羊嘴里吐出微弱的字眼,它对他们伸出手,好像他们() 该是它的救星。但当它的横瞳看见狼人腰间挂着的头颅时,眼前的希望之火顿时熄灭了,转为最后一搏的凶狂。 “克拉拉!”克雷顿大喊一声。 灼烧精神的火焰在潘的身上燃起,它狂躁地扭动重伤的身体,挥动的右臂没有打中早有防备的克雷顿,而是砸在旁边的树上,可怖的力量甚至将那坚韧结实的树干从中间打烂,树枝和树叶震落满地,大树本身也在清脆的断裂声中缓缓倒下。 它仅仅是挥动手臂,掀起的风就能带动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惹起一片尘雾。 来讨伐它的战士向周围退去,躲避着它的垂死挣扎。 直到四分钟后,这本就极度虚弱的怪兽才停下肆虐,倒了下去。 克雷顿走上前,挥动了七下斧子才砍下它的头。 其余的人围了过来,不安地看着这已经不再动弹的躯体。 即使已经倒下,它还是令人望而生畏。 这头潘即使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也如此强大,到底还有什么能够伤害它?那东西也会伤害他们吗? “这是血爵造成的吗?”皮列格颤抖着问,他的声音带着一股神经质的亢奋。 “肯定不是。”巴瑟姆的一个部下说。“血爵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势,它不靠力量杀人。” 他们看着克雷顿,他正在检查潘的身体,尽管狼人的脸看不出表情,但他的肢体动作和细枝末节的身体反应还是能让人感到他的情绪异样。 一个矮人走到他身边:“你知道这是什么造成的?” 狼人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巨大尸体上最惨烈的那些伤口,将尖利的手指探进去摸索着,说话的声音微不可察。 “舰炮” “什么?” “舰炮!” 克雷顿咆哮起来,他黑色的手指从潘的伤口里缩回,上面捻着几粒白色的蛆卵。 “草!它就是从现世回来的!它回来还不到十个小时!” 第一百九十八章 疯中生智 没人知道克雷顿为什么这么激动。 他们没听说过舰炮,也对潘出现在现世没有什么感触。 只有克雷顿能够感受到这份震撼。 狼人的长吻凑近潘的残躯,他几乎能够从它的身上闻到鲜活的海水咸味和余有热量的火药味,那是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头巨物右肋下的巨大创口绝对是炮弹造成的,而他之所以判断此为来自船上的攻击,则是因为它身上密密麻麻扎着的银色短矛。 乍一看可能会以为这些尖端带倒钩的金属尖刺是断裂的长矛尖端,但事实并非如此,它们是海上冒险者用于猎杀鲸鱼的重型鱼叉枪的弹药,其尾端还有残留的断裂渔线。这种弹药每一枚都有四磅重,通过气压调整装置来发射,威力足以打穿薄钢板。 这头潘身上扎着的鱼叉数量证明它遇到了不止一个骁勇的战士。 据克雷顿所知,只有希萨尔群岛帝国的异教骑士团大规模使用这种武器,他们曾经和陶顿的部队在海上作战,海上气候潮湿,常有火药受潮的事发生,所以那些信仰异教的战士采用这种武器,它能够打穿陶顿的骑士军官的重甲,然后将他们从战阵中拖出来。 克雷顿读过那段战争的记录,了解希萨尔人的战法,他的脑海中几乎能浮现出那一副画面——在一处海边港口,羊头的巨人突然出现在货物运存处,忙碌的工人和水手们猝不及防,在慌乱中逃离了工作地点,留下一地狼藉。 港口驻守的海军吹响号角,超过四十个异教骑士从最近的骑士团驻地赶来,迎着慌乱逃跑的人群走向潘,用手里的重型鱼叉枪向它射击,随后如同纤夫一般向后拖拽绳索,意图限制它的行动。鱼叉的尖端倒钩穿透魔怪的躯干、四肢,随着他们的发力镶嵌入血肉,同时还有火枪手对准潘射击。 疼痛让潘开始发狂,它尽力挣扎,挣断了许多绳索,可能还杀了不少人,但战士们已经完成了他们拖延时间的任务。 临港的一艘战船在吹响号角那一刻就开始做准备,它缓缓转向,在这个过程中,一架固定在船侧的旋转炮被熟练炮手操控,远距离对准这头十五尺高的巨兽射击,尽管船身随着海波轻微地颠簸着,但他还是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这正击中收到战士们牵制的潘的右肋,打碎了它的半边身体。 沉重的伤势让潘跪了下来,希萨尔的战士却开始疏散。 这不是怯懦,而是为了躲避自己人的火力。 战船终于转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侧面的一门舰炮放低炮口,炮手点火,这一发打的是霰弹,这种炮弹过去用来“清洗”敌船的甲板,现在则由这一个敌人消受。 冰雹似的弹丸打中了潘,但可能因为距离太远,杀伤力有所降低。 毛皮中镶嵌的诸多弹丸符合克雷顿记忆中霰弹筒内部填料的形象。 潘没有死去,但也意识到这里不是适合它兴风作浪的地方,于是开始转身逃跑。 但另一门大炮也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发射的是链弹,旋转的链条和刀刃从后面追上了潘,一瞬间就切断了它的腿。 狼人的手指刮过潘的断腿截面,上面还沾着铁锈粒。 潘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当希萨尔帝国的军人们正打算继续发动攻击,它突然用双手撑地,猛地撞翻一堆杂物,绕到了最近的建筑后面暂时喘息休息,一只苍蝇没有畏惧它的强大,停在它的伤口上产卵,休息了短短几秒后,士兵们赶到此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突然消失不见,接下去就是他们所知道的在仙境中发生的故事了。 上述的过程或许与实际有所出入,但差距不会太大,诸多的证据证明了这一点。 而潘之所() 以这么凄惨,是因为它出现在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但如果它出现在市区呢? 克雷顿无法想象。 潘身上的伤势说明现世也不安全了。 而且 当想到楚德·奥斯马尔这个名字,烦躁与狂怒涌上克雷顿·贝略的胸口,他的胃抽动了一下,忽然觉得天地一片空白,仙境一直为他提供的饱腹感消失了,饥饿的感觉彻底占据了他的意识。 狼人高昂脖颈,然后一头扎下,埋头呼哧撕咬着潘的身体,将上身完全埋没在血浆中。 “妈的,他发狂了。”一个矮人说。 皮列格愕然地看着狼人,又转头看向唐娜:“怎么回事?仙境没有月亮,为什么他的月狂症发作了?” “狼人不是只有在月光下才会发狂。”唐娜回想起克雷顿告诉自己的各种禁忌,肯定地回答他:“他现在一定非常生气。” 旁边的矮人摊开手:“就因为那个什么舰炮?” “所以舰炮是什么东西?”另一个矮人问。 皮列格关切地问:“他这样会持续多久?” “他怎么不咬我们?”更多的矮人围过来。 “我们接下来干什么?”——所有人的问题。 “我们还回去吗?” “” 克雷顿失去理智后,负责解答问题的责任就落到了唐娜的身上,其他人都觉得她是克雷顿的继承人,所以该知道所有计划,还有克雷顿变成这样的原因。 可她也不知道知道舰炮是什么! 少女头一次感到自己的头脑是何等匮乏,她应接不暇地敷衍着,给出各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一段时间后,克雷顿渐渐停了下来。 而作为这场饕餮飨宴的对象,潘的身躯被食用了五分之一,胸腹部被狼人完全掏空。 而那滚落在地上的巨大羊头上,横瞳不再转动。 因为它介于人类和兽类之间,因此仙境不死的力量也只在它身上起效一半。砍下头时,它的胸口还在起伏,但当克雷顿吃下它的心脏,它就真的死去了。 克雷顿停下进食,黄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它,认真得好像在端详镜中的自己。 “呼——他好了,你们问他吧。”唐娜松了口气。 人们问题被抛给了克雷顿,但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趴在潘的尸体上。 这种沉静实在有些异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其实还处于发狂的状态时,他突然开口:“我要和我的女儿去处理一点事,你们先回到我们之前待的屋子里去。” 他爬起来,把人头扔给矮人,随后抓着斧子向城堡下陷的方向走去,什么也没有解释。 唐娜抓着克拉拉跟在他的身后,凭借后者的眼睛观察克雷顿,其所展现的精神态貌让她开始担忧对方的状态。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内在换了一个人,一个类似克雷顿,但是完全以愤怒驱动的灵魂。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的心中没有丝毫对外物的关爱,选择唐娜同行并不是为了更好照看她,只是这会儿用的上她而已。 “这就是诅咒”少女忍不住去想,虽然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需要时刻看顾的幼童,但这种不曾在克雷顿身上出现的冷漠有点刺痛她了。 这不是平时的克雷顿,但却是克雷顿无可置疑的另一面。 他们是一体的。 叔侄行走的路线在前期与其他人是相同的,但克雷顿的步伐越来越快,唐娜必须全力奔跑才能跟上他,而其他人则更是被远远地甩到身后了。 “你会用指物代形的魔法。”克雷顿忽然开口。 () 唐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时候提起这件事,但还是承认了。 这个魔法在近期已经用过两次,第一次用克雷顿的配枪为他替死一次,第二次则用蚊群屠戮者抵挡了爱德华兹的魔法攻击。这是克雷顿早就知道的事情。 “这个魔法还可以对别人用吗?” “应该可以。” 唐娜不是很确定,但她相信自己在这个魔法上的造诣有所长进,至少能起效一部分。 “好。”克雷顿再次沉默下去。 这些反而让唐娜担忧起来了,她担心自己承担了过多的信任,急忙解释这个魔法的原理 “这个魔法需要应用到灵性置换理论,其中,人与物气息相连是必要的要求,不能随意使用。只有受术者投注心力的物件才能作为抵挡伤害的替身。再不济,也要是受术者经常携带的随身物品,长期沾染了他的气息。” 她犹豫了一下:“你的斧子符合这个条件,但它已经用过一次了,不能再献祭第二次。” 狼人现在不着寸缕,蚊群屠戮者也已经呈现损坏的状态,而除此之外,她实在没看出来克雷顿身上还有什么可以作为施法材料。 “我知道。”克雷顿语调平缓地说:“所以我问你是不是可以对别人使用这个魔法。” “对谁使用?” “我们的敌人。” 唐娜一边跑步一边思索他的意思,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重新抵达了城堡下陷的深坑前。 狼人驻足在此,俯瞰深坑中的黑暗。 “准备好了吗?我希望你这次不要再吐了。”克雷顿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鲜活,他从诅咒的影响中暂时摆脱出来了。 唐娜紧张的心终于松懈了,她把克拉拉背上自己的肩头,随后跳上狼人的后背。 “当然。”她开心地说。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收尾 外层板甲与链甲内衣的摩擦声在黑暗中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士兵们的长剑敲击地面,激起回音阵阵,爱德华兹的躯体鳞片摩擦岩石的声音则也是绵长不绝。 即使有从城堡里带出来的照明用具,他们仍被困在地底,面前的坑道如同牛肠般错综复杂,他们只能通过敲击地面和坑壁的回声来判断自己的位置是否有比之前更靠近地面。 路易斯作为他们的俘虏亦只能陪同在侧,一个士兵将他的脑袋别在腰带上,和他有相同待遇的是一盏油灯,它随着士兵的步伐来回摆动,时不时会打到他的脸。 在进入仙境前,路易斯就已经满怀痛苦,但那是心灵上的,而非肉体上的。 仙境补足了这个缺憾。 他醒来的时间不巧,睁开眼睛就已经在这构造复杂的岩洞里了,缺少肺让他无法开口询问,只能心中默思时间过去了多久,以及被动倾听这些士兵的对话。 他们更关注寻路的问题,极少谈论之前的事,但路易斯多少还是能推断出自己被爱德华兹杀死后发生的事。 至少爱德华兹没有赢。 如果黑巫师赢了,那么这些士兵就没必要在这里摸索道路了。 这是个好消息,不过对路易斯当下的处境无关。 士兵们并不在乎路易斯是否在偷听,他们自顾自地说话,各有各的心思,没有一个人能够发挥领队的作用,从一次简单的发牢骚到集体吵架,这样的步骤轮回了许多遍——只是因为他们争论出口在哪里,指责他人错误的猜测也是谈话中常出现的内容。 这和路易斯之前的临时同伴没什么区别。 一群永生的人居然没有一点耐心,这简直有些讽刺。 不过这荒唐的旅途很快就要终结了。 感应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战士们全部停下脚步,惊异地转过身,一双黄色的狼眼在深邃中浮现。 威慑的低吼从狼人的尖牙利齿间发出,接着是爱德华兹的身体坠落在地面的声音。 顾不上对自己主人的尊敬,板甲战士们丢下一切累赘,齐齐拔出武器。 狼人的出现出乎意料,他们两个人就能收拾掉它,何况这里有六个人,即使坑道狭窄,限制了他们的站位,狼人也需要同时面对两把剑,他们不知道它的勇气从何而来。 是它的女儿? 唐娜从克雷顿的身后走出,和他并肩而立——但是气喘吁吁。 她不是狼人,而且之前已经被他们砍碎一次,连什么像样的法术也没放出来,他们想不出来这两个货色要怎么战胜自己。 在那众多轻蔑的眼神注视下,狼人提起了早已残破的蚊群屠戮者割开自己的手掌,鲜血渗入斧柄,斧刃微微下垂,他转动斧柄,让断裂的中段在前,斧刃却对着自己。 他要将斧子当做钝器使用? 爱德华兹的战士们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以狼人的力气运使钝器足以将他们身上的盔甲捶打变形,甚至凭借震荡对他们的肉身造成伤害。但盔甲在仙境的意义就是防止被肢解,死亡反而没什么大不了的。 即使死了,只要没有被肢解,旁边还有战友负责牵制,他们很快就能复苏,重新投入战斗。 他们笑得很高兴,连女巫向他们伸手的动作也被忽视了。 狼人没有等待他们笑够了再动手的想法,它双手握持包裹着猩红灵气的斧子冲最近的战士砸下,还因为坑道的高度而收敛了抬斧的高度,不过面前的战士并没有用长剑抵挡的想法,他一个侧身闪过,斧子砸在他的脚边,灰色的石屑飞溅。 躲过了攻击的战士正得意,忽然察觉到自() 己腰间的油灯因为刚才剧烈的运动闪了闪。 他登时察觉到狼人的意图,高叫起来:“他想熄灭我们的灯火!” 他话语刚落,另一个战士腰间的油灯就炸了开来。 彭! 热油和玻璃渣打在周围同伴的金属盔甲上,但没有造成丁点伤害。 呲——短而快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又一个人腰间的灯罩被某种看不见的刀刃切开,连同里面的蜡烛也被截成两段。 连续两盏灯被破坏,坑道里的光线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 爱德华兹的战士们从城堡里带出来的蜡烛和灯油是有限的,为了延长照明时间,他们做了使用规划意图节省,一共只点了四盏灯。这几个光源在与狼人见面的短短几秒内就被破坏了一半,令他们又惊又怒。 站在前排的三名战士没有经过任何交流就统一意见,不再采取保守的作战方式, 站在中间的战士忽然俯身箭步前刺,对于砸向脑袋的重斧不管不顾,另外两人则掩护他的两翼,双剑从两侧猛地斩向狼人,凶猛的合击阵势锁死在怪物的身上。 狼人后退一步,脱离左右两把双手剑的攻击范围,任凭正中的一剑将自己贯穿,自己则不管不顾地将斧头重重砸下,打在面前这个战士的头上。 沉重的分量将厚实的金属头盔也砸出一个坑,沉闷的打击声令人生畏。 头盔下的战士本已做好了被这一下打昏的准备,但挨打的感觉却轻飘飘的,完全感受不到分量。他惊叹一声,又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于是顺势将长剑转动横扫,但却挥了个空,反而一拳打在旁边的同伴身上。 不知何时起,他手上经过千锤百炼的黑钢双手剑只断得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了。 狼人视贯穿自己身体的剑身如无物,狞笑着一拳将眼前的战士打翻,随后毫无畏惧地冲向第二个人,再度施展同样的套路 克雷顿的目的从头到尾都不是破坏照明,那只是个用于掩盖真实目的的诱饵罢了。 在仙境,命可以有很多条,但武器却不太好找。 唐娜所掌握的指物代形法术本来只能用于制作替身保命,此刻却成为废除他们手中利器的进攻性魔法。而一旦失去了武器,这些穿着刀枪不入的盔甲的人对于狼人而言也不过是些随时可以打开的铁罐头。 克雷顿用自己的身体为盾牌,先卡住他们的武器,随后再对武器的主人发动攻击。 一直到最后一把长剑被摧毁,这些战士都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狼人的追击下丢下一切落荒而逃。 狼人追了几步就停了下来,趴伏在上粗重地喘息着,战士们丢下的油灯在角落里发出黄亮的光芒,唐娜可以看到有鲜血在狼人腹部的长毛尖端汇聚,一滴滴落下。 就算掌握了足以胜利的战术,疼痛也不会就此减少。 它以伤换伤,身体再次变得千疮百孔。 唐娜几乎能感受到狼人体内那个愤怒的克雷顿要回来了,对最终还是没有。 他们这段时间的遭遇很大程度地磨炼了他们的忍痛能力。 克雷顿趴了一会儿,扶着坑壁站了起来,他单手抓住体内戳出的剑身,将它们一把把拔出来,残留的贯穿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狼人在潘的身上汲取了大量的精气,这会儿完全不需要节省。 “我们要追上去吗?”唐娜看着那些人逃走的方向。 “不用,他们已经没有威胁了。” 狼人弯下腰,将老熟人路易斯的脑袋捡了起来,又伸手抓住爱德华兹身体的蛇尾,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他们要回到城堡处理最后的问题。 () 秉持着盟友的互助精神,他们先复活了陪同的圣职。 当路易斯的头接回原处。他坐起来挠了挠喉咙,声音略有走调:“不要把爱德华兹的身体带上去。” “这是怎么了?”克雷顿问。 圣职看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移回半人半蛇的尸体上:“连他的士兵也知道他是个多疑的人,所以我相信他如果有什么秘密,一定会随身携带,或者藏在使魔那里,而他们现在合二为一,如果我们有什么需要知道的” 克雷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建议很好,我们一会儿会将他的身体剖开检查,之后将它留在这里也无所谓。” 既然爱德华兹的恶魔力量已经遭到抑制,那现在这个状况或许也不错,毕竟将爱德华兹的两部分身体留在相近的位置反而危险。 “我还有一件事要解决。”圣职站起来,转头看向城堡一层的缺口。城堡里此刻还充斥着毒气,他的身体是被克雷顿拖出来再进行拼凑的,因此无法看到那个人。 “楚德·奥斯马尔在哪儿?” 路易斯的声音依旧平稳温和,但唐娜能感受到他的怒火不亚于之前的克雷顿。 “还在城堡里,不过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克雷顿说。 圣职严肃地点了点头:“请现在就将他交给我处置,我会记得你们的人情。” “不巧,还请你再等待一阵,我也有事要找他。” 这不是该有的回答,路易斯的眼神第一次变得凶狠,其他的事都可以无所谓,但他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退让。 “你要保护他?” 紧张的气氛让唐娜也察觉到了,她站到他们中间试图缓和,但没有人在意她。 “并不是,我只是想要把他带上地表。”克雷顿诚恳地解释道。 “这是为什么?你最好解释清楚!” 面对路易斯的质问,狼人的瞳孔在眼珠中心放大,嘴角则愉快地向后扯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獠牙:“地表的光线更充足,这样我就能在折磨他时更好地欣赏他的惨状。” 这是以诅咒为主导的克雷顿,唐娜惊讶地转身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再度被愤怒吞噬了理智。 令人发指的回答让路易斯教士也沉默了片刻。 “我只是想杀了他。” 第二百章 收场 在昏暗的杂物间里,光芒来自空酒桶上摆放的蜡烛,唐娜倚着它坐着,她换上了一套新衣裙,看起来又有了些淑女的样子,但却毫无顾忌地坐在地上,理由只是这样更方便看书。 她的手上是一本摊开的书,书的封皮上是烫金的花体字——《撒塔基之书》。 这本书是从爱德华兹的身体里找到的,除了封面上的书名,内容全部由古语写就,由他本人记载了自己的“丰功伟绩”以及各类魔法仪式,女巫正负责研究它。 撒塔基似乎是爱德华兹的真名,里面一定有很多关于此方国的秘密。 她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当室外的惨叫声传来时,才会微不可察地皱一皱眉。 惨叫声自然来自楚德·奥斯马尔,他被绑在一辆推车上,感受这身体被反复撕裂的痛苦。 “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两个月呢?” “如果你再等两个月,说不定不需要任何帮助就能自己进来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你把自己搞的一团屎!你还把我们搞得一团屎!” 狼人恢复成人型,但恶意没有丝毫消退,而是尽情地迸发着。 仙境与现世的屏障越来越薄弱,说不定再过一阵子,仙境的怪物都会出现在市中心了,而眼前的这个家伙却非要在今年进入仙境,他的不择手段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却害死了许多人。 虽然这个消息也是他们进入仙境后才了解的,但不妨碍克雷顿发泄自己的怨气。 克雷顿松开了剪刀,任由它插在红头人的胸口,随后血淋淋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坐到一旁休息,路易斯教士又赶忙拿了一把锤子过来接替他。楚德·奥斯马尔是个敏感的人物,无论受伤几次都没法学会闭嘴,这对狼人来说是个好歌手。 圣职看着奥斯马尔的脸,抡起手上的锤子就砸了下去。 当克雷顿听到奥斯马尔惨叫的声音,他的心底就有一股满足感升起,这是狼血对他的影响。 惨叫意味着新鲜的猎获,他本能感到喜悦,正如他众多不知姓名的强大先祖那样,一代代猎杀者的传承刻入狼血,于他的身上发挥着来自远古的影响。 而相比于克雷顿,路易斯的手法并不专业,也并不享受,但他就是能够持之以恒。 一锤又一锤。 骨肉破裂的声音不曾停歇。 奥斯马尔不是人类,他的身体异常强壮,但面对锤子上的铁块,那点强度又算不上什么了。 路易斯的脸上溅了诸多的血点,几乎糊住他的眼睛。他高举胳膊用力挥锤,打得奥斯马尔血肉横飞,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快意,他看起来甚至越来越痛苦,呼吸时喉咙里也开始带上粗重的嗬嗬声。 他眼睑下的肌肉向上堆起,嘴角则向后咧,但却不是在笑,反而像是窒息时拼命吸气的神情。 这是一张溺死者的脸。 他看起来虚弱无比,但但挥动锤子的动作依旧有力。就连那些在仙境生活了上千年的战士看到他的劳动成果都会心生不忍。 他不算一个十分坚强的人,漫长的复仇过程只会让他不断想起死去养子的脸,还有那些温馨的过去,让他倍感煎熬。但他必须如此,为自己的孩子复仇正是为人父母者的责任。 现在驱动他行动的力量并非是单纯的恨,还有对已故养子的爱。 惨叫声持续了一个小时,克雷顿觉得自己休息够了,于是再次站起来向奥斯马尔走去,旁边的门却被猛地推开了。 打开的门后,女巫愤怒地看着他们。 “你们闹了多久了?我们到底还回不回去?!” 说话的时候,她的视() 线快速地掠过奥斯马尔破破烂烂的躯干,脸庞也浮现一丝不忍。 楚德·奥斯马尔是差点把他们都弄死,但即使这样,她也觉得这么做太糟了。 《撒塔基之书》中的某个故事让她对奥斯马尔也产生了怜悯。 克雷顿跳上推车的边缘,把奥斯马尔的身体挡住大半:“我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待着吗?出来做什么?” 他的兴致才上来,并不愿这么早就结束。 何况圣职还在身后敲敲打打,响动让他心痒难耐。 唐娜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也看到了路易斯的表情。看到克雷顿的这副模样还能推说是诅咒,但原本庄重的路易斯教士居然也变成这样,这让她难以接受,也终于明白什么是“仇恨的力量”了,过量的仇恨也会伤害自己。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你们还想发泄到什么时候?别再浪费时间了,就快点把他杀了吧。” 彭! 路易斯教士没有停,依旧机械地挥动锤子。 克雷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从推车上跳下,向陷坑走去:“我们走吧,召集那些矮人开始干活,等祭品准备好再唤醒他,处理这只猴子的事。” 唐娜怀揣着克拉拉跟在克雷顿的身后,离开前还是担忧地回头,路易斯教士挥锤的身影倒映在她的黄色眼眸。 “他不会以后也这样吧?” “怎么会?”克雷顿脚步暂停:“等奥斯马尔死了,他在世上就没有仇人了,一想到世界如此美好,他说不定还会变得更开朗善良。” 唐娜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希望他以后能重新开始生活。”她低声地祝福着,跟随自己的叔叔离开了这里。 克雷顿轻易地说服了矮人帮忙。 毕竟他只要摆出事实,他们就知道如何选择。 现在,在矮人的坑道深处至少有三只孽物在徘徊,想要将爱德华兹封印在地底就有可能碰上它们,而如果不管这件事,只是将爱德华兹的头颅藏起来,或许有一天他就能因为某个幸运的意外脱困。 矮人们痛恨爱德华兹,也畏惧他,没有人愿意整天带着爱德华兹的头,就为了随时观察他。 而克雷顿的办法简洁明了——把爱德华兹的头带到现世,身体留在仙境,两者分离必然能夺去他的性命,铲除后患。 矮人们没有理由拒绝这个提议。 而要让红头人动起来也出乎意料地简单,他们完全听从克雷顿的话,把潘的遗体也带上了。尽管他们对奴隶的身份并不喜欢,但还是愿意遵守一个数千年前来自古老众神的审判结果——去听从每一个自由人的吩咐,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尊重众神。 这种尊重持续到他们走到露天祭祀场,看到那些还染着自己屁股血的古老木桩子为止。 克雷顿事前可没说要他们干什么。 红头人们开始四处逃窜,不过他们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克雷顿和矮人们以及巫师都努了努力,还是顺利达成了既定的目标。 辛苦劳累了半天后,他们抹去额头上的汗,看着那些串在木桩上的红头人,丰收的喜悦油然而生。 它们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高高立起的红色麦穗。 在现世东方的特勒尔斯,至今还保有着狼神能保佑小麦丰收的传闻,这或许是曾经的第一帝国留下的信仰余韵。特勒尔斯人还会给自己的孩子用草编织狼形的玩偶——不知为何,克雷顿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并觉得和眼前的景象十分贴切。 只有一个祭品还在地上,克雷顿要等路易斯教士到来才会把他插上木桩。 七个矮人看向克雷顿:“看来我们要告辞了。”() 矮人是固执的种族,他们对现世没有兴趣,打算留在仙境继续自己的挖矿大业。 克雷顿真诚地向他们道谢和告别,又请皮列格通知路易斯教士带着奥斯马尔过来,他们转身离开,渐行渐远。 看着那七个矮小的背影,狼人的笑容略有收敛,心中暗自希望荷荷马和巴瑟姆别恢复得太快,克拉拉的心灵之火最好再让他们昏迷几百年,否则他们说出真相的举动可能会摧毁这份短暂的战友情谊。 唐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们挥手告别。 之前并肩作战的经历让这七个矮人不再仇视彼此,至于将来的国王是谁,他们也还没决定好,但他们约定在城堡中的毒气散去后,复活所有人进行第二次公平比试。 顺带一提,“所有人”不包括第农人。 “结果还算不错吧。”克雷顿提着爱德华兹的头轻声自言自语,一边让克拉拉爬到自己的肩膀上。 虽然过程有些糊里糊涂的,但他的目的基本都达成了。 除了在热沃赚点小钱 “克瑞。”唐娜在背后低沉呼唤道。 克雷顿下意识地转身,他几乎以为那是翠缇丝的声音。 他们即将回到现世了,但唐娜看起来并不高兴,她站在那里,形单影孤。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她走过来,把翻开的《撒塔基之书》贴到克雷顿的脸前。 “楚德·奥斯马尔也是爱德华兹的受害者。” 克雷顿接过书,看到许多陌生的黑色字符在纸张上微微蠕动着,仿佛水中浮萍。 女巫伸手在上面一点,那些字符开始翻转,从古语转变为多恩语。 “楚德·奥斯马尔。”她低声说。 纸面上的文字瞬间被打乱了,克雷顿看到这些黑色的符号在白纸飞速流动,一些消失了,另一些从之后的页面移动到当前的页面来。 “今天来了一只小猴子,它看起来和那群第农人的宠物是一种生物,但对自己的族群知之甚少,居然还要向我求教。” “它很警惕,虽然我说了很多,但它并不全相信,所以我只好运用幻术让它看到自己的族人***上木桩前的样子,结果它居然一下子就信了,真可怜。” “时间快到了,我本来想抽干它的情绪当做学费,但它说以后还会来。来时会向尊贵的我奉上礼物。我不得不承认这话让我受用,所以就算我知道一个人连续两次梦入仙境的概率有多小,我还是没有动手,直接放它走了。这是正确的选择,怜悯也是君主必备的品德。” “血爵在边境徘徊了六年,没有商队愿意从这里经过,我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易情绪的外国人,而国内的民众则让我感到厌倦,我开始后悔当初放过那只猴子了。” “我知道情绪的流逝是一种祝福,只有完全的理性才能发挥出我全部的智慧力量。但我无法忍受这种感觉,即使过去了上千年,我也无法忍受,我必须再吃一点,这不是我的问题,我的孩子也需要供给,这都是为了它” “它真的又来了!这是怎么做到的?一定是命运双子的力量!想要离开这里,我必须要得到它的力量!” “仙境里的那些红头人虽然愚蠢,但是信仰很坚定,它们不肯把力量借给我,不过如果是这样小的家伙,我就有把握控制它。它非常想要见到自己的同族,这点或许可以为我所用。” “不过仙境与现世的壁障太厚了,我得想办法让它彻底过来。” “但是它在现世遇到了点麻烦,如果我不帮助它,它没过多久就会死。我得先帮它。” “虽然我迷失在这里已经有上千年时间,但我在现世还是留了一些遗产,它应() 该用的上。现在它欠我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它必须还清。” “它又来了,看起来比之前大了那么一点儿。” “衰老哼,我都快忘了这些现世的凡物有多么可悲,不过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一个伟人来拯救他们。” “说到这只猴子,我发现它有一些魔法的天赋,但我不能让它学得太精深,也不能让它产生这方面的兴趣。否则它可能会察觉到我的意图,这对它是有好处的,但它现在不会懂,我必须手把手地教导它,直到它成为我需要的样子。” “为了拉近我们的关系,我将旧名字里的姓赐予了它,现在它叫楚德·奥斯马尔。” “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自己的同族一面,我早有准备,立刻用幻术创造了一个幻影,那是从它自己的心中采取的美梦加上一部分真实的信息制成,绝对不会有破绽——即使有,它也不会相信。” “快有二十年了,我想我已经完全取得了它的信任,所以教会了它一个仪式,还有收集情绪做祭品的方法,希望它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亲身来到这里,而不是透过梦境相见。我交给它的仪式不能打开双向的通道,不过它来了以后,我就可以借助红头人体内的神眷打开通往现世的门。” “它看起来有些困惑,开始怀疑我的动机,这样不行。” “我再一次向它展示了其他红头人的幻象,劝说它亲自来到仙境,这些幻象鼓舞了它。” “它看起来越来越老了,如果不是我经常打量那些红头人,恐怕还察觉不到它这个种族的年龄差异。红头人在现实只能活四十年,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动手?” “我试着询问它这点,但它居然还在犹豫,它之前表露的决心呢?” “它告诉我,它在现实也捡了一个学生,现在正在尽心教导他,所以收集祭品的行动可能要拖缓。” “叛徒!” “我再次释放了幻象,它这次看起来下定了决心。” “它终于来了。” 克雷顿合上《撒塔基之书》,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侄女。 “你觉得我们之前做的太过分了?希望我同情他?” 唐娜僵硬地站在那里,目光执拗地看着他,或许她把这视作理所当然,显而易见的,这种源自正义感的倔强并不是来自翠缇丝或者布拉科拉的哪一方,而是双方同时对她进行了塑造,缺一不可。 “是,我知道他必须死,如果有必要,我也愿意杀他。我只是希望你能通过这些文字多培养一点怜悯之心,我现在很担心你的状态,狼人诅咒对你的影响太深了,它不比恶魔对恶魔术士的影响小,你现在就已经以折磨人为乐了,如果不尝试主动保留人性中最宝贵的品质,任由它们流逝,你能保证自己在十年后还是克雷顿吗?” “到时候就算你还活着,却因为诅咒的影响变成了和今天截然不同的人,那我就我就绝不和你说话了!” 她尝试做出强而有力的威胁,但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因此说完这句话后反倒没一开始那么自信。 克雷顿合眼冥思了几秒,随即睁眼,把书送回到她面前。 “你说话真像你妈妈。”他笑着说。 第二百零一章 最后的忏悔 一个自由的人无法理解身负诅咒的感受,就像色盲无法理解常人眼中的世界。 唐娜也因此无法理解克雷顿。 狼人的生命和诅咒皆为一体。他也是现在才明白,自己并不是遭到了改变,而是过去的自己并不完整,现在才得到了补完。 不过有人关心总是幸福的。 克雷顿不打算纠正唐娜的想法,他只是微笑着承诺自己会悔改,让这件事轻轻揭过。 唐娜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也被他中途打断。 克雷顿知道她可能想说什么,但他还没做好准备。 说来也怪,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一部分记忆随着魔法流向了这个孩子,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去澄清误会,但现在唐娜就在旁边,他反而不想提起这件事了。 “可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唐娜盯着他身后的克拉拉,希望她现在能够爬过来助自己一臂之力,但她动也不动。 “我知道,但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说,关于你的学校。” 唐娜立刻改了主意:“那您先说。” 过去的事什么时候问都行,但上学是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克雷顿抬起右手食指:“你知道上学是要和很多同龄人打交道的吧。” 唐娜松了口气:“我能适应这种,可别忘了我也是在文法学校就读过的。” “很好,我知道你能行。”克雷顿夸赞道,他靠住旁边的一根木桩,祭品的血流到他的肩膀上:“但是你是中途入学,虽说这底子读高中已经足够,而且好学校的教师会单独辅导你,可就是这点会引发其他问题。” “在学校,社交也很重要,我担心你会因为用功跟进前半学年的进度而疏于与人交流,最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我用不着和同学交流。”唐娜骄傲地说。 “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在学校读书会很寂寞的。” “那我每天早点回来就行了,你不是要教我本事吗?就算你有事,我也可以找别人说话,罗斯太太看起来很需要被人拜访,我可以和她说话。” 克雷顿偏了下头,叹气声大到好像要在这里发表一通演讲。 “那更不可能啦,我送你去的学校是寄宿制学校,采取封闭式教育。你每个季度才能回来一次。其他时间都不能离开学校。” 唐娜呆住了,她之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 “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抱着脑袋在血红色的尸林中呐喊,神情绝望。 克雷顿的嘴角轻微勾了勾,他只觉得这反应有趣:“好了,我要说的事还没说完呢。为了让你快点跟上学校的进度,我会在那之前给你请几位家庭教师,辅导你的礼仪、舞蹈、算数等技能。不过我还没有制订完这份规划,具体要补充哪些,还是等我们回到现世再做讨论。” 唐娜枯萎了。 不过她所不知道的是,克雷顿说的和心底想的其实并不太一样。 中尉现在实际正迟疑着要不要将侄女送去学校。 暗月复苏、仙境与现世的屏障也变得脆弱,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稀奇古怪的事物出现在世上,危险,且难以提前预防。在这种情况下,对唐娜进行一般的教育是否符合当前以及未来的利益? 他也沉默了。 不过沉默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皮列格和路易斯教士很快来了,他们架着四肢折断的楚德·奥斯马尔走向克雷顿。 圣职决心将仇人带到现世去。 “不在这儿杀了他吗?”克雷顿问:“他不是人,吃掉他的脑子或心脏就能干掉他。” 路易斯艰难地摇了摇头:“尽管我现在() 就想他死,但我们需要一位证人来为我们脱罪,如果没有他这个罪魁祸首的证词,我们这些人可能会被当做热沃近期骚乱的操纵者。而我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执行黑弥撒的罪行就足够让我的兄弟杀死我。” 显然,他这里说的兄弟是宗教意义上的兄弟。 克雷顿明白他的意思。 楚德·奥斯马尔肯定会死,但不能死在他们手上。 这样的顾虑是他们共有的,女吸血鬼芭芭拉在热沃杀了人,就算这并非克雷顿直接指使,但在外人看来这件事与他也脱不开干系。他也需要奥斯马尔的口供来为自己脱罪。 不过对于克雷顿而言,奥斯马尔死了也不十分要紧,他还可以带着潘的尸体回去,相信有这个东西,其他人会相信他们的说法。 路易斯的担忧还是因为教会内部,准确来说是福音派对异端态度的分歧。 他可能会死,也可能是接受私刑,亦或者开除教籍,被处以绝罚,如果把楚德·奥斯马尔活着交出去,教会内部对他的处罚或许就不会是最严重的那几种方式,之前路易斯可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现在选择活下去。 “那就留他一命好了。”克雷顿说着,单手拖拽着奥斯马尔的身体向最后一个未完成的祭品走去。 他们终于要离开仙境了。 皮列格从背后追上来:“先生,您答应过我的答案您是如何掌控被巫术干扰神智的马在孽物的追击下来去自如的?” 克雷顿停下脚步:“我得说,这招是你学不会的。但就算如此,你也想知道答案吗?” 巫师坚持自己的想法:“是的,还请为我指点迷津。” “气味。”克雷顿说:“我用气味和坐骑沟通。尽管这匹马被爱德华兹的巫术影响,脑海里可能塞入了不少所谓的人心沉淀物,因此不得不像人类一样充斥各种烦恼和欲望,但至少有一种欲望绝对凌驾于其余的所有欲望之上” “求生欲?”皮列格不确定地问。 “是的,求生欲。” “但当时离您的马最近的怪物只差一寸就能摸到它了。” “是啊,它们差了一寸呢。”克雷顿说:“而我这个狼人就骑在它的背上,随时可以咬断它的脖子,这还不够吗?马未必会认识孽物是什么,但它们生下来就会害怕狼。” 简单粗暴的做法,但皮列格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 而且,这也的确不是人类可以随意使用的办法。 皮列格看起来既惊喜又失望,他向克雷顿道谢后告辞离去,露天祭祀场又只剩下了几个外来者。 气氛有些尴尬。 唐娜不能再规劝克雷顿慈悲,因为刚才路易斯也对奥斯马尔用了刑。克雷顿不能再和唐娜谈论未来的生活,因为路易斯的孩子没有了未来。 剩下都是些不能在外人面前聊的隐私话题,看来他们要在沉寂中等待一段时间了。 克雷顿将最后一个祭品送上木桩,随后在地上坐了下来,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唐娜则开始看书,但眼神飘忽乱转,心不在焉。 路易斯教士对外人的眼光毫无察觉,他挑选了一片干净的土地跪坐了下来,双手在胸前合拢,十指相扣,默默地祈祷着。这个过程持续了五六分钟,当他祈祷完,才发现另外两个人在故作正经。 “我知道我可能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但你们也不是普通人。如果你们因为自己曾犯的罪行心有所扰,随时可以向我倾诉,即使你们是无信者也可以。” 他说到这里甚至僵硬地笑了一下:“堕落圣职给巫师和暗裔做告解仪式,这样的事可不多见。” 贝略叔侄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安。 () 他们倒不是害怕泄露自己的秘密,白教对告解仪式的虔诚和死板是众所周知的,就算是一个刚刚刺杀了国王的刺客向圣职倾诉了自己的罪行,圣职也不能报告士兵来抓他,反而还要为他保密。违反这个规矩或是私做告解比叛教的罪过还要严重。 真正的问题在于令他们良心不安的事正与路易斯本人有关。 “如果我要说的事和你有关呢?”唐娜怯生生地问。 “那我宽恕你。”路易斯宽和地说,看不出之前对奥斯马尔用刑时的戾气。看到唐娜放松地走来,他转头对克雷顿说:“请捂住耳朵。” 克雷顿捂住了耳朵走到一边,肩膀上的克拉拉也捂住了耳朵。 唐娜走到路易斯身边,和他一样跪了下来。 “先生,我这么说只是想再确认一下,您宽恕我了是吧?” “是的。” 少女吸了口气,将困扰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其实您本来不用来这里的,这完全是个意外,是我的魔法出了问题。当初为了杜绝黑弥撒的后果,我将您的一部分命运和克拉拉链接在了一起,然而在那之前,为了解决她对克雷顿的影响,我也与克拉拉进行了魔法链接,所以当我们被奥斯马尔送进仙境的时候,您也意外的传送到了这里。” 想要进入仙境没有那么容易,必须有特殊的体质或精神才能突破世界的壁障,否则就需要外力的帮助。 在一个小地方突然出现四个天生可以进入仙境的生物,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圣职沉默了片刻:“我宽恕你。” 唐娜高兴地起身离开,换克雷顿走过来。 “我也要忏悔,楚德·奥斯马尔是冲我来的,其实他只要我一个。” 路易斯的眼神动了动,克雷顿好像看见他的眼睑抽搐了一下。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吃了原界鲸的肉,沾染了它的气息,所以被奥斯马尔盯上了。他能够打开仙境也有我的责任。” 原界鲸的肉确实是一个重要因素,圣职的脸色变得凝重,显然也知道这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在通俗的神秘学研究中,巫师和圣职都同意所有生灵同时具备三具身体的观点,此三身分别为居于现世的“物质体”、在宇宙中提供思想能力的“星体”,还有内部圣灵所形成的“灵体”。 三具身体在不同的世界,但却因为神秘的至高力量而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独立生命。 而原界鲸不一样,它只有一具身体,却可以在不同世界自由穿梭,据说就连仙境也可以来去自如,不过他们没有在这里看到这种生物。 “你吃掉原界鲸的肉是什么时候的事?”唐娜在克雷顿背后问。 克雷顿愤怒地回头:“你怎么没捂耳朵?” 唐娜后知后觉地抬手贴在耳边,但她已经失去克雷顿的信任了,狼人看向圣职,圣职一言不发,脸色沉静如水,克雷顿摸不清他是不是也想知道,只好回答了问题。 “一个多月以前。” 唐娜放下手:“那就不是这个原因,布拉科拉记载过类似的事,即使吃了原界鲸的肉,这种影响也最多持续一周。它总不能一直在身体里排不出去。我是说,您总得上厕所吧?” 路易斯也点了点头,这和他想的一样。 “修道院也有类似的事件记载,有人吃下原界鲸的肉后试图前往地狱找回亲人,但因为效力很快消失而没能返回人间。一个月已经很久了,原界鲸的肉不可能再对你造成影响。” 克雷顿本想认同这些观点,这毕竟可以让他不用担责任。 但他想起自己在吃制皮师() 的时候,确切地感受到了皮肤韧性增强的感觉,而芭芭拉也有类似的感觉,她还想带些制皮师的肉给佩罗吃呢。 “为什么没可能是我通过进食吸收了一部分它的力量,所以有了共同的特质?” “狼人没有这样的能力。”唐娜肯定地说。“你们最多能通过进食增强自己的种族力量,不会多出一种别的什么特质。” 圣职悠然地开口:“只有那些远古的异教神话中存在过这样的事,当代拥有最接近能力的是一种奇特的虫子,可以附着在人的血管中,令死人也能活动,并且展现出生前具备的习性。一些大贵族会偷偷豢养它们来怀念自己逝去的亲人。” 狼人显然不是虫子,但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错。 无论书上怎么说,他自己经历的事总是千真万确,理论和实践是有差距的。 “我觉得可能是人类的躯体限制,暗裔应该都有这种力量。” “不,没有这种事。”少女再度否认。 克雷顿看向昏迷中的奥斯马尔,眼神不善:“那我们现在就来问问他。” 他走过去,忽然在中途停下。 “不,还是算了。”他随即反悔,而唐娜也不约而同说出了一样的话。 如果这种现象真的存在,它应该作为秘密保留,而不该让奥斯马尔知道——他之后是要接受拷问的。 圣职看到他们交流的样子,视线不自觉地向下低垂:“如果我能回去,我会将奥斯马尔的异端行径报告给上级教区,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后续。你们如果担心被牵连,可以在那之前走远些。至于你们现在对我说的事,我不会对我的兄弟说。” “你还要留下来?为什么不逃跑?”唐娜激动地跳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克雷顿重新按下。 圣职握住胸口的银十字项链,释然地笑道:“我毕竟是神的仆从,还是要由神审判我。” 克雷顿并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但只要不牵连自己,他尊重对方的决定。 只有唐娜看起来非常伤心。 告解仪式结束了,他们再度变得无所事事。当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等待的时候,时间突然变得非常漫长,直到他们昏昏欲睡,一种熟悉的心悸感才姗姗赶到,随着这感觉在心头形成浪潮,他们的身影如同水面泡沫散裂般从仙境的祭祀场消失了。 正如他们之前从现世消失时那样。 第二百零二章 闲不下来 克雷顿张开眼,看见了陌生的天花板。 他转过头观察环境,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密闭的卧室里,阳光透过窗帘射入,对暗裔而言竟也比仙境的天光更亲切,但总体的室温比此方国要低得多。 周围的气味让克雷顿感到熟悉,他判断自己在镇长杰弗里的家。 他回到热沃了。 但这里只有他一人,唐娜、克拉拉还有路易斯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克雷顿准备起身去找他们,他动了动手,却感到桎梏。低头才发现一对铁手铐套住了自己的手。他下意识地猛力一挣,却只让手腕上多出两条红色的勒痕,他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仙境,他不能随时随地发挥狼人的力量。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陌生人走进来,用手里的钥匙给克雷顿解开手铐。 “初次见面,贝略先生,朱利尔斯先生和我们介绍过你,很遗憾让您在这种状态下醒来,不过这是必要的防御措施。” “防御措施?” “我们不能确定回来的就是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也不一定。谁知道仙境里有什么、”陌生人收回钥匙和手铐,将它们塞进口袋:“不过,检查已经在刚刚完成了,您的侄女和宠物就在外面等您。” 克雷顿跟在他的身后走出房间,外面的走廊地上画着一些陌生的神秘学符号,颜料边缘有烧灼的痕迹。 一个黑皮肤的白发青年蹲在那里检查它们,听到门开的声音抬头看来,随后朝他笑了笑。 克雷顿虽然不认识他,但也朝他点头致意。 楼下还有讨论声传来,口音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还有外国的语言,这些人绝不是本地人,看来长老会的援手是将这里当做了临时的指挥中心。 阿德莱德的汇报比想象中更有用。 在仙境的时候,克雷顿只想着回来就好,但回来以后,这些陌生的人物忽然扎堆成群,让他没法不想起自己之前对长老会做出的承诺,即使自诩无所畏惧,他也没法就此放松。 长老会不会平白帮他的,他有一种预感——自己接下来有的忙了。 穿过走廊,克雷顿看见唐娜正抱着克拉拉和朱利尔斯交谈,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看到克雷顿靠近,他们的神色才缓和了一点。 朱利尔斯把手插在满是口袋的大衣里,对他扬了扬下巴:“睡得怎么样?” “腰酸背痛,他们给我的床太小了。” “还有心情说笑话,看来恢复的不错。”朱利尔斯吐了口气,转头艳羡地看着唐娜:“唉,我怎么就没能和你们一起去呢?有这些经历,我都可以写一本足以大卖特卖的游记了。你们一定收获不小,连克拉拉都长出手来了,” 他用手指指着克拉拉,被这个怪东西抬手拍开。 “爱德华兹的头和潘的身体在吗?”克雷顿问唐娜。 回答他的是朱利尔斯:“人头和怪物的尸体都在教堂,我们的人已经把那边封锁起来了。这次的事儿比我们一开始预料的还要严重,老琼拉德估计要头疼了。” “怎么了?” “这件事涉及一位圣职,教会的人也会来看,肯定又有审问环节。”男巫耸了耸肩:“遇到这种事就得共同处理,这是长老会和本地教会之间的私下协议。” 克雷顿走到走廊的窗户边,看见小楼外停着的几辆黑色马车,食腐的秃鹫一样围在这里。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城?”他只关心这个。 “现在就可以走,他们只能在我们的地盘审我们的人。”朱利尔斯说。 长老会的援手带来了四辆马车,他们全带走不是问题,之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长() 老会成员乘车马赶过来,按照流程,他们会将潘的尸体肢解,然后以最快速度秘密带回萨沙市。 因为封锁了教堂,本地人甚至不会知道他们的教堂里曾停放过这样一具尸体,教会的人当然也不会发现。 “放心吧,暂时没有人会问你问题。新来的这些家伙只在乎仙境之门是怎么打开的,这点问题问楚德·奥斯马尔就够了。”男巫朝狼人挤了挤眼睛:“你们可把他折磨得够狠。”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不该惹我们的。”克雷顿说,“路易斯教士呢?”他又问。 “看起来比以前更虔诚了,你指望我说什么?”绿头发看见黑头发脸色不善,急忙改口:“好吧,开个玩笑,他很好,阿德莱德认识他,至少我们的人不会给他难堪。” “不过教会的人就说不准了。”他还是不忘预测一下最坏的结局。 克雷顿点了点头,不再问问题。他从男巫面前走过,径直向楼梯走去,脚步越发轻快,唐娜也跟上去。 朱利尔斯跟在贝略叔侄的身后,等到克雷顿走下台阶的时候,他开口:“如果你是要去拿行李,它们就在一楼客厅,我让杰弗里的老仆人把它们拿过来了。” 克雷顿愣了一下,转过身。 “芭芭拉怎么了?” “你反应真快,”男巫夸赞道,唐娜却在他旁边露出了不安的神情,这让克雷顿皱起眉头。 “你们消失的第二天,有四个被她袭击过的人因伤势恶化而死。我和其他人本来是想让她在教会的人来之前转移走,但她不愿意走。因为佩罗在奥斯马尔的仪式中被汲取了生命力,现在快不行了,她觉得他承受不起路上的颠簸,坚持要在这里陪他,还关上房门和窗户不让别人进去,刚刚能开口的玛丽·艾塔都被赶出来了,只有拉撒路那小子在里面陪她。” 芭芭拉当街杀了四个无辜的人,克雷顿没想到长老会还是愿意保她。 他已决心不和这位危险且易失控的女士打交道,但她毕竟也帮过他的忙,并且在他请求帮助时从来没有推脱,还收留了他们一段时间,他不能不念她的情分。 想到这里,克雷顿看了眼唐娜,她罕见地沉默不语。 她之前就从朱利尔斯这里得到了消息,原本返回现世的轻松心情被一扫而空。 这里不是仙境,人受了重伤就死了,她不能因为自己和芭芭拉的友谊而对此罪行视而不见。但她也很难接受之后听到芭芭拉被处刑或者佩罗的死讯。 “我去和她聊聊吧,你们在这里待着。”克雷顿走向门口,习惯性地向衣帽架伸手,但上面的帽子太多,长得也十分相似。他愣了愣,收回手,光着头出门了。 热沃对于狼人来说是个陌生的小镇,但芭芭拉家作为他之前的安全屋,此刻他已经将路线了然于心。 这是一栋老旧,但充满生活气息的小楼。 克雷顿站在芭芭拉的家门前,伸手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他转头看了看,走到房子隐蔽的阴面,跳起来向上勾住二楼的窗台,随后发力将身体抬升,然后打开窗户灵敏地钻了进去。 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呼吸声。 不过克雷顿知道芭芭拉会在哪儿,他径直走向紧闭房门的卧室,转动门把,缺乏保养的门轴在转动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宽阔的大床上,芭芭拉衣裙未褪,抱着枯瘦的丈夫一同躺在床的中央。她的头埋在佩罗的胸口,头顶的金发遮住了他的脖颈,两人都闭着眼,恬静地睡着。 房内有木头燃烧的气味,但火盆已经熄灭很久了,室温与室外的温度一样冰冷。 克雷顿站在床尾一尺的地方,细细地打量这对看起来() 外貌并不匹配的夫妇,但一向灵敏的吸血鬼浑然未觉,依旧沉沉睡着,脸上还透着血色。 中尉的脸色变得凝重,吸血鬼的身体是死的,它们吃东西尝不出味道,也感受不到冷热和疼痛,更无法安眠,只有在吸足了热血的时候才能重新激活生前的感受器官,但此刻芭芭拉分明陷入了熟睡。 她吸了什么的血? 想到拉撒路的经历,克雷顿有了猜测——她将自己的一部分血液和佩罗互换了。 这个女人再次尝试了转化仪式。 “女士。”他沉声唤道。 芭芭拉的睫毛动了动,张开了迷茫的眼睛,随后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清澈但惊慌,她猛地坐起来,一个翻身扑到丈夫的身上,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完全没有理会克雷顿的存在。 当芭芭拉起身的时候,中尉终于看到了佩罗脖颈上的齿痕。 过了半晌,她绝望地瘫坐下来,身下的尸骸一动不动。 “没没成功” 克雷顿不知道她的操作出了什么问题,只能保持沉默和倾听。 “一定是他太虚弱了,所以才没法转化。我该更早杀了他的!啊——最好在他说"不要这样"的时候就杀了他,那时候他还有力气,可以承受我的血您说是不是这样,贝略先生?” 芭芭拉低低哀哀地呢喃着,到末尾时,她的脑袋突然扭转到反面,满脸希冀地征求克雷顿的意见。 “我想是这样。”克雷顿诚恳地说。 这个善妒的老人虽然有时候会让他觉得麻烦,但无论如何,佩罗对他们这些外人已尽了地主之谊,没有丝毫值得指摘之处。 对于佩罗的死,他也感到惋惜。 “带上他的尸体吧,我们回城里去给他安排一个体面的葬礼。伊恩·拉撒路呢?让他也来帮忙。” 女吸血鬼摇了摇头,又在自己丈夫身边从容地躺了下来。 “我让他先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克雷顿看向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信件盒。 “我听说你们还有几个孩子”他继续尝试劝说。 但芭芭拉没有回应,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茶红色的眼睛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目不转睛,嘴角则微微扬起,居然是在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良久的沉默。 克雷顿卷起袖子,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还人情。 越来越多的黑色兽毛从他的手背上刺出。 “你怎么带着装糊涂侦探的箱子回来了,不嫌脏吗?”朱利尔斯问。 克雷顿把箱子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有血液从箱子的缝隙向外渗透,唐娜不安地盯着这些流动的液体,一言不发。 “别叽叽歪歪的,找个人把佩罗先生的遗体装上马车,再叫上瑟兰妮,我们现在就回城去。” 第二百零三章 克雷顿·贝略的罪责 佩罗死了,唐娜是除了芭芭拉以外最伤心的人。 她最近伤心的次数有点多,路易斯决定留下接受教会的审判也让她感到不忿。 克雷顿也有少许悲伤,但他对这些事的反应则不像她这样大,他总得做事,比如安排瑟兰妮和必须躺着的玛丽坐一辆车,克拉拉和冷冰冰的佩罗、大多数行李和箱子里的芭芭拉一辆车,自己和唐娜、朱利尔斯坐一辆车。 行李基本安放好了,克雷顿最后检查了一遍,然后跳上马车。 朱利尔斯在自己的座位上感慨地摸着皮革坐垫:“啊——古往今来有许多孕妇就是坐在这种简陋的马车上经受乡野小路的颠簸,以致流产,没想到我今天竟会因为这样的待遇而感到欣喜,真是世事难料。” “你嘴里能出点好话吗?”克雷顿还在往里挤,壮硕的身躯让他在宽敞的马车厢里也感到逼仄。 “如您所愿” 朱利尔斯的玩笑话还没说完,唐娜忽然向前探头,绕过克雷顿的身躯幽幽地盯着他。 “朱利尔斯,下去,我要和克雷顿单独说会儿话。” “礼貌点。”克雷顿说。 唐娜不情不愿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但是前面多了个“请”。 朱利尔斯耸了耸肩,推开车门就下车了,对他而言,研究克拉拉的变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车厢里少了个人,克雷顿总算能把腿伸开,不过他知道唐娜接下来要讨论令人不高兴的话题了。 他抬手敲了敲车顶,示意车夫开始驾驶。车轮碾过坚硬土路的声音铿锵有力,足以掩盖接下来车厢内的谈话。 “你有什么要单独和我说的?” 唐娜看起来一副决心赴死的样子,好像是打算把一切不痛快的事都放在今天解决:“前不久,我在仙境做了个梦,你要知道,巫师是不做没有意义的梦的。”唐娜斟酌着说,同时观察克雷顿脸上的表情,那看起来算不上好。 “什么样子的梦?” “我梦见我的父亲在一间屋子写遗书,你也在他旁边,他希望你能在死前说点心里话,然后你们发生了争吵” 克雷顿的脸放松了,那不是最糟糕的一段的回忆,甚至还有些美好。 “啊,那一次,我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告诉我,唐娜,你觉得乌伦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一个非常好看的人。”唐娜遵从心底的声音说。 “就没有更多的印象了吗?你妈妈到底是怎么形容他的?” “她说他是一个完美的男子汉。” 克雷顿不同意这个看法:“没有人是完美的,乌伦也一样,不过些微缺点,在他光辉的外貌下足以忽略不计。” “你好像就是因为这点才和他吵的。” 克雷顿盯着唐娜的脸,从上面找到了一点乌伦的影子,心情忽然变得愉悦:“如果乌伦是个女人,或者是别人家的,那我可就没那么多烦恼了。正是因为我是他的手足兄弟,所以才会觉得不公平,如果你有一个漂亮的姐妹,或许你能有类似的感受。” 唐娜想了想克拉拉,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嫉妒她。 “那你们后来和好了吗?” 克雷顿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当然,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疑问?” 少女有些尴尬:“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我们打了一架。” “就这样?” “就这样,男人有时候不用语言就可以交流。”克雷顿笃定地说:“好了,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够多了,关于这个,你不会还有什么问题吧?” () 他看起来想结束话题了,唐娜警惕起来: “在梦里,你们还提到了一个叫厄可当的人的死讯,而且,听起来像是”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 “要命,你的梦怎么这么长?!”克雷顿嘟囔着,声音淹没在隆隆的车轮转动声里:“厄可当,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是啊,乌伦杀了他。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是个暴躁的疯子,自以为是国王的低级军官,每个人都想杀他,只是害怕上军事法庭罢了。” “他是为你杀人?” “是的,不过这倒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为此大吵一架。” 克雷顿的侄女不能理解他对自己父亲的态度,她第一次为自己的父亲生气,语气也变得生硬:“您是说他帮您杀了厄可当,您还要和他吵架?” “你不懂,杀戮也有很多种区别。” 克雷顿盯着她涨红的脸,思绪好像飘回了遥远的过去:“在我抵达乌伦的队伍之前,厄可当就已经在那儿当他们的顶头老大了,但乌伦却一直没有动手。他杀厄可当完全是为了我。” “在军队,如果一个长官让士兵感到愤怒,他们会在战时找机会下手。比如长官身上沾了泥土,又恰好撤退不及时,他们就把他远远一枪毙了,事后推说看不清他的军服,以为是敌人。这样只要身边还有旁人作证,动手的人就可以免于刑罚。” “乌伦是个聪明人,他不会想不到这些,但他却选择独自截杀厄可当,下级谋杀上级是重罪,要是被发现了,他必然会被吊死。”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在下一次的战斗活下来了,经历了之前的数次战斗,他身心俱疲,对自己一点指望也没有了,但是他觉得我可能活下来,所以他得先把厄可当杀了,免得厄可当活下来继续找我的麻烦。我受不了他的想法,这简直” “懦弱?”唐娜问,她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真相。 乌伦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绝望才杀人。 不过很意外的是,她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父亲的缺点,或许是她能从他的做法中感到他对亲人的关爱。 “我当时有这么想,他的表现比过去展现出来的差太多了。”克雷顿叹了口气:“但后来我才逐渐了解他,他绝不是个懦夫,正相反,你的父亲是一顶一的好汉。” 那件事过去很久之后,克雷顿在军队里做了军官,手下有了人,也和一些士兵建立了如同兄弟的情谊,他开始从一个保护者的角度看待问题,类似乌伦的想法也开始出现了。某一天,他心底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乎的人的一滴眼泪比自己的死亡还要可怕的多,而他就是改不掉这一点。 也就是从克雷顿认清了自己的那一刻起,他也了解了乌伦。 贝略家的两兄弟从未真正反对过彼此。 可惜,那是乌伦死后才发生的事。 “我想,你的梦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吧?”克雷顿有些不想说下去了,有些真正糟糕的事不该让唐娜现在知道,他感谢翠缇丝没有告诉她这些事,这给了自己一个在乌伦的女儿面前辩解的机会,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提及它了。 “再说说你们平时都玩儿点什么吧?我想知道他喜欢什么?妈妈很少和我说他的事。”唐娜兴奋地央求着,她已经被新的话题吸引,忘记了悲伤。 她因为一个死人而悲伤,又因为另一个死人而欢喜。 这正是贝略家族的特征,他们变化多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自以为是这样。 那些重要的经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铭刻进他们的灵魂,或让他们终身受益,或如扎在肉里的刺,时不时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 克雷顿心不在焉() 地回答着唐娜的问题,心绪并不平静。 唐娜所不知道的是,误会是在很久之后解开的。 当时的克雷顿和乌伦打了一架,虽然和解,但并不是克雷顿理解了乌伦,他只是接受了“自己的兄弟懦弱”这件事。 后来经历的战斗并没有大碍,乌伦活了下来,但赫仑四世的表兄弟黎恩公爵注意到了贝略家兄弟的存在。 这位公爵饱受争议,他只招收军队中的美男子,还喜欢为自己的士兵订制特别华丽的制服,平时更不让他们上前线,只在女王要求阅兵时令他们上阵大放光彩,有时又利用他们的表演为前线士兵筹措资金。 他们的职业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演员。 这支部队因此被称作“风信子俱乐部”,只被当做公爵私人的仪仗队,遭受前线士兵们的轻视。 当公爵派出的招揽者到来,他只看中了乌伦·贝略一人,而克雷顿·贝略则因为当时脸部受伤不符合他们的标准。 乌伦不在意外在荣誉,但他希望和自己的兄弟在一起,为此不惜违反公爵的命令。 克雷顿却不这么想,他极力劝说乌伦跟随公爵的人离开,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兄弟既然不适应战场,那就应该待在安全的地方,公爵的仪仗队是个好去处。 克雷顿的意见至关重要,乌伦离开原来的队伍,加入到黎恩公爵的仪仗队当中。 然而次年的春天,黎恩公爵展现出了自己的另一面,他亲率部队渡海而来,赶赴殖民地的前线协助另一个战团与陶顿人作战,成功在陶顿军队和黑衫军的攻势下守住了大名鼎鼎的鲸须港,代价是成员高达236人的“风信子俱乐部”折损41人,黎恩公爵本人也战死疆场。 乌伦就是那41人中的一个。 克雷顿在知道那个消息后就时常做梦,他有时梦到和自己的兄弟最后一次争吵的场景,有时也能梦到和乌伦坐在一起举杯庆祝,但最终都会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他的兄弟离开了他,但这不是乌伦的错,是他主动抛弃了自己的兄弟。 如果他没有建议乌伦加入黎恩公爵的部队,那么乌伦现在就应该和自己的妻女一起快乐的生活。 翠缇丝没有丈夫,唐娜没有父亲,正是因为他错误的决断。 而这些事,他又怎么能在唐娜面前提起呢? 在连续回答了七个有关乌伦的问题后,克雷顿心底忧愁地转过了脸,在乌伦的女儿好奇的追问声中闭上双眼,深深打了个哈欠。 “你的问题太多了,就让我打个盹吧。其他的故事,我们之后再说。” 唐娜无奈地长呜了一声,但还是放过了他。 克雷顿的身体微微倾斜,将头靠向座位后方,没过多久,车厢里响起了平稳的鼾声 第二百零四章 文明城市萨沙市 在狼人的梦里,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接踵而来。 乌伦倒骑在马鞍上向其他士兵展现精湛骑术,赢得掌声与口哨无数;长相狞恶的厄可当中尉拿着马鞭在队列里走来走去,将士兵打得血迹斑斑,这个矮壮的男人眼神像饥渴的鬣狗;陶顿人的枪炮洗礼过后,营地里和帐篷一起被弹片打的千疮百孔的士兵尸体等着同伴去收拾;街上眯着眼睛卖鱼的罗伦老鱼贩挥动尖刀,将偷吃的老鼠钉死在亮银色的鱼堆边;战船停驻在希萨尔的中立商业岛港口进行临时休息时,在港口上等待已久的***们向刚下船的他娇笑着迎来 而无论他梦到了什么,异域那刺眼的太阳始终高悬。 在天黑前,克雷顿醒了过来,梦里的东西既不让他感到欣喜也不让他难过,他只是莫名的怀念。 那些事物或美好或荒诞,统而言之,是“过去”,而他要开始着手于现在了。 车轮转动和马蹄踏地的声音还在有节奏的响着,克雷顿想他们可能已经停下休息过了,只是他不知道。 他转过头,看见自己的侄女唐娜毫无礼节地坐在一边,她的身体慵懒地顺着椅背向下滑,裙下的双腿尽情向前舒展,如同桥梁架在放腿的空间之上,一直搭到对面的座位上。《撒塔基之书》还在她的手上翻动,编书的纸张极薄,页数好像无穷无尽,长老会的人可能以为这是他们的随身物品,所以没有收走。 唐娜虽然半躺着着,但看书很认真,根本没有发现克雷顿已经醒来, 中尉没有惊动她,他缓慢地撑起身体,将脸转向车窗,外面可以看到一片苍绿色的高坡,上面一棵树也没有,肉眼就可以判断出它的占地面积不小,那是萨沙市每年赛马节时会用到的比赛场地,而往下看,还有低地的铁轨在反光。 尽管这会儿没有火车开过,但克雷顿的耳中还是隐约响起了汽笛轰鸣的声音。 这个声音无比振奋,一下子驱散了他心底留存的些微睡意。 他一改睡醒的迟缓,用手搓了搓脸,更加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变化。 “还有五分钟就要到了!”马车夫突然扯着嗓子在外面提醒。 车厢里立刻有人叫嚷起来。 “狗屎!这嗓子吓我一大跳!” 这话不是克雷顿说的。他惊愕地看向自己的侄女,后者从全神贯注的读书状态转变为怒气冲冲地看向头顶,但还是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否则她就绝不会说这些话,而是该像在仙境时那样忍耐自己。 “唐娜。”克雷顿唤道。 唐娜猛地坐起来,抱着书傻笑地看向克雷顿。 克雷顿盯着她,直到她的笑容偃息,自觉收回占据多余座位的腿,重新坐直,他才平和地开口:“接下来,我们要回到文明社会了,这里不是农村,人们同时重视内里与外在,所以你要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 “之前我没有和你说这些事是因为我对你没有要求。现在不一样了,过一阵子,我们会参加佩罗的葬礼,你可不能在那时还像个野丫头。” 唐娜低下了头。 他提起了佩罗,她就不好反驳什么了。 不过她能确定一点——她的叔叔是个擅长扫兴的家伙。 克雷顿满意她的妥协,借着坐车的空闲时机,他心底开始盘算回家后的计划。 长老会那里肯定有差事等着他,但他有两件事也必须要办完,一件是搬家,他必须告知自己的每一个通信者新的收信 第二是安排唐娜的生活,他要去考察辛佳妮女子学院的构建和学风,再决定要不要送她去上学。 虽然自己进行教育工作也能获得一些乐趣,但克雷顿知道自己的秉性,如果完全按照他() 的想法来进行教导,唐娜或许会很快乐,可结果一定不太符合社会对淑女的标准。 城市不是乡野,社交礼仪在中上层社会是必备的,城市的底色是文明。 戴斯·琼拉德也说要建立文明城市呢。 克雷顿的思想越来越发散,就在他在车厢内胡思乱想的时候,并行的马车里却突然传出来瑟兰妮的尖叫。 “停下!停下!那是什么?!” 听到尖叫,克雷顿立刻紧绷身体准备应战,他看到瑟兰妮脸色煞白地从车窗外缩回头,便试图透过车窗去看她之前看到的东西,但碍于角度没有得偿所愿,唐娜也把头从右边的窗户伸出去,但没有收回来。 “你们看到了什么?”克雷顿凑到窗边高声问,确保其他车里的每一个同伴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瑟兰妮局促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看不到的地方,声音颤抖着:“尸尸体” 唐娜把头从窗外收回,两条粗黑漂亮的眉毛一高一低地拧着,嘴唇用力抿起,纠结着用语:“尸被吊起来的尸体” 她的反应看起来不是那么急迫,克雷顿略微放松,但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决定在计划中加一个文法老师。 几架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几个马车夫在外边连番吆喝着,催动马匹在铁轨旁边的空地停下,它们一经站定,克雷顿立刻推开车门,向着瑟兰妮指着的方向望去,朱利尔斯和唐娜也都下车观望。 在铁轨的两侧,两排绞架立起,上面密密麻麻地吊着死人,大概有二三十个。 他们被剥得只剩内衣,头上套着棕黄色麻袋,脖子上的粗大绳结将他们高高吊起,死者的双手都被绑在背后,身上衣物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胸口挂着的木板上有用红颜料写着什么。 几只黑鸦落在他们的肩头,叽叽呱呱地叫着,而当一阵冷风吹来,这些吊起的尸体便随风摇晃,惊飞鸦群。 而在绞架旁边,实际上还有许多根削尖的木桩,上面穿刺着各式各样的人头,他们眼睛或睁或闭,但都永远固定在了这一刻。 “我们回到现世了吧?”唐娜有些不确定。 这也太野蛮了。 朱利尔斯也面容古怪,没有人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这可怖的一面简直就是展示给乘火车而来的乘客的威胁。 克雷顿走近绞架,阅读最近的一具尸体胸前的木板上的文字。 “安布罗斯,罪大恶极的异教徒,对无辜者满怀恶意,杀死3人后被枪毙。” 旁边的尸体则是:“朗贝德,毫无同情心,魔鬼的跟随者,杀死5人后被枪毙。” 克雷顿眯起眼睛,这些人并不是死于脖子上的那根麻绳,而是被枪杀后才吊起来的,也就是说把尸体吊在这儿的人的确就是为了示威,这些被砍下来的脑袋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而能光明正大地做这件事,说明政府和军队也出了力。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朱利尔斯站在一具吊起的尸体面前,看向克雷顿的同时伸手敲了敲死者的皮鞋尖,惹得它一阵摇晃。 “克里斯托弗·坎平·提诺拉,贵族中的败类,异教徒的走狗——他居然真的死了,我还以为他能逃到别的城市去呢。”绿头发的男巫看着这个曾经有机会成为自己老师的家伙,忍不住咂了咂嘴:“生前风光,死得倒是泯然众人,他的魔法怎么就不管用呢?” 铜环级别的巫师也只穿着内衣和皮鞋吊在绞架上,看不出生前的地位有多崇高。 克雷顿记得这个名字,他是末日追寻者教派的成员,而且在缉捕楚德·奥斯马尔,并不知道红头人和同僚阔克的关系。 除此之外,他还是克雷顿认() 识的长老会成员奥列里·布兰科的大学老师。 克雷顿感慨地回头,发现马车夫都对此表现平淡,还在悠闲地抽烟。 这些马车夫也为长老会工作,他们应该知道这里的事。 他询问了他们,刚刚乘坐的马车的车夫放下香烟,抬起下巴向铁轨的另一边一点,克雷顿发现那里还有一块警告牌插在地里,他们走得太前,反而把它落下了。 他穿过轨道走到警示牌前,看到上面写着一句话,他把它读出来:“欢迎来到萨沙市,但心怀不轨者敬请三思。” 典型的威胁。 “为什么会有这个牌子?”唐娜问。 马车夫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前不久城里到处都是枪战,可能死了几百人,连董森银行的金库都被炸开了花。不过这些罪魁祸首最终都叫我们抓起来打死了,我们发现他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外地人。现在上面把他们吊在这儿就是给其他外地人看的,好让新来的知道本分。” 事情算是弄清楚了,这不是什么犯罪分子,而是由萨沙市的各方权威力量从中主导的行为。 就是这手法有点复古。 他们回到车上,瑟兰妮也恢复了一点精神,知道那些尸体生前都是罪犯让她心里好多了。 克雷顿心事重重地坐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种事像是戴斯·琼拉德长老主持的,而且这种想法根深蒂固。 那个强壮的老人身上也有士兵的气质,而且比他见过的其他军官都要强烈。考虑到年龄,戴斯·琼拉德退伍的时期可能比克雷顿出生的日子还要早。 以前的军队做出这种事倒是合情合理。 “他还说要文明城市呢,呵。”克雷顿自言自语着,他对于接下来生活的期待更降了一层。 蓬头垢面的伊恩·拉撒路行走在萨沙市的街头,好像一个流浪汉,没有目的地,也没有遮挡。 他丢掉了所有武器,任由阳光照射自己,让自己虚弱、让自己痛苦。 芭芭拉放过了他,但他却更加痛苦了。 来自“母亲”的命令让他产生了被抛弃的恐慌感情,而过去对人类身份的坚持也让他不知道接下去何去何从,他的两种本能互相冲突,他既敌视自己现在的身份,又因为芭芭拉的命令不得不好好活下去。 除了新身份的纠结,他还记得自己在转化中无意杀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路人。 他必须赎罪。 在午后的阳光中穿过香甜可口的人群,伊恩·拉撒路忍着饥饿和身心的焦灼低声祈祷着:“天父啊,如果您还在注视着我,就叫我现在坠入地狱吧,我宁要痛苦,也不愿再迷茫下去。” 一辆马车驶过他身边,车上的人正巧听到了他的话,急忙叫车夫停下,探出头来叫住他。 “这位朋友,您是想要下地狱吗?” 伊恩茫然地回头,又茫然地点了点头。 车上的绅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于他强壮的身材十分满意:“那你知道怎么下地狱吗?我是说,这地方可不容易找啊。” 身心都濒临枯竭的吸血鬼摇了摇头,他的确没想好接下去该怎么折磨自己。 “唉,真不容易啊。” 车上的绅士感叹了一声,又自来熟地道:“不过我恰巧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可能符合你的要求。” “那个地方是我清修的地方,然而周围却有一群该死的小魔鬼,他们贪婪无度,不知礼节,又喜好彼此争斗,如果不加以约束,他们能让整个城市都鸡飞狗跳。而任你巧舌如簧也难让他们改邪归正。这群魔鬼还有着茹毛饮血的本性,如果不能让他们满足对血肉的渴望,那么接下来遭殃的就会是你() 。” 这位绅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到伊恩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而是认真听讲,他才继续道:“这还是白天的水平,到了晚上,他们的恐怖之处更要翻三倍!他们会强行裹挟着你在那些阴森的巷子里穿行,前往十字路口与鬼魂和女巫会晤,乃至在月光下展示他们可怕的非人姿态!当你想要这可怕的旅途后进行睡眠时,他们就会凑到耳边发出震慑魂魄的魔音,你必须忍受他们的暴行,尽力安抚他们,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说到这里,车上的人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我是个十分虔诚的信徒,在我看来,这样的待遇与书中的地狱景象已经别无二致,或许你也这么认为?” 伊恩·拉撒路赞同的点头,这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去的地狱,他活该在那里受罪! “太感激您了,先生,请快点将那个地方告诉我吧!” 他的态度是如此迫不及待,车上的绅士反倒沉吟起来,还不断地叹息,这让伊恩·拉撒路开始不耐烦。 “这是怎么了,先生?您向我描述了这片地狱的苦楚景象,却又不肯告诉我它在哪儿,那您为什么一开始要拦下我呢?” 车上的绅士面露为难,又发出一声叹息:“这位朋友,实在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啊!而是想要进入这片地狱,其实还需要经历一些考验才行。” 拉撒路惊呆了。 “下地狱还要经受考验?!” “是啊,你总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绅士理所当然地说。 “那是什么样的考验呢?”吸血鬼扒在马车边急迫地问。 “呃如果让你做四加仑的蔬菜汤,你觉得该放多少盐?或者你知道给番茄快速去皮的技巧?” “啊?!” 伊恩·拉撒路万万没想到考验的内容是这个,而他现在身体虚弱,思虑散乱,过去也没有做厨师的经验,根本想不出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照这样下去,他是与地狱无缘了。 可怜的吸血鬼楞在原地,对于自己的痛恨再次涌上心头。 看到他这副模样,车上的绅士却发了善心,他打开车门,跳下来和善地拉着伊恩·拉撒路。 “好吧,这其实也不急于一时,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可以慢慢教导你,保管你能通过考验,顺顺利利地下地狱!” 伊恩·拉撒路感激地随他上了车。 马车再次发动,人血的香气充盈他的鼻尖,他强行忍耐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未问过恩人的姓名,便提及此事。 “我啊”绅士摘下礼帽,在手里转动把玩着,头顶的棕发梳得油光水滑。 “我叫乔·玛尼。” 第二百零五章 排满的日程表 进城后,贝略叔侄就和其他人分开了,朱利尔斯会带着两个女人去见盖利德,芭芭拉和佩罗则被马车夫送往另一个据点,克雷顿相信长老会的人能处理好后续的事。 至于他自己,则站在家门前,摸出已经略有陌生的钥匙插入锁孔。 而当门打开,他愉快的心情消失了。 “狗屎。”克雷顿看着家里的一地狼藉说。 “狗屎。”克拉拉附和着说,她看到自己居住的鱼缸在地上的碎片,愤怒一点不比克雷顿少。 唐娜也说了,这次克雷顿没管,因为她的床单只在火盆里可以找到一部分残片。 尽管克拉拉说过家里来过不速之客,但克雷顿以为这些人只是来抢劫的,现在看来这群人根本就是存心搞破坏。 他把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厅里的椅子被桌子都被打翻,盥洗室里的橱柜被打开,里面的香水瓶全部被拧开盖子,挥发了许多,书房里的书架更是被整个推倒,书籍散落一地,装饰用的盔甲重新变成零部件,散落在满是褶皱的地毯里。 而且理所当然的,现金也都不见了。 克雷顿算了下,加上在热沃损失的那些,他这次出行一共赔了两百镑。 家具倒是没有坏,但摆弄这些东西恢复原状消耗的心力要比消失的现金更让他不爽。 这伙人像是在他家里找什么,抢劫只是顺手。 他出门到房东罗斯太太家敲门,想要问问情况,然而门后没有回应,窗帘后面也没有灯光。 克雷顿转身往回走,忽然发现公共信箱里面厚厚的一沓信件。 他把信全搬出来,发现是有一封是罗斯太太留给他的,其中说明了她的去向。 罗斯太太的现役军官儿子派人把她接走了,她之后也不会再回到这里,因为她以为黑帮的争斗导致贫民窟的范围在圣莫雷德教区在潜移默化的扩大,这里将变得不安全,而且廉价,她也在信中劝说克雷顿搬离这里,因为他的家里有女眷,需要格外注意安全问题。 没过多久她就要把这里的房产卖掉,一个士兵的寡妇已经和她约好,要用丈夫的牺牲补助买下这里。 这个消息又催促了一遍克雷顿搬家的决定。 不过罗斯太太没有提到克雷顿的屋子被闯入的事,可能在那之前她就离开了。 罗斯太太走了,更糟糕的是自来水管也莫名停止了供水,克雷顿在自己的家里也没法洗澡,这对于一个归家的旅人而言实在过分。他忍耐烦躁的心情整理了一晚上房间,到了第二天早晨,他带着侄女去外边吃了早餐,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自己的店面。 “锈蚀银币” 招牌在寒风中晃荡着,古董店窗明几净,电灯熠熠生辉,优美的光线将玻璃柜台里的货物几乎照成了艺术品,将古董店变成了博物馆,但这里除了夏绿蒂小姐,居然一个顾客也看不到。 “贝略先生!还有小女士!” 本来无所事事的女助手惊喜地站起来。 唐娜扑上去抱她,克雷顿则走到桌边翻看账本。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店里成交的生意不多,虽说古董生意本就是门前冷清,实际暗流涌动的生意,但近期的当面成交记录实在少得可怜,好像全萨沙市对古董感兴趣的业余人士都失踪了一样。 虽说当面的交易只占克雷顿生意的一小部分,但他依旧有理由感到不忿。 他可是在报纸上打了广告的,市场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贝略先生。”夏绿蒂将脸从唐娜的轮廓里闪出来,她看起来格外尴尬,在克雷顿提问前就解释了这个问题。 “您离开不久后有位先生在门口被枪杀了() ,现在没有治安官巡逻,大家都不敢靠近这里。” “帮派分子?” “是。” 克雷顿现在觉得之前看到的那两排绞刑架其实也算顺眼,末日追寻者在这里引起了不少混乱,而临近年末,治安官又要被取缔了,城里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一定有不少帮派分子打算趁机捞一票。 他的店面冷清正是最好的证据。 不过助手小姐的选择还是不太理智。 他开口:“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只要在二楼留封信,然后回家去休息几天,我会通知你什么时候再来上班的。” 夏绿蒂从唐娜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急切地辩解道:“那怎么行,您把店交给我,我就得好好守着这儿。如果店里连一个人也没有,肯定会有强盗把这儿洗劫一空的。” “那就让他们抢!”克雷顿大手一挥:“我买了保险!” 他在和阿西娜·柏吕阁决战前买的保险理赔服务要到明年夏季才到期,在那之前,这里被一把火烧掉都不会让他有任何损失。 夏绿蒂讷讷无言,变得消沉起来。 克雷顿话锋一转:“当然,为了表彰你的勇敢,接下来你可以放一周的假,这是带薪假期。” 夏绿蒂不安地咬着嘴唇:“我们的收支已经” “这是我要考虑的事情。”克雷顿打断她的发言:“我这里还有一批货,处理完就能扳平收支了。你只要负责联络那些还在外地的帮工,审查他们对新货的报价是否合理。” 将古董和工艺品卖个萨沙市的本地人不是克雷顿·贝略的主要生意,他最大的收入来源来自多恩王国最大的几个城市。 他在那里有一些朋友,这能够为他提供上流社会的喜好风向,他只要照着进货再卖过去就可以赚钱。 按照他现在的赚钱速度,今年下半年的这些损失都还在可承担范围之内,只有蚊群屠戮者的丢失足以让他心疼。 然而听了克雷顿自信的吩咐,夏绿蒂看起来更为难了。 “先生,还有一件事,有两个人联系不上了。” “谁?” “金杰和埃德加,他们是一起行动的。” 克雷顿回忆了一下这两个名字,确定他们都不是那种放松时会喝到烂醉的人,相反,他们理智而谨慎,绝不可能与店里断了联系。如果不是当地的邮局出了问题,那么他们现在的状况就比较值得担忧了。 “他们最后的信件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夏绿蒂的回答很快:“有,他们去了伯达拉比克,不过我还没查到它在哪儿。” “一会儿我来查吧。”克雷顿叹了口气,带着唐娜上楼。 到了楼上,唐娜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你派他们去杀人吗,克雷顿?” 克雷顿头疼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后眼看着侄女绕过一把椅子坐到一旁的空酸桶上:“他们只是普通的帮工,我的店不提供拿人头换钱的服务——你就不能好好坐在椅子上吗?” 唐娜终于找到椅子,她将它搬到克雷顿的桌子对面:“那为什么不开拓一下呢?反正你的帮工也要到处跑。” 克雷顿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他抽开抽屉的手停了下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这可是犯罪的勾当?” “但总有些好人需要这样的存在来打击犯罪吧?有很多糟糕的存在正在危害善良民众的生命,比如霸占水源的乡村恶霸、会拐卖儿童的巡游马戏团、一边寻找金矿一边洗劫路人的淘金客、隐居在山林里会杀掉一切目击者的杀人魔、暗地里操控城市命运的超级犯罪组织” () 克雷顿在听到她举的第一个例子时就恢复了动作,他把抽屉里的王国地图和放大镜一起拿出来铺在桌面上,又疑惑地拿出位置变了的燧发手枪放在鼻下嗅闻,到唐娜举第五个例子的时候才重新停下,打断她的发言。 “首先,好人大多没钱请杀手,而我不做亏本生意。其次,我现在就在某个暗地里操控城市命运的超级犯罪组织工作,所以请你讲话客气一点。” 唐娜不说了,她郁闷地趴在桌上,把下巴压在地图中心。 克雷顿本来想把她的头推走,但仔细一看,她的下巴正好压在那个什么“伯达拉比克”上,省得他费心思找了。 他把食指按在这个名字边,视线向下寻找参照城市,很快在贴近的位置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魏奥底。 他记得这个城市,格罗涅长老说那里有一个只接受孤狼的狼人氏族,而且与琼拉德长老有过节,他本来打算在送唐娜上学后就去加入他们的,但现在他为了离开仙境而欠了长老会的人情,承诺要承担更多的义务,因此不能加入那个氏族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他和长老会的关系,说不定会有风险。 但他是否有必要为了失踪的帮工过去一次呢? 这不是多余的想法,克雷顿要去伯达拉比克,就必须经过魏奥底。 参加葬礼,搬家,装修,安排唐娜上学,等待长老会发布任务,等待教会的审问,联系失踪的帮工 现世的事物太过繁琐,又不全是暴力可以解决的问题,克雷顿几乎后悔离开仙境了。 “他们有危险吗?”唐娜坐起来问,她看到克雷顿的脸色有异常。 “干什么都有危险。” “可古董商的采购工人能有什么危险?” 克雷顿深深地看了一眼侄女:“采购生意也不总是能谈拢的。” “我之前也损失过一个帮工,那个帮工打算买走一户人家的传家宝,本来交易已经完成了。但当他要离开的时候,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忽然又反悔,两个人争吵起来,那个男主人拿起一旁的铁锹,把他的半边脑袋铲了下来。” “之后,我就让他们工作时最好两个人待在一起,这样至少安全点。” “但这次是两个人一起失踪。” 唐娜打了个哆嗦,她不喜欢这种结局。 “现在,我会先给伯达拉比克和魏奥底的政府写信,请他们雇佣的收尸人留意尸体的长相,如果后续半个月都没有结果,我就得亲自上门去处理这件事了。” 第二百零六章 头等大事 将写完的信交给夏绿蒂,克雷顿把唐娜留在店里,独自去了治安署了解萨沙市目前的局面。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空旷的治安署。 大厅里除了接待员就只有两个治安官,他们不得不在这里站岗维护秩序。 时不时会有一般民众过来汇报案情,但总是得不到解决,因为所有能在白天活动的治安官现在都在忙着巡逻。 他问了一个站岗的家伙,才更清楚地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因为取缔治安官的政策出台,萨沙市的治安水平比起一个月前几乎跌入谷底。 尽管这条上下两院共同批准的新政策明确这些卫士还可以工作一个月,但已经有许多治安官因为新政策而愤然离职,愿意留在治安署进行最后工作的人不到原来的一半。 接着不知道是不是犯罪分子也有自己的节日,一些教区忽然同时发生了动乱,因为治安官的减少,其他教区许多原来没胆的帮派分子也纷纷响应,为了对付他们,军队的人甚至把许久不用的一架飞空艇升了起来,还封锁了市中心周边的街道,限制了通行。 军队的动作声势浩大,这些罪犯不敢在白天对抗他们,就在晚上暴乱,连续几天的夜里都爆发了枪战,又有几个治安官不幸身亡。 这样频繁的牺牲事件发生弄得人心惶惶,又有些治安官决定甩手离去,于是总治安署就变成了克雷顿眼前这副景象。 这位治安官还记得克雷顿,所以回答问题后询问克雷顿要不要回来帮忙,考虑到自己最近要做的事太多,克雷顿只能感叹一声拒绝了他。 接下去克雷顿上楼,在档案室找到了盖利德。 楼下的熙熙攘攘仿佛与档案室隔绝开来,这位让人看不清脸的幽灵正坐在一把躺椅上悠闲地品茶,开口也是从容不迫的语气:“我听说你和朱利尔斯先生去仙境冒险了。” “我去了,他没去。”克雷顿坐下来:“怎么,这是正式的询问吗?” “不,只是好奇。” 盖利德慢慢地坐直身体,表情逐渐认真——克雷顿看不出来,他只是这么觉得。 “我得谢谢你把玛丽带了回来。这儿有个小礼物给你,我昨天晚上去百货商场买的。” 他从旁边拿起一个长条的盒子交给克雷顿,后者没有避讳,当场就拆开了礼盒,一副眼镜正躺在里面,镜片是黑色的。 “一副墨镜?”克雷顿诧异地问。 盖利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我觉得你用得到它。” 狼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黄眼睛已经很难再被忽视了,他的确需要这么一件东西来遮挡。 墨镜的价格对于克雷顿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他还是愉快地收下了它。 “好东西。”他夸赞道:“不过我这次来不是要奖励的,长老们什么时候同意我去拜访?还是说他们会主动派人来找我,询问关于仙境的事?” “至少一周后。” 盖利德为自己点烟,本来就看不清的脸更加朦胧了。 “能够安排你且有意愿调查仙境的那几位现在都在市中心和教区主教清点选票呢,所以这几天你可以放松点。放心好了,长老们如果要找你,一定不会是为了仙境的事——他们可不喜欢仙境了,何况你送来的那个水女孩也比你更适合调查仙境。” 这让克雷顿的压力减轻了一点。 看到盖利德吸烟,他也掏了掏口袋,想起了自己很久没有带烟了,悻悻地放下手。 “我来这还有别的目的,有些东西要查。” 盖利德下意识看向门口,但随后想起了最近的变动,看不出表情地摆了摆手。() “你自己动手吧,只要别带走就行。” 克雷顿走到一个教区分类的档案柜前,上下点数着名标,最后从里面抽出一个抽屉开始翻找。 那是圣贝妮德教区的一片区域。 “那个地方没什么人去,但你最好别在那里动手,也别在那儿藏尸体,附近有一所学校。”盖利德提醒道,他作为生物老师的过去让他对学校依旧崇敬。 “我找的就是它。”克雷顿没有抬头。 学校都喜欢建在教区,因为那儿的地便宜,除此之外还有不容易受到酒鬼打扰的好处,而且求财的盗贼通常不会盯上学校。 不过坏处也有,如果有人受伤,想要赶去医院要花的时间更多。 他搜索辛佳妮女子学院附近的犯罪记录,得到的结果让他的脸上多出一抹微笑——基本没有。 接下来把搬家解决,他就可以过去实地考察了。 之前报纸上正好有刊登租房的广告,他还记得其中的几条,有一座空房就在圣贝妮德教区。 第二天。 唐娜看着在门口进进出出的搬运工,他们背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摆件和书籍,将这些东西装上外面的马车。她看着这些东西在外面越堆越多,心中产生了一种不舍的情绪。 哪怕她在这里没有待多久,但她其实对这里很早就建立了印象。 克雷顿寄到巴特努的每一封信上都标注着 “我们真的要搬走啊?” “对,今天就走。”克雷顿站在马车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很肯定地回答她。 昨天下午他花时间处理了一大堆事,除了去治安署找学校的资料,他还去了付费的浴室清理自身、找圣贝妮德教区的房子,雇佣仆人,在报纸上打广告,还有去车行赔偿唐娜带走的那匹马。 忙碌的工作在他心底增加了一些趣味,他现在切实感受到自己的生活正在好转。 “克雷顿,你知道吗,我来之前还以为你结婚了。”唐娜忽然说:“敲门的时候,我指望在这里看到一个美女,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那我让你失望了。” 克雷顿既不是美女,也不是孩子。 “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乌伦很早就结婚了啊。”唐娜理所当然地说。 克雷顿的眼神游离起来,他的好奇心熄灭了,并且开始后悔抬出这个话题。 “我忙于事业,没时间恋爱。当时我想去一位雕塑大师的手下当学徒,所以每天都苦练雕琢的技艺。” “哦。”唐娜了解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又和乌伦有关。 对于克雷顿来说,只要一个女人能让他感到心动,就算对方长相没那么好看,或是已婚人士,或是同时拥有两三个情人,甚至是***,他也照样愿意追求她。 但有一个条件例外。 那就是这个女人喜欢他的哥哥。 而这个例外的条件在巴特努简直到处都是,整个巴特努的女孩都喜欢乌伦,在乌伦结婚前,她们甚至央求自己的父亲更晚安排自己的婚事,导致那段时间里巴特努年轻人的平均成婚年龄往后拖了一年。 克雷顿的确对同乡的女孩心动过,但他再怎样不拘小节也不可能接受妻子整天用爱慕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兄弟。 收工的号子响了起来。 就在他们谈话的这会儿,工人们已经把东西全部搬上了马车,随后三三两两地哼着歌离开。 唐娜看起来还想问问题,克雷顿却不理她,而是向那些载货的马车夫说话,他们很快启程,向街的另一端驶去。 () 等到他们都出发,克雷顿拉开身后马车的车门。 “好了,我们也上车吧。” 车轮转动,渐渐远离枪鱼街的旧宅。 一路上,唐娜还想问问题,但克雷顿以鼾声挡住了所有疑问。 当他们抵达圣贝妮德教区的新家时,两个穿着白衬衣黑背心的仆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个帮助工人把货物搬进前厅,另一个则负责引导贝略叔侄。 唐娜一看到那华美的庭院,立刻忘了满肚子的疑问。她满面笑容地从车上跳下来,没有理会仆人的指引,而是径自穿过黑色的拱形门,奔向前庭的喷泉石台,弯下腰试图喝水, 而克雷顿的行动异常缓慢,他跟在唐娜后面,看了看那些门口造型花哨的黑色铁艺栏杆,还有藏在前庭绿径里的精美兽形石雕,心中的喜悦比想象中的少,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这所新宅只有两层楼,但很宽,除去两个大厅还有十四个房间,室外场地包括前庭、***两片花园,还有马厩、门房等设施建筑。 虽然有这样优渥的条件,不过这里是郊区,价格比市中心低得多,一千五百镑可以租五年,内部的装潢是已经配备整齐的,精致华丽,昨天才签完租房合同,今天就能入住。 他们穿过前庭,走进屋子,内部空间足够宽敞,他们从枪鱼街搬来的行李在前厅只能占据一个角落。 注意到这种落差,克雷顿简直要怀疑自己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唐娜高兴地转圈,裙摆花朵一样绽放。 克雷顿依旧提不起精神,他昨天就来过这里,当时他非常满意,几乎是看完合同就决定签字,没有再做挑选,此刻他的心中却突然失去了那种满足感。 唐娜很快就要去学校,而他孤身一人,却要住这么大的房子,这简直是一种浪费。 注意到他的状态,唐娜停下不安分的腿。 “怎么了,克雷顿,你不高兴吗?”虽然在体谅克雷顿,但唐娜同时眉飞色舞地左顾右盼,神气十足,不知道的人可能以为是她花钱租的房子,然后请克雷顿来做客。 克雷顿默默摇了摇头。 他没有不高兴,只是在大额消费后冷静下来了。 一个举止得体,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子从背后走来,向他们行礼。 这是前任租客从家政公司请来的管家哈灵顿,他有着淡金色的头发,看起来非常典雅,所以在前任租客离开后,此处的房主继续聘请他做这里的管家,而克雷顿也没有另请一位管家的打算。 他先是向克雷顿汇报了今天仆人到位的情况,随后又请他们挑选作为卧室的房间。 克雷顿坦然地接受了老爷的身份,他扬起下巴,看向唐娜:“好了,去挑一个喜欢的房间吧,那以后就是你的卧室了。” 唐娜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沉着起来。 “克雷顿,你先选。” 克雷顿随便选了一个房间,哈灵顿管家从腰间的钥匙串上摘下钥匙递给他。 唐娜当即选了一间邻近的房间,哈灵顿也把钥匙给她。 “房间很快就会准备好。” 管家再度行礼,随后转身向仆人走去,在他转身的时候,露出了腰间的另一串钥匙。 唐娜眼睛睁大,上前两步:“等等,你左边腰上的是什么?” 管家转身,恭敬地回答:“这是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 “把我的房间的备用钥匙给我,我自己保管。”女巫不容置疑地伸手去抓那把钥匙,她的叔叔同时抬手把她抓了回来。 “她之前住在乡下,不太习惯把自己房间的钥匙交给别人保管。” () 说着,克雷顿伸出了另一只手。 哈灵顿恍然点头,顺从地将备用钥匙交给他。 等到哈灵顿走后,克雷顿皱眉看着唐娜:“太无礼了,翠缇丝是怎么教你的?保管钥匙是他的职责,这样开口等同于指责他不是本分人。” 唐娜不相信他的话。“可我只是想把钥匙要回来。” “备用钥匙就是用来备用的,如果你把所有钥匙都带在身上,它的意义就不存在了。”克雷顿把钥匙递过去,但唐娜没有收。他奇怪地问她:“你不是要钥匙吗?” 小女巫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钥匙在别人手里。我需要我的房间完全封闭起来。” “你不是要干什么坏事吧?”克雷顿警惕起来,他本来是不该担心唐娜的,但她对杀手业务的热衷在他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全封闭的房间当然也是许多仪式需要的场地条件,很适合玩弄巫术。 唐娜不喜欢他的质疑:“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说不定你会潜伏到别人的梦里作祟,就为了通过梦境看他们的人生履历是否清白。” 克雷顿认真地提出猜测,唐娜倒吸一口气,双手叉腰:“我才不会干这么蠢的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克雷顿慈祥地看着她。 唐娜哀叹地甩了下头,转身大踏步地朝前厅走去,他们的行李堆在那里。 “我去把克拉拉放出来。” “去吧。”克雷顿看着她的背影:“一会儿我们讨论下你的课表。” 唐娜的身影一个趔趄,加速逃离了克雷顿的视野。 第二百零七章 大教育家克雷顿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克雷顿和唐娜两个人围着圆桌享用下午茶。 其实后花园的风景很好,更适合这种悠闲的活动,但现在的季节让室外用餐变得受罪。 前不久热沃刮了一场暴雪,这是克雷顿在这里住了几年也没有遇到的,萨沙市也开始急剧降温,气候的异变让人不安,不过这和点燃壁炉的室内则没有什么关系了。 唐娜漫不经心地将一块蛋糕塞进嘴巴,再端起旁边的茶杯,将蛋糕冲下肚。 她心里想得都是上学的事,完全没能尝出厨师的精湛手艺。 “你的这种吃法比较适合酒馆。”克雷顿评价道。 唐娜本能地抬头反问:“那有什么不好?” 克雷顿放下刀叉,撑着下巴看她,面露微笑:“没什么,还挺可爱的。”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唐娜脸红了,她低头躲避叔叔的视线,佝偻的背开始挺直,裙下的双腿并拢,手里的刀叉也拿稳,有意识地学习淑女用餐的姿势。 克雷顿笑着看她的变化,这一招是他做军官时学到的。 在过去,他只要在那些总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新兵面前捏着嗓子喊:“哎呀,您又掉下来了,一定是练习到腰酸腿软了吧,一定要好好休息呀。”或者“真是太辛苦了,来来来,喝点水,要不我去将军那儿给您申请一张天鹅绒大床?”这样礼貌的问候总是能让那些懒惰的新兵重新开始练习。 不止是那些大老爷们儿,这一招对十五岁少女也一样管用。 一个仆人走进餐厅:“老爷,您的报纸。” 他恭恭敬敬地将报纸放在桌上,随后离开。克雷顿拿起报纸摊开,整个过程中手上一点油墨也没有沾到,因为仆人刚刚熨过它,就为了烤干报纸上的油墨,不会脏了阅读者的手。 整张报纸都热腾腾的,拿着的感觉很好。 克雷顿上一次体验这种待遇时还没有退伍,他颇有些怀念地展开报纸阅读着。 “虔诚还是异端?” 这是这份地方报纸上的头条标题,难得的引进了一条国际新闻,似乎是陶顿那里又出了问题,但是报纸上关于这点的内容语焉不详,好像根本没打算让读者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克雷顿看完了整片文章,也只能了解到陶顿人似乎在为宗教问题头疼,而且他们做出了一些很恶劣的尝试,可能会影响全世界。 不过他不信教,管它呢! 他粗略地翻了翻,没找到感兴趣的东西,于是翻回笑话版块,一边看一边自顾自地笑出声。 唐娜被他的笑声吸引,她偷偷地抬头,想要看他在看什么,但她只能看到报纸的背面。 一个小的广告版块吸引了她的注意。 “家有十五岁年轻女士,活泼如六月狮子,急觅严师”后面附带的 唐娜放下刀叉,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能不能不去上学?”她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克雷顿的脸从报纸后漏出来,诧异地看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而且之前你在热沃也说要学本事。” “我想学的不是这个本事,而是你用来对付敌人的那些本事。” “你以为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暴力来解决?”克雷顿放下报纸,认真地看着她:“想要对付一个敌人,可以用的手段远远不止有暴力,还有欺骗和结盟。” “不懂得文法的奥妙,一张漏洞百出的文件就能把你骗得团团转。” “不懂得礼仪,那些懂得礼仪的人可能会轻视你,你会发现自己很难说服他们做你的盟友。” “不懂得算数,你干什么都可能吃亏。” () 这些话都是他的经验之谈,他栽了许多次跟头,不希望有其他贝略继续栽跟头了。 听到这样诚恳的话,唐娜也有些犹豫,不过她还是有争辩的理由。 “但是,这些在家里就可以学啊,没必要去学校,你也找了家庭教师” “时代不同了。”克雷顿叹息着说:“现在只有学问还不够,人们还需要一张纸来证明他们学完了这些东西,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立刻嫁人,但就算你打算像男人一样做技术工作,也需要一张证书来获得工作的资格。” “现在就连当屠夫都要先考一张屠宰资格证。而有露天屠宰资格证的高级屠夫就是比只考过普通屠宰资格证的屠夫拿的更多。” “城市人怎么这么麻烦?!”唐娜大声叹气。 克雷顿认为她大概是要回心转意了,心底放松了下来。 然而唐娜再起波澜。 “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不应该去上学。”她言辞凿凿,声音在餐厅回荡,好像一个大演说家:“因为你需要我,我也能帮上你的忙,总不能让那个绿头发在你身边胡言乱语。他肯定会让你浪费一大堆钱资助他自己的研究的,炼金术士都这样。” 这话倒是在理,克雷顿现在还犹豫是否要留用朱利尔斯。 按理说朱利尔斯也做了不少贡献,但每当他想到朱利尔斯的贡献,连带着回忆起的还有那张破嘴。 不过为了让唐娜去上学,克雷顿坚定了雇佣朱利尔斯的决心。 “他还不错,我会严格限制他的报价的。” 唐娜急切地站起来:“那克拉拉怎么办?她还需要我的魔法来约束,我总不能带着她去上学!” “你把她留在这儿就行,我觉得她有变聪明,应该对我没什么影响了。”克雷顿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到羞愧,他就像政府的公务员对前来讨薪的残障士兵那样无情,一句“感谢您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就能把一切一笔勾销。 唐娜显然也气坏了。 她在餐桌边反复地踱步,心底推翻了之前“绝不嫉妒克拉拉”的想法。 小恶魔现在的形象就正正好好,有两只方便的手,可以拥抱和鼓掌、做手势,锁骨下方却依旧是那些蜘蛛脚,不为社会所容。 克拉拉但凡再往下多长一点身体,克雷顿估计也要送她去上学了。 “我真的有不能上学的正当理由!”她委屈地大吼。 克雷顿微笑点头:“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个理由是什么。” 唐娜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解释不出来。 于是克雷顿继续念叨着自己的计划:“每天有五门课程——文法、音律、舞蹈、算数和礼仪,每门课一个小时,每个周日可以休息。” “一天五个小时,应该还可以” “每门课都有作业,我觉得每种作业都至少得有半个小时,这样才能让你记住课上的内容。而且这几门课只是最基础的,根据你的反应,我还会酌情增加其他的项目。” 唐娜走到椅子边倒下,仰头靠在椅背上拼命吸气,不像狮子,像一条倔强的河豚在岸上逐渐昏迷的过程。 看到这一幕,克雷顿很是高兴:“太好了,装晕正是淑女最重要的技巧之一,看来你已经学会如何避免不适合的话题发生,我会和你的新礼仪老师说明的,这样他就可以跳过这一部分。” 说着,他拿起胡椒瓶凑过去当做嗅盐,希望唐娜能够完成最后一步苏醒的表演。 这种替代是行之有效的,唐娜吸了一大口胡椒粉,立刻变得活蹦乱跳,比瘫倒前更加精神,并且狠狠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打在克雷顿的胸口,他的反应是欣喜若狂。 () “真是精妙而简洁的表达方式,我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还要加上近身格斗这门课!之前说好的剑术也不能少,我们再加两个小时!” 唐娜气得跳起来疯狂摇椅子,这个举动更刺激了克雷顿的教学本能——如果这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太对了!还有马术!我得马上记下来。” “我同意上学了,但至少让我在上学前轻松一点吧。”唐娜停手哀求道。 克雷顿不理解她的意思:“除去睡眠时间,你不是还有四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吗?” 唐娜再也忍受不了,她冲出餐厅,跑到马厩那里抢了一匹马,通过灵性沟通让它冲出新家,直奔夏绿蒂小姐的家而去。 一个小时后 “他欺负我!”唐娜抹着眼泪。她本来没有多伤心的,但是看到夏绿蒂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是啊,贝略先生这次也太过分了!”夏绿蒂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同样抱怨道:“淑女要练剑术和格斗做什么,马术也不常用啊,我这就去劝他把这三门课取消掉。” 唐娜急忙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别这么做,我就只想要这三门课,你帮我取消其他的课就好。” 夏绿蒂愣了一下,看着她还带着泪痕的脸,忍不住笑起来:“你还真是个怪女孩。” 唐娜正想反驳,但门忽然被敲响了,夏绿蒂走出去开门,留下她在房间,没一会儿,她看到克雷顿和夏绿蒂一起走进来,顿时紧张地站起来。 “如果你不想让马被偷走的话,就别把它随便栓在树上”克雷顿说着,向她伸出手。“我们回去吧,刚才我没有考虑到时间的限制,这是我的错误,不过我现在有一个新的规划,绝对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唐娜没有拉他的手,她很警惕地缩着。 “我要先知道这规划是什么。” “简而言之,我把文法、舞蹈和战斗的课程合成了一门课,由我亲自教授,而且绝对有趣。” 克雷顿的信誓旦旦让夏绿蒂也有些不安。 “这么多不同的项目怎么能合成一门呢?您到底要教她什么?” “这其实是能做到的,只要你愿意花点时间去想。” 回答完夏绿蒂,克雷顿看向唐娜,他看起来非常的自信:“关于这门新课,我称其为《戏剧写作及表演》” 第二百零八章 冉冉升起的艺术界新星 什么是《戏剧写作及表演》? 克雷顿向她们解释了一遍,简单的来说,就是克雷顿指导唐娜进行剧本创作,随后两个人一起进行演绎。 夏绿蒂不相信这种做法能起到什么效果,但克雷顿的自信并不是没有理由。 “只要你的剧本合理,我就任凭差遣。” 当夏绿蒂转头时,看到唐娜的眼神越来越亮。 这句话完全激发了少女的上进心,之前都是克雷顿指挥她,虽然她也不是非常排斥,但她偶尔也会设想反过来的可能。 现在,克雷顿居然亲口承诺给她一个实现反转的机会,她难道能够放弃吗? “成交!”她坚定地说。 他们聊了一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年末天黑得更早,房子里已经打开了电灯。 这座新宅里内置了电力系统,还有一个发电机房间,只要有足够的鲸油储存,即使外接的电路损坏,内部也能维持电力供给。随时保持灯火通明的状态。 用过晚餐,克雷顿之前订的冻肉也到了,仆人们将这些冻肉搬进地下室。 看到这一幕,他满足地带着唐娜走进新书房,开始写作的第一课。 《戏剧写作及表演》的内核其实是安排。 唐娜可以自己选择想学的东西,她想学什么,就在自己的剧本里安插入使用这类学问的剧情,克雷顿会想办法教她完成表演。 这个教育方针效果显著。 在克雷顿的指导下,她先写了些小体量的故事,它们的内容相差无几——一个了不起的冒险家战胜犯罪分子。 犯罪分子是克雷顿。 没办法,演员太少了。 “天理昭昭,法网难逃你说决战时我用这句台词作为开场白怎么样?”唐娜一边伏案书写一边询问旁边克雷顿的意见。 “很有威慑力。”克雷顿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畅饮过后又补充道:“有两个世纪前优秀剧作家的水平。” 唐娜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评价,一点不以为这是贬低。 “没准我是个天才呢,只研究了几小时就取得如此成就,看来到了明天”她忽然没声音地笑了起来。克雷顿从来没见过这么乐观的人,他觉得自己真该向她学习学习。 写完这些故事,时间离睡觉都还早。 经过克雷顿的允许,唐娜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她捏着酒杯走到凸肚窗边,对着月亮和自己的倒影花了一分钟慢慢饮下,姿态极尽优雅,每个成功的剧作家无疑都有这样一副派头。 信心与酒的热力一同涌上她的心头。 挑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她提议直接开始表演最后的决战,作为作家,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自己的作品被人出演的样子了。 两个人拿着克雷顿收藏的没有开刃的装饰武器去了后花园。 他们在石板路的两边站好,在冷风中,唐娜拔出剑来指着自己的对手大喝道:“天理昭昭,法网难逃!威廉姆斯,既然上天让我在此处遇见了你,就说明你作恶的日子到头了!我会将你的首级祭奠那些死在你手中的无辜者!” 克雷顿没有拔剑,为难地看着她。 “你笑得太灿烂了,简直像是迫不及待要砍人的脑袋一样,正义使者这么嗜血真的好吗?” 唐娜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发现自己的嘴巴一直没合拢。 她咳嗽两声,把剑插回去,又背身搓了搓脸,将笑容褪下。 “这次不算,我们再来一次。” 她再度拔出长剑:“天理昭昭,法网难逃!威廉姆斯,既然” () 克雷顿打断了她的台词:“我的角色在背景中威名远播,作为一个娴熟的赏金猎人,你的架势应该表现得更慎重,手臂要放低一点,同时,你的眼睛要紧紧盯着我,注意我的眼神和肩膀,这里最能反应我的攻击意图。” “哦。”少女老老实实按他说的来调整架势。 尽管克雷顿在教导她战斗的方式,但她的感受和仙境中学习长矛战法时却是不一样的。 在仙境中的学习是为了提升自己,而这会儿却是为了还原角色。 “我是赏金猎人,我是赏金猎人”她心底不断默念着,端正脸色,调整姿态,重新将台词大声喊了出来。 “天理昭昭,法网难逃!威廉姆斯,既然上天让我在此处遇见了你,就说明你作恶的日子到头了!我会将你的首级祭奠那些死在你手中的无辜者!” 唐娜声音洪亮,台词清晰,姿势也无可挑剔。 结束了自己的台词后,她的眼神锁定在克雷顿身上,不禁好奇他要怎么演绎自己的角色。 说起来,她其实心底对于克雷顿也有愧疚,即使是她,也明白克雷顿请自己回来上课的筹码是放弃一定的自由任由自己安排,说不定他根本不喜欢戏剧,而自己的水平虽然已经达到两个世纪以前的剧作家水准,但是对比当今的剧作家还有一定差距,他未必瞧得上她的剧本。 如果是这样,他能尽心演绎出这个角色吗? 克雷顿动了,他的长剑抬至右肩,轻松写意的同时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他们之前交谈的时候,天上浪潮似的乌云默不作声地缓缓移来,此刻正好遮蔽住了月亮,随着光线暗淡,花园的树影变得浓厚,一双黄色的狼眼在黑暗中明亮而冷酷。 他垂下头颅,但气势却愈发高昂,居高临下地看着追捕自己的赏金猎人。 一个露出两排牙齿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不快不慢,他笑得从容写意。 唐娜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笑容,那不是感受到满足的笑容,而是未满足者的笑容。克雷顿已经不是克雷顿了,他已经真正成为了剧本中的那个江洋大盗。 她能感受到,接下来必有什么会被他夺取。 或许,那就是自己的生命! “狂妄之人自诩正义,却不知自己死期将至。”克雷顿的声音也变了,低沉的嗓音仿佛是被地狱的阴风送来,残酷而狡诈。 他甩动长剑,剑尖斜指向身侧,背负黑暗缓缓走来,周遭的寒冷都仿佛拱卫着他。 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陌生与恐怖,唐娜紧张到几乎忘了这是自己写的台词,她握剑的手在发抖,忘记了怎么去使用武器,眼睁睁地看着那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以及到了最后那一刻飞速贴近自己的剑刃冷光。 在这一刻,她本能体悟到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 眼前的这家伙根本没有委屈自己,他分明乐在其中! 作为第一次表演的演员,双方都称得上超常发挥,唐娜的台词慷慨激昂,克雷顿也表现得非常邪恶。 然而演了这个故事后,唐娜却在回到书房的路上紧皱眉头。 “真奇怪,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害怕,明明这个角色的设定还没有楚德·奥斯马尔强。” 她都敢对付孽物,乃至千年老巫师,但面对克雷顿扮演的强盗还是会忍不住发抖,真是莫名其妙的身体反应。 “那是因为你没有生气。”克雷顿解释说:“任何人都害怕死,只是我们会不自觉地用愤怒来对抗这一点。虽然你创造了这个劣迹斑斑的角色,但你对他过往的经历其实并不熟悉,那些暴行是虚构的,在你心中只是一个浅显的符号,没有() 办法激起你的愤怒。如果遇到真的强盗,你肯定不会放弃战斗的。” “我想也是,不过你演得真好。”唐娜有些羡慕:“你见过多少真的强盗?简直活灵活现。” 克雷顿否定了这个猜测:“这和见识无关,真的强盗才不会这么说话,他们喜欢偷袭和围殴。不过利用环境和装扮让自己看起来更吓人的情况倒是存在不少。” “哪怕演员没杀过人,他演绎出的狰狞可怖也可以胜过真实的杀人者,这就是所谓的表演艺术。艺术取材于生活,但是比生活更具表现力。” 唐娜不禁沉思起来。 她过去一直爱看简单直白的故事,同时将视角一直放在主角身上,但现在她发现配角一样可以很厉害。 她开始想写点不一样的东西。 直到睡前,唐娜都在研究戏剧写作,她甚至主动向克雷顿借书。 第二天,哪怕是克雷顿请来的几位严师陆续加入教育,严峻的考验也没有让唐娜击垮,她用心学习其他课程的知识,然后将它们活用在自己的剧本之中,在课后也不断地寻找着能为自己的剧本带来灵感的事物。 仅仅是到了第三天,她就将之前的那个剧本做了改进,并且再次邀请克雷顿出演。 贝略家的家风从来不是严肃古板,他们在餐厅进行台词演练,但在走廊也能毫无征兆地打起来。 这种随性的举动让路过的仆人们胆战心惊。 虽然唐娜可以安排克雷顿在戏中的失败结局,但她也不想要克雷顿太过让着自己,那太无聊了。 她加倍努力,几乎所有的课后时间都在研究写作和战斗的技巧,偶尔会偷偷和房间里的克拉拉说话,请她帮忙念台词。 另一方面,为了增加代入感,克雷顿也让仆人加急购入了十几套戏服。 见到他们这样认真的举动,仆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贝略叔侄在他们的印象中都变成了狂热的戏剧爱好者。 几天过后,唐娜的表达能力就大有提升,克雷顿对她的进步非常满意, 他对唐娜发出邀约。 “我们去剧院看看别人的作品吧。” 唐娜没有任何犹豫,她欣然同意。 第二百零九章 物质理论 马车车厢实在是一个隐秘方便的话事角落。 “如果不睡觉,你晚上会做什么?”唐娜在车外扰攘的人群和马车夫的吆喝声掩护下悄悄地问克雷顿。 她今天穿的衣服都是之前夏绿蒂给她挑选的,身上是一条珍珠白缎面连身裙,款式非常新颖,宽大裙摆下的双脚踩着小牛皮的尖头鞋,红色的兜帽斗篷不是从家乡带来的那一件,而是克雷顿在店里买的新货,材质是猩红色的天鹅绒,长度一直到她的腰部,华美异常。 穿上这么一套衣物,她端庄得简直不像她自己。 克雷顿的视线透过墨镜,平和地看着马车外的景色,神色像是刚从冥想中脱离的人,丝毫没有为此刻的拥堵和马车夫的叫骂声所干扰。 “我会变化形态在夜空下奔跑。” “只是奔跑?” “奔跑还不够吗?”他反问。 唐娜摇头:“不,我只是以为你会去做更有意义的事,这不太像你。” “我们好歹相处有一段时间了,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古板的人吗?”克雷顿笑着转过头,出门前才修理过的连鬓胡须有着铅丝般的质感,除了新的香水外,他也久违地换了个发型。 这段时间留长的额前头发被他梳到脑后,完整露出额头,向后堆叠的头发在后颈处微微向上卷起,好像浓密的鬃毛。 戴斯·琼拉德曾经评价克雷顿·贝略是个苦修士,但他的本性并非如此。 当他在与这位年幼的家人相处时,那些过去犯下的罪责仿佛在减轻、在烟消云散,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变得轻快了,而狼血也给予了他新的活力,那些用来感受欢乐的灵魂器官曾经死去很长时间,现在也得到复生。 就在这会儿,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渴望寻求美好的内心。 “只做有意义的事,听起来像是神学家会提倡的生活,但我可不是信徒,我是为寻找快乐而生的。” “所以,我想跑的时候就会跑。” 说着,克雷顿从口袋里抓了几个零钱,随后把手伸出车窗外,再收回来时,他的大手上已经抓了几个锡兵小人儿。 “看看,缩小一千倍的杀人凶器,它们没法开枪,但看着还像模像样。” 唐娜接过它们,喜爱地把玩着。 “这是送我的礼物?” “只是给你看看。”克雷顿说:“我回去要把它们摆在自己的桌子上,它太单调了。” 唐娜兴致大减,抬手就把锡兵们还给他。 “别着急,以后送你别的礼物。你觉得一套茶具怎么样?” “还行。” 唐娜没有再排斥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因为她最近借的书里有煮茶的情节,但她看的时候却一点没法想象那个画面,因为她不会泡茶。如果她有一套茶具用于实验,她就能对作者的意思更加了解。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了解克雷顿的想法了——她不一定要喜欢这些东西,只要学会怎么用就够了。 这就是《戏剧写作及表演》这门课的目的吗? “我觉得你是希望我扮演一位淑女,而不是真正成为一名淑女。”唐娜神使鬼差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克雷顿惊讶了那么几秒,随后赞许地点头,“好吧的确如此,在一个喜欢淑女的世界伪装成淑女绝对是有好处的,所以为什么不呢?” 唐娜不解地反问:“但这不是欺骗吗?” “欺骗究竟是不是一件坏事,还得看它的动机。对于这件事,我觉得欺骗就是合理的。要是所有女性都变成千篇一律的样子,那这个世界可就无聊透顶了。” 聊起这个,克雷顿() 兴致勃勃。 唐娜撑起下巴,观察他的脸色:“所以你其实也不喜欢淑女啰?” “这么说吧,我更容易被个性强的人物吸引。”克雷顿说,他对自己的喜好非常坦然:“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上,有时候就是得有些浓墨重彩来提醒我们应该去追求美好,如果经常和乏味的人打交道。那自己也会变得乏味,而且对世间万物充满憎恨。无聊是一种会传染的疫病,想要治疗它千难万难。” 他摊开双手:“强烈的个性虽然容易与他人起冲突,但如今的文明概念正是古代的先贤们在冲突辩论中催生的精神之火。” “美必然是从个性中产生的,无个性不能产生美。而如果我们不能欣赏到人的美,那这个布满人的世界对我们来说就和牢笼没什么两样。所以,如果让我选择,我希望我的家人、朋友、爱人实际都有着强烈的个性。这也包括你。” 车厢内,唯一的听众唐娜对他的理论肃然起敬。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其他人能把欣赏的力量解释得如此透彻,她的叔叔简直堪称是情感方面的大师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实际是支持我的!” 唐娜习惯性地抓住了克雷顿的手臂摇晃,以此表达自己的亲近,克雷顿完全接受了她的褒扬和亲近,神色自得。 少女恭维完,忽然又有些好奇。 “那你以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士呢?或者说谁?” 她有些话没说出口,但是她希望和克雷顿结婚的人也是自己认识且亲近的人。 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而且有着独立个性,这样的人不多。 她想从克雷顿口中听到熟悉的名字。 如果是夏绿蒂就好了她擅自期待着,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好,不过是别人也很正常,克雷顿肯定还认识别的人,而如果再大胆猜测,或者会是像在巴特努的邻居说的那样 在她的注视下,克雷顿的神情变得庄重。 他沉着地思考着这桩人生大事,片刻后,他推了推墨镜,斩钉截铁地回答她。 “一个非常有钱的寡妇。” 唐娜放开了他的手臂,接下去的路上,他们没说过一句话。 在剧院的接待厅,验票员剪下票根交给克雷顿。 “您的票,先生。” 克雷顿收下票根,领着侄女坐进剧院里,周围也有人陆续落座,虽然演员还在后台准备,但前方的舞台上已经打着光,笨重的电气灯在头顶纵横交错的铁梁上缓缓转动着,汇聚的光线在闭拢的暗红幕布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亮斑。 看到唐娜抱着胳膊闷闷不乐,乃至偏着头不看自己,克雷顿也不禁叹气。 “用不着这么生气吧?” “您太过分了!”唐娜小声但用力地说:“您前面还在教我用欣赏美的能力对抗这个古板乏味的世界,然后自己反倒栽进去了。” 她一生气,就管克雷顿叫“您”。 剧院是公共场合,克雷顿也压低声音为自己辩解:“没办法,世界的残酷有时候强大得超出想象,人是由物质和精神共同组成的,虽然我也想只靠精神,但只有一半支撑不起来生活啊。” “哈哈。” 唐娜还没有做出回应,坐在他们前面座位上的年轻人先笑了起来。 或许是觉得这样太失礼,他先转过头来和他们说话。 “抱歉,我没有经过允许就听了你们的谈话。” 这是个十分英俊的年轻人,典型的金发蓝眼,没有蓄须,整体看起来没比唐娜大多少,可能还不到二十岁,黑色的帽子和礼服干净整洁,却并不突出,不过他身上有一种文静的气质拔升了() 他的存在。 克雷顿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若有所思,客气地拒绝了这份道歉: “不,这没什么,这里是公共场合,所以您听到什么都不用道歉。” 唐娜则完全摆出了淑女的架势为自己的叔叔作补充:“恰恰相反,在这里争执是我们的不对,我向您致歉。” 事情本该就这样结束,但这个年轻人却不愿意如此。 “我叫莫里斯,敢问两位的姓名。” 唐娜刚想要开口自报家门,就听到克雷顿报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沃尔夫冈。” “克拉拉。”唐娜说。 莫里斯微笑着点头,眼神却向侧面偏离了一会儿,仿佛在品味这两个名字。 “很荣幸见到两位。”他隔着椅背伸出手,和克雷顿握了握:“不过,这么说有些冒昧,我不太同意这位先生的看法。幸而现在戏剧还未开始,我希望能够在二位面前抒发自己的意见。” 克雷顿挑起眉毛,但没说什么。 唐娜微笑着点头示意,心底则十分激动,她不曾想自己居然能在这里找到陌生的援手,这样的遭遇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莫里斯低声但平静地阐述道:“诚然,人都是由物质和精神两方面构成的,但我们始终是用自己的精神去理解这个世界,去赋予那混乱的一切意义。那些丑恶的事物真实不虚,幸而天父垂怜,赐予我们欣赏美的能力,因此我们才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对抗物质世界的考验。二位来这里,不也是想要欣赏戏剧的艺术美么?” 对啊唐娜赞同地点头。 克雷顿摇了摇头:“但如果我口袋里半个子儿也没有,也就没办法坐在这里同您辩论了。我并不是瞧不起什么,物质条件和精神追求在我看来同样重要,只是我们得权衡两者轻重,不得不根据外界的变化时常做出单一的牺牲。” 他的侄女又开始思索这种观念的正当性——它听起来也算不上错,只是她不喜欢这个论调。 它太悲哀了。 莫里斯叹了口气,欣赏似地端详中尉的样貌,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是否定他的观点: “沃尔夫冈先生,要我说,对于美的追求并非是只占据生活的一半,而该是全部。我们不应该因为物质而限制自己对美的追求。” 莫里斯大胆地做出预判:“如果失去了欣赏美的能力,恐怕全人类都要在一个月内痛苦地灭绝。但倘若是为了追求美而死,我们就没有这样的忧虑。纵使是死,人们也是幸福的。” “请不要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因为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以水为镜,为了更清楚观察自己的美貌而溺死的美少年修伊;为了爱人不惜背叛家族,杀死父亲和兄弟,最后与爱人同死的女战士芬德白;终身孤独的古王利弗尔死前要求以当时作为异端行为的火葬处理自己的遗体,只为让自己的灵魂随飞烟上天,与美丽的星辰作伴” 有关那些古代历史、神话的典故,莫里斯信手拈来,滔滔不绝。 他自信的姿态已经使得唐娜动摇,不过小女巫仍然对自己的叔叔抱有指望。 她现在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既觉得莫里斯的理论在吸引自己,又希望作为亲人的克雷顿能赢,始终难下决断。 但事实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料。 “好吧,您是对的。”克雷顿对莫里斯说。 他主动认输了。 第二百一十章 享乐者的自我修养 辩论的实际内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唐娜想的是克雷顿的选择。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克雷顿居然主动认输了。 在她的印象里,克雷顿从来不认输,他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哪怕他自己是错的,他也会极力让自己变成对的。 这种傲慢的形象虽然可恶,但正是这样可恶的人在一直关切她。 当他认输,他就不像他自己了。 克雷顿坚强果决的形象在唐娜心中浅浅褪了一层颜色,她隐隐有些失望,不过也在心底为他辩护——这里众目睽睽,克雷顿动不了手,如果是在仙境,克雷顿一定会把莫里斯大卸八块的。 这么一想,她心情好了点,能够从容关注这场辩论的胜者了。 莫里斯赢了辩论,但他并没有因此变得骄狂,而是脸上挂起谁看了都要说是真心诚意的和善笑容,似乎为自己的理论拥护者加了一人而喜悦。 “太好了,那么就让我们安心欣赏接下来这出戏吧。” 他向他们介绍今天这部戏剧:“《五张狐皮》这出戏虽然被有些戏剧评论家当做是新剧,但那仅仅是因为他们匮乏的知识不足以认知到其中的古典主义内在,只按照戏剧是否遵从三一律来进行判断。” “但真正区分古典戏和新戏的关键,在于对宿命的态度” 莫里斯的这段理论并不完全正确,至少在唐娜近期学习的理论就不是这么说的,这更像是他私人对于戏剧的定义。 不过唐娜喜欢这种定义。 这出戏还在准备中,莫里斯兴致勃勃地继续着:“当然了,如果两位是第一次来看,那么可真是太幸运了!我为你们推荐这里的一位女演员。伊梅拉·贝儿,她也是接下去这部戏的女主演。虽然这里只是个小剧院,但你们在别处绝对找不到比她更灵动的女演员。” “精致的银色发辫围着那张可爱的脸,她还有碧玺似的双眼,仅是这份外貌,就美得令人热泪盈眶。” 他忽然向唐娜真挚地道歉。 “啊,抱歉,这位小姐,我并不说您不美,实际上您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士。但伊梅拉的美不止于此。她的魅力随时因为角色而变化,她只有十七岁,但当她演贵妇人时,即使是全国的贵妇人都云集于此,她也能艳压群芳。而到了演圣女时,她又高洁而不可近。公主、女仆、商人的女儿、女猎人她演什么都能出彩。” “不同于那种天然却会凋零的美,她的美是不会凋零的,那种生命力源于她身上具备的艺术性” 他聊起这位女主演时神采飞扬,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这是个坠入爱河的痴情人。 唐娜对于莫里斯捧高伊梅拉·贝儿间接贬低自己的做法毫不介意,她只觉得这样一个陷入爱情的人傻的可爱。 她透过椅背的缝隙注意到他的右手上握着一束鲜艳的花,心里忽然有了猜想,于是开口问道:“您手上的鲜花莫非是要献给贝儿小姐的?” 莫里斯幸福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与憧憬从未消退,仿佛只是提到伊梅拉·贝儿就已经让他满足。 “您是打算向她示爱吗?” “当然,我永远会被她的魅力折服。不仅是示爱,我还要向她求婚,等这出戏结束后,我就去后台送花给她,让她明白我的心意。” 唐娜满意地在椅背上靠下,莫里斯有点古怪,但应该是个好人。 他欣赏伊梅拉·贝儿小姐的美,而他自己也英俊不凡,或许他们会藉着这次相遇一同坠入爱河。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叔叔,戴着墨镜的克雷顿安逸地靠在椅背上,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既没有表示反对,() 也没有表示认同。 他就是这么坐着,盯着舞台的中央,和其他的观众一样,唐娜看不出来他的想法,只好转回头去,但悄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如果他因为输掉了辩论而感到难过,这样做能安慰到他。 深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了,即将演出的剧目《五张狐皮》讲的是一位女猎户与边境伯爵之子相爱的故事,其中除了恋爱的主题,还有大量的战斗桥段——可能就是因为太大量了,所以场内的座位都没有坐满。 这年头的男人女人都喜欢文雅一点。 唐娜是喜欢看这种类型的戏剧的,何况莫里斯对女主演伊梅拉·贝儿的描述也让她很感兴趣,想要见识这位奇女子。 当伊梅拉出场,她才发现莫里斯说的一点不假。 这个比她大两岁的女孩简直是为了戏剧表演而生的人物,不禁长得美,而且声音也美,嗓音来就像小提琴一样婉转悠扬。 伊梅拉饰演的女猎户英气勃勃,兼具智慧和勇敢,台词与仪态都无可挑剔,虽然在战斗的戏份上略有瑕疵,但唐娜没有在其他地方找到任何漏洞,她的演技和嗓音条件都被这位伊梅拉小姐全面地超过了。 不过这算不上认输,唐娜相信自己经过长期的练习还是能达到这种水准。 她全神贯注地看到了第三幕,忽然想到克雷顿或许也有类似的感动,便转头看他,希望能得到共鸣。 然而让唐娜恐惧的现象发生了,克雷顿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舞台上的演员,但也只是看着而已,那绝佳的表演没有令他受到任何触动。 唐娜的心中顿时涌起种种猜测。 他还在为刚才输了而难过?还是说他因为自己站在外人那里而伤心? 可这也不是她想的呀!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唐娜心绪纷乱,没了看戏的兴致,她虽然还在努力关注舞台上的剧情推进,但每隔几秒就要转头看一次克雷顿。 到了中间的休息时间,帷幕再次拉上,两个端着盘子卖啤酒和坚果的女人在过道里走动,当她们走近时,唐娜叫住其中一个,用自己的零钱买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克雷顿,他接过了杯子一饮而尽,又站起来将杯子还给那个小贩。 唐娜没看清他的脸,舞台上突然传来鼓的声音,她看过去,原来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这是个通知。 她再回头,克雷顿又恢复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戏剧的演出渐入佳境,随着情节高潮来到,剧场内时而出现观众们集体的欢笑,时而又有感动的眼泪迸发,但唐娜的心思已经不在两位主演身上,没法和他们一起体会这种感动,不过他们的表现倒是能让她了解到正常的观众反应是什么样子。 戏剧表演引发的每一次感情浪潮出现,她都会立刻观察克雷顿,但他的表现就像一块顽石,没有什么能打动他。 唐娜保持心惊胆战的态度持续到最终幕结束。 当演员们开始鞠躬,克雷顿终于动了,他像其他人一样为演员精湛的演出鼓掌。 唐娜松了口气,也扭过头对着舞台轻轻鼓掌。 坐在他们前面的莫里斯挤出座位,捧着花奔向舞台,没了他,唐娜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和克雷顿好好聊聊这件事了 “我伤心?你怎么会这么想?”克雷顿惊讶地问,他的脸这会儿倒是生动了起来。 这反应也和唐娜想的不一样,她的眼睛睁大了,决心证明自己的观点:“当然是因为你辩论输了,心有不甘。” 克雷顿哦了一声:“我不太喜欢在做重要的事前分神,所以他后面的话我就没有听了,我认输只是为了快点了结此事() 而已。”他列举原因:“你想想,要是我和莫里斯激烈的争辩要是持续到开演就不得不中途停下了,但没有完结的辩论是很遗憾的,到时候我们看着舞台,心中却难免还要想起这些冲突来,这还怎么好好看戏呢?” 若他的说法为真,那反倒是践行了莫里斯先生及时行乐的准则了。 唐娜就绝不相信这一点。 “那你刚才看戏的时候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可是一出好戏,谁能做到这样冷漠啊?!”她质问道。 克雷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些尴尬:“这可能是因为我其实不怎么爱看戏的缘故。” 唐娜坚决否定这种说法。 “不可能,我们在家里琢磨演戏的时候,你可是比我更开心。” “演戏和看戏是两码事,姑娘,它们有很大的不同。”克雷顿说到这儿,隔着墨镜看了看周围还未完全离去的其他观众,悄声道:“其实我觉得要是换我站在台上,一定比这些演员收获的掌声更多。” 他没有被打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比台上的演员都演得好! 唐娜简直要昏过去了。她刚才到底在为这个人担心什么啊?!亏她担心了这么久,连戏都没有好好看! “你不会在看戏的时候走神了吧?”克雷顿狐疑地问,但是唐娜面无表情,就像一块顽石那样坐在原地,只是脸部发红,鼻孔也有些放大,像奔跑后的马儿一样疯狂地吸气。 几秒后,她垮塌下来,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还好有别的美好等着她去看,她还从未见过有绅士向女士求婚,这次要是看到了,也算不虚此行。 “莫里斯先生要向伊梅拉·贝儿小姐直接求婚,我打算去看看这浪漫的一幕,你要不要来?” 她在问克雷顿要不要来的时候已经站起来准备踏上过道了,显然是无论克雷顿同意与否,她自己都是要去看的。 她向后台走了几步,听到克雷顿的叹气声。 “我当然是和你一起去,不过我不觉得他们能在一起。” 听到这话,唐娜顿时惊喜地转身,她确信自己抓住了克雷顿的把柄,这足以戳破了他为了维持颜面的谎言。 “哈,我就知道你还在生莫里斯先生的气,所以才说出这种话。他自身相貌堂堂,又是爱美之人,为人谦和有礼,是绝不会和伊梅拉·贝儿小姐闹矛盾的,这样般配的两人,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绝对很大。” 克雷顿惋惜地摇了摇头:“正相反,他们结婚的概率小得可怜。” 唐娜翻了翻眼睛,又走回来:“不是吧,你还在生气?” “这个判断不是出于我个人的情感。”克雷顿的脸色很认真。 “哦——”听他这么说,唐娜也想到了一种可能,她叹了口气,因家教下意识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原来是伊梅拉小姐已经结婚了,那就没有办法了,希望莫里斯先生不要因为被拒绝而伤心过度。” 克雷顿又摇了摇头,彻底站起身。 “错了,已经结婚的是莫里斯先生。”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采购 “他结婚?”唐娜呆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摆了摆手:“可这怎么可能呢?他说自己要去求婚” 虽然没有克拉拉的帮助,但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当莫里斯先生聊起伊梅拉·贝儿时,他的脸上对爱的向往的神色看起来绝不是弄虚作假。 克雷顿竖起自己的左手,用右手指了指无名指的位置:“你有注意到他的左手无名指吗?上面虽然没有戴戒指,但勒痕很清晰,没有多年的佩戴是无法造成这样的痕迹的。考虑到他现在的岁数,他或许家境不错,所以父母很早就为他安排了婚姻。” 像这样的例子,克雷顿见过许多次了。 有些富豪、贵族或是耽于享乐,或是将自己的事业视作比家庭更高,他们不愿意陪伴自己的孩子,孩子五岁前由母亲和奶妈陪伴,五岁到十岁由家庭教师陪伴,十岁后就去了寄宿制学校,这些人直到成年,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也不到一百个小时,然后为了家族的利益,这些孩子的婚姻最终也由父亲决定。 而这些人呢,他们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但也不愿意放弃继承权,所以他们能做出的最大叛逆,就是不爱那个由父亲指定的妻子。 至于他们会因此变成什么样子,看看莫里斯先生就知道了。 “可是他说要去求婚。”唐娜又重复了一遍,她还是不敢相信莫里斯会这么做。 他看起来风度翩翩,而且是一个有着精神上的追求的人。 他应该高尚。 “如果他已经结婚了,他是不能再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的,这是常识。所以他可能已经和妻子离婚了!” 她站在原地,希望叔叔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克雷顿眼带怜悯:“亲爱的傻姑娘,考虑到新娘的年龄一般会比丈夫小,我觉得她现在应该还尚存人世。就是因事故不幸去世,那今天离她去世的日子也该不远。莫里斯先生现在就找上了另一位女人,未免有些薄情了。” “再者,求婚和结婚也是两码事。这个世上有一种事情叫假结婚。只要愿意花点心思弄个假的公证人,再来张假证书,一件假珠宝,要不了多少钱,事情基本就办成了。很多热恋中的女人都吃这一套,等到这些骗子感到腻味,他们就找个由头离开,或者突然销声匿迹,受骗的女人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或许接下去的一生也只是以为他们在外头出了意外。” 唐娜瞠目结舌:“他们就不怕受骗者通过名字找到自己吗,那” 她停了下来,忽然想到之前克雷顿坦然报出假名的举措。 是了,如果其他都是假的,那么名字凭什么例外呢? 但是 “贝儿小姐要是最后才知道他是个骗子,那该多伤心呀?他可是个追求美的狂热者,怎么忍心让美丽的贝儿小姐伤心呢?”唐娜捂着额头,下意识地要为自己期望看到的可能辩解。 克雷顿的下一句瓦解了这份质疑的基础。 “孩子,你觉得他这样的人会不会也追求悲剧美呢?。” 唐娜踟蹰了,她知道克雷顿除了莫里斯结过婚以外的结论都是推测,但她现在却不得不和他一起怀疑莫里斯了。 莫里斯刚才可是例举了不少悲剧美的例子。 “我们得去验证一下。” 她微微提起裙摆,一个大跨步向着后台冲去,克雷顿缓步跟在后面。 女士化妆间外的走廊里,已经卸完妆的伊梅拉·贝儿正捧着鲜花,倾听着这位名叫莫里斯的英俊绅士的表白。 坦然地说,她不能不为自己受到欢迎这件事高兴。 当女侍者来化妆间的时候,说外面有一位奇怪的仰慕者,正在寻求一位女士的爱,并且他是这样说的() ——他要见一个名唤卡洛塔的可爱女士,她无情的时候自称布狄卡、人们有时候称她优雅露丝、有时候也叫她仁慈的莱斯丽,在她做女占星师的时候,阿比盖尔是她的名号。 伊梅拉·贝儿一听到这些就全明白了,这些名字正是她所出演过的角色,如果不是特别喜欢自己,那这位绅士是绝不会记住这么多自己饰演的角色的。 因此她一卸了妆,就兴冲冲地来见这位有趣的仰慕者。 这次见面令她感到十分惊喜,这位莫里斯先生看起来仪表不凡,谈吐高雅,更别提他对戏剧的理解是如此出众, 他夸赞她的美貌和演技,还看出她对演出细节做出的私人改进,赞许这种行为使得古旧的剧本化腐朽为神奇,甚至还能说出连她自己也无法意识到的关于戏剧天赋的过人之处。 他简直是她的知音。 因此当这个头一次在舞台下见面的陌生绅士半跪下来向伊梅拉·贝儿求婚时,她真心地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但就是在这美妙的时刻,有人打断了他们。 一个披着红斗篷的漂亮黑发女孩提着裙子小跑过来,身后还有个特别高大的绅士跟着,他们的眉毛和鼻子很像,似乎是亲属关系,才一过来,那个女孩就急匆匆地冲着莫里斯先生大呼小叫。 “莫里斯先生,刚才有个仆人在观众台上到处嚷嚷,让我们休息都不成。” “我们叫他来问话,他说是他家的女主人有急事要找自己的丈夫,和某个重要的保险柜失窃有关。他报出的名字我们都不认识,所以打发他走了。但是我们后来想了想,他描述的男主人形象似乎和您很像,所以我们决定还是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半跪在地上的优雅绅士莫里斯先生忽然跳起来,冲着舞台的入口猛窜了过去。 毫不夸张地说,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伊梅拉·贝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真命天子的背影倏忽远去,消失在门后。 几秒钟后,贝略家的叔侄齐声大笑,他们在走廊上笑得前俯后仰,旁若无人。 “他跑得真快!” 唐娜·贝略想要抹掉眼角的泪花,但是怎么也擦不完。她简直笑得肚子痛。 克雷顿站在旁边为她鼓掌。 这次他可没有对唐娜做任何指导,刚才的话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怜的伊梅拉·贝儿小姐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们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她才知道自己差点为一个意图猎艳的花花公子所骗,当即把手里的花扔了,并好好感谢了他们一番。 从剧院走出来,唐娜的心情别提有多畅快了。 她脖子上多了一条漂亮的丝绸缎带,那是伊梅拉·贝儿小姐的赠礼。 伸张正义之后,她看什么都顺眼,也不再和克雷顿提及理念上的区别了,她给那个自称莫里斯的花花公子上了一课,他却也给她上了一课,让她知道那些善于言辞的人总能隐藏自己心底的邪恶。 他的理论能辩倒克雷顿,但不妨碍他是个烂人。 莫里斯这下是没法骗到伊梅拉小姐了,不过 唐娜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停在街道边,神色忽然有些凝重,她看向克雷顿,征求他的意见:“我们是不是该彻底解决掉莫里斯?我觉得他以后可能会变成制皮师。” 她说的制皮师当然是孽物的一种,只为追求美而生,莫里斯似乎有资格成为它们的后备役。 “不用。”克雷顿摇了摇头:“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他们最后都丧失了这种激情,变成了平庸的人。他们的恶也只是平庸的恶,根本没资格变成孽物。() ” “现在连治安官也没有了,除了我们这样的人,还有谁能惩治他们呢?”唐娜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可以期待一下皇家警察。” 克雷顿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怎么认真,平心而论,他并不相信这种职业的执法者。他在亚新见过许多身着黑衣的皇家警察,他们在首都日夜不息地巡逻,行贿受贿堪称家常便饭,面对贫苦人的态度又堪称冷酷无情。 而且皇家警察的存在也意味着另一件事——加税。 每个警察都必须要装备制服和武器,包括但不限于警棍和手枪,并且还有独立的文员部门,这么一个庞大的武装机构是不可能仅靠民众捐款建立起来的。到时候他不知道要交多少钱。 不过开设这个机构也算有好处,它至少提供了许多岗位,克雷顿认识的许多退伍士兵都可以去应聘,他们有维持治安的经验,而且人还不坏,说不定能引导皇家警察机构中的道德风气。 如果布鲁诺还在 想起了这位老朋友,克雷顿惋惜地叹了口气。 唐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未来又有了希望,重新高兴起来。 “时间还早,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克雷顿看了看天,时间果然还早。 “我们去集市给你挑一匹马,好让你上马术课。”他说。 唐娜现在确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克雷顿收回这个想法。 “如果要上马术课,家里的马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多花钱吧?” 克雷顿拒绝了:“那是从车行长期租来的马,不是我们的马。而且它们是驮货的挽马,不适合骑乘。” 说到马,克雷顿看起来都与之前不一样了,他的眼里出现了凌厉的光:“想要买马,去车行是不划算的。还是得去那些环境混乱嘈杂的集市,看看农民和牧民私人培养出来的马。现在是冬天,牲畜掉膘的时候,就算是不懂行的人,只要好好看那些马身上保留的体膘也能知道它是不是好马,马主人是会对好马偏心的。” “但是这会儿真的会有人卖马吗?”唐娜有些担心。 正如克雷顿所说,现在是冬天,牲畜正在掉膘,牧民不常在冬天卖大型家畜,因为它们变瘦,而这类交易也常常把肉的分量当做交易的一项权重。 “那我们就去另外的集市看。”克雷顿说,他严肃地看着自己的侄女:“一会儿我挑马的时候你要好好看着,贝略家族世代养马,你可不要丢掉这项本领。” 当他们坐马车抵达最近的集市,遍地的土石和牲畜粪便让他们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南布利加。 杂乱的摊位不讲究间隔排序,地上铺一块毯子就能当做店面,因此道路变得十分拥挤。 小贩们都穿着冬衣,或站或坐,而除了地上堆着的杂乱商品,都是些私人制作的工艺品或者香皂、保养油,坚果、腌货、兽皮还有二手衣物,甚至是自己配置的不知道什么功效的药品。可能是顾客的人在摊位边大声询问价格,或是窃窃私语着,体量更大的小贩旁边有推车堆放着货物,他们的脸上神气更足,讨价还价的声音也更大。 几个小孩在人群的缝隙间跑来跑去,捡拾地上没有被大人发现的硬币。 在人群的中心,他们甚至看到了几个胡须垂到胸前的老巫师在给人看手相,卖护身符,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所有空闲的人都在肆无忌惮地抽烟,抽的很凶,因此烟味能够盖过粪便的味道,这可能也是他们的目的。 在城市的东面也有这样脏乱的地方,它的外貌相比于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来说不算好,但却保有着一份独特的活力。 () 不过克雷顿和唐娜并不是要到中心去,他们要去的是集市的边缘,来自城市周边的牧民们带着他们的牲畜待在那里,大多是满面愁苦,身后的牛、羊、驴、马仿佛也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心情,只偶尔嘶鸣一两声,提醒路过的人可以来买自己。 如果不是急需钱用,没人会在这会儿来卖牲口,这会少挣不少。 克雷顿不在乎这些牧民的背景有多悲惨,只要他正常付费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里的马贩子有两个,他们的马加起来一共十四匹,都栓在相近的位置。 克雷顿带着唐娜走到这些马匹旁边,观察它们的躯干和姿态,过于瘦弱和有病的都不能要,同时他也不会买老马或一头普通的挽马。 他看来看去,只有五匹马的体态符合他的要求。 还得进一步筛选。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家族团聚 “看看这只。” 克雷顿掰开眼前这匹花马柔软的上唇,让唐娜凑近看它的牙,皮肤黝黑的马畈看了看他们,没有阻止。 看牙是马匹交易的基础环节。 “你妈妈有教过你怎么看马的年龄吗?” “她教过我一点。”花马温顺的张着嘴巴,唐娜盯着它的下切齿,齿面的形状还是椭圆形的,非常的饱满。“它的牙齿磨损很少,说明它还年轻。如果齿面磨成三角形,就说明它老了。” “很好,那么你能看出来它具体是几岁吗?”克雷顿追问。 唐娜为难地摇了摇头,翠缇丝并不经常让她接触这些活计,她照看奶牛和绵羊的时间远比照看马多。而如果有选择,她会让她待在屋子里看书,哪怕只是。 “那么现在学吧。”克雷顿的手指按在花马的下边牙齿上向她示意:“你看,它中间的两颗门牙上出现了明显的小黑窝,而其他的牙齿却没有,所以它今年六岁了” 马和人一样,是有两副牙齿的动物,而且牙齿的构造独特,内行人只看马牙的磨损程度就能精准测出它们的年龄。 克雷顿最终为唐娜挑中了一匹棕色微微发红的四岁小母马,唐娜管它叫小樱桃。 这匹马体格强壮,虽然缺乏必要的训练,但在克雷顿看来还来得及挽救,正好可以与唐娜一同接受教育。 而他自己则选了另一匹七岁的经阉割的黑色公马,因为它的四蹄上方三四寸的皮肤都是白色的,所以叫短袜子。 小樱桃26镑,短袜子32镑,克雷顿正在低头找钱,忽然从旁边的道路上传来几声嘶鸣,几人放眼望去,看到一个骑手正坐在一匹踢踢打打的大黑马上朝这里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他的助手,但根本不敢靠近。 这名骑手猛力拽紧缰绳,但身下的马匹却不住地摇头晃脑,不肯听从指挥,他非常勉强地将马带到马畈面前——也可能是马自己想过来,然后跳下马匹,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姿态。 那个助手似的人物小跑到马畈的身后,原来他是马畈的助手。 这名骑手余光扫了一眼贝略家的叔侄,冷淡地冲他们点了点头,随后对着马畈开口了:“这次试跑感觉不错,这匹马很有性格,你要多少钱?” 马畈也看了眼克雷顿,咽了口唾沫:“只要20镑。” 克雷顿露出了不屑的笑容,但什么也没说。 骑手又点了点头:“好,成交。” 马畈走过来,他却没有掏钱,而是指着克雷顿:“你们找这位先生要账,他会帮我付的。” 克雷顿不笑了。 “朱利尔斯!”他大吼起来。 他们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了,男巫好像总是能在他带着家人采购的时候出现,然后破坏他一天的好心情。 “怎么了?”男巫懒散地脱下手套:“别忘了我在热沃做了多少贡献,你本来就该给我钱,现在为我买一匹马又怎样?我又不是记不得要去账单里扣除它。” “朱利尔斯!”唐娜上前一步,正准备呵斥他,可男巫先一步站直了。 “啊克蕾缇希娅小姐,我方才没有看见您,真是太失礼了!” 男巫侧展右臂,右腿向后一步,左手抚胸微微躬身,对唐娜来了个宫廷抚胸礼,这过分恭敬的态度让她不知道怎么是好了,责备的话一时间竟说不出来。 他肯定早就看见她了,这是在撒谎。 唐娜想起来最近的礼仪课程所教授的内容,按照那些知识,她假笑起来,装作自己因为朱利尔斯的礼节感到荣幸,还伸出手让他行吻手礼。 她这么做反倒把朱利尔斯吓了一跳,他() 直起腰杆倒退两步,惊讶地看着唐娜。 几天时间,这个女孩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朱利尔斯!”克雷顿呼喊男巫的名字,等朱利尔斯转过头去,克雷顿就满面阴沉地指着他骑来的那匹毛皮如黑绸般发亮的马:“我才不会为这匹差劲的马付钱!它根本就是没教养!” 男巫放松下来,得意道:“我看你是骑不了烈马吧,亏你还自称资深骑手呢。” “烈马?”克雷顿冷笑:“野马还差不多。” “但我就是能骑,而且刚刚就骑了一圈。”男巫说着,随手往这匹高头大马的臀部一拍。 这一拍使得这野性难驯的牲口立刻应激暴怒,它猛地向前伸头,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前蹄上,比绝大多数野兽都要强壮的臀大肌和背肌肉眼可见地抽紧发力,即将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后踢出自己的有力后蹄,包裹着蹄铁的巨大马蹄连同类的头骨也能一下踢碎,何况是一个瘦弱的人类。 但是它做不到了。 克雷顿比谁反应得都快,他一个箭步上前,铁箍似的双手抓着这匹马毛发凌乱的巨大头颅,盾牌一样坚实的肩膀则抵住它粗壮的脖颈,不让它有低头的机会。 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乃至这头牲口不仅没法后踢,甚至连前蹄都隐隐有离开地面的迹象。 这畜生直接抛下了原来的目标,和他较上了劲,它的重心转移到后腿上猛蹬,一边嘶鸣一边晃动头部,决心要将克雷顿掀翻。 旁边的马畈和助手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拿住棍子上前拽拉缰绳,他们连踢带打才让这匹大黑马消停下来,随后更是将它拖拽到一边,再也不和朱利尔斯说要卖它的事了。 克雷顿气喘吁吁地抹了把额头,转脸严肃地对朱利尔斯开口:“朱利尔斯,如果你想死,那请死在离我远一点的地方,我不想和你的父亲产生误会。” 全世界每天因练习骑术而死的人说不定有上千,他不知道为什么朱利尔斯能够如此疏忽大意。 朱利尔斯脸色苍白,他一开始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到马贩子的举动才明白自己差点被那匹马踢死。 他抿着嘴唇,瞪着克雷顿,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接受帮助的时候要说谢谢。”唐娜说。 朱利尔斯的身体软化了,他低声地、很不自然地冲克雷顿说了声谢谢。 “绿头发,你说话能不能大声一点?”唐娜不高兴地问:“说话让你感觉很累吗?” 朱利尔斯曾说自己是她最热切的崇拜者,她觉得自己还算有资格管教对方。 这刺激到了朱利尔斯,他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原先的软弱神情一扫而空,下巴也抬高了:“克雷顿·贝略,我在此感谢你的帮助,但是你还是欠我的,在热沃的各种服务费用,一共181镑。” “是啊,是啊,我会把你的薪酬给你的,你只要稍作等待。”克雷顿一边说着,一边又牵了匹马过来,将它停在朱利尔斯面前。“这比你自己挑的好多了,记得从账单里扣30镑。” “谢谢你帮我挑马,但是你还是欠我181镑。”朱利尔斯一边说着一边骑上马。 “我打算和你续约,至少再雇佣你到明年春季。” “这很好,但你还是欠我181镑。” “你就这么缺钱吗?” “是的。” 克雷顿叹了口气,看来格罗涅是真不打算管这个小儿子了。 礼貌是社交的敲门砖,虽然克雷顿对男巫的态度还不甚满意,但唐娜主动出击的表现则让他深感欣慰,他不再板着脸,赶苍蝇似的摆了下手,示意这件事就此结束。 他们() 都坐上马背,朝着贝略新宅行去。 既然今天遇到了,他们的确有些事要解决。 克雷顿得付朱利尔斯在热沃工作的酬金,而且还有些事要问他。 上了路后,朱利尔斯总算是没有再为了维护面子而声称自己懂马,而是开始抱怨那个马贩子。 “把这样一匹马拿出来卖,简直就是蓄意谋杀!” 之前在热沃的遭遇让他确信一匹快马在关键时刻能救急,所以一空闲下来就想着要买一匹快马,结果却吃了个大亏。 “那匹马肯定是野马。”唐娜侧坐在马背上,慵懒地回头看了一眼,语气笃定:“有些不厚道的牧民就会抓野马去卖,出手前只训教了三四个月,接着在野马屁股上按个马场的章就敢拿出去卖,把马场的名声都败坏掉了。” 克雷顿接着她的话头说:“这些野马漂亮又敏捷,可是如果野性难驯,不能听从命令,我们要它也没什么用。” 朱利尔斯听到他们的交流,在思特拉斯学习的经验在脑海中立刻编织出了一种可能,不过他想起这两位对于自己人还算实诚,还是决定直言相问。 “你们不是在借马匹的话题暗讽我吧?” “怎么会?”唐娜说:“你又不算漂亮,还长着绿头发,看起来真古怪。不过比莫里斯先生老实。” “倒还算有用。”克雷顿说。“也比莫里斯先生有用。” 陌生的名字出现了两次,男巫皱眉。 “莫里斯是谁?” “一个喜欢欺骗女人感情的混球。”唐娜说。 朱利尔斯的眼角抽动起来,他确信自己还不至于与这种人相比。 “其实你们可以不用那么实诚,我好歹是客人。”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还以客人的身份自居。”克雷顿的身体在马背上微微起伏,抵消着马背的颠簸。“我以为你至少算个合格的合作伙伴——只要你别像今天这样自作聪明做出蠢事,那么我还是愿意给你比普通客人更高的尊重。” 他们被楚德·奥斯马尔丢进仙境后,朱利尔斯也没有选择独自逃跑,而是留下来处理后续,还继续照看了玛丽·艾塔一阵子。 克雷顿不得不承认,朱利尔斯作为同伴是合格的,他有责任感。 这份包含诚意的话语让朱利尔斯的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升起,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一种可能,顿时警惕起来。 “但是你还是欠我181镑。” 这个人没救了——克雷顿这样判断。 “等等。”他忽然将马停下。 “怎么了?”两个巫师问。 “我得先检查旧信箱,你们先走。”克雷顿说,他有些生意伙伴还没有被通知到他搬家的消息,所以仍然会向这个旧的 朱利尔斯没有犹豫,直接骑马离开,唐娜则留了下来。 “我也想回去看看。”她这样说。 那个枪鱼街的宅子给她留下了不少好印象,她想回去怀旧一番。 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旧宅前,两个骑手渐渐放慢坐骑速度,他们的眼神扫过旧宅门口,那里竟有一个拜访者。 在门口的踏垫上,一个穿着黑色修女袍服但没有戴头巾的黑发女人正站在那里,她的长发在脑后盘起,扎成一个简洁但优美的妇人发髻。纤长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对着棕色的木门抬起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尽管只能看到这个女人的背影,但克雷顿和唐娜都在一瞬间内认出了她的身份。 克雷顿下马的动作变得轻柔,唐娜则动弹不得——她几乎不敢呼吸了。 克雷顿·贝略慢慢地走到女人的身后,心情复杂() 地呼唤她的名字: “翠缇丝?” 黑发女人快速地转过身,她也戴着墨镜,宽大的发髻和额头两侧垂下的两缕卷发让她的脸有些显小,墨镜下露出来的脸还能看出几分美丽,但阴郁的气质却令人难以接近。 就像一条端庄的眼镜王蛇。 看到克雷顿,她什么话也没说,眼神径直绕过他,严厉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唐娜,你怎么敢一个人跑掉?!” 第一章 疾风骤雨 克雷顿·贝略站在旧宅门前,回想着生涯中见到过的一支教鞭的形状。 他兄弟的妻子翠缇丝正在他的旧宅面前狂暴地训斥女儿唐娜·贝略,因为她安排了一位临时的看护者陪唐娜到萨沙市见他,但唐娜却从看护者那里逃走,不知所踪。 克雷顿不知道翠缇丝是怎么追到这里来的,亦或者她只是想请他帮忙找人,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翠缇丝不这么认为。 “波利告诉我你不见的时候,我几乎要死掉了!” 翠缇丝的声音里还残留着发现唐娜失踪时的痛苦,强行让克雷顿从发散的思维中拖回现实。 因为在更富裕的叔叔家生活,得到了经济上的援助。唐娜的衣服比离开前更加昂贵、体面,但翠缇丝没有在意到这些外在的变化,她的手只是紧紧抓住唐娜的双臂,仿佛是害怕自己的女儿再一次跑掉。 唐娜红着脸,她被抓住的手腕活动着,但怎么也挣脱不开: “一个十五岁女孩独自乘上火车,还在外面呆了好几天!你做这些事情之前考虑过风险吗?!你总不能睡着了也睁开眼睛吧?万一你遇上了强盗,或者什么野兽该怎么办?你也不是要去别的地方,为什么要把波利甩掉,独自来找” 她忽然把那个名字给咽下了,松开一只手直接指着克雷顿。 “他?!” 街边的房子窗口都有人在探头看来,克雷顿和唐娜带来的两匹马也都不安地晃着脑袋,希望能够快点离开这里。 克雷顿的心情和马儿一样,他轻轻地跺着脚,希望这点抗议能被翠缇丝接收到。 但是翠缇丝没有在意。 “因为我不喜欢波利,他想和你结婚。”唐娜委屈的说。 翠缇丝愣住了,她端详着女儿娇嫩的脸,上面有着不可忽视的倔强,她好像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孩子,片刻后,她忽然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墨镜下的面孔已是泪流满面。这是克雷顿第三次看到她哭泣的样子。 第一次哭是为了她的父亲,第二次哭是为了她的丈夫。 看到母亲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女孩所有辩驳的心思都消失了,唐娜的身体放松了,绕过母亲脖颈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一个更成熟的人那样给予她抚慰。 十五年了,少女快和母亲一样高了。 “抱歉,妈妈,我不会再这样做了。”唐娜低声承诺道。 翠缇丝抱她的手越来越紧 克雷顿不是不识趣的人,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这位母亲发泄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翠缇丝放开自己的女儿,终于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位贝略。她抹去眼泪,转身看向多年不见的这个混账家伙,墨镜后的眼睛上下打量克雷顿的魁梧身姿。 克雷顿沉默地看着她,实际上,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和这位多年不见的亲人打交道。 他们曾有一段时间像兄弟姐妹一样亲密,但很快,乌伦的死将这一切终止了。 乌伦的死实则有他的一部分责任,而他的父母去世时,他也没来得及返回,老人的葬礼也由翠缇丝独自操办,他对她心怀愧疚,那是无论赠予多少金钱也无法消除的感情。 尽管十月的时候他们通过信件交流过一次,但书面文字是平淡单调的,对于写信的双方而言,对方的存在不过是纸上的几行字。或许看到他的脸,感受到他切实存在于现实的样子,翠缇丝就会重新想起他们之间的不愉快。 “克雷顿” 翠缇丝墨镜后游弋的视线最终停在他的脸上。 “你怎么三十多岁了还在长个子?”她鼻音极重地问。 这是() 翠缇丝今天直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克雷顿张了张嘴,什么也回答不上来。 他总不能立刻告诉翠缇丝这是因为他成了一个狼人。瞧她现在这身修女服,就知道这么说结果会不太美妙, 克雷顿选择回避问题,方法是提出另一个问题。他双手抱在胸前,尝试以说笑话的态度缓解气氛:“翠缇丝,唐娜说波利正在向你求婚,这是真的吗?” 眼镜王蛇又警醒地抬起了头。 她的语调抬高:“亲爱的克雷顿,你看看我的这身衣服,觉得我是要往哪边走?” “可能是要去教会吧。”克雷顿说。 虽然白教的有些教派允许神职人员进行婚娶,但修女是无论如何不能结婚的。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的态度了。” 翠缇丝上前两步,墨镜后的眼睛隐蔽地观察着克雷顿的脸,语气变得认真。 “波利的确在追求我,但知道我打算重新加入教会后就没有再继续了。请他来临时看护唐娜也只是因为他本来打算来萨沙市见一位亲戚,我为此也支付了酬金。” “那你为什么要出家呢?是钱不够用了吗?”克雷顿不理解。 黑衣的修女叹了口气:“唐娜一定向你说过了地租的事,但她对地里的活计不太了解,无论如何,那些土地带来的收益都绝对够一大家子活下去。但人的追求不会局限于此。” “我当初指圣立誓,决意要为守护人类的精神世界而守贞,但之后为了乌伦抛弃了誓言。现在唐娜已经长大成人,我也有时间去弥补我当初的罪过” “她才十五岁。”克雷顿不满地说:“你是不是太急了?” 翠缇丝回身看了一眼女儿,神情复杂地摇头。 “不,现在就是我悔罪的最好时候,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她若有所指。“放心好了,我不会一直待在山里不出来的。这只是短暂的分别。” 克雷顿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翠缇丝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如果她觉得有必要回到教会的怀抱,那么她的理由绝对正当。他相信她应该是掌握了某些连自己也不了解的信息,但她不愿意直言相告。 不过,翠缇丝常年身处偏僻的巴特努,谁来将这些信息告诉她? 当克雷顿开始深度思考的时候,唐娜忽然开口了。 “我们就这么在这儿站着吗?”她的眼神在母亲和叔叔之间来回扫动,对他们的关系感到困惑,她以为他们不和,但现在看来却很正常。 “你们为什么不向对方打招呼就开始聊正经事,这是不是太冷漠了?” “你说得对。”克雷顿说,他不想在唐娜面前表现出与家人生疏的样子,于是向翠缇丝伸出手。 翠缇丝也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手。 唐娜体会到了朱利尔斯摆弄人的乐趣,她一边摇头一边开口了:“只是握手?这是不行的,这不是家人的礼节,家人应该拥抱。” 克雷顿没有再执行下去,他僵硬地看向翠缇丝:“我没有指使她这么说。” “我知道。”翠缇丝冷静地说。“不过她说的没错。” 她张开双臂,克雷顿小心翼翼地躬身抱了她一下,这只持续了一秒,随后两人如同相斥的磁石般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吻面礼呢?”唐娜期待地问。 翠缇丝摇了摇头:“不了,这会让我们都感到别扭的。” 克雷顿在她背后露出赞同的表情。 “那么在克雷顿家休息几天再走吧。”唐娜说,她依依不舍地拉着母亲的手。 翠缇丝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当然了,我和克雷顿也的确还() 有些话要说。关于那些内容,我本来写了一封信放在波利先生的口袋里,希望他能够转交给你的叔叔,但现在看来只能由我当面口述了。” 唐娜羞赧地用左手抓了抓后颈,神态又变回了那个农村姑娘。 “那么是什么事呢?”她又好奇地追问。 翠缇丝握她的手轻轻用力,眼中的感情几乎要溢出。 “你的婚姻。” 在克雷顿·贝略位于圣贝妮德教区的新宅里,所有房间的电气灯都被打开了,每个窗口都在发光,即使在远方的人也能看到这里的光芒,而室内更是耀眼,走廊和厅里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而在格外昏暗且没有电灯的角落,蜡烛和油灯也被点上了。 这么做没有别的理由,只是今天的确是一个重大的日子,贝略家族再度重聚一堂,克雷顿希望这么做能给未来讨个好彩头。 餐厅多了一个人,也显得这里更热闹了。 翠缇丝优雅地坐在座位上,唐娜效仿她的仪态,看起来也有了淑女的样子。 这里的厨师正在准备晚餐,餐具已经在桌上有序地铺呈,仆人为他们面前的酒杯倒酒,紫红色的酒液在玻璃高脚杯中微微晃动,头顶的吊灯光芒璀璨,酒杯上因此折射出星辰似的光芒。 “你看起来比以前过得好很多。”翠缇丝捏着高脚杯晃了晃,欣赏光芒透过酒水的颜色,丝毫没有因为这华丽的一切而怯场。 她散发的从容气场让唐娜忽然有些不认识自己的母亲了。 克雷顿向她遥遥举杯,随后慢饮了一口又把酒杯放下。 “多亏了我的一些朋友,我才能有今天,现在想想和他们结识的那些日子,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他不愿意在无关的事上扯太远,于是稍微扯了几句后就聊起了最近的事。 “我给唐娜找了几个家庭教师,她的进步神速,很快就能达到进入辛佳妮女子学院的标准了。” 翠缇丝看不出心情地点了点头:“你还亲自给她授课?” 这正是一件让克雷顿自傲的事,他欣然承认:“当然,虽然这么说像是在自夸,但她现在的变化不能说是没有我的功劳。” “是的,我看到她身上的淤青了。”翠缇丝说:“她说是你打的。” 第二章 监护人战争 翠缇丝说的一点没有问题,那些淤青的确是克雷顿造成的。 就算在练习剑术时使用没有开刃的武器,那沉甸甸的分量也依然会让人受伤。 克雷顿伸出手,向翠缇丝展示自己发黑的手指甲,它们在纯白餐布的映衬下十分显眼。 “我知道母亲会心疼自己的女儿,但是练习防身术必然会受伤。这对于我也是一样的。不久前,她一棍子抡在我的手上,现在我的指甲盖里还有淤血呢。” 唐娜前一刻还在内疚自己的失言令母亲责怪克雷顿,现在又开始惊叹他的无耻。 她哪里能在一个狼人身上留下伤痕? 翠缇丝没有摘下墨镜细细观察,而是直接相信了克雷顿的话。 “连你都会受伤,这么危险的课程就不要再教了,让她好好学习那些淑女的技能就行。”她怜爱地看了一眼唐娜:“我的父亲不久前去世了,但我的母亲还在,我想她或许会对我这个女儿还留有爱,如果我去求她,她会为自己的孙女引荐一个好未婚夫的。” 听到母亲的话,唐娜第一时间就想反对,但她最近学了不少东西,耐性也有增长。 所以她保持沉静,决定听完他们的对话。 克雷顿不同意翠缇丝的看法:“但新的芬纳莫伯爵可能会拒绝你的拜访,你很难见到老夫人。” 翠缇丝沉声道:“他好歹是我的亲兄弟。” “是的,但老伯爵还是你的亲生父亲呢,他对你的严酷众所周知,你别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待在修道院。” “我的外公是一位伯爵?!”唐娜惊叫起来。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确切地来说,是一位边地伯爵,而且不太友善。”回答了问题的克雷顿看着她惊讶的表情,不禁皱起眉头转头问翠缇丝:“你怎么什么都没跟她说?我原本以为她只是不太了解我和乌伦,没想到你居然连自己的身世都没有告诉她。” 翠缇丝语气平淡:“有些事不需要她知道,那只会让她伤心。” 唐娜看着他们理所当然的态度,她再也忍不住了,激动地推开椅子站起来。 “所以你们都知道这些事,但是没人告诉我?” 她的母亲牵着她的手试图让她坐下,但是失败了。 翠缇丝没有继续勉强她,只是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并且自己也站了起来:“亲爱的,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只会让你伤心,或者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所以我一直不和你聊这些事,这是为了不要让它们污染你的精神。” “但是我现在已经足够坚强。”唐娜坚定地看着她。 翠缇丝的语气一贯温柔,但不容置疑。 “我们以后再说吧。” 唐娜看起来并不接受这个结果,因为谁也不知道翠缇丝要去教会待几年,这个“以后”简直是遥遥无期。 “你介意我之后告诉她吗?”克雷顿问翠缇丝。她看了眼焦躁的女儿,没有阻止。 “那你可要挑个好时机。” 唐娜郁郁寡欢地坐下了,既然母亲和克雷顿都这么说,她就知道自己现在绝对没法得到答案,翠缇丝陪她一起坐下。 在他们同意暂时搁置这个问题的时候,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餐厅的门走进两个举着托盘的仆人,他们从托盘上取下各色菜肴摆在桌面,它们并不是那种花哨的菜式,采用的食材和烹饪技巧大多朴实,但味道久经民间食客的认可。 木盆装的土豆炖牛肉、用盘装切薄的煮羊肉,上面泼了一层布利加风味的甜酱汁、切碎的熏兔肉配辣酱。主食和甜点是夹培根涂黄油的白面包和奶布丁,汤是鲫鱼汤,热气腾腾,闻着就鲜美。 送完食物,仆人们又出去,餐厅里又只剩下贝略们。 闻到食物的香气,克雷顿立刻熄了谈论的心思,他举起刀叉,邀请另外两人也立刻就餐。 “我们要商议的事固然重要,不过不妨先用餐再说,现在的气温不适合让它们等待。” 他提议完便以身作则,对盘子里的薄切羊肉痛下杀手。唐娜开始用勺子心不在焉地喝汤,翠缇丝看了看黄铜制的刀叉,没有立刻用餐,而是又抬起头来看克雷顿。 黑色镜片后的男人身影模糊不清,她隐约看到一头正伏在猎物上撕咬血肉的野兽。 “很高兴你能够维持简朴的生活方式。” “你是什么意思?”克雷顿停下撕扯眼前的羊肉,盯着翠缇丝。 他也没有摘下墨镜,食物上蒸腾的水汽在镜片上结成一层白霜,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女人了。 “我以为你会把餐具都换成银的,那更好看,不过也更贵。”翠缇丝对着桌上的烛火竖起黄铜叉子,反射的光芒如同黄金,不过这种颜色无法穿透她的墨镜。 “银吗?华而不实的金属。”克雷顿轻描淡写地说:“它们在过去的艺术史上被滥用过度,如今的美学价值已大不如前。如果我有多余的钱,宁肯买几块塔林的金丝挂毯,也不要买银器。据说金丝挂毯可以传承几百年,而且不断升值。” “你谈起这些事真是头头是道。” “这是商人的本能,每个商人都会购买大量的艺术品和古董,哪怕他们不喜欢。这叫什么来者.多元化资产配置,就是为了防止我们手里的钱随着通货膨胀或者其他的市场毛病贬值。” 翠缇丝笑了,语气温柔到有些古怪:“克雷顿,你知道吗?我忽然发现你的眼镜很适合你。” “谢谢,你的也是。”克雷顿礼貌地回应。 “你之前请教过我一些神秘学的问题,当时我给你寄了一本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的书,希望你和你的那位朋友没有再感到困惑。” 克雷顿低头叉了一片肉:“多亏了你的帮助,事情都解决了。” 翠缇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不过你为什么不把墨镜摘掉呢?这样用餐难道不会引起什么不便吗?” 克雷顿沉默了,狼人身上有太多特征没法隐藏,翠缇丝终于是对他起了疑心,他们还没开始讨论唐娜的未来,决定他的命运的时刻就到了。 他的左手悄悄伸进口袋里,那里有一瓶可以放大瞳孔的阿托品,希望这个打消翠缇丝的疑惑。 如果她问起他的眼睛异常,他就说自己因为滥用药品而使眼睛发炎了。 “我一直戴着墨镜,其实是因为”他用来预防的借口还没有说完,翠缇丝居然先摘下了墨镜。 克雷顿没有看清她的眼睛,但旁边的唐娜却惊呼出声。 少女还记得自己母亲的眼睛曾经是先知似的古朴灰色,但此刻那双眼睛居然变成了可怕的粉红色,瞳孔也不再是单个的圆形,而是裂变成了两个黏连在一起的圆形。 克雷顿听到唐娜的惊叫,连忙也摘下墨镜,看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变化。 他大吃一惊:“翠缇丝,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眼睛发炎了。翠缇丝坦然地回答他。 “哈哈.” 看着这双同样绝非凡人的眼睛,两人居然找到的借口也相同。想到这滑稽的一幕,克雷顿忽然笑出了声,翠缇丝的脸孔在他眼中忽然变得无比亲切。 他们不仅是亲人,而且还是同类,看来去教会只是翠缇丝的借口,这下什么都好办了。 看到他的笑容,翠缇丝也笑了:“其实这只是个玩笑,我的眼睛没有生病。我已经在家乡的教区主教那里重新皈依,他是与我同宗的圣律派修士,所以对我比较宽和,准许我通过苦行和同异端战斗的方式磨灭我曾经背弃圣教的罪过。为了让我有力量去识破及对抗邪恶,他格外开恩,用秘传力量和神圣仪式改造了我的双眼,所以它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为了寻找唐娜,我提前中断了仪式,为此不得不用更多的时间来成长,可能要一个月后它们才能达到原定的目标,现在这双眼睛确实有点怕光。” 她重新把墨镜戴上,看向克雷顿眼眶中完全蔓延的黄黑两种颜色。 “那么你呢?” 克雷顿不舒服似的快速眨了眨眼睛,认真道:“我的眼睛发炎了。” 翠缇丝的神情转冷:“你刚才为什么笑?” “我以为我们的眼睛都发炎了。”克雷顿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他绝对不想让翠缇丝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病友之间会多些共同话题。而且这个巧合也十分有趣。” “真的是这样?” “真的是这样。” 翠缇丝转头看向唐娜:“唐娜,他说的对吗?” 这次提问比任何家庭教师给唐娜的压力都大,少女慌乱地转动着眼睛,不知道看谁是好。 “大概.我不知道,可能是那样吧。”她支支吾吾地说。 看到女儿的反应,翠缇丝叹了口气,她双手撑着桌面猛地站起来,再次看向克雷顿的眼神中开始出现愤怒。 “克雷顿,你这条撒谎成性的狼!” 第三章 婚姻指南 “我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了,而你却仍对我遮遮掩掩,还蛊惑我的女儿一起对我说谎。” “你真的还认为我是你的家人吗?” 翠缇丝看向克雷顿·贝略的眼神无比失望。 她已经把什么都弄清楚了克雷顿想,这份指责正中要害,但他对于翠缇丝最后的指控拒不承认。 他忍住食欲放下刀叉:“我本来没想过要对你隐瞒,我只是想着你是个虔诚的教徒,你们的教义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的人么。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可能会因此发怒、畏惧,损害我们之间的亲情。一想到那样,我的心里就不禁感到难过。”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吗?”翠缇丝冷冷地问。 “我没这样想过,但我担心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会带着唐娜逃跑,你们是我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 克雷顿宁可翠缇丝因为乌伦的死而仇恨自己,也不希望因为种族原因被排斥,前者至少还说明她把他当做一个可以交流的同类。 “我会害怕你?”翠缇丝冷笑着反问,不过克雷顿的理由很充分,所以她慢慢坐了下来。 “说不准呢。” 翠缇丝又站起来了。 “你再说一遍!” “其实我知道的,我们以前还打过架,但你在我十六岁之后就没有再和我动手过,这是因为你知道我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你,而你就不愿意输在我的手上。如果我的脾气再暴躁一点,你躲着我走也很正常。” 克雷顿·贝略对自己设想的合理性侃侃而谈,翠缇丝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看到他们之间紧张的气氛,唐娜忽然回忆起有关克雷顿和乌伦的那个梦。克雷顿批评乌伦听不懂别人说话,实则他自己也是这个样子。 他一开口,连原本文静端庄的妈妈都要发火。 直到翠缇丝满面怒容,克雷顿也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下去,今天的餐桌上可能就要死一个人了,他当即缄口。 翠缇丝又坐了下去。 “我是圣律派的信徒,对暗裔的排斥没有那么强烈。”她开口解释,声音有些疲惫。 克雷顿摇了摇头:“我虽然不是信徒,但据我所知,唯一会就是圣律派的显宗,他们对暗裔的敌意很强烈。” “这是一个错误的常识,三相唯一会已经从圣律派中独立出来,它并不能代表圣律派。我们的目的只是净化人们的精神,以便聆听天父的教诲。像三相会那些教派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解释圣典对我们来说是不必要的,因为圣律派就是教内正宗,我们保有原始圣典,且每一届御座都是圣律派的贤者。” 翠缇丝面对餐桌上的烛火扶着额头,克雷顿伸手把火焰掐灭,这个举动让她的脸色略有缓和。 “可是你刚刚说要与异端战斗。”克雷顿说。 “异端和暗裔是不同的。我们能容忍无信者还有你这样的人,但异端罪无可恕,他们蔑视正宗,假借神的名号自行其是,如果放任他们行动,教会的声誉就完蛋了。” “所以你就为了这个抛下唐娜?” 狼人的话又一次把修女点燃了,她握住餐刀就要起身,索性她的女儿飞快扑上来,拼尽全力地安抚她的情绪,才让这场冲突没有开展。 “想必你已经发现她的不一样了吧?”翠缇丝揽着唐娜的肩膀,后者讪讪笑着。 “她一直想瞒过我,但我毕竟是她的母亲,不可能连自己的女儿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有巫师在偷偷地教导她,我曾经彻夜不眠连续几天都守在她身边,但一直找不到那个人,唐娜也因为那个巫师的守护咒而无法向我主动透露他的身份。而如果向一位力量强大的主教求助,驱逐那名巫师,那必然会得罪他,这或许会连带着伤害到唐娜,所以我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任凭唐娜继续和他学习巫术。” 克雷顿看了唐娜一眼。 他的侄女显然一样担心翠缇丝会因为自己的信仰排斥这些东西,所以什么都没跟她说。 否则翠缇丝就应该知道布拉科拉这个名字。 “我本来只希望她能够好好活着,就算作为女巫也一样。但最近发生了一些非常巨大的变故。”翠缇丝斟酌着描述道:“接下去,其他的教派和巫师之间的关系可能会恶化,我必须在那之前重新取回神职人员的身份,如果唐娜以后暴露了身份,我至少还能庇护她。” 她担忧地看着女儿。 克雷顿皱起眉头,他想起了暗月的事,还有仙境与现世的壁障,大量不可控的怪物们可能会重新回到普通人的视野中,导致他们对一切超越认知的事物产生恐惧。 “什么变故?”他问。 但翠缇丝的回答并不是他担忧的那些,而是更加出乎意料。 “陶顿的那位骑士王决定推行至尊法案,他要切断国内与御座的联系,自己做一国的教皇,控制国内的所有信仰和教义的解释权。如果法案顺利推行,不仅是他,他的子孙一旦当上国王,也会自动享有这种权力。” “这样一来,陶顿就会完全脱离教会正宗的影响,彻底沦为异端的国家。所以教会正在积极地干预此事,御座已经公开宣布此事属于异端行径,请求全世界的虔诚信徒一同抵制陶顿国王的行为。现在可能有几十万个虔诚的信徒赶往陶顿,为了捍卫正道,他们不止会采取和平的手段。” 克雷顿总算知道之前那张报纸上说的陶顿宗教问题是什么了,不过有件事他还是不明白。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克雷顿问。 “你没有地图吗?”翠缇丝反问回来:“看看其他国家的人要去往陶顿会先经过哪里吧。” 克雷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大骂出声。 除了多恩王国,就只有米伦提共和国和那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和陶顿王国接壤,大部分狂信徒估计都会通过多恩的道路前往陶顿。 而陶顿王国如果真的推行了至尊法案,将那些狂信徒驱逐出境,那他们最终只会停留在陶顿的外围。 多恩王国就是这个“外围”。 狂信徒就是只有一万也足够可怕。 克雷顿简直不敢想象他们会对这个国家造成怎样的影响。 “他们一定会要求女王陛下表态的。”他忧心忡忡地叉起一块肉:“陛下身边可有不少异端和异教徒。” 他曾经面见过赫仑四世,那个尊贵的女人身边经常跟着一些穿长袍的宠臣,他们会看星象,做占卜,言语间总是会将一些异常的事归于诅咒,或者什么宇宙能量的不调。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打牌的技巧也非常好。 当时克雷顿只以为这些人是在装神弄鬼,现在看来该是些有真本事的。 因此这就更糟糕了。 “是的。”翠缇丝说:“我本来以为只用照看唐娜,但你居然会转变成狼人,一个普通人变成狼人,我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事。现在仅凭一个修女的身份还不足够庇护你们,我必须制订一个更高的目标。” “我觉得你不用这样考虑,我自己可以解决身边的麻烦。萨沙市暂时还是安全的。” 狼人咀嚼着肉块,将长老会的存在告知给翠缇丝。 但翠缇丝并没有因此放弃。 “她不可能总是待在萨沙市,你见过她的性子,你觉得她会甘心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吗?她甚至不喜欢隐藏自己的力量,因为她以自己巫师的身份为傲。” “但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她身边保护她。”克雷顿冷静地说:“我也不行,她始终要长大的。能够照看她的只有她未来的丈夫,还有她自己的力量。这两点我都在想办法。” 唐娜尴尬地听着他们讨论自己,她尝试吃点东西假装不在意,但很快因此胃口大开,吃得停不下来。 这瓶红红的葡萄酒也很好喝,她能够喝一整天。 而两位监护人都短暂地忘记了最开始用餐的决定,他们专心讨论,翠缇丝对克雷顿点点头:“好,你之前否认了我的提议。现在我想知道你对她的婚姻安排。” “我希望她能够嫁给某位小贵族,他的父亲必须具备一定的权势和名望,这能保障她明面上的身份地位,至少别人不能主动谋害她。而在人选方面,我认识一些绝对可靠的人。” “小贵族?” 唐娜并没有因为吃喝而没了耳朵,克雷顿充满利益考量的提议又把她激怒了。 倘若为了安全而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这对她而言已是一种耻辱。何况克雷顿还在贵族前面加了一个“小”的前缀,好像她也只配得上较为弱势的东西。 “小贵族是多小?”她讥讽地问,不忘又喝了点葡萄酒。 “比你现在的年龄小五六岁吧。” 猩红的葡萄酒从少女的鼻子和嘴巴里一起喷出来,染红了白净的餐桌布,好像真的有人在这儿被杀了。 唐娜顾不得完全清理自己的脸,胡乱抹了抹脸就大声质问: “那不是才十岁吗?!” 她都觉得同龄人幼稚,十岁简直夸张。 克雷顿严肃地看着她,遗憾的是,这并不是个玩笑:“就是因为年纪小才好培养感情,你也可以对自己的丈夫施加影响力,让他真的喜欢上你。” 他转头看向翠缇丝:“我在行伍时认识一些贵族出身的朋友,他们现在发财得势,其中也有我的功劳。” “或许时隔多年,有些人已经忘记了这点,有些人认为给些钱财就足以打发我。但仍能够与我生死相托的也一定还有三个人,我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如果我去登门拜访,他们一定会同意与我们的家族联姻。哪怕唐娜的年龄比他们的儿子要大得多。” “妈妈!”唐娜向翠缇丝叫道,她希望她能劝阻克雷顿。 翠缇丝犹豫了一下:“你的提议很好,但我考虑过了,还是等她结束了学业再联系他们吧。” “我们得慎重挑选她的未婚夫,她也要参与其中。作为母亲,我也不希望女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克雷顿认真地说。 第四章 无家可归 克雷顿·贝略家似乎来了个了不得的客人。 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就无法解释朱利尔斯刚刚从哈灵顿管家那里拿到自己的房间钥匙就被赶走这件事。 全速冲进屋子的克雷顿塞给他厚厚一叠钞票,让他带着克拉拉先走。 瞧古董商那焦急的样子,男巫还以为是一位主教来拜访,不过问起来又不是。 没办法,朱利尔斯是一个有操守的人。他收了钱,当然要干活。 他用克雷顿给的罩布和鸟笼将克拉拉带到了格罗涅的房子里,这位他的生命的给予者不在,虽然是个小房子,也显得格外冷清。 为了缓解违背契约的惩罚,格罗涅在森林里沉眠,现在谁也找不到他。 “这老家伙真能睡。” 绿头发巫师一边嘟囔着,一边将刚才买来的大包小包的货物和克拉拉一起甩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窗台上的一盆未知品种的白花突然动了动,转过花盏来。 朱利尔斯冷笑起来:“啊对对对,你都记着了,让他听、让他听呗!” 白花又转回去了,朱利尔斯向它吐了口吐沫:“刚出生的小妖精也敢来威胁我,小心我往你的土里撒盐!” 格罗涅身边有许多小妖精,它们同样来自歌多林——因为林精那数也数不清的人际关系,它们前来城里帮忙。由于形影难料的特质,它们成为了老林精额外的耳目。 朱利尔斯不喜欢它们,因为它们不帮他。 他打开包裹,将不同的药草袋子一份份拿出来分开。在热沃的各种行动将巫师随身携带的药剂和炼金原料消耗了许多,但都是些低级货色,一想到自己要将它们重新熬制补充,朱利尔斯就满心厌烦。 不过克雷顿·贝略花的钱绝对物超所值。 长老会的专员这阵子都缠着他,朱利尔斯为他受了不少罪,自然认为自己活该发财。 男巫整理完行李,克拉拉又在笼子里面啾啾叫起来,这是询问是否可以放她出来的暗号,她一路上已经问了好几次,朱利尔斯都没理她。 不过现在是理她的时候了,男巫走过去一把掀开笼子外的罩布。 “别叫了,好好待着。” 一般大小的鸟笼对克拉拉而言已经较为拥挤了,她双手环抱着头,好奇地透过白铜丝向外张望,眼前的环境让她大失所望。 这里算上盥洗室都没有四个房间,和她住过的所有地方都差远了。 她的嘴角鄙夷地向下拉,露出下排的尖牙。 “这就是绿头发的家?” “这不是我家,这是老头子住的地方!啊,不过他确实也是绿头发。”朱利尔斯下意识地反驳,他今年夏天才来到萨沙市,当然是和格罗涅住在一起。 林精不是人,公开于众的那个形象甚至不是它的本体,所以它为自己的房子布置时没考虑人类在这里生活需要什么,除了床,这里没有私人生活必须的其他设施,朱利尔斯自己也觉得这儿有点寒酸。 不过他不用付房租,也就没什么牢骚好发。 “这里不是绿头发的家,那绿头发的家在哪儿?”克拉拉问。 男巫原本敏捷运动着的手忽然在旁边的药草包上放下不动了,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 “家?”他的手指在干药草上敲动一下,又沉寂下去。 他好像真的没有这种东西,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东西,即使看到贝略叔侄或是其他家庭的成员之间的互动,他也无法理解家的概念。 就像盲人无法理解色彩的分别。 “那你有家吗,小脑袋?”他反问。 克拉拉很自豪:“克拉拉当然有家,克拉拉和家人为天父奉献一切。” 朱利尔斯哑然失笑。 他放松了,和一个蠢笨的小恶魔讨论什么是家当然是没有意义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天父那儿不受欢迎,还以为人间与地狱的圣战失败了,路上走着的都是异端哩! 说到底,既然他们没有家也活得好好的,那就说明他们其实也没那么需要这个东西。 朱利尔斯打开鸟笼,克拉拉像瓶子里的章鱼一样挤出来,随后用螃蟹的姿势在桌上走路。他对这种行为放任不管,他整理完这些炼金原料,就自顾自地回到卧室睡觉去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胃里空空。 男巫惆怅地看向窗外,天已经暗了,街上虽然还有人在走,但都步履匆匆,赶着回家去,他们的妻子一定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香喷喷的晚餐。 这和朱利尔斯却没什么关系,这里没人做饭,他也不会做饭。 朦胧之中,他忽然有一种明悟。 房子里面要有一个会做饭的人才能叫家。 “再去一次咖啡馆吧。”如果这么算,咖啡馆就是他的新家。 朱利尔斯又把满地乱爬的克拉拉塞进笼子,独自回家去了。 他轻车熟路地到了家里,花钱买了一份三明治和一大杯加了糖、奶的浓咖啡,坐在单人的桌子前慢慢品酌。寻思着接下去要从克雷顿那里要来什么活儿。 格罗涅不肯再给他钱,他只能自食其力。古董商助手的工作虽然稳定,但没有发财的契机,需要有一定的超凡因素在才能挣大钱,在热沃的经历就能很好地证明这一点。 现在克雷顿·贝略为了离开仙境,不得已和长老会深度牵扯在一起,小女巫则要上学,这也意味着更多的好机会。 而他,一名神秘学专家必能发挥出自己真正的价值。 朱利尔斯在家里待了两个小时,直到它歇业,不再接待外人才离开。 夜晚的萨沙市和一个月前不同,敢在夜晚外出的人更少,出现在街头巷尾维护秩序的也不是治安官,而是大量的士兵。 他们戴着黑色的筒帽,身上的冬装大衣和靴子也是黑的,只有腰带是显眼的红色。他们手里拿着明亮的马灯,腰的左侧挎着长剑,右侧是燧发手枪,腰后则挂着黑火药瓶、子弹袋以及水壶。 这些士兵不是救世军那样脑子半残的家伙,他们的反应更快,精神更专注,甚至称得上敏感。 他们并不会在街上走来走去,而是三四个人一组,分散在多条街道的交叉口进行把守,任何形迹可疑的人都会被他们拦下来检查,那些下班较晚的工人在这些关卡处排起队,他们深色的外套上还残留鲸油的气味,又时不时跺脚搓手来为自己取暖,或者开始就地抽烟。 天色看起来又快要下雪了,到处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朱利尔斯接受检查时也被这些士兵拦下,理由是怀疑他通过满是口袋的衣服进行走私活动,他不得不解释自己其实是个香水商,这才顺利脱身。 只是过了关卡,他又陷入茫然。 似乎,他并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克拉拉还在格罗涅的房子里,但他不觉得这个理由可以让他费腿脚回去,小恶魔还是待在鸟笼里为妙。 留在街上也颇为不妥,外面很冷,而且可能会有犯罪者躲在暗处袭击他这样的过客,这对于施法者而言还是有一定风险。 朱利尔斯斟酌再三,朝着最近的一处长老会据点走去。 他想知道最近接触的几个人的下落。 虽然他已经被长老会除名,但看在格罗涅的份上,这里的人还是会为他提供帮助。 长老会一直有搜集合作者的情报,对于那些只合作过一次的人也有记录。 这种记录是浅薄的,只包括姓名、种族和联系方式。 不过大部分情况下,这种程度的记录就已经足够。 “福伦丁”档案管理员眯着眼,手指在文件上划着重叠反复的线条,花了半分钟终于戳到所要的信息上,这才松了口气:“他死了。我记得这个地址,我们有运送尸体去那里的记录。” “这么快?”朱利尔斯大吃一惊。 档案管理员轻描淡写地开口:“没办法,他是受诅咒者,大多数受诅咒者都死得很快,就算没有被诅咒杀掉,他们也会因为痛苦自杀。” “您还有什么要查的吗?”他体贴地问。 “不了。” 朱利尔斯离开这处据点,朝着芭芭拉的城里地址走去。 前不久她被克雷顿·贝略大卸八块,可能对那家伙心怀怨恨,不过那和朱利尔斯却没什么关系。他纯粹是抱着见见熟人的想法去拜访她。 所幸这位女性友人尚未离家,屋里还开着灯。 这里是所谓的贫民区,周遭的房子都非常的矮,可能是以前的房地产商卖给矮人的“特供房”,因为占地面积和楼房高度都有压缩,但售价没有压低而被矮人集体抵制,最终沦落到出租给贫民的地步。 在这里,晚上十点钟还亮灯是一种奢侈的行为,容易遭致窃贼的注意,但女吸血鬼肯定已经不再害怕这点。 男巫走到门前敲门,立刻就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个金发红眼的青年,面貌英俊,五官与芭芭拉有些相仿。他狐疑地看着朱利尔斯,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有着古怪颜色长发的陌生人。 朱利尔斯抬起下巴:“芭芭拉女士在这儿吧?” 开门的青年紧盯着他的头发:“我是她的儿子,你找她什么事?” “只是带来一些同伴的问候。”男巫含糊其辞,他其实也没想好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别人都在干什么,好为自己找个像模像样的参照物。 这个青年还在犹豫,屋里就已经传来芭芭拉的声音。 “是朱利尔斯先生吗?请他进来。” 第五章 家庭环境 朱利尔斯在芭芭拉的家里受到了欢迎——如果说给他一个座位和一杯免费茶水就算欢迎的话。 除了刚才开门的那个年轻人和朱利尔斯差不多大,还有六个或大或小的衣着朴素的孩子窝在小厅里,四个男孩,两个女孩,像套娃一样按序站着。他们把这片空间挤得满满当当,而旁边也不过只有两个房间,如果佩罗还活着,就是一共九个人分享三个房间。 这在城里已经不算是稀罕的事,他们甚至称得上宽裕。 朱利尔斯在七双警惕的红眼睛的注视下坐到椅子上,他非常自在地环视一圈,好像闯进兔子窝的狐狸在挑选猎物,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顿时感觉惬意多了。 这些芭芭拉的崽子们长得都像她,而不是佩罗,因此非常赏心悦目。 萨勒恩人的血统算是十分强势的类型。 瞧瞧这些美丽的小脸,如果不是早知道芭芭拉的家庭背景,他简直想象不出他们都是文盲。 这些金发红眼的小兔子们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看朱利尔斯,又紧张地看看母亲。在男巫到来之前,这个小家族就正在讨论着什么,他一来,他们就不说话了。 之前那个开门的年轻人谨慎地开口。 “母亲?” 芭芭拉坐在靠近抽屉式炉灶的位置,脸色红润,穿着一条黑裙子。她对自己的儿子点点头,态度和之前在热沃时有些不一样了,在热沃受的伤也已经恢复。 但朱利尔斯总觉得这里还缺了什么。 “朱利尔斯先生是一位聪明友善的绅士,他懂得很多,一定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更有效的建议。” 她说得很肯定,朱利尔斯本来想拒绝加入他们的话题,但看着那几双眨巴的红眼睛,又觉得就这么拒绝可能不妥。 “我先问一下,你们在聊什么?” “葬礼。”最小的孩子咬着指头说,动作和朱利尔斯第一次见到芭芭拉时一模一样。 “我们的葬礼。”芭芭拉说:“我已经入会了,戴斯长老认为我现在的身份能够随着佩罗一起死去会更加有利,但如果我这么做,以后肯定会有很多的工作,不能再常常回来看望我的孩子了,我担心他们会在我不在的时候被伤害。” “被什么伤害?”朱利尔斯问。 “任何东西。” 男巫还是没明白,他转头看芭芭拉的孩子们,他们的脸上也都是一片茫然。 “一块从屋顶掉下来的砖头,疾病、放坏的食物、还有那些帮派成员,佩罗还在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在街头巷尾拿着匕首抢劫”女吸血鬼说着,身体已经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 普通人是非常脆弱的存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明白。 “我希望他们能和我一样,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会拥有吸血鬼的弱点,必须吸血才能生存,之后也无法正常的生育.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怎么想呢?”朱利尔斯问那些孩子。 这些孩子平均年龄只有十岁多一点,还不明白接下去的选择有多么重要,他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说话。 唯一的成年人,也就是刚刚开门的年轻人忽然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了:“我觉得这么做不好。” 他抵抗得非常艰难。 “为什么?”芭芭拉奇怪地反问,惹来朱利尔斯怪异的眼神。 她先前还在两个选项间犹豫不决,显示出任何一个可能都在她的心中有同等充足的分量,但当她的大儿子选择了拒绝后,她又对此表现出了诧异,似乎她对于这个问题的选择其实早有定论。 而她的大儿子似乎也对这种情况非常熟悉,他已经在为刚才的对抗感到不安了。 “因为.因为”芭芭拉的大儿子嗫嚅着,半天也组织不了一句完整的句子,对母亲说出拒绝让他用掉了全部的勇气。 朱利尔斯终于知道这里缺什么了。 如果佩罗还在,芭芭拉就不会想这样的事了。 早在芭芭拉成为吸血鬼之前,这个家里早已建立起了一条符合社会道德标准的支配链条。丈夫下面的是妻子,妻子下面的是子女。 实话说,这种秩序和吸血鬼的宫廷没什么区别。 而在芭芭拉这边,她已对大儿子的忤逆感到失望,于是看向更小的孩子们,希望他们能主动一点,但他们都畏畏缩缩,不敢与多年前就显露过疯癫征兆的母亲交流。 “我也以为不好。”朱利尔斯忽然说。 女吸血鬼猛然回头,希望客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男巫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这是芭芭拉的不满对现实的影响,不过他的确有一个合适的解释:“他们太小了,可能承受不了你的血。不如等他们再长大一点,长到足够强壮再进行转化仪式。” 想到老佩罗的下场,芭芭拉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她的脸上重新挂起礼貌的笑容,感激了朱利尔斯的提议,并邀请他今晚在这里过夜。 男巫委婉地拒绝了她,并连夜逃回了格罗涅的房子,直到门板合上,他心中的悸动才缓缓平复。 照他看,芭芭拉的家还不如他这样孤身一人呢。对比女吸血鬼的家庭,贝略叔侄的相处方式都称得上楷模了。 就在他平复心情,决定去烧点水熬药的时候,一双手臂却从后环抱过来,蒙上了他的眼睛。 “绿头发,你的嘴边怎么有油?”被锁在笼子里很久没有进食的蜘蛛恶魔阴森森地问。 夜晚度过,天空再度泛白。 贝略新宅,后花园。 今天的白昼天色有点阴沉,没法直接看到太阳,不过什么时候学习都不算坏。 克雷顿正站在花圃的旁边指导自己的侄女。 “唐娜,我今天教你一个技巧——如何便捷地搭一个人梯,学会了这个,你就可以把你的搭档迅速且安全地放在肩膀上,两人配合足以翻过三米高的围墙。” “这有什么用呢?”穿着长裤的少女不解地问。 “你以后越狱的时候可能会用到——如果你因为使用巫术害人被抓的话。” 简单的解释让唐娜学习的热情高涨,她开始活动身体,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要汲取知识了。 克雷顿朝着花圃边的围墙半跪下,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压,这时候,他的左大.腿就与地面平行,形成了第一层台阶,而他下压的肩膀形成了第二层台阶。 唐娜按照指导连续两步踩到他的肩膀上,他抓住她的脚踝站起来,又稳又快,少女的视平线果然越过了高高的围墙,她一伸手就能按在墙头上。 重新蹲下,把兴奋的少女放下来后,克雷顿要求道:“现在按照我刚才的动作做一遍,让我知道你学会了这个技巧。” 唐娜依照他之前的姿势对着围墙半跪下来,基本没有差别。 克雷顿端详了几秒,忽然抬脚对她踩来。 “现在换我了。” 看到他两百多磅的沉重身躯在快速靠近,唐娜吓得失去平衡,她惊叫着身体一歪,向后摔倒在花圃里,干净的衣服和双手都沾上了泥。 没良心的克雷顿指着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个恶作剧,便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叔叔展示自己近期学习的格斗课成果。 面无表情的翠缇丝拉上窗帘,免得楼下发生的这一幕扰乱自己清修的心境。 这个世界在变得危险,而她正预备去抵抗它。 她乘火车来的时候看到了铁轨两边悬挂着的那些尸体,这都是萨沙市政府做的事,因此无论克雷顿怎么解释,她都无法相信这里真的安全。 除了政治和宗教的劫难,天象也开始变得异常,今年的冬天比去年要冷太多,一些本不该下雪的地方却下了雪,南方也冻死了不少人。 一位路过巴特努准备前往陶顿的教友告诉她,审判纪元已经临近了,人与人、人与魔怪的战斗都已经蓄势待发,因此正是神职者们舍身奉献的时候。 翠缇丝并不相信天父需要人的奉献,舍身苦行只是人的执着。 可没有这种执着,人们当然也无法领会奇迹。 灵修是危险的,心中强烈的执着一旦偏移,修持者就有沦为孽物的可能,但翠缇丝的心中已经没有迷茫。 没有地方是净土,一切都在陷入混沌,唯有圣律 她坐到床头,手里转动玫瑰念珠,低声地吟诵箴言为家人祈祷着。 当她结束了诵经的步骤,克雷顿和唐娜也结束了晨练,浑身是土的从室外回来了。 他们在地毯上清洁鞋底,又脱下毛织外套交给仆人,这些衣物是不需要水洗的,仆人会用毛刷把外面的土细心刷干净,方便他们之后再取用。 唐娜扶着膝盖拧了拧腰:“运动的感觉真好。” 她现在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如果不看脸,很可能被误认为一个男孩。 克雷顿从门厅桌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水壶,将温水倒进两个杯子,然后将其中一个递给她。 “你最近倒是没有说什么匡扶正义的事了,是不是放弃做游侠了?” “我只是发现自己在匡扶正义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学习。”唐娜将温水一饮而尽,她放下杯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而且,我现在其实每天都在做好事。” 克雷顿吃了一惊:“可我从来没见你出去过?” 他还想再问,但唐娜不愿回答,她一路轻哼着歌穿过走廊,上楼去找母亲了。 走到母亲的房间前,唐娜的嘴角才忍不住严重地上勾。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所能阻止的最大邪恶就是克雷顿·贝略本人,所以她只要待在克雷顿身边,拖住他不去做别的坏事,这就已经算是在匡扶正义了。 她真是在日行一善! 第六章 克雷顿和翠缇丝 翠缇丝看到唐娜的时候,少女的脸上还带着喜悦之情。 “我看到你们在花园里的练习了,看起来你和克雷顿相处得不错。”翠缇丝沉静地说。 “他就是个大混蛋!” 唐娜径直飞扑进母亲的怀里,小牛犊似的顶撞着母亲的胸口。她的欢喜不止如此,因为翠缇丝来到家里,克雷顿特意让其他家庭教师把课程缩短了,好让她们彼此陪伴的时间可以更长。 所以,她的上一句话完全是笑着说出的。 看到女儿这股欢快的劲,翠缇丝也不可能真的把这句话当真。 “你之前一直说着想要见克雷顿,现在见到他了,他和你的预期有什么差别?” “和我想象得不一样,他坏多了!不过.他也是个很有趣的人。虽然有时候会特别严厉,但之后又有办法让我笑起来。”唐娜抒发了自己的感想,接着又好奇道:“妈妈,您之前为什么表现得不喜欢他呢?为什么不邀请他来家里呢?老宅也是他长大的地方,他一定很想回来看看,而且他说自己也一直想见见我。” 翠缇丝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双手捧着她的小脸,拇指刮去她脸上的土。 “我并没有赶他走,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他害怕踏足那片熟悉的土地上,那会让他想起各种悲伤的事。” “可他说是因为你不同意他回去。”唐娜模仿克雷顿说话的腔调:“‘要是你.妈妈不同意,我一步也不能踏进老宅’,他就是这么说的。” “借口而已,他老是这样。要是他真的想回来,我又怎么可能阻止他?” 母亲的话让唐娜思考起来,几秒后,她不高兴了:“所以他其实没那么想见我。” 要是克雷顿真的想见她,就应该克服困难赶回巴特努的老宅。 翠缇丝却摇了摇头:“别太苛责他了。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在那里褪色、流逝,对他而言,家乡的老宅和土地并不是财富,而是压在他心灵上的枷锁。他可以像怀念一副画那样怀念家乡,但不可能像过去一样生活在那里。” “他曾经回来过一次,但没有能克服这种障碍。离开了药物和酒精,他甚至无法入睡。” 唐娜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感情,她一边思想着,一边在母亲的怀里打了个滚。 “他回来过吗?我没有印象了。” “你当然没有印象,那会儿你还小,我们都住在城里。我是为了处理你的祖父母的葬礼才临时回到了巴特努,当时是邻居家的莫莉阿姨在照顾你。” “哦。”唐娜眯起眼睛,忽然坐起来贴到母亲身边。 “妈妈,有件事我得跟你说,克雷顿说他其实不喜欢你。” “借口而已。”翠缇丝的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他从来都是那样,不敢对其他人吐露真心。如果不是仍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以他的年龄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也该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紧握玫瑰念珠,真心诚意地长叹:“唉,美丽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一种罪过。” 唐娜有时候也会疑惑自己为何能与克雷顿亲近得如此之快,但此刻疑惑忽然被解开了。 克雷顿自夸时的口吻就和母亲现在一模一样,恐怕她正是从他的身上体会到了与母亲类似的特质,所以才会快速地接受他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这就是至亲的感觉。 “既然是这样,我得劝说他放下对妈妈的感情,重新开始新生活。” 唐娜拍着胸脯站起来,自告奋勇要解决此事,她在翠缇丝欣慰的目光下离开了房间。 “什么东西了?!” 克雷顿坐在新书房里工作,听到唐娜的话立刻气愤地中断了书写。 他把钢笔放在一边,严肃地看向自己的侄女:“我之前没有结婚是因为想要找一个能够包容我的过去的富有智慧的女性,这并不容易,所以我才退而求其次,想要找一个有钱的寡妇,这至少能够使我的财产升值。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之后的几年不会再考虑结婚,但这也绝对和她无关,只是因为现在不害怕狼人的女人不多而已。” 唐娜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但克雷顿看起来毫不犹豫。 “唐娜,你去转告你的母亲,让她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是绝对不可能对她动脑筋的。” “好吧。” 唐娜转身跑出书房。 “真是隐晦的求爱,但是我不能回应他。”翠缇丝感慨着。 富有智慧的女性,且不害怕狼人,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无疑就在此处。 唐娜也深以为然。 乌伦已经不在了,但翠缇丝的生活非常辛苦,还打算出家,这是她作为女儿不愿意见到的。而克雷顿照眼下的生活方式继续下去,也肯定会变成一个非常邪恶的人,他就需要一位美丽善良的女性指引他的生活方向。 如果他们在一起,就正好可以互补。 两个喜欢她的人也喜欢彼此,唐娜能从中得到宽慰,并且多了一个父亲,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或许是老人的决定影响了他,你去告诉他,那件事我们都该遗忘了。” “哪件事?” “他知道。”翠缇丝不愿意多说。 唐娜怀着疑问跑出卧室。 “我早就忘了,是她自己还记得!” 克雷顿推开椅子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唐娜认为自己找到机会解决疑问了:“什么是老人的决定?” “不过是你的祖父母的私自决定而已。因为巴特努的习俗,他们对我的婚姻早有安排。”克雷顿不安地抱起胳膊,一说到这事,连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不禁感到不自在。 “在巴特努有个习俗,当然,它现在已经落后了。那就是如果一个成家的男人不幸去世,而他的兄弟未婚,他的遗孀就要嫁给他的兄弟,而且这个兄弟必须同意,否则那个女人可以冲他的脸上吐唾沫。” “你的祖父母知道翠缇丝的性格,他们没有明说,但在遗产的分配上做了暗示。” “我得到了所有田地,而翠缇丝得到了所有房屋。这样,翠缇丝就算住在房屋里,没有田地也无法生活下去,而我空有大片土地,在巴特努也无家可归,唯有翠缇丝允许,我才能回到自己的家里。他们就希望用这种方式让我们不得不凑在一块儿,但我和翠缇丝都拒绝了这个最后的安排。” 克雷顿松开胳膊,空挥了一下:“这过去多年,我以为这已经是个共识了,她偏偏又要提起来!” “可为什么不呢?”唐娜不解。 克雷顿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唐娜:“你想看到我和你妈妈结婚?” 唐娜承认了这一点。 克雷顿笑了,他好像看到了世上最滑稽的事。 “听着,孩子,我可以为我的家人去死,这包括你和你妈妈。而我相信她应该也有这样的觉悟,但要是谁打算安排我们两个在一块儿,那不如先把我们统统按在水里溺死!” 唐娜有些不高兴:“您就这么不情愿吗?” “请相信我,她和我一样不情愿。”克雷顿把手背到身后,决心和侄女讲讲以前的故事。 “你知道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吗?” 小侄女摇了摇头,于是克雷顿便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 乌伦和翠缇丝相遇的故事可能是一段佳话,而作为乌伦的家人,克雷顿介入这个故事的时机和扮演的角色就显得有些奇怪。 不过这怪不到他头上。 那是一个令人倦意顿生的夏季,克雷顿·贝略十五岁,正在度过自己的第一段学校假期。 就像任何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那样,他将学校的书籍和作业抛之脑后,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雕刻木头。 那天的气候很不寻常,明明前脚还是太阳高照,也不见有什么云,可没一会儿天上响起几声可怕的雷震,声音大得能让死人从棺材里坐起来。狂风就像一个无形的骑士在远处的麦田中驰骋,金色的麦浪在它的冲杀下来回起伏,与此同时,乌云的旌旗也在天上越聚越多。 他的父母和兄弟都带着新产出的农产品去城里赶集,只留他一人在家。所以听到雷声的那一刻,克雷顿就急忙跑到屋外抢救晒着的衣物。 在所有衣服都安全后,天上立刻下起了瓢泼大雨,天地间几乎连成了一片白色的水幕。 干完活,也到了中午,克雷顿便去厨房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和一些培根。但当食物准备完,他又因为炎热和疲惫丧失了食欲。 于是他决定睡一觉再起来用餐。 那时候的克雷顿有一种本事,他想睡觉的时候很快就能睡着。 两个小时后,他终于醒来,回到楼下来享用自己的食物,但这时,已经有一个女孩在替他这么做了。 当过去的故事讲述到这里时,克雷顿的声音变得低沉:“那个女孩穿着修女的衣服,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神情坦然地好像在自己的家里,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我的亲戚,但看到那张不同寻常的面孔时,我就确认自己从来没见过她。” “她当时套着我睡前收下来的衣服,坐在我的专属位置上,尽情享用着我的午餐。” “她毫不吝惜地使用我最爱的野莓果酱涂抹面包片,而且两面都涂!” 令人发指的举动令只是在回忆的克雷顿也皱起眉头,愤怒的语气只还原出当初十分之一的情绪,但已经令人望而生畏。 “那她的手要捏在哪里呢?”唐娜忍不住问。 克雷顿回答:“当然是外面的那圈面包皮上。” 接下去,一个血气方刚的十五岁少年在家中遇到了这样一位不请自来的美丽少女,会发生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立刻冲上去同她搏斗。 不仅入侵房屋,还吃掉自己辛苦准备的午餐,少年克雷顿可以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偷! “我们抓着彼此的肩膀使劲,尝试把对方摔翻,老实说她的力气着实不小,大得根本不像个女孩,我们僵持了一阵,谁也没得逞。然后乌伦就从门外进来阻止了我们,向我说明了她的身份。” “原来她只是在路上遇到他,想要到最近的民居避雨,招待客人当然是要有付出的。所以乌伦请她把这里当自己的家,而她也是一个很实诚的人,听到个请求就真没有把自己当客人” 唐娜恍然,她仅仅是倾听这一段往事就已经感到尴尬。 “所以你们就是因为这件事而不合的。” 第一印象总是令人耿耿于怀,他们为此不想见面也很正常。 但克雷顿又否决了。 “并不是,我是一个典型的布利加人,对于客人是有求必应的,何况她也有意缓和与我的关系,所以我们很快和好了。事实上,如果没有我的支持,他们都不可能成婚。” 唐娜在桌子前面坐下来,全神贯注地听自己的叔叔讲故事。 “当初女孩里面流行着一种爱情仪式的传闻,据说只要和爱侣在早晨以及傍晚接吻一次,这样持续二百四十天,他们的感情就永远都不会消退了,并且必然能够结婚。” “由于你的祖父母并不支持自己的大儿子和一个修女恋爱,所以乌伦和你妈妈当时就想试试这个仪式,不过他们遇到一个难题。” “翠缇丝是个见习修女,她住在离我们家四公里之外的女修院,这不是一段近路,所以他们约好,翠缇丝在早上会趁着老修女们练声偷溜出来,跑到我们家来和乌伦亲个嘴。而到了晚上,就轮到乌伦去跑这四公里。” “翠缇丝跑到我们家后,必须吃东西才能再跑回去,不然会在返程晕倒。只能由乌伦和我偷偷准备食物,然而任何食物的短缺都可能引起你的祖母英吉雅的警惕,乌伦上午也要干活,不可能不吃早餐。所以我决定把我的早餐让给她,缺的份额就在中午补回来。” “所以那个爱情仪式起效了?”唐娜刚问完就捂住嘴巴。 这显然是生效的,否则她此刻也不会存在。 “它当然得起效!”克雷顿非常肯定:“我可是为了他们的爱情有二百四十天没吃早餐。他们要是最后敢分手,我第一个投反对票!” 说到这里,他摊开双手,对听得认真的侄女道:“说真的,骑马和射击都是乌伦教我的,那会儿正是他急切需要我的时候,我当然要支持他。” “之后每当他们出去玩的时候也会邀请我,只是总是半道上就把我甩开。”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妈妈其实还生你的气吗?”唐娜不解地问。 “这倒不是他们有意而为,只是.”克雷顿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知道的,他们一个上午练长跑,一个傍晚练长跑,我当时只是个凡人,实在是跟不上他们啊!” 唐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七章 三个傻瓜 克雷顿和她一起笑着摇头:“我和你妈妈的交情还不止如此呢。当初在婚礼上,我一拳就把你的外公打倒在地。” 唐娜这下明白了。 “所以你们的关系才不好?” “当然不是这样,事实恰恰相反。老芬纳莫伯爵根本不喜欢你的母亲,我们向他发了婚礼请柬,但他到场只是为了破坏婚礼,因为他的女儿违背他的安排,不仅不肯出家,还和一个乡下男人结了婚,他觉得这丢尽了他的脸。” 克雷顿还清晰记得那天的场景,翠缇丝穿着雪白的婚纱站在乌伦旁边,芬纳莫伯爵向他们走来,她也迎了上去。她本来脸上带笑,期望从不喜欢自己的父亲至少在这一天给予自己祝福,但老伯爵只是铁青着脸给了她一耳光,然后他就第一次见到翠缇丝哭的模样。 “我想他是希望这个女儿永远都待在修道院的,因为他不愿意为她出嫁妆。” 他空挥了一下拳头:“他打了翠缇丝之后,我是第一个动手的,直接给了芬纳莫伯爵一下重拳。没人能在婚礼上让新娘子流泪,哪怕是她的父亲。” “那我爸爸呢?”唐娜问。 “他和老伯爵的贴身男仆搏斗,我们一人挑了一个对手,而且都胜利了。” 唐娜的脸发红了,她心底隐隐感受到一阵激动。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团结的家族展现出的对外力量。 克雷顿感到时候已到,连忙趁热打铁:“你瞧,我和翠缇丝打过架,还帮她和乌伦完成了爱情仪式,在他们结婚时又担任了伴郎。我简直可以称得上你父母最初的证婚人了,你如果要我抛开这些回忆和她在一起,那副场面简直是难以想象。” “如果她是个男人,她或许还能和乌伦竞选一下谁是我最好的兄弟。” “所以呢,你可以告诉她,我绝不会对她有想法,倒是她应该改一改自己爱幻想的毛病。” 唐娜已经完全相信克雷顿并不会爱上翠缇丝了,但她没有失望,反而心底仍有一种感动,那是对克雷顿与翠缇丝的友情和亲情所迸发出的情感。 “我一定把话带到。”她转身走向房门,迫不及待要告诉母亲克雷顿对家人的感情。 然而她拉开门,翠缇丝已经站在那里了。 修女似乎将克雷顿之前的发言都听进去了,她脸上的表情不能说很坏,墨镜后的眼睛细细看着克雷顿,露出来的脸孔神情柔和宁静,身体一动不动,好像一尊女神的石像。 克雷顿坐回椅子上,抢先开口了:“翠缇丝,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柔和宁静的神情从翠缇丝的脸上褪去,她随后开口,语气恢复成平时的强硬:“克雷顿,你还是喜欢推卸责任。我现在依旧分不清你的想法,但如果你不想让别人误解,就不要做会让别人误解的事。” “我不知道我有做过这样的事。” “是吗?” 翠缇丝说得很肯定,克雷顿开始局促不安,他努力思考,但并没有想到自己在何时对翠缇丝做出了会让她误会的事。 “看来你需要一点提醒。”翠缇丝说:“关于你过去选择女友的标准,此刻我就不再提起了。但你至少该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不喜欢和你书信来往吧,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克雷顿皱起眉头:“这也是我的错?” “当然。” 克雷顿开始冥思苦想,唐娜疑惑地看向母亲,希望能提前一步得到答案,但翠缇丝没有回答,她要等待克雷顿先找出这个答案。 克雷顿失败了。 “你说吧,我做了什么?”他放弃回想了。 翠缇丝眨了下眼,但其中闭眼的时间格外漫长:“当时你利用自己在军队的关系隐瞒了乌伦去世的消息然后模仿他的笔迹给我写了四个月的信,内容非常非常的.像他。” 她其实已经足够委婉。 克雷顿为了隐瞒乌伦死讯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无法让正常人接受,她只挑了其中最容易令人接受的部分就已经足以让她的女儿感到讶异了。 “什么?!”唐娜大叫出声。 她现在总算是理解了妈妈。 这真的很奇怪,谁来经历这些都会误会的。 克雷顿倒是长出一口气,他并不把这当做什么大事: “原来是这件事,我以为早就把这件事说清楚了。那么做只是为了安抚你的情绪。当时你正怀孕,如果因为乌伦的死讯受惊,影响到身体健康,那么就很可能导致流产。” 士兵的妻子因得知丈夫的死讯而悲伤流产,在军队常常有这样的传闻。知道乌伦的死讯,还有翠缇丝怀孕的消息后,克雷顿很难不去想这样的事,尽管唐娜那时候还不叫唐娜,但他已经决心要自己兄弟最后的骨血万无一失的降生。 他知道翠缇丝爱乌伦有多深,在那种情况下,隐瞒真相成为了唯一的办法。 好吧,或许不是唯一的办法,但克雷顿离家万里,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你伪造的那些书信内容是怎么回事?它们简直.”翠缇丝停顿了一下,光是回忆起当时自己信以为真的情感,她就已经感到尴尬:“.充满爱意,就像是乌伦本人写出来的东西。” 听到她的评价,克雷顿顿时得意起来:“我模仿笔迹的水平向来不错,至于乌伦会对自己的妻子说什么——他过去写信从来没有避开我,有时还向我请教用词,再加上以我对他的了解,随便看两眼就知道怎么模仿了,就是遣词造句不小心写得肉麻,估计你也只会更高兴。” “其实我本来还担心你会识破我呢,没想到你居然什么也看不出来,爱情呐” 他咂着嘴,摇头晃脑,翠缇丝迅速地向他逼近了。 “你是想说我傻?”她的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怒视克雷顿。 “鄙人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克雷顿文绉绉地道。 翠缇丝仰起脸深吸一口气,再低头时已经是气急败坏的表情:“亲爱的克瑞,我本来想给你留点体面的,是你逼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让你见唐娜吗?” 唐娜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今天接受的信息太多了,根本处理不过来。 “因为你怕我抢走她当自己的女儿。” 翠缇丝猛地一拍桌子:“错!因为你道德败坏!还是个傻瓜!只能给孩子带来坏影响!只有等她长大了,内心已经建立起完善的道德准则才能来找你,否则一定会被你的观念干扰!” “我我也没那么糟糕吧?”克雷顿真的受伤了。 翠缇丝失望地看着他:“乌伦把你的变化都告诉我了,你每天都在比昨天变得更坏,所有士兵的恶习都被你学全了。我从来没想过军队会把你变成那副样子,你就应该早点离开军队,乌伦的死难道还不能警醒你吗?殖民军有什么正义可言呢?它根本不值得让你奉献生命!” 克雷顿无奈地摇头:“服役合同到期前我不能走,否则就是逃兵,我会上军事法庭的。” “那就当逃兵!”翠缇丝斩钉截铁地说。“用假期去其他城市,去广袤的乡下,或者干脆去外国,到东方去,跨过内海。他们绝不可能抓到你。” “但你就是不肯。你甚至和军队签了第二次合同,继续打那场该死的仗!” 她说的一点不错,克雷顿半低着头:“我只是想要在军队里升迁到一个好位置,然后为之前经历的所有找一个答案。” 那么多认识的人为了一场稀里糊涂的战争丢掉了生命,他不甘心中途离开。 就算没有人会回答他,至少,他想要看到那场战争的结果,胜利能让所有的死亡具备意义。 “那么你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吗?”翠缇丝严肃地问。 克雷顿沮丧地摇头。 “所以你是傻瓜。”翠缇丝说。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傻瓜,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克雷顿很快从负面情绪中恢复过来,他抬起头,习惯性地对抗翠缇丝:“你把唐娜的名字搞错那么多年,我都没有指责你呢。” 一直在旁听的唐娜按着自己的胸口,惊愕地看着叔叔:“还有我的事吗?!” 翠缇丝在书桌前抱起胳膊,优雅的细眉毛紧蹙,但没有阻止克雷顿发言:“很好,你倒是说说,我也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克雷顿高傲地抬头看着她:“当时乌伦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是关于孩子的名字,他不确定孩子是男是女,也无法确定自己之后的生死,所以提供了很多的备用名字,希望在孩子出生后由你来选择一个。而且还提出了两个前提。” “关于女孩,他说的是‘如果是女孩,那就姑且放一个唐娜在这里’。这其实是曼西斯人取名的方式,因为曼西斯式的名字有许多难以分清性别,所有需要一个前缀来明确这一点,唐娜的意思就是女士,后面还是需要一个名字。而你根本没弄明白这一点,就在教区的记名册上把这个前缀当全部的名字记上去了。” “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任由你胡作非为!”他猛地一挥手。“若是不信,就回去把那封信拿出来一起看看吧!” 听到这个消息,唐娜倒退了两步,不敢置信。 “所以迄今为止,大家其实都管我‘女人,女人’的叫?!”她再也无法直视自己的名字了。 谁也没想到,在这两个人吵架的过程中,受伤最大的居然是她! 克雷顿肯定地点头,又指着翠缇丝:“都怪她!” 翠缇丝终于没有那么气定神闲了,她涨红了脸,好像恢复成年轻气盛的模样不断敲着桌子:“那都是因为你,在我生完唐娜之后才突然告诉我乌伦的死讯,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哪还能正常思考?” “而且她现在也有了一个教名,洛茜娜,这多好听!”她极力证明这个错误已经得到弥补。 “洛茜娜——呵呵。”克雷顿对这个名字不屑一顾。 无论怎么想都是“克蕾缇希娅”更美。 “怎么?!怎么?!”翠缇丝被克雷顿的语气气到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不断质问着。 克雷顿帮她组织语言:“你就承认吧,你是个傻瓜。” “绝无可能!”翠缇丝终于缓过来,压迫性地进攻过来:“你才是真正的傻瓜,搜寻超凡现象的资料时居然没有想到我,我可是早就第一次见面就向你展示了刃秘传的力量,一般的女孩哪有那么大的力气,也不可能吃那么多。” 这个消息理所当然让克雷顿吃了一惊:“我当时以为你只是比较能吃.” “傻瓜就不要指责别人了,毕竟你一直是看不清分不明的。”得意的人换成了翠缇丝。 但克雷顿就绝不肯轻易服输,他立刻做出反击。 “哼,我看你才是眼拙,否则就不至于连自己的丈夫的身份也认不出来。贝略家族是个封印者家族,由我的母亲英吉雅带入狼血,乌伦其实也具备一部分狼血,狼人和普通人结合更难生育。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努力了几年才有一个孩子。而我的父母也只有两个孩子。” 封印者这个消息是他们最开始都没有告诉翠缇丝的,她一经接触就差点昏死过去。 “居然是封印者.告诉我,他没有对我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不是暗裔对神职有意的戏弄”她迟钝了一阵才开口,纤手扶着额头,声音虚弱地哀求着,好像下一刻就要昏过去。 “哦,乌伦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还是我发现的。”克雷顿诚实地说。“他对你绝对是真爱。” 听到他这么说,翠缇丝立刻复活过来,她放下手,容光焕发。 “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 对她而言,乌伦的真情比什么都重要。 “妈妈,你就不关心一下我吗?”唐娜不高兴地说,翠缇丝知道封印者这件事后居然不关心她,她可是也有可能变成狼人的。 “你也是狼人了?” “没呢,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 翠缇丝松了口气,唐娜此时已经张开双臂,她就走过去抱了抱她。 “好了,究竟是谁看不清分不明已经有了答案。”克雷顿说:“我希望她以后也能记住这一点。否则我就得问问她到底是怎么设想乌伦的了。” 翠缇丝还抱着女儿,愤怒地回头:“我只是以为乌伦继承了汗达尔的先天体弱!” “哈哈.”唐娜忽然在她的怀里笑出声。 克雷顿和翠缇丝都看向唐娜,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少女止不住笑地从母亲的臂弯里挣脱出来,先是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克雷顿,艰难地从笑声中吐露出一个词:“味觉失灵。” 然后她的手指又从克雷顿画到母亲身上,笑声像鼓点那样有力:“比较能吃!” 最后,她的手指向天上,笑声已经放到最大,笑得身体颤抖不停:“先天.体弱哈哈哈哈哈!” “味觉失灵”这个词已经让克雷顿想起了他们在热沃的那次交谈,小女巫以为狼人诅咒的代价只是味觉失灵,何况后面的两个新词,他一下子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手掌不住地拍打着桌子。 翠缇丝听到他们的笑声,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情绪也已经被感染。 看着欢乐的两人,她的愤怒消退了,本该维持端庄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一丝笑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象征着最后的堤坝被摧毁,爽朗欢快的笑声从里面连绵不断地冲出。 很快,三人都笑得前俯后仰,忘记了一切,他们的笑声充满了书房、走廊,甚至将整栋房子各处的仆人都惊动。 在这里的不是别人,不过是贝略家的三个傻瓜罢了。 第八章 离开的前夕 贝略家族在萨沙市过创圣节。 虽然创圣节是白教的节日,但现在不少非人种族也都在这一天享受生活,因此狼人也心安理得地与家人一起过节。 因为一些仆人请假过节,房子里又变得冷清起来。 对于克雷顿而言,这倒不算什么,他只享受和亲人在一起的时光。 翠缇丝亲自去厨房烹饪,弄了点好菜,克雷顿去酒窖开了两瓶新酒,唐娜烤了蛋糕和饼干。几个大厅和走廊都挂着彩色的纸带,除了克拉拉没在这里有点可惜,克雷顿相信这一次节日已经趋近完美。 没办法,修女就算能够接受暗裔,也不可能接受恶魔。 在早些时候,克雷顿向一些朋友或熟人送去了礼物,而他自己也从意想不到的人那里获得了礼物。 乔·玛尼送来了一把燧发手枪,他以零件的形式分开运送,这样邮局就不会拒绝转交武器。 玛丽·艾塔的礼物是一副镶铜边的扑克牌,为了救命之恩,信里还询问了自己身上所用的药品价值,保证会赔偿给绿头发的绅士。 芭芭拉登门拜访,送来了一盒漂亮的金属扣子,还邀请他和唐娜之后参加佩罗的葬礼,基于之前的承诺,克雷顿答应前往,也希望她别再私下挂怀自己把她分尸的事。 另外,一位叫亨斯通的年轻人通过盖利德的关系送了20镑的钞票,原来是克雷顿曾经送去长老会的那个狼人,他现在已经康复,并且在为长老会做事,因为想不出该送什么礼物,也不知道克雷顿住在哪里,只能请盖利德转交现金。 如果说以上四位还算可以理解,那么戴斯·琼拉德的礼物就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了,他不记得自己和对方有多深厚的交情。 长老的礼物在傍晚才送来,克雷顿在书房拆开礼物盒,发现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 《飞龙堡大师剑术精要》 他随手翻了两页,发现内容都是些很精深的剑术技巧,不过字句晦涩,难以辩清。而作为载体的纸张则是坚韧的羊皮纸,但它的前任主人们也没怎么翻看过这本书,纸的颜色还和刚刚产出时一样白皙,根据最外面的封皮老化的痕迹,他可以判断出这是一本有着三四百年历史的古书。 将书合上,底下还粘着一张纸条,上面有戴斯长老的留言。 “我喜欢你的礼物,此处是回报,不过你最好也去看看我之前给你的礼物。” 克雷顿当然没有以个人名义给这个老头送过什么,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长老所说的“礼物”是什么。 一头巨大的潘的尸体。 他们在仙境的猎获放到现世绝对算是稀世的藏品。 能被戴斯长老认为是回报,这本书的价值或许不同寻常。 而“之前的礼物”,克雷顿想起来戴斯长老的确在董森银行给自己留了一件东西,但没有说是什么。他最初没时间去取,之后又忙于事务,就把接收礼物这件事搁置下来。 或许他接下来该找个时间去拿那件东西。 克雷顿重新打开书,尝试重新评估这本书的价值,却没想到身边已经有一位行家了。 “礼物?你的朋友还真是实力雄厚。”翠缇丝也来到了敞着门的书房,她看着那个有描金字体的厚实封皮,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 “《飞龙堡大师剑术精要》,这本书的作者是几百年前的四位剑术大师,他们的名字如今还是传奇。” “它值多少?” “那要看收藏家的喜好。我父亲也有一本,不,只是半本。但他一直为此骄傲。” 芬纳莫伯爵是边地贵族,先祖以武勋起家,即使现在这个时代不再过分依赖个人武力,但对于一切能够彰显家族武勋的事物,老伯爵仍然抱有热衷。 克雷顿把书本平摊在桌上:“现在那位芬纳莫伯爵会喜欢吗?” “他不喜欢这样的东西。”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在想这如果作为礼物送过去,或许能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 翠缇丝摇了摇头,她对与自己过去的家人和好已经不再有执念了:“你不用这么想,把它留着吧。平时多看看,或许能感受到刃秘传的力量。” “这本书可以传播秘传?”克雷顿又将书拿起来检查。 看到他急切的样子,翠缇丝忍不住笑起来:“这不是原本,只是印刷本而已,想要获得秘传的力量,你还需要时刻锤炼身体,期望能够链接到秘传。” “那么秘传到底是怎样传播的?我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但没有一个人能够解释清楚。”克雷顿好奇地问。 “这样,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有利的传染病——至少刃秘传是。”翠缇丝说:“拥有秘传的人可以传染其他人,但有一定的限制,它需要传播者要和接受者有一定的相似性。”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又抬起自己的右手,然后两手合拢。 “就像这样,如果我的左手上涂了墨,现在右手上自然也会发黑,就像印刷。” 克雷顿皱起眉头:“所以你没办法把秘传的力量传播给我?”他和翠缇丝显然彻头彻尾地不同。 “如果你比唐娜更像我,那就说不准了。” “唐娜也没有获得秘传力量?” “我不知道。” 翠缇丝放下手:“我只是用印刷来举例,让你快速理解这一点。秘传的运作方式比印刷复杂的多。它的标准因人而异。相似的情绪、行为、血统、健康状况都可能是与人链接的渠道。它的传播途径有很多,但传播的成功率却恰恰相反。” “它无形无质,也不能直接强化人的身体。只有秘传的持有者决心突破自身时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以刃秘传为例,如果一个人具备刃秘传,但终身从事文职工作,也从不锻炼身体,那么他到死也不会意识到自己体内还有这样一股神奇的力量。” “只有一种方式绝对能够获得刃秘传。” “找到一个有刃秘传的人,向他提起生死决斗,然后活下来,成为那个胜者。” 克雷顿向椅背靠去,这个传播方式让他想起了战争。 “听起来,我现在应该就具备秘传。”他不确定地说,他杀了不少人,获得秘传的概率应该很大。 “时代不一样了,克瑞,火枪杀人不算数,人们还没有生起战斗的欲望就被击倒,这毫无意义,能够在死物上留下秘传种子的强者也不多,所以现在刃秘传的超凡者越来越少了。如果普通人想要验证自身是否具备秘传,就必须通过一些考核,我想你也有听说过相关的记载传闻吧。” 克雷顿的确听说过许多这样的事,在过去,某些地区有着如今看来相当野蛮的习俗,居民会把勇士的称号和荣誉赠予最强大的人,想要得到这个地位,就需要通过试炼,试炼的方式常常是徒手攀爬峭壁,或游过大河,又或者直接与猛兽搏斗。 出于关爱生命的考虑,这么做的确野蛮,但这是最直接的筛选超凡者的方式。 如果能做到,那么多半是已经掌握了秘传的力量,如果做不到.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时过境迁,那些老旧的手段都已经被抛弃了,我们现在用歧路验证秘传的存在,那是秘传特化的能力,也是对秘传的试炼。无法复现歧路的代价也不过是小范围内的永久性损伤。” “绝大多数的歧路都会对自身进行摧毁与重构。比如说,我想要强化自己的骨骼,就需要先使它们产生裂痕,再慢慢服食金属的粉末,视各人体质的差异,这个过程会持续几个月乃至几年,好让金属加入到生长的骨骼中。” 翠缇丝摘下墨镜,粉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这是复合歧路,来自外力对刃秘传的影响。凭借这双眼睛,我可以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事物,反应也更快,但我无法独力提升它的力量。” “秘传的力量越强大,践行歧路也就越容易,所以许多超凡者都不愿意很早走上歧路,这意味着长久的痛苦和大量的时间花费,而即使承受下来,也未必能取得领先同辈的力量。但当他们真的急需力量的时候,再想要走上歧路就来不及了。” 翠缇丝的讲解可谓是简洁明了,克雷顿摸着自己下巴的胡须,认真地倾听着。 直到她最后那段话说出,他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你能说出这种话?听起来就像个老头。” 翠缇丝咳嗽一声,重新戴上墨镜:“我只是引用了一位主教的教诲而已,你的措辞也太不礼貌了。” “我才不在乎他呢。唉,我只是想,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知道自己是否身具秘传了。”克雷顿遗憾地说,狼人本身就具备超凡的恢复能力和体能,根本没法做出区分。 “不用感到遗憾,没有秘传或许也是好事,就和你身上的诅咒一样,秘传也有代价。” “还能比诅咒更强不成?” “没准呢。”翠缇丝低声说:“那些消除了自身痛觉的刃的传承者会变得性格残酷,失去对其他人的同理心。我认为这比狼人还要可怕得多。” 她仔细地看着克雷顿,专注的模样让狼人都感到不自在。 “你可不要变成那样啊。” “你想的太多了。”克雷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打开抽屉,将一把闪着银光的小巧袖弩和拿出来,和两个装不同材质弩箭的小木筒一起推给翠缇丝。“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做配套的弩箭费了我不少时间。所以快点拿去,可别让小家伙看到了,不然她准缠着我要再弄一套。” 翠缇丝拿着弩端详:“这看起来是猎魔人的装备,骑士团的人更喜欢用银弹和镀银长剑对付暗裔,只有他们会做这种发射银弩箭的十字弓,你从哪儿弄来的?” “一次正当防卫。”克雷顿说。 修女没有再深究下去,她利索地将武器收入囊中。 “你会用武器吗?”克雷顿忽然想起这点。 “我小时候可没有玩具,只那把家里能找到的书翻来覆去地看。其中就包括这个。”翠缇丝说着,下巴朝桌上的《飞龙堡大师剑术精要》一点。 克雷顿还是不放心:“或许我们该再练习一下对战。” “不用了,我之后会在骑士团接受严格的战斗训练。”翠缇丝看着他担忧的脸,自己却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今天是节日,就让我轻松点吧。” “好,那轮到你给我礼物了。” 翠缇丝没有拒绝,她掏出一串钥匙给克雷顿,似乎早有准备。 这是巴特努老宅的钥匙。 “你不回家了?”克雷顿的声音有点干涩,他没法想象老家里没人的样子。那屋子没有生命,也不会流血,但如果所有人都抛弃了它,它就死了。 “我有备用钥匙,傻瓜。” 克雷顿默不作声地把钥匙快速收好。 翠缇丝的眼神在桌上的礼物堆里扫视了一圈:“你还在和以前那些女友联系吗?” “没了,我已经改悔了。” 修女宽慰地点了点头:“这是好的,和有夫之妇恋爱不是道德的事。你后面有找其他女友吗?” “几年前有找到一个,我以为自己会和她结婚,不过她现在已经离开我了。”克雷顿叹了口气:“我说我觉得雕塑的表现力比油画更强,因为雕塑是立体的,而油画是平面的,于是她立刻和我分手了。” “我不成想她的态度如此激烈,可能是因为她是学画画的。”学雕塑的克雷顿如此感叹道。 “你真是个傻瓜。”翠缇丝也感叹。 “这不能怨我,她大可以先找足理由反驳一下我的意见,没准我会改观呢。” 翠缇丝笑着摇头:转身要离开这里,到门前的时候,克雷顿却又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翠缇丝。” 她在门口转过身,克雷顿上一刻的悠闲神情已经在脸上消失了,他从书桌后站起来,担忧地看着她。 “留在这里吧,唐娜还需要你。” 翠缇丝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能力教她了,接下来是你的任务。” 克雷顿紧紧盯着翠缇丝,瞳孔在黄眼睛中央反复缩涨着:“那也不用去教会苦行,我不知道你们和异端的战斗有多激烈,但冲突总归要死人的,我深知这一点。你可能会稀里糊涂就丢了小命!” 翠缇丝叹了口气,走了回来:“亲爱的克瑞,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从来不会等待某件好事落在我的头上,因为之前也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现在有一个好机会在眼前,抓住它就可以帮助我的家人,我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它。而且回到教会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苦差事,因为信仰,我正乐在其中。” “克雷顿,我知道你不相信天父,但请你尊重我的信仰。” 她说的情真意切,克雷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她了,只能叹息着点头。 “好吧,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的房子里都会给你留一个房间的。” “我还要再住两天呢,你可以不用这么早说这些话。”翠缇丝再次扶住额头,轻微地叹气:“克瑞啊,克瑞,我知道狼人诅咒意味着什么,诅咒的力量是很强大,但你还是要学会控制自己。” “就算是为了力量,你也要学会这么做。压制你的欲望,学会忍耐,不要让欲望吞噬了你,这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是的,我知道这有多么可怕。”克雷顿诚恳地说:“当初有一位姑娘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跟着我的兄弟硬生生走了两公里到我家避雨,她进屋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了,根本没有躲开一点雨滴。这就是没有学会忍耐的下场。” 翠缇丝沉默了片刻。 “我忍了,只是没忍住。”她艰难地说。 第九章 一连串的琐事 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完满地度过了。 当天晚上,克雷顿赠予了自己的侄女一把锋利的匕首,得到的回礼则是一个还未完成的东西,那是唐娜为他量身定做的剧本,是她这样的天才少女可能要花费一个月时间才能完成的恢弘大作。 睡前互相告别的时候,唐娜再次询问克雷顿是否可以不去学校,她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躲避学校并不是害怕学习,而是有十分重要的理由,但当克雷顿提起时,她又表示这个理由被守护咒保护着,不能由她主动提起。 “等你变成我这样,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上学了。”她好像老人家一样感慨万千。 克雷顿看着这个十五岁的漂亮小姑娘,理所当然地摇头拒绝了她,并且决定在自己的传记里将这个一生未解之谜记录下来。 第二天,他们没带翠缇丝,而是两个人去了佩罗的葬礼。 老佩罗的尸体和家人度过了最后一个节日,躺在棺材里看起来格外安详。 芭芭拉看起来没有生克雷顿的气,她亲切地向他问好,又主动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还让自己那大大小小的孩子喊他叔叔,唐娜也变成了这些孩子的姐姐。 长老会帮芭芭拉的家庭摆平了不少生活问题,但克雷顿发现她看起来还是在为什么发愁,在葬礼上会时不时地失神。 朱利尔斯也出席了葬礼,他用绷带包着鼻子,衣服上满是口袋,手里还提着鸟笼,古怪的发型和造型与葬礼现场格格不入。 主持葬礼的牧师很年轻,他一身黑衣,腰背挺直,为老人祷告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克雷顿不由自主地想,他或许不知道葬礼上的宾客都是什么身份,否则不至于如此自信。 在佩罗的大儿子铲下最后一铲土后,孩子们将棺材沉入坑底,接着再将土盖回去。 在这之后,佩罗的家人们留下继续哀悼,而宾客则渐渐离开这里。 朱利尔斯找上了克雷顿,他将鸟笼塞给克雷顿,但又被克雷顿退回来。 “她还没走。”古董商严肃地告诉他,随后带着侄女扬长而去。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朱利尔斯拎着鸟笼在原地还萧瑟的站了很久。 男巫悲哀地看着鸟笼,里面又发出啾啾的叫声。 她还没走。 葬礼后的第二天凌晨,翠缇丝就消失在了贝略新宅里。 她对唐娜隐瞒了离开的时间,选择在女儿睡着的时候离开,是克雷顿送她去的火车站。这是为了避免离别的伤感。 上午五点半,火车已经如同一条巨蟒般卧在轨道上了,但蒸汽锅炉还没有烧开,站台上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基本都是穿着灰褐色制服的铁路公司职员,承重柱上的大时钟指针滴答滴答的走着,令人心烦意乱。 翠缇丝拖着行李箱走进站台,克雷顿在她的身后站着,打算一直等到她进入火车。 如果事情发展的不顺利,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翠缇丝向火车走了几步,又转身看克雷顿。 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她要回心转意留下来了,但她没有,她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克雷顿,你的心里还有乌伦吗?” 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但克雷顿还是回答:“我心里一直有他。” 他心底记着每一个家人。 但翠缇丝看不出表情地摇了摇头:“你看起来不像是心里塞着乌伦,倒像是胃里塞了一个乌伦。”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蒸汽巨蟒的腹中,留下克雷顿在原地惊愕。 一直走到家门口,他才反应过来翠缇丝是讲了个关于他身材膨胀的笑话。 “真是混蛋啊!”他哭笑不得。 这会儿唐娜已经起床了,克雷顿守在餐厅告知她翠缇丝已经离开的消息,她哭了一小会儿,到了早餐后又快活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跟着家庭教师去上课了。 克雷顿喜欢这种性格,像她这样的人死法中就不存在“心碎”这种选项。 算算时间,他也该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了。 就在他打算再次出门,去酒馆一醉方休的时候,忽然又有人登门拜访了。 “贝略先生,有些事需要您处理一下,关于热沃。” 这个陌生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带着武器,还隔了老远说话,克雷顿险些要枪毙他,还好他及时证明了自己属于长老会。 “你害怕我?”克雷顿问。 长老会的使者支支吾吾地否认了,但又不肯和他坐在同一辆马车上。 十五分钟后,他们的马车在一处长老会的据点停下,这名使者领他进去。 这地方是个非常大的仓库,许多森威特啤酒的空瓶装箱垒在这里,它们层层叠起,形成许多密不透风的高墙。而在这些箱子形成的高墙迷宫中心的空地上,就是暗裔和教会人士、政府职员汇集的地方。 十几个人零零散散地站着,光看衣服就知道他们属于哪个势力。 教会的低级神职根据教义穿着黑白配色的衣物,政府职员只穿礼服,且只有两个,而长老会的人则为了掩盖身上的异类痕迹,都穿着宽松的大衣。 这里没有椅子,唯一坐着的人是楚德·奥斯马尔,他被反绑着双手,坐在一堆木箱子上虚弱地喘气,栗色的鬓角有血流下。 一个政府职员低头看着奥斯马尔:“他还敢和我们提条件” “那个人来了。”他的同伴提醒他。 克雷顿在这些人的注视下走到近处,身上的黑大衣很好的融入到其他长老会成员之中。 “这位就是贝略先生吧?”这位政府职员抢先一步上前和他握手:“其实我们已经从这个囚犯的口中把事情问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些事他始终不愿意透露,坚持要先见到你才能开口。” 他松开手,从旁边的箱子上拿来一本本子:“您看一下这份证词记录,如果属实,那就在下面签个名字。” 克雷顿的瞳孔在眼眶里从左滑动到右,没有看到路易斯教士的身影,而其他的长老会成员没有表现出异样。于是低头看向证词记录,确认无误后写下自己的名字,将本子交还给政府职员。 这名政府职员满意地点头,将本子夹在腋下,又看向奥斯马尔。 “现在你该开口了吧?那份地契是你从哪里弄来的?它早就被先王回收了,属于国有的资产。而且不应该被你拿到手。” 红头人缓慢地抬起头,裂开的嘴唇翘起,向询问者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鲜血已经涂满了他的牙龈,看来他这段时间过的并不好。 “一个好人给了我那东西,他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 长老会的人都笑出了声,教会的人则对政府职员怒目而视。 不过这个职员似乎已经习惯这种眼神了,他只是感叹一声:“啊——我们的好同僚”,然后就继续等待奥斯马尔吐出更多信息。 “名字,我要名字。” “这是第二个要求了。” 奥斯马尔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人满意,这个职员对着他的腹部猛踢了一脚,他开始吐血,眼睛上翻,旁边的圣职立刻扑过来用药物和奇迹救治他。 当救治完成,圣职严肃地看着这个职员。 “我不建议再对他用刑,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很差了。” “好极了。”职员对奥斯马尔说:“你听到了吗?说你的要求吧,一会儿如果我有空,还能帮你带个奶嘴。” 才苏醒的红头人看向克雷顿,眼神令人寻味:“我要和克雷顿·贝略单独说说话。” 这下所有人看的都是克雷顿了。 狼人皱眉:“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和你谈的。” “的确如此,但他们会让你同意和我谈的。”楚德·奥斯马尔咳了血出来,眼神瞥向政府职员。“现在是你们需要我。” 政府职员的脸色难看起来。 地契的丢失不是一件小事,尽管那块地只是一片无用的沼泽,但涉及到侵吞国有资产就没有小事。 “别动手。”他对克雷顿说,然后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这片空地。 克雷顿的耳朵动了动,那些人根本没有走远,他们只走了几步,现在正站在空箱子建成的高墙后面倾听着这里的谈话。 他对奥斯马尔开口了:“我倒好奇你要做什么,我们的仇怨好像比其他人都要大些。” “那些我都不在意,我所要向你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请求而已——请你为阔克收敛尸体”奥斯马尔还没有说完,就被克雷顿打断了。 “我想你很清楚,他没有尸体,这就是你自己干的。” “那就埋葬他最后穿着的衣服,用火葬的方式,最后的灰放进一个圣坛里。” 这是圣人的埋葬方式,不过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就这样?” “就这样,但他们依旧不肯满足我。”奥斯马尔平静地说:“其实我之前和他们提起过这一点,但神职者们不同意这个交换,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异端的行为,决不能妥协。一群无信者,甚至是暗裔居然也赞同他们的说法。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在乎这个。” 克雷顿简直忍不住要笑了:“我是不在乎,不过你是怎么了?快死了才良心发现?” 他刚刚看了证词,原来在热沃搞鬼的全是奥斯马尔一个人的打算,来自末日追寻者教派的阔克反倒阻止了几次奥斯马尔的恶行,虽说最终也走到了一块儿,但发生这种情况不能说不滑稽。 红头人摇了摇头,舔干净嘴唇上的血:“我的确为此后悔,但如果我成功了,这本来也是我要做的。我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过,只要你的处境和我相同,你就会明白我的动机。” 克雷顿笑得更开心了,他开始觉得这里比酒馆更适合逗乐子。 “处境相同?你是指手握改变运气的力量,却还能把一切搞砸吗?我还真做不到这一点。” 他的话激怒了奥斯马尔,红头人阴鸷地盯着他的脸。 “你要答应我的要求,我才会同意那些人类的要求,他们得不到满足,就会来找你。” “行吧。”克雷顿无所谓地说。 “用你的名字发誓。” 名字的效力是神圣而庄重的,民间一直有传闻违背以名字起誓的誓言可能会遭致不幸,即使是出于荣誉,克雷顿也厌恶指名立誓后背约的行为,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背约,奥斯马尔的执念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他是个珍玩古董商人,仓库里就有私人收藏的圣坛,只要弄到阔克的衣服就能完成承诺。 听到克雷顿发誓后,楚德·奥斯马尔才定了心。 “多么爽快,如果不是我需要你做祭品,或许我们能友善地沟通,你也会认同我的做法。” 克雷顿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但他依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告诉我,克雷顿·贝略,你崇敬自己的先祖吗?” “哪一个?” 克雷顿的反问让奥斯马尔愣住了。 “我的先祖中既有穷苦的奴隶,也有凶恶的奴隶主;既有高高在上的贵族,也有藏头露尾的逃犯,高尚者和卑劣者的血液在我的血管内共存。请问你问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位?” 第十章 岁月杀手 “你想说什么?”楚德·奥斯马尔的声音变得凶狠,残破的身体微微挺直。 不久前他们还是仇敌,克雷顿的反常问题让他警惕起来。 “我以为你很清楚呢。”克雷顿奇怪地看着他,他理所当然该知道的:“你怎么会崇拜一群不知底细的人呢?就算是那些总是说要让先祖为荣,但也只不过是为了抒发自己的志向而已。现实中有那么多人连自己的私生子都要抛弃,并以此为耻,谁想过那也是自己的血脉了?” 所谓的血亲之间的好感,并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流着一样的血,还有感情的传递,只是因为共同的血脉天然赋予了他们亲近的关系,让这种传递更加有效,不容易流失。并不是说这种情感稳固到无法摧毁。 一个人的父母如果待他苛刻,使他心生怨恨,那么他自然不会想到更往上的先祖。 同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感情也通常基于他对他们的母亲的感情,克雷顿没有听说有男人憎恨自己的女人却喜爱他们共同的孩子。 对那些遥远的,或未曾见过的亲人的感情,不过是对就近的亲近者的情感溢出。 “你的解释没有用,所有文明都建立在祖先崇拜之上,没有例外。”奥斯马尔阴沉地说。 克雷顿冷笑起来:“是啊,文明的基石除了祖先崇拜还有宗教崇拜、君主崇拜呢,它的基石多了去了,那些和理性、智慧有关的石头你都不选,偏偏要找一块会跳起来打自己的。看到了你,我才知道受虐狂是什么样。” 那些红头人对奥斯马尔的态度可算不上好,而奥斯马尔的反应也远远称不上和睦。 “崇拜是最廉价的情感,尤其是自己也不理解的模糊的崇拜,崇拜他人的人在最开始就描绘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美好形象,然后把自己放在那个虚像之下。如果非要崇拜一个人,那最好是个死人,但你的先祖显然还没有死透。” 克雷顿有意讥讽奥斯马尔,但顾忌到还在偷听的那些人,他的措辞过于礼貌。 红头人昂起头,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脸上重新涌现出希冀的光:“不,我已经想明白了,说不定他们根本根本不是我的先祖,我的先祖很早就来到了现世,所以我才在这里出生,我一直都找错了.” “我觉得你没有找错。”克雷顿不急不慢地说:“他们是第农人的奴隶,当曼西斯人打过来的时候,连贵族都在急着逃往仙境,因怀孕而无法劳作的奴隶被抛下也是理所当然,仙境似乎没有新生儿,谁知道孕妇在那里会发生什么。” 奥斯马尔盯着他,透过墨镜察觉到狼人的恶意:“你在试图让我感到痛苦?” “是吗?多么没良心的话啊!”克雷顿矢口否认:“我都答应你埋葬阔克,你居然还这样怀疑我。我们过去是有点仇怨,但在仙境的最后一天,我已经在你的身上施展够了手段,心底的气已经消了,之后他们也会处决你,用不着我动手,你就要死,所以我现在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么你就该知道,这种沦丧只是暂时的,只要掌握了神恩的力量,我们就会重新崛起。” “有趣的是,你的祖先可能不这么想,在他们眼中,你这样的生活方式才叫沦丧。”克雷顿走近一步,模仿那些仙境的红头人的语气:“不孝子孙,你连信仰都丢了,多么可怜呐!” “就算你的祖先不在此方国,他们也会这么说的,你以为你对他们很重要吗?” “据我所知,古代第农人非常热爱燔祭,他们献上羊羔,乃至自己的子女,但这都没能阻止灾难的发生,只能集体逃离故土。你们这些红头人曾是与他们为伍的神使,只接受贡品,不需要上贡,或许在沦为奴隶后也有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吧。说不定你在仙境不老不死的先祖在看到你之后,还会将你当做祭品献上,希望早就抛弃你们的神明能够注意到他的虔诚,从而回心转意.” 尽管声明自己毫无恶意,但克雷顿的语调冷酷而滑腻,如同毒蛇一样富有攻击性。 楚德·奥斯马尔咬紧牙齿,身体颤抖起来。 “够了!”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尖叫。“你怎么懂我?!你怎么懂我?!” “是啊,我也说够了。”克雷顿兴致阑珊地说:“你知道吗?我身边的那个女孩曾劝我对你抱些同情,因为你也被爱德华兹欺骗了,他诱导你对自己的亲族产生依赖,但我没法对你升起那么一丁点怜悯。” “你和阔克,两个性格不合的人居然待在一起,而你还想要为他举行葬礼。我想你们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而爱德华兹的日记里显示你也犹豫过,甚至怀疑过这是个骗局。但你最后还是愿意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选择让近在咫尺的亲近的人去死,然后理所当然地陷入了失败。” “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选择上当,我实在没有见过你这么蠢的人,简直是一事无成。” 他说完,转身就走,身后却突然传来重物翻倒的声音。 楚德·奥斯马尔趴在地上挣扎着,他的双手反绑,身下是木箱的碎片和摔碎的酒瓶玻璃渣,这些东西在他的衣服上扎出窟窿和裂痕,但他浑不在意,只是像蛇一样挺起上半身,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克雷顿,嗓子好像吞过火炭一样沙哑。 “克雷顿·贝略,我诅咒你.” 那几乎不像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从地狱里刮来的风。 克雷顿也惊讶地站住了,但随后奥斯马尔的身体就趴了下去,将脸埋在一地的碎片中。 几秒后,圣职们从高墙似的木箱架子后面一涌而出,将红头人的身体抬起来平放,很快得出结论。 “他死了。” 楚德·奥斯马尔直到死,脸上还维持着愤怒的表情。 之前那个政府职员姗姗来迟,他恼火地蹲下检查尸体,接着站起来看向克雷顿:“我不是说过不要动手吗?!” 克雷顿还没开口,圣职们就说话了。 “他是老死的。” 这下连克雷顿本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他本来还想着要奥斯马尔体会临刑前的恐惧,结果他就这么死了,还在死前诅咒了他。 虽然红头人的所有指头都没了,但或许身上还保有一些神眷,或许这个诅咒就还能对克雷顿起效,世人都知道,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分量非常重的。 但奥斯马尔又只说要诅咒克雷顿,但具体要他怎么难过,却还没有具体的定论。 这个诅咒或许有效,或许无效,但它已经让克雷顿开始心神不宁了。 其他人都不怎么关注这一点,政府职员在头疼怎么处理尸体,圣职们也自觉留在这里,他们紧盯着长老会的人,似乎是希望暗裔们能快点离开,哪怕这里就是长老会的地盘。 好在暗裔们没有争夺什么,这里毕竟只是一个杂物仓库,他们都转身向外走,准备把尸体留给这些人处理。 “贝略先生,请往这儿走。”长老会的一员对克雷顿招呼道。 克雷顿快步跟了过去,他们在仓库门口停下。 这个有着白色毛发和纯黑色牙齿的暗裔递给狼人一根烟,随后给他点了火,自己也摸出一根烟抽。 “罗德里克,曼西斯人。” “那么罗德里克先生,是戴斯长老要见我,他终于有任务要给我了?”克雷顿一边抽烟一边问,他尽量不去想诅咒的事,而是想长老会的事务。 格罗涅现在还没恢复,会内还是戴斯长老在代理执政。 这个陌生暗裔摇了摇头:“不,为了让市长选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中举行,市中心有一片区域都被封锁了,戴斯长老就在那儿,所以接下来的两周都不见客人。” “那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他只是不见客,但的确有话要对你说。”罗德里克清了清嗓子:“苦修士老小子,最近没有别的事情要你做。你送来的礼物我很喜欢,所以不妨去看看我之前送给你的礼物,它就在董森银行的保险柜里。” “他之前在礼物里留言过,为什么又托你来重复一遍?” “他说你的记忆力不好。” 克雷顿差点呛住,烟雾从他的嘴里大股地冒出,好像一台蒸汽机。 “还有一件事。”罗德里克说:“你的古文功底怎么样?” 克雷顿将呼吸理顺:“我只会一种主流的古语。” “那对于历史文物感兴趣吗?” “不是我自夸,我至少也算半个行家里手。”克雷顿坦白地说,他为了胜任珍玩商人这一职业可是做了不少功课。 罗德里克点点头:“萨沙大学的一名古代学教授死了,这个人的死对很多人都有好处,除了他的学生。当然,我说的学生不是指他作为巫师所收下的学徒,而是通过正当的考试进入大学的那些人,他们现在缺了一门课。校方正在寻找一位可以替代他的人。” “在那之前,也可以找一位有相关背景的专家进行代课。我们的另一名会员奥列里·布兰科向萨沙大学推荐了你,你要是有空,就过去看看,给他们上两节课。” 听他的描述,克雷顿忽然想起来这个死人是谁。 “古代学教授?克里斯托弗?” “是的,你也知道他。” 关于这件事,克雷顿不想说太多:“我当然知道,他就在火车轨道边上挂着呢。” “哦,他现在不在那儿了。”罗德里克兴致缺缺地说:“我们只挂了他几天,铁路公司就派人来抗议,说这么做影响他们的声誉,现在那两排死人全取下来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克雷顿说。 第十一章 爱去学校 克雷顿去了董森银行,才意识到戴斯长老是什么意思。 “非常抱歉,您寄存的物品被丢失了,我们实在没办法阻止这件事.”银行的职员说。 他领着不能接受这一点的克雷顿去了金库,在他们的面前,排列保险箱的高墙上正有一个突兀的大洞,不仅是保险柜,连后面的墙壁也被挖空了——或者说强盗就是从墙壁后挖进来的。 “它是无声无息出现的,简直就像是撞了鬼。”职员这样向克雷顿形容。 在克雷顿·贝略还在热沃的日子,董森银行被不知名人士抢劫了,由长老会赞助的世界一流的电流防盗装置和价值千镑的机械锁没有派上一点用处,因为入侵者就没走大门,他们从银行的外围打洞到地下,然后将保险柜连同墙壁都挖了一块带走,这个大洞就是他们留下来的唯一痕迹。 甚至没有人看到或听到这伙盗贼的行动,因为当晚其他地方的混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军方的战争飞艇升空,它在天空中央用一次可以探照半个教区范围的探照灯和象鸣似的巨大警笛声通知全城人,它才是真正的主角。 贫民区的那些枪响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所以,有那么一伙儿人趁乱行动,盗走了董森银行这件事,就成了当晚舞台上默默无闻的配角。 直到第二天,来上班的银行职员才发现失窃。 他们一共丢了22个保险箱,里面的东西价值不一,有传世的名画,也有只具备纪念意义的小玩具,谁也弄不清楚那些盗贼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偷走了这些东西——如果他们是为了钱来,那么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挖开墙,直接运走现金显然更划算。 董森银行对外隐瞒了失窃案的具体信息,他们宁可让客户以为他们丢了钱。 如果克雷顿·贝略不是长老会的人,他甚至不会知道自己的东西丢了。 戴斯·琼拉德肯定也知道了这件事,克雷顿相信他反复强调让自己来拿礼物,正是暗示自己去处理这件事。 “都丢了哪些东西?把失物清单给我。”狼人向银行职员伸出手,心底一点不希望他回应。但银行职员已经准备好了,他在这之前就得到了指令,因此将清单随时带在身上。 克雷顿拿着清单,心里叹气,他一点儿不想干这活儿。 离银行失窃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鬼知道这些赃物现在在哪儿,没准都不在萨沙市了。 他决心就只找那件礼物,如果戴斯长老问其他的事,他就假装自己没有领会到对方的意图。 但就这一件事也并不容易,失物清单显示戴斯长老留给他的那件“礼物”则显示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金属针筒。 一个针筒,他该怎么去找呢? 他心底渐渐有了主意。 克雷顿·贝略花了一整天时间在本市的珍玩行当发出通告,高价回收指定类型的货物。 他就失物中最有价值的几类之一当做标准,然后坐等那些销赃的小贼把东西送上门来。这未必有效,但至少算是努力过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开始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朱利尔斯和克拉拉都回来了,他要安排他们接下去的工作,还有就是 送唐娜去上学。 “不是还有三个月吗?!”得知这个消息后,少女惊吓地跳了起来,她刚刚上完舞蹈课,连跳起来的动作都非常优雅。 “但我之后有事,可能要在外地待一阵子,没什么时间照料你了。” 克雷顿用尖指甲戳了戳书房桌面的行程表,语气里面没有半点不舍,这次他可不打算带着侄女到处冒险。 “现在是年底,女校里的学生有不少都回去放假了,你正好可以适应那里的环境。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去找夏绿蒂,我给她拨了一笔款,用来支付你的开销。如果遇到了麻烦,就去找玛丽·艾塔,我们之前在热沃帮了她的忙,她会记得这点的。” “我是要适应适应”唐娜的这句话说的很小声,克雷顿没有听清,不过他也不在乎。 “午餐后我们就去辛佳妮女子学院看看,顺便为我们失约的事道歉。那里的老师可能不会魔法,也打不过你,不过你还是要对他们保持基本的尊重。” 唐娜气愤地说:“当然,我还没那么傻!我只是觉得上学还可以再等等,你也不是今天就走吧?” “但是我没有精力再教你了。”克雷顿说。 他要去萨沙大学教育大学生,哪怕只是临时代课,这对于他来说也是非常荣誉的事。 唐娜不知道他的理由,闷闷不乐地答应下来。 今天是克雷顿最后给她上课,所以教的战斗技巧更加激进。 他教她将脚步融入战斗,利用步伐和拧腰将挥舞武器的速度和力量增加至最大,还有人的动脉的位置、如何急救和包扎自己。 等他相信唐娜掌握了这些技巧,便带她吃了午餐,接着带上日用品坐马车去辛佳妮女子学院。 这所学院的环境让克雷顿非常满意,它的主体建筑建在一个自然的高坡上,一栋三层的宽广楼房,方柱形的建筑两侧还有“凸缘”,正面只有一条人工修建的道路通向大门,后面是一片人工栽植的林子,而周围还有高围墙和带刺的铁栏杆,内部还具备马厩和一片足以跑马的大空地用来训练女子马术。 周围更是有几个带着手枪的守卫在巡逻。 简直和堡垒没什么区别。 学院的主事者院长凯瑟琳是一个典型的老淑女,她看起来四十来岁,有着脏金色的头发,狭窄的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金丝眼镜,腰非常的细,精瘦的身躯上套着玫红色的连衣长裙,走路时裙摆就好像铁做的似得,一点儿不晃。 克雷顿之前和她预约了会面,所以她在校门口等他们,看到他们来了,就领他们进去。 相比于自己的叔叔,唐娜就显得惴惴不安。 她也反复观察周围的环境,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要在这里一口气住上一个季度。 而且,她无法启齿的拒绝上学的理由此刻又开始劝说她反悔。 “学校的大部分学生都回家过节了,住的远的学生才会留下来。她们都很友善,您的侄女可以随意和谁交朋友,这儿没有坏姑娘,我们致力于将所有的学生都打造成品德优良的完美女性.” 凯瑟琳院长一边走一边诉说着学院教育的好处,但谈话的对象始终是克雷顿,而不是她这个要亲自上学的人,这让唐娜更加不舒服了。 克雷顿始终没发话,两名女性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建筑两侧凸出的地方。 唐娜也若有所思,那个形状让她想起来仙境的那座城堡四角的塔楼,而那些密布排列的上下推拉窗则像是塔楼上的射击孔。 倘若堵住正门,又在两边的窗口安排一些射手. “那里有什么问题吗,先生?”凯瑟琳停下脚步问道。 “不,没什么问题,倒不如说非常好。”克雷顿高兴地指着建筑两侧凸出的部分说:“如果有二十个枪手埋伏在两侧,就是有一百个士兵也没法从正门冲进来,除非他们有炮!” 唐娜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克雷顿和自己思想上的共同性让她感到一阵愉悦,但凯瑟琳显然没有体会到这些令人兴奋的东西。 “先生,没有人会攻击一个女子学院,我们只是学校而已。”她严肃地说。 克雷顿立刻向她道歉:“抱歉,只是这栋建筑的形状看起来太完美了,而且你们这里还有带武器的守卫。” “您不用向我们道歉,这些守卫是用来预防强盗的,而房子是一位贵族捐献给第一任院长的,或许在当时,它的确有着堡垒的用途。至于学生——虽然我们不用像士兵一样战斗,不过学院的确有教授学生狩猎的课程,其中包括射击和马术。如果运用得当,她们也能够让心怀恶意者大吃一惊。” “这是好事。”得知这一点,克雷顿对学校的教学理念大加赞扬。唐娜心中也对这个学校生起了一点好感。 但随后克雷顿转而又问:“不过你们这里的守卫似乎年纪已经很老了,他们真的还能起到作用吗?” 他们都注意到了,这所学校的守卫都是些皱纹横生的老人,虽然带着枪,但准头值得怀疑,除此之外,他们走路都迟缓。 凯瑟琳仰起脖颈:“我很肯定他们还有足够的力量保卫学校,只要能开枪就足够。我们之所以选用老人做守卫,主要是为了防止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有一些女校任性地选用了青年男性在校内任职教师或园丁、守卫,之后也因为这种失败的决策引发了令人瞠目的丑闻。” “我们的学生虽然接受了正确的指导,但她们尚且不能将这些教诲完全领会。她们年轻任性,未经世事,渴望爱但还不明白什么事真正的爱,所以容易被英俊的面貌和花言巧语引诱,为了避免临时的激情毁掉学生的一生,辛佳妮女子学院会竭力避免这种不稳定因素和学生接触。” 凯瑟琳解释的时候也有意地看了一眼唐娜,少女咬着嘴唇,思考自己和学院长描述的其他少女的区别。 她不想恋爱,她想杀人。 第十二章 高压训练 唐娜想要杀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一个人一直学习着战斗的技巧,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想要运用。何况她一直想象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让这个世界更美好。 注意到贝略叔侄非同寻常的兴趣爱好,凯瑟琳刻意引开了话题。 她领他们到室内,向他们展示这里专业的教学设施——音乐厅、舞蹈房、裁缝室、画室,还有专门的炼金室和酒窖。 “除了音乐和舞蹈、绘画,我们也教授女孩识别香水,还有品酒的技术,她们会在这里培养自己的审美能力和社交能力,这对于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大有裨益.” 这所学校目前一共接收了86位学生,而教职人员则超过25人,他们有能力为所有学生进行针对性的培训。 虽然有很多学生还在家里过节,但这儿还留了二十多位学生,分散在两个教室里上课。 克雷顿在教室后门的视窗前站了一会儿,观察黑板上的内容。 唐娜的位置不允许她这么做,但克雷顿的表现让她觉得越来越冷了。 接着,凯瑟琳带他们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出了几个小题目考验唐娜,都被少女回答了出来,她满意地点头,对克雷顿道:“依我看,您家的姑娘聪明伶俐,完全跟得上我们现在的课程,她唯一欠缺的就是对身材的管理。” “她的腰太粗了。” 唐娜一直挂在脸上的假笑消失了。 她很确定自己的体型正常,是凯瑟琳自己喜欢把腰勒成蜜蜂的样子。 “这个不用改。”克雷顿替她说话:“我知道紧身胸衣可以矫正年轻女孩的体态,但那也会影响她们的行动,让她们呼吸困难。” 凯瑟琳并不赞同他的观念:“这只是一种误解,一旦穿戴胸衣的时间够久,她们就会习惯戴着这东西行动。” “但是再怎么适应,她们也没法畅快地奔跑。”克雷顿说。 凯瑟琳摇头:“她们不需要去奔跑,淑女就应该沉稳,不急不慢的动作才显得优雅。” “但优雅的气质并不总是有用,我认为她需要保留这个能力。”克雷顿冷静地说:“这样,如果有人朝她开枪,她就能及时跑到掩体后面。” 是啊,唐娜想,要是不能跑了,有人朝她开枪可就危险了。 但凯瑟琳不能理解这个理由。 “谁会朝一位女士开枪?” “那可说不准,最近萨沙市就不太平,您应该也知道这些事。”克雷顿说:“就说我自己经历的吧,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我的店铺,然后叫不知道什么人给打死了,尸体还在那里躺了好一会儿。这放在过去简直无法想象。” 听到这样令人惊怖的经历,女院长终于妥协了。 “好吧,我理解您的担忧,我们不会强制她去缩腰,但她要和其他人一样控制饮食。” “我想这点她还是能做到的。”克雷顿说。“还有,关于马术课程,她已经有一匹马了,所以我希望她不用骑那些老马。” “寄养马匹需要额外收费。” “当然。” 两人在教学方面达成了一致,然后克雷顿回到学校门口把行李拖了过来,亲手交给唐娜。 “之后我会让克拉拉偷偷来找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她,她会通过寄件的方式通知夏绿蒂。不过,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里的生活,因为你足够坚强。” 克雷顿一点不担心唐娜会在这里过不下去,她是个适应力很强的人。 她白天玩得痛快,到了晚上又能够规矩地守时入睡,做什么都尽兴尽力,为所欲为的同时又一直维持着某种准则,就连克雷顿自己也办不到这样的事。 他们说了几句告别的话,然后克雷顿就离开了。 唐娜拖着箱子,一直等到克雷顿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看着凯瑟琳慈蔼的面孔,她终于感受到了孤独。 她现在真是无处可去了。 “走吧,我带你去宿舍,放完东西就回来上课。”凯瑟琳说着,把唐娜的箱子提到手上。 唐娜的孤独感消失了,转而是惊愕。她可没想到第一天就要上课,而是以为自己要先在这里无所事事几天。 她还想说什么,但凯瑟琳已经提着箱子走到前面去了,她也只好跟上。 辛佳妮女子学院的主体建筑比克雷顿的新宅还要高大的多,但这里有太多人,所以住宿的规矩是六人一间。唐娜跟着凯瑟琳来到自己的宿舍,她们把箱子放下,铺好床,然后又回到刚才在上课的教室前,凯瑟琳敲了敲门,领着唐娜走进去为她做介绍。 作为新入学的学生,唐娜还没有自己的制服,而这里的学生则统一穿着深蓝色的衣裙。 光是看到她们统一的衣服,她就感到一阵不自在。 “唐娜!” 学生中忽然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她转眼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欣喜之余又感到不敢置信。 是爱丽丝!她们在仙境见过面! 她竟然也是多恩人!也在萨沙市! 见到熟人,唐娜几乎要冲上去和她拥抱,但旁边的一声震响打断了她的动作。 彭! “肃静!没有允许不可以开口说话!” 一个法令纹深刻到简直可以把她装进去的老女人用手里黑色的长尺猛地打击了一下桌面,她是这里的礼仪老师,而看起来所有的女孩都害怕她。 她们规矩地坐着,就连经历过仙境的爱丽丝也忽然安静得像只兔子。 唐娜对未来又绝望了那么一点。 学院的课程难度并不比家庭教师的教学更难,但却更加严格。 正如其他学校那样,这里的老师被允许对学生进行体罚。小木棍抽手心和关禁闭是寄宿制学校的常用手段。 唐娜在仙境经历过各种致死的伤势,这种水平不足以让她变得顺从,不过对其他人倒是很有效——具体呈现为她努力地想要靠近爱丽丝,但经历了教师的警告,后者反而不敢再看她了。 最后两节课是连在一起上的,根本没有休息时间,天气又很冷,唐娜忽然产生了一种神妙的感应——包括她自己,周围的人好像都在逐渐褪色,化成绘画用的白色石膏模特。 明明这里的学习并不困难,她却觉得非常容易疲惫,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如果她到了晚上还是这样的状态,那就糟了。 直到下午的课上完,教师走出教室,周围这些女孩才忽然复活一样恢复了生动的脸色。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和一位公主做同学!”爱丽丝激动地扑过来,唐娜忙捂住她的嘴,她可不想让那段经历外传。 只是这个举动证实了爱丽丝的想法。 “所以那个梦是真的?此方国也是真的?我醒来后没人相信我说的话不过你爸爸提的建议真管用啊,我醒来的时候脑袋上果然有个包,真的去看了医生.” 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唐娜都有些后悔和她相认了。 “那里的事只是一个巧合,不是真的”小女巫尽量解释,希望爱丽丝能别再纠结这一点,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时她以为不会和对方再见面,所以才报了自己的真名,但这是非常疏忽的表现,她当时根本没有防备的意识。 要是克雷顿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爱丽丝,她是你认识的人?” 更多的女孩围了过来,唐娜对这些陌生人的审视无动于衷,她打心底觉得她们不是一路人。 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对情绪敏感,察觉到她冷淡的态度,没一会儿,周围的人就失去了对她的好奇,大多数都走了,只有两个人还在她的旁边。 一个是爱丽丝,另一个红发女孩则是她第一次见。 “我、爱丽丝还有你都是一个宿舍的,我叫兰特·亚希尔。”那个陌生的女孩说,她伸出手,要和唐娜握手。 唐娜看了看她的手,把手伸过去。 “很高兴认识你,兰特小姐,可我还没说我住在哪个宿舍。” “空着的宿舍并不多,负责巡夜的皮法尔太太说下一个新生会补进我们的宿舍。”兰特说,爱丽丝在旁边点头:“我知道你有点怕生,新生刚进来都这样。” 唐娜不动声色,但在内心反驳回去。 “关于这个学校的规矩,你可以随时问我们,不过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唐娜问。 兰特看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教室,平静地告诉她: “吃晚餐。” 木质托盘上是两片非常瘦小的面包,一片同样小的薄煎肉,一个煮鸡蛋——小的像鹌鹑蛋,还有一小碗蔬菜汤。 自唐娜端着托盘回到位子上后,就一直脸色惨淡地盯着这些东西,蜡烛的火光让食物的阴影在盘子里窜动着,好像蠕虫一样。 一个有120磅重的姑娘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靠这么点食物维生的。 “只有这么点吗?”她绝望地问兰特和爱丽丝,她以为院长对克雷顿说的食物节制不该是这样。 这不是节制,这是绝食。 “是的,很遗憾,这对于一位公主而言确实不够丰盛。”爱丽丝认真地说,她还在惦记仙境中的那次相遇。 兰特也严肃地点头:“你要靠这些食物撑过接下去的四个小时,所以尽量减少运动吧。” “我认为这不是运动的问题。”唐娜的声音好像死人的最后一口气。 克拉拉!她需要克拉拉! 如果克拉拉今天不来帮她偷食物,她就完蛋了! 看她的样子,兰特叹了口气:“如果还不够,回到宿舍后我会再想想办法。” 唐娜悲伤地应了一声,她从未有过的细嚼慢咽,好像她咀嚼得越久,能到胃里的食物就越多似的。 晚餐后,教师带她们祷告了一会儿,便让她们自由活动了。 兰特带唐娜·贝略和爱丽丝回到宿舍,一进门,爱丽丝又缠住唐娜,饥饿没有泯灭她的求知欲: “我们还能去此方国吗?” “去不了了。”唐娜无精打采地说:“那里没有你想象得美好。” 兰特背对着她们翻包,听到她们的话也有些疑惑。 “什么是此方国?” “一个不存在的国家,我和爱丽丝研究剧本的时候编出来的。”唐娜说着,轻轻掐了一下爱丽丝的手:“它本该是个秘密,我不想和别人讨论这个剧本,因为它还没有完成。” 爱丽丝终于明白她的意思,闭口不谈,但不知为何,她看起来更高兴了。 兰特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了一包饼干,她拿出几块递给唐娜,小女巫珍重地吃掉了。 “我会报答你的。”唐娜说。 “只是几块饼干而已。”兰特摇了摇头,她觉得这个新生怪怪的。 解决了肚皮问题,负责夜间管理的皮法尔太太忽然上门,把唐娜带了出去测量身体尺寸,以便订做制服。 等她回来后已经是身心俱疲,和兰特、爱丽丝在油灯的光芒中聊了一会儿天,两个老学生告诉她关于这个学校的日常课程安排,还有不同老师厌恶的禁忌事项,只是还未说完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打铃之后,所有的宿舍都安静下来,同时熄灯。 皮法尔太太提着油灯在门外的走廊巡逻,当门缝里透进光,女孩们就闭口不言,当光芒远去,她们又开始在黑暗中小声说话。 唐娜焦躁起来,她一直在等待,但克拉拉还是没有来。 但她的时间已经要到了。 “对了,我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她不得已说。“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开窗,也不喜欢开门。” 兰特的声音轻轻传来:“当然,现在是冬天,开窗冷的要命。” “我一年四季都这样。” “最冷和最热的月份都放假。”爱丽丝说。 唐娜放心了。 她向室友道了一声晚安,随后闭上眼睛,任凭意识在黑暗中逐渐沉沦。 当她的精神陷入最极致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混沌漆黑的空间忽然爆炸似的翻涌,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多彩反面,沉寂的精神瞬间恢复成相反的极致清醒。 她感应到无数活动的颜色线条在重组,形成一副逼真无比的画面。 不符合当前季节的鲜艳绿色在山谷和平原间蔓延,溪流打击鹅卵石的声音是自然最美妙的乐器,鸟儿和松鼠在枝头好奇地俯瞰下方,许多的少年少女正在草地上互相追逐嬉戏,或者歌唱舞蹈。 这是一片永远处于春天的土地。 唐娜无形的意识投入其中,重新感受到了双脚踏地的感觉。 这里就是以隐秘著称的巫师圣地布拉科拉——多恩的乡野巫师的发源地。 从来没有人能找到它在现实中的位置,就连在这里学习过的巫师也不能,他们只能在梦中抵达这里,还有各种守护咒阻止他们说出布拉科拉的秘密,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母亲始终不能找到那个教导她的巫师的缘故。 在这里的人并不都是巫师,布拉科拉的校长法缇娅喜欢心灵纯洁的少年少女,即使他们不愿意学习巫术,也能在晚上受到感召,进入这里彻夜游乐。 但只要超过十六岁,这里就不再对他们开放。 唐娜只剩下最后一年了。 她快步从那些不思进取的少年人们身边走过,径直向一处高坡走去,那里站着一个长着尖角的红皮肤女人。 唐娜的脚步在高坡前逐渐放缓,想到接下去要说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攥紧: “导师,我来上课了.” 第十三章 好人克雷顿 摆脱了侄女,克雷顿·贝略快乐无边。 他必须承认,和家人待在一起非常的亲切,但这也让他束手束脚,心怀顾忌。现在他终于可以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了。 在辛佳妮女子学院旁边,克雷顿租了一个小仓库让克拉拉住进去,里面装满了罐头食品还有书籍,要她有空就去看护唐娜。 而家人离开后,他可以一天三餐都在外面解决,或者去酒馆小酌几杯。在空闲的时候,他还去了萨沙大学教历史课,尽情享受学生们尊敬的眼神。 接下去几天后就是月圆之夜,他可以停止服用长老会提供的药物,享受在月亮下变形的乐趣,顺便消化掉从潘那里夺走的海量精气。 有关戴斯长老的任务,他已经放出广告,接下来也只需要等待就行。 这样一来,他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正是享乐的最佳时机。 不过有人不乐意让他继续享受下去。 “这样下去,钱是不够花的。”朱利尔斯用钢笔在账本上划出声音。 “闭嘴。”克雷顿眯着眼靠在躺椅上,面朝窗户。他把躺椅搬到有壁炉的厅里,就是因为这里不仅温暖,还能够透过玻璃凸肚窗欣赏花园的景色,旁边的小圆桌上还有烟有酒,随时供他享用。 “你让我闭嘴也没有用,我们的支出远远大于收入。” “只是一部分的收入而已,你拿的不是总账本。” “你不信任我!” “我不信任任何夸夸其谈的人。” 朱利尔斯站起身,开始在克雷顿和玻璃窗之间令人厌烦地走来走去。 “你是蚱蜢吗?”克雷顿问。 绿油油的,还好动,根据这些特征,他第一时间联想到这种喜欢在草丛里蹦跳的生物。 “我简直无法理解,你居然对赚钱一点不上心!”朱利尔斯愤怒地说:“夏绿蒂比你更适合做老板!” 克雷顿伸长腿将他从窗户边拨开,踢得他一个趔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男巫站稳后振振有词:“如果连我的老板对赚钱都不在乎,那我要怎么赚钱呢?我们的利益现在是一致的。” 克雷顿懒洋洋地道:“好,我们,那你不妨给我出几个提议。不过最好是挣快钱的法子,我接下来的行程都已经定好了。” “当然,考虑到你身上的诅咒,还有极强的恢复力,我认为你可以向长老会贩卖自己的器官和皮毛,它们都是上好的仪式材料,而你剥下这些材料后不到两天就能复原,只用消耗一点肉就行。” 克雷顿登时坐直了,咆哮的声音让房子里的每个仆人都能听见: “朱利尔斯!!!” 如果不是克雷顿吩咐仆人们无论如何不要打扰他休息,这会儿就该有人来查看情况了。 男巫打了个哆嗦,脸色苍白:“这是来钱最快的法子了。” “我把这本事也给你,你去卖自己的肉怎么样?”克雷顿气得笑起来:“来吧,我把狼毒传播给你,只要你没死,以后你就是个大富翁了。” 朱利尔斯似乎终于觉得不妥,他思来想去又生一计。 “那至少拔点毛,狼人的所有材料都可以完美取代狼的材料,甚至效果更好。我知道有一种预警护身符,用狼毛和黄鼠狼的毛编织,然后压在枕头底下。要是有不速之客闯入房屋,主人就会猛地惊醒。不过这个护身符做法是我在别的地方看来的,是否有效和原理尚不明确” “如果我们买一点黄鼠狼做护身符,我认为肯定能赚不少,” “别想了,我把毛发散出去,如果别人买了这件商品反过来将它做材料诅咒我怎么办?”克雷顿又躺了下去:“利用毛发诅咒别人不是很多巫师都会的手段么?” 朱利尔斯啊了一声:“请相信我,毛发诅咒的危害其实很低,绝大部分巫师都只能让诅咒对象长点疹子,或者频繁地上厕所。” “但我既不想长疹子,也不想频繁地上厕所。”克雷顿说。 而要是有许多巫师一起用他的毛发诅咒他,那这就不是一道单选题了。 朱利尔斯面色阴沉起来,他反复踱步,直到脚步声让克雷顿开始感到乏味,他才停下来提出另一道妙方:“或者你愿意在进食时吞下一些碎骨头。” 克雷顿将手枕在头下:“这倒是没问题,不过你打算做什么?” “经过狼人肠胃的磨砺,被排出的碎骨头就带有一定的神奇效果,打碎它们后做成的口服药可以治疗肠绞痛.” 克雷顿重新坐起来,第一次认识朱利尔斯那样打量对方。 “你到底有多渴望金钱啊?!你好歹也是个体面人” “没有钱就不可能体面。”朱利尔斯恼火地说。“你的朋友布鲁诺都知道这一点,金钱就是限制我们思想的枷锁,要是一个人没钱,就算经纶满腹也只会被称作失败。” 听到熟悉的名字,克雷顿心情复杂地提醒他:“布鲁诺死了。” 朱利尔斯怔了怔,叹了口气:“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这是可以预见的,他使用的镇定剂太劣质,而且太多了,任何成瘾性药物都” “阿克齐杀了他。” “啊?啊——,噢.” 男巫不说话了,他拧起眉头,也转身看向玻璃窗,但似乎是角度问题,他看不到花圃里那些在冬季也健康生长的植物,只能看到自己迷茫的神情,还有克雷顿脸上些微残留的怒意。 沉默了一会儿,克雷顿把自己的行程卡片丢给他: “你要想赚钱也有办法。我过几天去魏奥底,路上不一定安全,如果你愿意来协助我,那么或许有发财的机会。” 男巫重新醒转,露出厌恶的神情:“你去魏奥底干什么,那可不算近。” “有两个帮工失踪了,他们是替我做事的,如果他们死了,我得去帮他们收尸。” 朱利尔斯斟酌着。 萨沙市距离魏奥底的直线距离其实不能算远,但需要四天路程。因为火车路线却并非一路直达,两个城市附近的轨道分属两家互相竞争的铁路公司,并不联通,所以乘客在中间必须下车用超过一天时间进行换乘。 小偷和强盗往往在这个时机下手。 长期在外的旅行令人难以忍受,但没有钱的生活也是如此。 “好。”他最终应承下来。 咄咄,咄咄. 食指敲桌子的声音响个不停,满墙琳琅珍玩,但始终充斥着一股腐朽气味的窄小古玩店里,一个黑发碧眼的小胡子男人站在柜台前,他身材高大,五官的间隙却有些紧窄,显得十分焦躁。他不断敲击着柜台,似乎在催促秃顶的店主人把放大镜从自己的商品上移开。 “不要急。”店主人说,头也不抬。 他们这样的店是珍玩行当的最底层,贩卖假货本就是常事,收到假货也是理所当然,因此更需要对货物细细识别、定价。 尤其是有时候,销赃的盗贼会找到他们,这就是压低价格的好机会。 “我赶时间。”客人这么说,但确实没有再催了,他的眼光开始在墙上的那些古玩摆件上扫来扫去,好像在做和店主人一样的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忽然身后的门铃摇响,一个看起来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年轻女士走了进来。 “抱歉,借过一下。”她对客人说,然后挤到柜台前。 店主人放下放大镜,坐直了身体应对她。 “夏绿蒂小姐,您怎么来了,贝略先生又有新的要求?” 在遵循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原则的商业社会,克雷顿·贝略这样拥有固定地产和房产的商人属于这个行当的大鱼,而作为小鱼,他不能不对大鱼的使者表示敬意。 “不,贾斯汀先生,我只是前来确认一下。”夏绿蒂难以启齿地说。“你们有找到那几类货吗?” “现在才过了两天,小姐。”老迈的店主人无奈地起身,绕出柜台站到夏绿蒂面前,身体把旁边这位客人刚送来的货挡的严严实实。 夏绿蒂小姐什么都好,但毕竟是个女人,不懂得商业的规矩。 他们这些小鱼就是靠转手这些小商品的差价养活自己的,贝略先生要的东西实际上已经到了,但他不能让夏绿蒂发现这一点,否则她就能直接和客人交易。 如果大鱼连这么细微的饵食都要夺去,那这里的生意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夏绿蒂失望地点点头,准备回去。 其实克雷顿·贝略没有让她外出办事,而是让她向同行寄信就行,但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她心烦意乱,久久无法平静,必须要用高强度的工作才能发泄掉压力。 在这里的失败,其实早有预料。 但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那个黑发绿眼的客人忽然开口叫住她。 “小姐,你要什么货?或许我这里有呢。” “先生!”秃顶的店主人高叫起来,他是决计不肯让这门生意溜走的。 但客人眯起眼睛看向他,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某种不善的意味,让他心生恐惧:“你还没付钱,我把我的货给别人看看又怎么了?” “好吧!好吧!”店主人妥协地移开了身子,任由他们自己取用柜台上的东西。 夏绿蒂走上前,看着柜台上的几个摆件对比了一下心里的清单,确实发现有几种符合克雷顿·贝略先生的要求。 “贾斯汀先生,您不是已经收到这样的货了吗,怎么能欺骗我呢?”她埋怨道。 “我还没有鉴定完呢。”店主人说,又忍不住对背信弃义的客人做出口头上的反击:“而且它们说不定是赃物。在没有确定它们的来历之前,我可不敢收。” 客人没有说话,他还在看着夏绿蒂,但是耳朵异常灵敏地动了动。 第十四章 捉之不及 夏绿蒂和那位黑发绿眼的客人向锈蚀银币的店铺走去。 在出门前,她其实没想好该如何把货物带回来,而这位卖家却愿意为了多加几个子做一回力工,这真是帮了她大忙了。 放完新买的货物,她和这位卖家告别,独自回家。 但在路上,她忽然又觉得既然货物到了,就该通知贝略先生一声,于是又折道向贝略新宅走去。 萨沙市这阵子不怎么安全,但现在姑且是白天,还算安全。 她舍不得租马车,走了接近一个小时,在天色略微暗沉下来时终于抵达了贝略宅邸,这个自成一体的小“庄园”使她每一次来都心生艳羡,她不知道要工作多久才能住到这样漂亮的房子里。 仆人们拉开黑铁拱门,将她迎进。 重新合拢的铁门阻隔了一双绿色的眼睛,本该与夏绿蒂分开的卖家从住宅外围的一棵树后收回了视线。 这位我们姑且称他为卖家的存在正是前不久董森银行大劫案的罪魁祸首之一。 尽管他和同谋们犯罪的技艺已经将许多同行远远超过,但在销赃的环节,他还仍是个新手。只是他并不缺乏警惕心,夏绿蒂的购物指标虽然与他带去古玩店的赃物并不完全重合,但他还是凭借本能感觉到了异样。 有的人在察觉到不明来源的危机后会选择远离,有的人则自恃本领高强,决心要将危机的来源弄个明白。 卖家就是后者。 一道铁门和高墙可拦不住他,他收敛了眼神,走入路边的树丛之中。 没一会儿,他从侧面的围墙边出现,一个起跳抓住墙头,接着翻身直下,黑铁的防贼刺扎进他的皮肤,但他却没感觉到痛处似的,双脚落地时还一脸轻松。 室外没什么人,他感受着流动的风,大大方方地走向这栋大房子的后门。 刚才那个女人的气味在走廊里弥漫,他倾听声音,未卜先知似地避开做清洁工作的仆人,一切都非常顺利,但他心中的不安反而越来越强烈。 他跟随女人的气味踪迹走到一楼的厅边,他谨慎地贴在拐角的地方倾听,有三个人正在说话。 “贝略先生,已经收到一些货物了,不过我有些担心。”女人说。 一个低沉的男声问:“你担心什么?” “贾斯汀先生说这几件可能是赃物,我也觉得有点像,因为卖家的标价太便宜了,但它们看起来保养的很用心。” “别担心,我们买的就是赃物。”另一个更年轻的男人说,这话让卖家找到了线索,他悄悄挪动步子,试图将耳朵贴的更近。 “所以你把东西带来了吗?”那个年轻男人问。 “我放在店里了。”女人又反问道:“朱利尔斯,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不对付。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难道” “嘘——”那个被称为贝略先生的男人忽然做出了噤声的指使,于是另外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但他也没有再开口,好像在等待什么。 过了几秒,这位贝略先生开口:“夏绿蒂,你带客人进来了吗?” “卖家”的身体紧绷起来。 “并没有,我是一个人来的。”女人回答。 声音又消失了。 随后一只强壮有力的胳膊从拐角后猛然伸出,抓住了卖家的衣服,他狂叫一声,用尽全力挣脱开这只手,朝着窗户扑了过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窗口中。 克雷顿脸色难看地走出拐角,手里只剩下一件土黄色的大衣。 朱利尔斯紧跟着出来,也看到了窗户上的大洞。 “他跑了?” 有着他们要的东西,还偷偷跟踪夏绿蒂,这个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我记得他的味道。”克雷顿说。他追了几步,但又停下来,看向手里的衣服。 这件衣服的样式并不寻常,它用的材料是一种粗布,非常结实。上面有许多的系带和褶皱,可以通过调节上面的绳结来令皱褶展开,改变尺寸,适应穿衣者的身材尺码。刚才那个人正是解开了几条带子让原本贴身的衣服变得宽松,这才找到机会从中抽身,逃出克雷顿的掌心。 这种设计和衣服的用料都秉持着实用主义,所以在克雷顿眼里才显得奇怪。 他忽然将这件衣服展开,穿在自己身上,刚才的那个男人算是个高个子,只是比不过他,松开系带加大尺寸的衣物穿在他的身上正合身。 然而它还能够继续放宽尺码。 克雷顿将所有调节带全部解开,它最终达到了一个正常人类不可能具备的尺寸。 他的心底有一个猜测——这或许是为变形者设计的衣服。 夏绿蒂这时候才走出大厅,惊讶地看着破碎的窗户。 克雷顿无心向她解释什么,反而有事要她回答。 “夏绿蒂。”他问:“你最后见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前来协助克雷顿的是曼西斯人罗德里克,他是刚从国外回来的长老会成员——虽然他自称曼西斯人,但他也有多恩的国籍。 罗德里克被委任在圣贝妮德教区负责一个新据点,这是因为戴斯·琼拉德要他做克雷顿·贝略的联络人,老家伙似乎以为近似的血脉能让他们关系亲近,这个异想天开的做法让克雷顿简直要怀疑戴斯长老就是自己以前军队里的上级。 不过罗德里克在克雷顿看来还是一个可敬的人。 在克雷顿找上他的时候,他正在编写一份行动规则手册,还整理了一批资料要交给克雷顿。 而一听到克雷顿需要帮忙,他就停下其他工作,带着自己的下属赶来协助。 在多方询问和搜索之下,他们逐渐逼近了卖家的位置,注意到他的动向正是火车站,当他们准备实现最终抓捕时,时间却已经来不及了。 火车调度员看到了这样一个人独自搭上了最后一班火车。 克雷顿在站台上叹息一声。 他以为对方不是一个人行动,摸不清楚这个犯罪分子还有多少具备超凡力量的同党,所以才向罗德里克求援,这耽搁了不少时间,如果他当时追出去,或许就能够抓到对方。 现在虽然收回了一批从董森银行抢走的赃物,但这只是一小部分,戴斯长老送给他的东西都还没有拿到。 任务失败是小事,但他不喜欢丢东西。 “没事,我们已经尽力了。”罗德里克说,他安慰其他人。“等格罗涅长老重新掌管事务,我们就能有其他办法挽回董森银行的声誉。” “他还有这种本事?”克雷顿问。 听到这话,罗德里克吃了一惊:“您不知道吗?格罗涅长老和德鲁伊教派有很深厚的关系,他是城市融合派的主祭之一,自然主义和古典主义是他天然的盟友,而这两种主义的推崇者有很多都是有钱人。只要他能找到更多合伙人愿意在董森银行存钱,投资我们的城市改造计划,现在我们的麻烦就能迎刃而解。” 克雷顿这下明白了,他看了看站台下方空旷的轨道:“看来我是白担心一场。” “没有这样的事。”罗德里克严肃地说:“能做一点是一点,多亏了你,至少我们可以确认这一次抢劫董森银行的人身份非同寻常,绝对有长老会的敌人参与其中。” 他从旁边人的手上拿起那件衣服。 “这种衣服不会是那些新生儿给自己做的,它的设计很成熟,至少有一个变形者家族参与其中。或许是德鲁伊中的极端守旧派,他们认为城市融合派是放弃自然崇拜的异端,是对亵渎自然的人造物妥协的懦夫,所以一直在找麻烦。” “之前他们在市中心举行了几次游行,要求我们关停所有工厂。阿克齐把他们都赶走了,或许是他们现在还耿耿于怀。甚至不惜联合末日追寻者教派来给我们添乱。” 罗德里克说这些话的时候毫不避讳,让克雷顿怀疑保密原则的有效性。 或许是暗月越来越近的缘故,近期的怪谈传闻越来越多,人们已经不再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大惊小怪了,站台上的车站工作人员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无聊地转回头。 “我倒不这么觉得。”克雷顿说,他从那个人身上得到了熟悉的感觉。 卖家的身上有一种因为力量而带来的自大和莽撞,这是许多次胜利才能赋予人的气质。 克雷顿自己同样具备这种气质。 德鲁伊的守旧派,听起来像是一群住在森林中的隐士,连对抗长老会的手段都只是游行,他们的成员不像是能够培养出这种气质的人。 “我最近要去伯达拉比克,那里经过魏奥底。”他突然对罗德里克说道。“魏奥底也有一些我的同类,听说他们和戴斯长老不对付,会不会是他们?” 罗德里克想了想:“我对魏奥底的情况不清楚,但那儿离这里可不算太近,而且狼群出动必有死伤,这一次的抢劫案太过和平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受伤,不像是您的同类的作风。” 克雷顿点点头,没有再坚持下去。 他们走出夜晚冷清的火车站,在告别前,罗德里克忽然又喊住他。“如果您想要在这座城市里建立安全屋,请不要考虑去下水道。” “这怎么了?”克雷顿问。 “没什么,只是费舍尔长老的子嗣增殖得太快,做仪式材料都已经用不完了,所以他打算把其中一些养在下水道,顺便还可以处理污物,只是以食尸鬼的习性还是会喜欢吃肉。” 克雷顿愣了一下:“他到底有多少后代?” “大概两百头。费舍尔长老在年轻的时候为了获取力量,献祭了自己所有后代的智慧,所以这些怪物都不能思考,也没法沟通。要是被它们袭击,不要留手。”罗德里克轻描淡写地说。 第十五章 即刻应验 重新回到家的克雷顿着重检查了附近的下水道入口,幸而它们离他的屋子都比较远,不过这也让他发现了自己新宅的另一个问题。 这里的道路没什么坡度,下水道入口又远,所以道路会在雨天积水。 郊区的房子就是这点糟糕。 克雷顿再度用之前的方式放松,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了。 他根本没法放松,自从仙境回来后,他的运气好像恢复了,不过最近又开始倒霉,他不得不再次怀疑是楚德·奥斯马尔的临终诅咒影响了自己。 按理说,那样不完整的诅咒方式不应该起效,但万一呢? 他想了想,连夜去仓库把圣坛拿了出来。 白教的圣坛实际上是一块有装饰的白布,它的形式可以华丽,也可以朴素,但它必须由一位主教祝圣,并在礼拜仪式中垫在意味神圣的物品之下——包括圣人的尸体。 根据当地教区的民俗传统,圣人的遗体可能连同圣坛布一起焚烧,也可能被肢解,教堂会收藏这些不同形式的圣人遗骸,埋葬在特殊的墓地里,有时也发放给虔诚的信徒。 阔克的衣物一直在长老会手里,在克雷顿做出承诺后就到了他的手里。 他在后花园布置了圣坛,看着衣物下垫着的华美圣坛布,还有上面绣着的金线,他略有可惜地点着了火,看它们一起化为灰烬。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董森银行的事似乎迎来了结局,他又回到了除工作外无所事事的状态。 回到书房后,他拿起罗德里克给的资料,准备重新认识一下长老会这个组织。 长老会是由格罗涅、费舍尔、戴斯、谢丽尔四人组建的秘密结社,虽然在某些人眼里不算是秘密,但一般人确实无法找寻到这个组织的真面目,它控制着不同领域的众多公司,但这一做法并非是为了掩盖自身,而是纯粹为了盈利。 关于四位长老的身份,罗德里克认为有必要让克雷顿知道,所以用了大量的篇幅去描绘他们。 格罗涅的身份之前已经提到过,他是德鲁伊的一位主祭,和歌多林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不可思议的是,作为一名总是被视作指导者的林精,格罗涅离开歌多林建立长老会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政治主张——人们应当在发展城市的同时避免对环境进行过分的迫害。理所当然,他需要有一些钱去换取政治家的承诺。 戴斯·琼拉德的身份则令克雷顿感到意外,他曾是本国军队的一位中校,不过在他任职的那段时间,军衔的影响力还很低,他更重要的身份是边地的男爵、以及曾经担任决死队的成员。 克雷顿在军事图书馆里了解过决死队这个团体,它曾经是这个国家最精锐的战团,以骁勇的步行骑士闻名。其中的成员也被称为决死剑,他们剑术绝伦,不知疲倦,据说仅凭双腿就能追上这个世界上最快的骑兵部队,只是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这个战团在二十年前就被解散了。 这位长老的需求比较简单,他需要钱来维持自己继承人在宫廷中的奢靡交际生活,顺便让自己舒舒服服渡过下半生。 谢丽尔,这个红发白肤的女人与世无争,最大的爱好是读书,以及收藏书。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属于什么种族。她的年龄每天都有变化,会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无序的转换,这为她的社交带来很多麻烦,因此需要一些代理人为自己处理事务。 费舍尔,食尸鬼的身份似乎最为普通,但谁也不敢小瞧他。 魔鬼枭、雪人、食尸鬼这类可以在幼年期混入人群,而在成年后就会显著与人类区分的生物在猎魔人的图鉴里有一个统一的分类——“大杜鹃科”。 食尸鬼在未成熟的时候会生长出一层人皮包裹自身,到了一定岁数,这张人皮就会失去恢复力,虽然不会自动掉下,但激烈的战斗会渐渐损坏这张皮肤,让下面的青铜色的真皮显露出来。 费舍尔经历了许多战斗,然而时至今日,他身上的人皮大半完好。 他建立长老会的原因倒是很简单——为了合理合法的获取食物,这座城市的私人医院和私人墓地或多或少与他有联系。 谁也不知道这四个人是怎么凑在一块儿的,但他们都觉得这个联盟不错。 不过,虽说长老会由这四个人建立,但人心变化莫测,会中的一些成员尝试借助长老会的影响力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主动制订了一个基础的共生框架,将自己与长老会联系在一起,互惠互利。随着他们私人的发展,长老会的力量也在飞速地膨胀着,但形式也变得更复杂,这是连长老们也始料未及的。 正是因为这种潜藏的变化,戴斯·琼拉德也要借克雷顿的手才能杀阿克齐。 只要遵循这些老成员制订的原则,展现自己的价值,克雷顿·贝略就能很快攥取到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当然,前提是他的目的不会直接触犯到长老们的利益。 这看起来很不错,看到这里,克雷顿不禁开始构思自己可以借助长老会的力量做些什么,但经过仔细思考,他的梦想似乎并不需要外力的介入。 他爱艺术,也对博物学感兴趣,这不是靠金钱就能累积的领域。 他已经不太缺钱了,还有余力照料自己的亲人朋友,可他什么时候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狼人抱着疑问度过了又一个千篇一律的夜晚。 接下去的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满月的日子,白天他在家里办公,接近傍晚时驱散了仆人,然后用粗铁链将自己锁在花园里,准备直面乌云散开后的满月。 这一次的变形非同寻常,狼人首次在满月下保留了意识。 尽管变形无法控制,尽管杀戮的欲望如海潮拍岸,但他依旧保持了那么一丝意识。 或许是从潘那里汲取来的精气与众不同,或许是暗月比之前更加靠近大地,他在头脑一片混沌的情况下仍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加剧变化,黑色的毛发更长,也更坚韧,宛如茂盛生长的铁丝。随着精气的消磨,他的骨骼强度和肌肉力量都有所长进,但代价是对月啸叫的冲动开始在脑海里徘徊。 他强忍着自己的声音,却在同时听到城市的其他方向传来几声呼嚎。 这座城市里还有其他狼人,它们的狼嚎出现的不是时候,这就如同一阵剧烈的瘙痒,唯有克雷顿发出回应才可止痒。 他不想要喊,所以弯下腰,将右手四根尖锐的长指塞入喉咙,用恶心的感觉拼命遏制着这种本能。 这种对抗一直持续到天明,而他对时间的流逝毫无察觉,直到太阳升起后才一头栽倒,化作人类形态。一个小时候才爬起来,怅然若失。 他更强了,但却感觉自己更加虚弱。 也许他该想点法子放松一下。 在南方,福德——一个临近巴特努的城市,翠缇丝重回到自己原先制订的旅程中去。 冬天在这里也并不严酷,她穿着修女的黑白袍服,走进街边的一座小教堂里,那里已经有人等着她了。 “翠缇丝姐妹,希望你已经安置好自己的女儿了。”高大健壮的修女没有回头,就已经发现了翠缇丝的到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穿过两列长椅之间走向这位同伴。 再过不久,她们将作为备修生一同前往最近的骑士团接受医术训练和战斗训练,这样才能为接下来的战斗提供助力。 翠缇丝对这位没有犯过重罪的同伴微微低头:“是的,米勒姐妹,我将她托付给了她的叔叔,他很有钱,也很疼爱她,她会在那里得到更优渥的生活。” “你有这样好的亲戚,还回来出家?”米勒修女吃惊地问。 看到翠缇丝惊讶地抬起头,米勒修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咳嗽一声:“我的意思是,金钱是其次,他人怎么样?我只是好奇。” “劣迹斑斑。”翠缇丝平静地说。“不过我信任他。” “这听起来很矛盾。” “的确很矛盾。” 关于克雷顿·贝略,翠缇丝很难评价这位亲人,他即使不是乌伦的兄弟,也算得上她的至交。 她看着他从一个心灵纯净的少年变成一个冷血的杀手、一个放纵的通奸者、一个满口胡言的骗子,关于他所做的恶事,他总是有借口。 “我是士兵,士兵就要杀人。” “上流社会的道德标准和我们不一样,她们的丈夫都没有不高兴。” “我的店名已经暗示过这些顾客了,他们非要付钱。” “.” 这些对罪恶和堕落的辩护,翠缇丝每次都能有理有据地驳斥回去,但克雷顿总是阶段性的听从。 阶段性听从的意思就是他一定要先染上一个新毛病,才肯戒掉上一个毛病。 但就算克雷顿堕落至此,她也还相信他仍愿意为自己的亲人挥拳。 “他之所以变坏,只是因为这个社会不重视良心,反而迫害有良心的人,鼓励纵欲的人。他是个俗人,做不到独善其身。” “俗人没什么不好。”米勒修女说。“而且也不是说这样的人就没法进入天堂,只要他们肯悔改。” “是的。”翠缇丝赞同地说:“我始终相信他能够走上正途。因为他这种人就是一面纯粹的镜子,别人对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有人要玩弄阴谋诡计,他会变得比对方还要狡诈狠毒,用尽手段,不令对方感到痛苦就决不罢休。但如果对方是向他堂堂正正地提出决斗邀约,他会请对方先选择趁手的武器.” “快点他妈的选择你的武器,小子!” 克雷顿·贝略一边对面前的青年军官恶狠狠地说着,一边将剑和手枪一起拍在桌子上。 第十六章 生死承诺 半个小时前,克雷顿·贝略久违地回到大树屋酒馆。 这个酒馆的老板是个退役军人,出于对职业生涯的热爱,现役军人和退伍士兵来这里都能在酒水价格上得到优待,导致这里成天围着一群有从军经历的汉子在喝酒。 除了救世军那些来酒馆传教的宗教狂,这里欢迎任何会打枪的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个俱乐部。 克雷顿之前常来这里,他也是在这里认识了布鲁诺和其他的一些朋友。 而他本人因为手头有些闲钱,为人慷慨,又在军中得过一些荣誉,长相又英俊迷人.诸如这些小的优点使他在这里还算有一些名气,其他常客都喜欢他。 然而今天他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 “克雷顿,你换了发型,是不是知道自己上了书了?”有人问。 克雷顿诧异地看着他。 旁边有人站起来,读着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话:“在骑兵队里有着两种指挥官,一种喜欢集思广益,分权他人,一种独断乾纲,容不得任何意见.”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同伴拉下来。 另一个人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坚持说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话:“一名优秀的骠骑兵不该活到三十岁,而他居然苟活至今。” 屋子的另一边传来声音:“我们从这支部队征召兵员的频率就可以发现,它实际的参战次数屈指可数,最大的功绩可能是保护后勤.” 克雷顿迟疑了一下,还是挤过拥挤的桌椅排列快步往里走,但越往里走,这些熟人的表现越诡异,他们的脑袋就像是向日葵对着太阳一样随着他转动,每张脸上都是欢快的笑容,就像是有一种欢乐的魔力控制了他们。 真是邪门了,克雷顿心里犯愁地嘀咕着,他的身体绷紧,警惕着周围,心里再次怀疑是楚德·奥斯马尔的临终诅咒影响了自己。 可他昨晚把这老东西的遗愿办了呀!怎么还有这种事? 他一直走到柜台前,酒保把挡住脸的书放下,在桌上转了个圈给他看。 克雷顿不得不把墨镜短暂地摘下,阅读上面的文字,其他人都看过来,似乎期待他表达阅后感想。 这原来是一本新出版的军事学书籍,它提到了他的大名,并用了两整页纸的空间将他作为反面典型进行批评。 其中的问题就包括刚才那些人提到的事。 作者先表扬了骑兵部队中的独裁是好的指挥方式,然后转而批评克雷顿,说他虽然是一个独裁者,但却是一个懦弱的独裁者,他的部队上了那么多次战场,但比起其他的骑兵部队居然很少减员,显然是他作为指挥官怯懦不前的缘故,他根本不配得到王室的表彰。 书中还附有一张详细的数据图表对比了不同部队人数的缺补情况,看起来像模像样。 看到这里,克雷顿忍不住大吼一声:“荒谬!” 他的体型庞大,身躯沉重,确实算不上天赋绝佳的骑手,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他每次上阵都是身先士卒,撤退时也要看着属下的后背,在他手下当差的骑兵没有一个会说他是懦夫。 至于他频繁参加战斗行动却极少减员的奥秘,自然是因为其他骑兵队都烂得一塌糊涂。 和陶顿人相反,在多恩的战术体系中,骑兵只是步兵的附庸,也根本没人懂得该怎么训练骑兵,军队长官所做的只是把有骑马经验的人统统塞进骑兵当中而已。 克雷顿只是在这方面尽了力,不成想反变成了自己的罪证。 顶着周围人的笑声,他强忍着怒意继续看下去。 接着,这名作者又提到,克雷顿·贝略的失职无疑也是元帅的失职,招收一名无神论者进入骑兵部队自然而然会取得这样失败的结果,因为信仰的缺失会让人更加畏惧死亡,而且也使士兵无法合力同心——过去的骠骑兵都只招白教信徒,这是骑兵队的传统,即使要改,也该另设一军,将无神论统统塞进去,不该与有神论者混居。 这段倒不能说完全错误,骑兵队确实有这样的传统,只是在特殊情况破例了。 克雷顿继续往下看。 下面又是一段抹黑他的言论。 “为了著书严谨,笔者还采访了克雷顿·贝略曾经的上级长官玛克辛上校,此人对克雷顿的评价是‘长得挺好的’,可见他其实并没有真才实学,否则即使出于维护部队的荣誉感,他的上级也该对他的军事才能有所提及。” 看到玛克辛上校的大名,克雷顿释然了。 克雷顿曾经有着指挥三百人的经验,就是多亏玛克辛上校将指挥其他部队的权力交付给他,不过要是旁观者就此以为玛克辛上校是他的恩人,那就大错特错。 当克雷顿带着三百名士兵和陶顿人战斗的时候,玛克辛上校正在国内度假。 在战争后期的军事改革中,玛克辛上校也是光荣隐退的一员——因为他的军衔是买来的。 “那个混蛋写的这本书?!”他挥舞了一下书籍,本来是发泄式的提问,毕竟作者的名讳亨利·莫托就写在封皮上。不成想现场真的有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被旁边的人架起来。 “这个就是作者。”旁边的人得意洋洋地说。 “他带着他的书进来,想证明自己多么了解军事。还想要问我们一些问题,好继续研究罗伦战争,但他自大的不得了,我们说什么都要反驳。所以我们想办法把他灌醉了,本打算等一会儿扔到门外治治他,没想到你今天居然也来。那我们就把他交给你处置了。” 看着这个醉晕过去的学者,克雷顿的拳头攥紧了一瞬,又松开。 再怎么说,殴打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实在不像话。 他从亨利·莫托的口袋里寻找名片,准备先知道其住址,等以后再找他算账。 不料这个醉汉忽然醒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贼.嗝儿把你的手嗝儿放下。” 克雷顿抽回手,面色不善:“我可不是什么小贼,我是被你污蔑的人。克雷顿·贝略,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克克雷顿?我可嗝儿没有污蔑任何人。”学者好像呼吸着气态的啤酒,浑身是味儿。他晃了晃脑袋,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身体沉重地磕上桌子,差点把上面的酒水食物全撞翻了,滑稽的举动让周围再一次爆发出哄堂大笑。 然而醉汉的下一句话让酒馆里的士兵们都沉默下来。 “这场仗,你们.都打得不好,都怕死!不然,我们能赢的,能真正赢”他像狂热的演说家那样挥舞着手臂,但他忘记自己是坐着的,这个动作打到了旁边人的脑袋。 笑容从士兵们的脸上消失了。 没错,罗伦战争的结局并不像平民说的那样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因为陶顿人也以为是他们的胜利。 众所周知,一场战争是不可能同时具备两个胜利方的。 这场战争真正的赢家到底是谁,就连参与战争的士兵们也不甚清楚,他们只知道突然有一天,两国要和谈的消息就传了出来,然后上层迅速地敲定了和平的结果。但是由哪一方先提出的和谈,他们并不知情,就像他们也不太清楚战争的起因一样。 但他们不可能承认自己输了,没有人愿意承认在付出那么多人命后,得到的依旧是个模棱两可的结局。 “什么叫我们打得不好?”学者旁边的一名参与过战争的士兵愤怒地站起来,他的右腿裤管空荡荡:“我们付出了三十万人,我自己付出了一条腿,而你只会躲在安全的后方评价我们!” “三十万很多吗?”学者一边抽噎一边醉醺醺地问,“我们的国家每年为了工业发展付出生命的爱国工人.嗝儿都不止三十万,你们打了好几年,才死了这么点人,你们根本——对不起爱国工人的付出,也不配跟他们比,还对不起我们对你们的期待” “我草你妈!” 几乎掀翻屋顶的大吼盖过了他的言语,不止一个人在大吼。 下一刻,整个大树屋酒馆就吵成一团,参战过的退伍士兵们也不喝酒了,他们撞开桌椅冲过来,顾不上酒瓶盘子在地上摔成碎片,离得近的人揪起学者的头发猛扇耳光,离得远的也要伸出腿来踢他两脚,最开始前来问罪的克雷顿·贝略反倒成了局外人。 曾经的中尉其实也想对这混蛋动手,不过看了其他朋友的表现,他又觉得和自己上没什么区别。 要是他来动手,没准就把这个亨利·莫托给打死了,让普通人动手刚刚好。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呵斥在门口传来,一个英挺的青年军人站在那里怒视着他们,他的左手扶在佩剑的剑柄上,退伍士兵们回过头,被他的衣着打扮震慑住,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的脸是陌生的,肯定是个外地来的军官,深蓝色船用大衣的衣领上有星星和王冠标志,这说明他是一个上尉。 这么年轻的上尉肯定是贵族。 克雷顿上前,将学者亨利·莫托刚才的话告知给这名上尉。 要么接着打亨利·莫托,要么他走了狗屎运,他们得就此放过他,大家伙儿都是这么想,但青年上尉的回答还是让他们吃了一惊。 “他说的不对么?”上尉冷冷地问这些身上或多或少带着永久性伤疤的士兵们。 他高大挺拔,显得他们丑陋矮小,现役军官的身份也让他比这些退役士兵更加具备话语权。 有几个退役士兵都感到委屈,他们想开口辩解,又被他压回来。 “你们参加了战争,也付出了不少,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你们没让陶顿人吃够苦头,现在他们还敢对自己国家的平民声称罗伦战争是自己胜利了,这就是你们的错!” 他强横无理地下了结论。 “那你呢?你没有参战吗?你的年纪那会儿还不能上战场吧?”克雷顿上前一步,用同样冰冷地语气质问回去。 他比这名上尉的身材还要宽大,还要挺拔,而后者巍然不惧,依旧傲慢。 “我是没有参战,但那是因为我还没有离开皇家军事学院,如果我当时参战了,就能管教好你们这群只知道在酒馆里整日悲春伤秋欺压平民的废物,战争的结局或许就有所不同。” “当时有许多高级军官的军职是买来的,是他们的无能。”克雷顿严肃地说:“如果您要批评,应该批评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放任了这样的现象,而不是军职低微的普通士兵。” 他不能不为这些朋友争一个公道,这也是为他自己争一个公道。 但上尉没有改变态度:“据我所知,军改在战争结束前就结束了,那些人或自愿或非自愿地离开了军队,又提拔了一批新的军官,但你们也并没有在后期的一年里挽回局势,只是和陶顿人打了个平手。” 听到这里,克雷顿已经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道:“敢问您的姓名?” “乔治·西弗尔。”上尉傲然地说。 克雷顿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回忆了一番自己认识的那些贵族朋友,没有找到相似的姓氏,于是开心地笑起来。 “怎么,你想说什么?”上尉问。 克雷顿笑得更灿烂了:“我现在知道你不是我朋友的同族,这样,杀了你,我也不用和谁道歉。” 乔治·西弗尔的手再次按在剑柄上:“你想要袭击现役军官?我可以现在就处决你” 克雷顿回答他:“错,不是袭击,是公平公正的决斗。” 说完,克雷顿又回头对着柜台喊:“老板,有武器吗?” 几乎不用等待,一把燧发枪和一柄长剑立刻从柜台后面抛了过来,被他接在手中,周围的士兵们目光灼热地看着他,为这样的英雄气概折服。 看到他熟练的举动,乔治·西弗尔迟疑了。 “快点他妈的选择你的武器,小子!” 看到他的犹豫,克雷顿·贝略一转态度,他一边对面前的青年军官恶狠狠地说着,一边将剑和手枪一起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挑一个死法,别说我让你用了不熟悉的武器,你可也是佩剑带枪的!” 乔治看起来几乎要答应了,但他又想到了什么,极为不甘地拒绝道:“不,我不能同你决斗,不是因为我胆怯,而是因为我还要继续乘车,去别的城市替人送一句机密的口信。” 他生怕别人说自己懦弱,又追加解释:“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会输,相反,我相信死的会是你。但我既然承担了这样的任务,就必须把口信送达。即使同你决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会失败,我也不该让这万分之一的概率存在。” “这是军队的机密?”克雷顿问。 乔治摇了摇头:“只是私人的机密,但我也需要守信。” 克雷顿对他多了几分敬意:“好,你可以把这个机密的消息告诉我,我以我克雷顿·贝略的名义发誓,必不会让这个消息外传,并且将这个消息准时送达。” “克雷顿·贝略”乔治·西弗尔也回忆了一番,有些为难:“可你是个无名之辈,以你的名义实在不能证明什么。” 这句评价让克雷顿一下子将刚才的敬意抛诸脑后。 已经沸腾的狼血再也按捺不下,他猛地一挥手:“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们决斗的公证人,如果我做不到,我在这座城市将倍受唾弃,名誉扫地,不容于我的亲友!” 所有的士兵都站直了,为他齐声应和着。 看到了他的决心,以及士兵们的庄重,乔治·西弗尔也终于抛开傲慢,庄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众人的见证下写了遗书。 接着,乔治在克雷顿耳边轻声说出了那个机密,以及要接受这个机密的人,随后两者走出户外,隔着一段距离同时举起剑来。 “真可惜。”乔治看着克雷顿遗憾地说:“如果你不知道这个机密,即使是决斗,我也能手下留情,现在却不得不为了保密而将你杀死了。” 克雷顿勃然大怒:“我以我的名义发誓,我必然会杀了你,然后帮你把消息带到!” 第十七章 相同的导向 两个决斗的男人在超过二十个人的围观下举剑对准对方。 克雷顿为了更好地看清楚对方的动作,摘下了墨镜扔到一边,乔治·西弗尔看到他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但很快恢复,又不屑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底牌。” 克雷顿没有说话,他右脚上前进了一步,采用击剑似的偏身架势,剑尖指着对方的头,眼神则落在对方的肩膀上。 乔治·西弗尔闭上嘴巴,也摆出了相同的架势。 二人都专注地打量自己的对手,一边用缓步移动着,在对方的运动中找寻着进攻的机会。他们无论是手腕还是眼神都稳得像机械,但又不至于到达僵硬的地步。 仅仅是旁观,也能看出他们对决斗这种活动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驾轻就熟。 他们的对峙持续了一分钟,谁也没想到胜负只在一瞬间决出。 圈中的两人同时动了,这些做公证人的退伍士兵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看到他们的距离忽然拉近,快到围观者们几乎以为自己走神了,同时两道银光一闪,酒馆前的空间重回寂静。 等到两人的动作重新慢下来,他们才发现乔治·西弗尔手中的剑已经消失了,他捂着脖子后退两步,鲜血从手掌捂住的地方汹涌地冒出,淌在深蓝色的船用大衣上,形成了深色的污渍。领口金色的星星和王冠也被染红。 乔治看着克雷顿,张了张嘴巴,随后无声地仰天栽倒。 克雷顿看着他的尸体,将手里的剑丢下,随后将右臂横在身前,将上面插着的剑缓缓拔了出来,鲜血从破碎的肌理间涌出,掩盖过烧灼的痕迹。 锋利的镀银剑刃穿过尺骨和桡骨,在肌肉里划过很长一段距离,几乎将他的手臂从中间剖开, “好快的剑。”克雷顿赞叹着,弯下腰将乔治的剑放进其主人的怀里。 只有克雷顿感受到了乔治的剑,这个年轻贵族的本事的确不俗,运剑的速度快过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敌人,只是或许是不愿意受伤,或许是察觉到克雷顿的手臂太长,难以抢近攻击克雷顿的要害,乔治选择了先用剑拦截克雷顿执剑的右手臂膀,以为即使不能让对手停下,也能让对手失去掌握武器的能力。 如果是在去仙境之前,克雷顿的确可能会因为疼痛而松手,但现在. 他已经习惯痛苦了。 一个错误的选择让乔治·西弗尔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眼看胜负已分,周围的人欢呼起来,还有做过医疗兵的人围过来检查克雷顿的伤势。 然而这样的伤势对于普通人来说非常严重,但克雷顿休息两天就能完全愈合,乔治的剑非常锋利,所以伤口也特别平滑,更容易痊愈。 这次决斗是克雷顿赢了,不过,一个在籍的军官如此瞧不起退伍士兵,这件事仍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现在没有治安官,而他又急于处理乔治的尸体,于是只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雇了几辆马车将乔治·西弗尔的尸体和遗书以及其他证人带去了原本的治安总署,在那边的公证处做登记。 至于躺在店里的亨利·莫托,已经没人记得他了。 死去的乔治·西弗尔与克雷顿共乘一辆马车,死去的青年神色不再傲慢,反而有一种独特的安详。 随着马车的颠簸,尸体也轻微晃动着,看起来简直像是要活过来似的。 克雷顿盯着它的脸走神,一边思索着死者嘱咐的事情。 他发誓为此保密,亦不可以此信息谋利,但思考总还是可以的。 这条消息让他感到奇怪。 “可能是奇迹。”这就是乔治·西弗尔对他说的机密信息。 这条信息非常简短,短到无论克雷顿怎么发散思维,都想不通这个消息能给人带来怎样的帮助。 奇迹,这听起来可能是指神职人员们掌握的特殊力量,但也能形容一件事发生的概率非常小。 究竟是谁会需要这样的消息呢? 一直到总治安署,克雷顿也没想明白这点。 一群人扛着尸体,扶着克雷顿爬上公证处所在的楼层,克雷顿·贝略和乔治·西弗尔的遗书两相印证,加上众多见证人的签名,还有尸体上完好无损的财物,这些证据证实了这次事件不是一场邪恶的谋杀,而是男子汉们为了证明荣誉而发起的决斗。 尽管决斗的风俗在多恩已经有所衰颓,但法律至今将决斗视作例外情况。 就是军方的人来了,知道这件事也不能把克雷顿怎么样。 公证处记录下此事,随后来人把乔治的尸体送去公共墓地暂时安放,同时,他们也将根据遗书上的地址信息通知死者的家属前来认领遗体。 做完这一切,克雷顿告别了其他人,回家休养生息。 朱利尔斯发挥了炼金术士的特长给他的伤口配了点药,次日,他的手臂便好的差不多了,于是准备履行对乔治·西弗尔的死前承诺。 说来也巧,乔治要联系的那个人就住在魏奥底,他去伯达拉比克的时候正好能顺路。 而之前发去伯达拉比克和魏奥底的询问也终于得到了回复——-两个地方的收尸人都没有找到疑似金杰和埃德加的尸体。 克雷顿算了算时间,决心提前携带朱利尔斯亲赴伯达拉比克看看情况。 他订了两张火车票,准备了一个行李箱和一把枪,吩咐哈灵顿管家照看好房子,下午就和男巫一起坐上了火车。 萨沙市周围的原野极美,克雷顿靠住椅背,在汽笛和富有节奏的车轮碾转声中偏着头欣赏玻璃窗外飞掠的景色,朱利尔斯也向外看了几眼,但最终不适地转过头,选择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到了深夜,火车停在了一个临近城镇的停靠站里,一些武装人员提着马灯在停靠站外巡逻。 在过去,载客的火车在深夜依旧保持行驶,但现在则不允许这样做。 克雷顿怀疑这个规矩是针对暗裔建立的,他的一位先祖就乘夜色对铁路造成了严重的破坏,铁路公司不能够不防备类似的事件再度发生。 第二天凌晨,火车再次发动。到了中午,他们就抵达了行程中的关键点,需要下车在附近的镇子休息一晚,然后穿过这片区域抵达另一个火车站。 克雷顿拖着行李箱利索地跳下火车,朱利尔斯下来的时候则差点栽倒。 和他们一起下车的人也有一些,都是匆忙的神色。 站台还有一些或高或矮的人举着高高的纸牌子,上面用粗线条的笔写明提供拎包和引路的服务。 “看好你的口袋。”克雷顿低声提醒巫师,他浑身的口袋自然而然引来了不少充满恶意的目光。 这个地方什么人都有,最多的就是偷儿和骗子。 那些摩瑞尔人里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假借服务的名头偷东西的,但高个的平原人同类也不可信,还有在车站角落奔来跑去的小孩,他们全都带着刀片或铁丝,撞一下就能把口袋勾开,吃蛤蜊一样把“肉”刮干净。 中尉的打扮不像是好惹的,他身前的人群大多自愿分开为他让路。 朱利尔斯也有所准备,他拿了一根新买的手杖,频繁地左右挥动,驱赶靠近的所有矮子。 若是远远看去,大概要以为这是个用手杖探路的盲人。 两人在这个中转站小镇的旅店里住下,接下去的计划是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上午雇一辆马车穿过接近二十里的距离抵达另一个铁路公司修建的站台。 到了室内,不用再想那可怕的火车餐,朱利尔斯终于恢复了精神。去房间的路上,他问克雷顿:“所以那个死掉的家伙让你转交什么消息?” “这是机密。”克雷顿说。 男巫讥笑他:“你都撒了多少次谎了,还在乎一个对死人的承诺,何况他还是被你杀的。” “我以我的名义发誓了。”克雷顿没有发火,靴子在幽暗狭窄的走廊里踩出有回声的重音:“以自己的名字起誓就必须遵守,这是我的原则。当我报我的真名时,你就绝对可以相信我——只要你别在之后玩弄什么阴谋诡计。” “乔治·西弗尔没有对我耍花招,所以我也不会对他耍花招。” “奇怪的原则。”朱利尔斯评价。 “是很奇怪,但人总得坚持点什么,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相信吧?”克雷顿站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用钥匙打开房门,把行李箱扔上床,随后又关上门:“我去附近看看。” 朱利尔斯本来想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听到他这么说,就把手放下,也跟了上去。 克雷顿并不是要做什么秘密的事,他只是去当地的典当行查探一下各类物价,珍玩行当和典当行有不少生意领域是共通的。 而且他丢失的两个帮工金杰和埃德加说不定也会因为这个原因来过这里,或许他能在这里找到他们的行踪线索。 到了典当行,这里的行长和克雷顿所认识的其他同行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银丝边框眼镜下永远眯着的用于估价的眼睛,微张着的嘴巴好像随时要向人推荐高利贷服务,斑秃的头发自不必说,让人不禁联想到他们的头发或许是与良心绑定在一起,所以才会在做生意的过程中流失掉。 听到门铃摇响,行长便放下手里的文件,等他们走过来招呼。 克雷顿走到柜台前,忽然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他的鼻翼翕动,本来想说的话改变了。 “刚才是不是来过一个黑发绿眼的客人?”他问。 他嗅到了那个从自己手里逃走的“卖家”的气息。 第十八章 抓泥鳅 典当行中来的客人不多,行长果然还记得卖家的脸,这个男人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过来卖东西,但除了生意,他们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因此行长对他的去向一无所知。 克雷顿猛然转身,走出典当行门外。 但是街上人来人往,风已经将卖家的气味吹散了,还是只有在这家典当行里沉积腐朽的空气中才能找寻到一二。 克雷顿脸色阴沉地折返进店里,他并不是因为在意戴斯·琼拉德的命令才对这个卖家如此执着,他自认为在萨沙市已经为处理董森银行大劫案尽了力。 但卖家竟敢在有客人的情况下入侵他的房子,这简直令他丢尽了脸面! 卖家以后能不出现在他身边也就罢了,如果撞上了,他不介意给对方一点教训。 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快,转而买下了那个卖家出售的几件东西,又询问行长是否有看到金杰和埃德加,行长果然也记得这两个帮工,但他们相见的时间太过久远,行长已经不记得他们在生意以外的领域说了什么,当然也不记得他们去了哪里。 他还拿了自己的日记给克雷顿看,那两人来的时候还在依照克雷顿的收购标准调查当地值得一买的货物。 按照生意人打交道的规矩,克雷顿告别前留下一张名片,随后和朱利尔斯离开。 出了典当行,克雷顿打听了酒吧的位置,立刻出发去那里。 一个销赃完的贼会去的地方无外乎酒吧、妓院和赌场,其中或许有例外,但若是一群贼,那便是非去不可了。 这个镇子里的居民基本不依靠种地谋生,他们有火车站,噪音的代价换来源源不断的客人。 形形色色的服务设施都建立在这里,彩色的巨大招牌争相斗艳,每个享乐的行当都至少有两三家店开着,小偷则在附近如影随形。 这里的本地人恨不得刮走旅人身上的每一个子儿。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先到了酒吧观察,但卖家并不在那儿。 他们又赶去了赌场,走到门前,克雷顿就已经有所感知,转头吩咐朱利尔斯去后门守着。他自己则走进前门,看到他健硕高大的身材以及军旅生涯磨砺出的稳健步伐,门口看场子的枪手没能维持住绷紧的表情,他不安地往旁边挪了下脚步,很礼貌地向克雷顿点头问好。 赌场里挤满了人,这里提供的位子根本不够,但玩家们并不在意,他们大声吆喝着、拍桌子、哭叫,哪怕是衣着最寒酸的人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没有椅子,他们就站着赌,将过道都堵住了。 每张赌桌边上都倚着一个枪手,防止有人崩溃发疯,亦或者小偷的光顾。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口臭、尿液、酒精和血的气息。 克雷顿简直要佩服自己能从这些气味中找到卖家的味道,但也因此更加愤怒。他为了捉这个混蛋忍受了这么多,一会儿非得让卖家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 他沿着气味,从过道中一路挤过去,被他撞到的人甚至都没有回头问罪。 穿过人群,克雷顿眼前的景象总算开朗了些,他发现卖家的气味存留在一张圆形赌桌边的凳子上,桌上对应的位置还散乱着卡牌,其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儿坐着的人呢?”克雷顿问这张桌边上坐着的其他赌徒。 一个赌徒把自己的牌抽出一张扔在桌上,随口回答他:“这儿没人。” 克雷顿不相信这个回答:“那它怎么是空着的?” 周围有那么多人因为找不到位子而站着,偏偏这里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空位子,这个概率小到可怜。 另一个赌徒也一边出牌一边回答他:“就下午那么一会儿,已经有五个人在这个位子上输了钱,可能是天父今天不保佑坐在这张位子上的人,大家伙儿都不敢坐在这儿。” 克雷顿抑制住砸椅子的冲动。 “那最后一个坐这个位子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半个小时前吧。”刚才回答的赌徒说。“为了洗运气,他走的后门。” 克雷顿来到这里都还没有半个小时,那个卖家肯定已经跑了,他又错过了这个小贼! 主要目标再次失踪,附近嘈杂的人声和骰子声简直像一种魔咒,搅得克雷顿心烦意乱,狼人极力压制自己逐渐发热的血液和随之涌动的嗜血欲望: “你们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赌徒们不高兴地抬头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害怕:“老兄,你是来问问题的还是来赌博的?” “我是来找人的。” “没意思,坐下来玩两把吧。”旁边的赌徒劝谏道。“别在意那个椅子了,要我说,它就是迷信。” 这开了个好头,旁边的赌徒都激动起来。 “对对对,坐下来玩两把,我们就告诉你他去哪儿了!” 克雷顿对卖家的仇恨渐渐转移到了这群人身上,他握紧了拳头,因为他实在不喜欢被人要挟。 但一个赌徒忽然开口,让他不得不耐心听下去:“不过,我已经没钱了,身上倒是带着刚才那小子抵押的货,他之前去典当行都没舍得卖,是输得没办法了才把这东西交出来的,这绝对是个值钱的东西,如果你同意拿这个抵钱,我们就接着赌。” 原来,之前陪着卖家去典当行的并不是他的同伴,而是问他要债的赌徒。 听这赌徒的描述,克雷顿不禁想到了戴斯·琼拉德的礼物。 “我得先看看是什么东西。”他假装要看成色。 那个说话的赌徒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长条的盒子,他取下盖子,里面是一个躺在黑色绒布里的金属针筒。 就是那个东西! 克雷顿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确认了它的身份。 “我草,我被那小子耍了!”赌徒惊讶地骂骂咧咧起来,他居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妈的,盒子这么漂亮,里面装个破针筒!” 旁边的赌徒看到他的样子,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花钱买下来,就当是你回答问题的一点答谢。”克雷顿语气平静地说。 这个赌徒眼珠转了转,兴许是天父真的降下保佑,他被强刺激麻痹的大脑忽然有了灵光一现。 “你其实是为了这东西来的吧?不然直接给我钱就是了。但我也觉得直接谈钱没意思,你坐在那张椅子上和我们玩两把,我输了,就把它给你。” 其他赌徒也都看着克雷顿,他们期待的眼神让他意识到那张椅子上发生的不幸该是确有其事。 克雷顿扫视了周围一圈,注意到这里的枪手超过十个,而楼上还不知道有没有。 “好,我答应。” 他在那张不幸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搞的?到底找到那个混蛋没有,我他妈快在外面冻死了!” 朱利尔斯抱着胳膊在后门吸鼻子,而从后门走出的克雷顿·贝略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好像完全失去了为人的精神。 “输了,居然输了50镑.”中尉被妖灵附身似的呢喃着。 “你他妈真是为了赌博才来的吧?!” 听到这话,朱利尔斯气得大叫,他跳起来抓着克雷顿的领子拼命摇晃,好像丢了自己的钱那样痛心疾首:“那可是50镑啊!你赌博的技术这么烂,还不如把钱给我呢!” 克雷顿略微恢复了一点精神,但依旧恍惚,甚至没有想过把男巫推开,而是为自己辩解:“不是我的牌技烂,我当兵的时候可打得一手好牌,是.是.” 他想要为自己辩解,但也一时间也说不出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犹豫了几秒,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坚定,伸起右手食指指向天空。 “是楚德·奥斯马尔干的!” 第十九章 前脚后脚 赌博就是个害人的东西,乌伦早就告诫过克雷顿了。 克雷顿必须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留在赌场的想法,他输到十镑的时候就只想着翻盘了,这种魔力固然是赌博本身具备的力量,但也肯定离不开楚德·奥斯马尔临终时的诅咒,自从克雷顿被这老猴子诅咒之后,他的运气又开始变差。 他对朱利尔斯再三强调自己的这个想法,但都没有得到一丝共鸣,巫师这辈子都没有赌过这么多钱,更别提输这么多了,楚德·奥斯马尔的诅咒猜想更是令他嗤之以鼻。 要他说,克雷顿·贝略就是自作自受,输了那么多钱,还没有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干嘛要赌博? 他们等那个赌徒独自回家的时候抢劫他就好了。 现在那个赌徒拿了克雷顿的钱更是忘乎所以,也不知道几点才会离开赌场。 不过这对朱利尔斯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事已至此,我们来占卜他什么时候离开赌场吧。”他提议道。 当然,是收费的。 克雷顿摇了摇头:“不用,我知道他家在哪里,我们去他家等他就行。” 朱利尔斯挑起眉毛:“你是怎么知道这种隐私信息的?” “他自己告诉我的,为了我下次赌博的时候能带上他。”克雷顿绷着脸说,这混账真是把他当肥羊了,可他偏偏反驳不了。这次赌博一次性掏空他身上三分之一的现金,让他回想起来就气得够呛。 他也是鬼迷心窍,坐在那儿就不肯动了。 真该有人在他管不住手的时候抽他两巴掌。 好在他这次出门带了150镑,接下去的旅程还不需要节衣缩食。 他们走到这赌鬼的小屋里等候——至于为什么能进到屋里,那就是他们都不怎么注重从正门走的规矩。 这里面倒是有个人在,但这人从他们进屋就一直躺在地铺上呼呼大睡。 他们一看就知道这是晚上才去上班的人,有时候为了平摊房租,一个房间也能有几个租客,按照付钱的多少比例瓜分一天占用房间的时间,彼此互不熟悉,根本没必要理会。 他们等待着,一直到夜幕降临,这个睡觉的男人爬起来出门上班,也没等到那个赌徒回家来。 “他不会住在赌场了吧?”朱利尔斯也开始愤怒了。 他没等克雷顿开口,就用口袋里的烟草做了一次占卜,烟气在无风的室内盘旋着,形成一个环结。 看到这幅景象,男巫脸上的怒意消退了。 “他死了。”他说。 克雷顿暴躁地打开门冲了出去,朱利尔斯紧随其后,他们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那个赌徒的尸体,它就躺在赌场到家之间路边的一个小巷子里,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 一道割裂的创口缠绕在它的脖颈上,切口光滑,但不算狭窄,看起来像是被一块厚铁皮划过了脖子,也可能是变形者的尖指甲。 血液在低温下结冰,气味很淡。 克雷顿在尸体边蹲下,粗暴地翻找着尸体上的遗物,但那个针筒已经不翼而飞了。赌徒不可能把那个针筒押出去,他知道克雷顿这个肥羊愿意为这和他一直赌下去。 “找到了吗?”朱利尔斯站在巷子口跺脚,眼神细微打量着巷子口经过的每一个行人,路灯在不远处忽明忽暗。 “没有,我没有闻到气味,但应该是那个卖家干的,尸体上不仅没有钱,连那个针筒也不见了。” “看来他对赌桌上的结果也不太服气,这点倒是和我们一样。” “下次见面,我非杀了他不可!” 克雷顿站起来,这里的线索又断了,纵然他心头怒火高涨,也只能通知路过的治安官,告诉对方有一具尸体在这里,随后返回之前订了房间的旅馆里休整。 无论克雷顿有多么想留下来追查那个“卖家”,将他碎尸万段,也不得不先去处理金杰和埃德加的失踪事件,以及尽快转递乔治·西弗尔的机密消息。 这两件事一件可能关乎帮工的性命,一件事关他自身的荣誉。 比起它们,追杀卖家的计划就只能暂时搁置了。 不过,等他把手头的事都办完. 到了第二天天亮,他和朱利尔斯用过早餐就雇了马车穿过镇子,并在下午四点抵达了目标车站,接着又要订车票,预约第二天的座次 当他们真正抵达魏奥底,已经是离开萨沙市的第四天中午了。 魏奥底是一座工业城市,还离这座城市有一定距离时,他们就已经可以看到无数的工厂烟囱林立,燃烧鲸油形成的漆黑烟云吞没了这里的天空,而当他们走下火车,进入城市内部,这种景色就显得更加沉重、宏大。 好像一片夜间的海倒悬在天上——看到此景的人大多会这么想。 克雷顿甚至感到抑制自身变形的力量都削弱了不少。 只要用点力气,就能在白天变形,而且他估计至少能持续半个小时。 这种轻松自由的感觉甚至比仙境还要强烈,虽然在宽广美丽的仙境可以无限制变形,他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一觉醒来,身处一个狭小的空间,而周围满是杂物,哪怕变形成狼人,也依旧被其他东西限制着。 魏奥底就没有这种紧迫的氛围,只是空气有些呛人。 或许这样的地方才更适合他这样的暗裔居住,克雷顿想到了其他的工业城市大概也是如此,忽然就有些古怪的情绪翻涌起来。 等到暗月真正现世,因为这样的优点,这些工业发达的地区反而会积留大批的非人种族。 而这些各色各样的家伙待在一起绝不可能和平相处。 当超凡者们的争斗在这些发达城市广泛出现,那么萨沙市长老会所想要打造的自然主义富人乐园就真的有很大概率能成功。 那几个长老在其他城市也有眼线,或许他们早知道如此。 克雷顿不再多想,他按照乔治·西弗尔给的信息,前往到这座城市的西区,在一片以古典主义和复兴主意为美学主体的高级公寓楼群落中找到了自己要进的门。 他敲开门,一个仆人打扮的人询问他的来意,随后回去通报给那位住户。 等了一会儿,他和朱利尔斯被允许进入,他们上到四楼,看到挂着“401”烫金牌子的门,那就是他们的目标。 又一个女仆出来,请他们到客厅里等待。 他们走进室内的同时也在打量这里的装潢,这里比起建筑的外表显得有些朴实,基本没有什么装饰品,客厅的角落里除了一些叫不出门的机械零件,还立着两块讲学用的黑板,上面有没擦干净的数学计算。 这里的主人像是一个机械工程师。 克雷顿端着茶杯解析了一番黑板上的计算痕迹,发现自己看不懂,于是转头咨询自己的顾问。 朱利尔斯有些为难地看着黑板,他对化学有些研究,可数学? 就在他们都对黑板一筹莫展的时候,此地的主人终于来了。 这是个神色憔悴的黄发中年男人,即使刚刚为了见客用心打理过自己,穿上了熨得笔挺的正装,他们也能看得出此人平日不怎么注重仪表,更不注重身体健康。 他似乎很久没有出门了,皮肤苍白,走路也有些蹒跚,似乎有一条腿受了伤,所以必须靠一根手杖支撑自己。 “鄙人就是亚历山大·伊莱文,朱迪说你们是给我带消息的?”他的眼神在克雷顿和朱利尔斯的脸之间来回移动着。 克雷顿点头承认:“是。” “你们谁是乔治·西弗尔?” “都不是。”克雷顿说完又补充道:“原本的确是他要给你带消息,但他来不了了。” 这回答让亚历山大·伊莱文生气,他仰起脸深呼吸,脸色又变得苍白了几分,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注入进他的长手杖里:“告诉肯,下次要换人,记得提前通知我。” 克雷顿摇了摇头:“请勿怪罪,并不是这位肯先生要换人,而是乔治·西弗尔路上和人决斗,不幸身亡,他死前还记得这份差事,所以托我将这个机密消息带给您。” 亚历山大的脸色没有好转:“那你又是谁?我可以信任你吗?” “我就是那个和他决斗的人。”克雷顿回答。 亚历山大又仰起了脸,左手盖在脸上用力地抹擦着,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抹去心中的烦躁。 “请您放心,我已经立下誓言不能用这个消息为自己谋利,也不能告诉其他人,一会儿在告诉您这个机密消息的时候,我会让我的随从到门外去等着。” 亚历山大放下手,低头,脸色看起来比刚才更疲惫了。 “好吧,先生,请谅解我刚才的失态,您愿意为自己的决斗对手完成遗愿,我相信您是个诚实高尚的人。以后也绝不会再怀疑您。” 他看了眼朱利尔斯,转身往走廊里走:“请跟我来。” 克雷顿挥手示意朱利尔斯离开,随后跟了上去。 亚历山大将中尉带进了自己的书房,这里充满了大量的机械零件,桌上除了两台不知用途的机械设备,还有大量的写着计算草稿的纸张堆积着,甚至溢出,散落在地上。 在桌子旁边,还有一台小型的鲸油发电机,电线连着桌上的仪器,不过此刻是关闭着的。 “请说吧,乔治·西弗尔托你带的消息是什么?”亚历山大在椅子上坐下,尽管脸色看起来没有再变化,但却让人感觉他比之前更急切一些。 克雷顿如实回答:“可能是奇迹。” 简短的一句话,却让亚历山大的脸色不断恶化,脊背也渐渐失去力量。 克雷顿看见他的脸上在短短几秒内依次出现失望、沮丧、无奈,以及最后的绝望情绪。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瘫软在椅子上,仿佛心在这一刻已经死了。 桌面被他的手臂无意中扫过,许多草稿纸都掉了下来,飘飘扬扬落在克雷顿的脚前。 “恕我冒昧,可这意味着什么?”在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面前,克雷顿终于可以表达自己的好奇。 他想不通这几个词里含有怎样的魔力。 亚历山大悲哀地看着他,十几秒后才恢复发声的能力,声音沙哑地开口: “对我来说,它只意味着我的发明暂时派不上用处。但对于大众而言,它意味着永恒的冲突即将被摆在世人眼前。而战争的按钮就握在我的手中。” “可即使我不做选择,也会有越来越多的聪明人逐渐发现这个按钮。” “所以冲突无可避免。” 克雷顿实在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亚历山大也没有兴趣告诉他更多,只是无力地挥挥手,请他离开这里。 第二十章 魏奥底的警察 一个神神叨叨的发明家。 克雷顿这样评价亚历山大·伊莱文。 尽管他知道乔治·西弗尔千里迢迢赶来找这个人必然有非常重要的原因,但战争的按钮?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握在一个机械工程师的手里? 他都不会去想这种可能。 在完成了乔治·西弗尔的遗愿后,克雷顿终于可以开始调查金杰和埃德加的线索。 魏奥底和萨沙不同,这里的人口更密集,原先的治安官体系已经得到了替换,皇家警察在此处的每个区域都有设置分局。 新出台的《教区警员法案》允许政府招收临时工充当警员,同时有着优先招收退伍士兵的规定。 在街上,拿着榛木棍的警察并不少见,他们穿着类似军队制服的蓝杉和黑色的钢盔,腰间别着克雷顿以前在殖民地服役时也用过的警示发声器,看起来也接受过训练,或许就是退伍士兵,但他们却对当前的工作显出生疏的态度,显然还不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克雷顿尝试信任这个机构一回,所以他先去了警局报案,希望警察能够帮忙寻找自己的两个帮工。 然后他就被告知警局在没有受害人的情况下无法建立档案。 也就是说,这里的警察不负责找寻失踪人口。 不过,这里的长官倒准许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去监狱看看,他告诉他们那里有一些不愿说明身份的邪恶罪犯和说话像喝醉了的疯子。 他们去监狱走了一圈,但克雷顿并没有看到什么真正穷凶极恶的罪犯。 这里只有一大群鼻青脸肿的摩瑞尔人和同样鼻青脸肿的平原人,据说还是在同一家工厂上班的工人,隶属不同工会。因为在薪资要求上有不同意见标准,工厂老板决定辞退所有平原人,然后他们当场就和要价更低的摩瑞尔人打了起来,两伙人被赶来的警察全部送进监狱。 一直到被关在监狱里,被安排到不同的牢房,他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谩骂着彼此。 克雷顿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就和仙境一样,摩瑞尔人不擅长单打独斗,所以总是拉帮结派,又因为他们身体小,日常生活用品开支比平原人少得多,力气却不比平原人差,雇三个摩瑞尔人比雇两个平原人都便宜。 这种生来就有的特质让摩瑞尔人在这个工业化时代如鱼得水,他们就是完美的工人。 但金杰和埃德加都不是摩瑞尔人。 克雷顿的帮工需要和人沟通,商议价格,这都不是摩瑞尔人擅长的本领。 他抱着试试运气的想法向这些囚犯描述了金杰和埃德加的长相,没想到他们真的认识其中的一位。 “你说的人里有一个应该是埃德加,他的确是我们的人。”一个平原人说。 对面摩瑞尔人的牢房里顿时又叫骂起来:“放屁!埃德加明明是我们的人,他虽然是平原人,但心肠就像摩瑞尔人一样好,跟你们完全不一样!” 平原人也不甘示弱,回敬了一番污言秽语。 在他们的争吵中,克雷顿终于整理出了埃德加在两方中各自扮演的角色。 在平原人这里,埃德加是这些人中一个叫麦克的人的亲戚,曾免费帮他们抄写过工会的传单。 而在摩瑞尔人这里,埃德加曾在他们还在做矿工的时候提供过帮助,那些老摩瑞尔人家里的老物件送到他手上,立刻就能拿到足以买一个新物件的钱,这在本地的其他古玩店是做不到的。 他们都在上个月接触过埃德加,但并不知道埃德加之后又和另一个人去了北方的伯达拉比克,自然也不知道他失踪的消息。 克雷顿带着朱利尔斯走出监狱,继续去这个区的警局停尸房寻找工人的踪迹。 停尸房里的尸体倒是各色各样。有卡在烟囱里窒息的清灰童工、有被马车撞死的老人、可能是因为疾病在路中间忽然倒下的女人、被生产机器漏电打死的工人。 但这些都不是克雷顿要找的人。 “还有别的尸体吗?”他问看守停尸房的警官。 警官摇了摇头,建议他去其他区的警局认人。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只能继续奔走寻找。 在这个过程中男巫越来越焦躁。 他没见过这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找不到他们的随身物品,更没有他们身上的零件,因为缺乏这些仪式材料,他空有占卜的技术和法力,却没法对金杰和埃德加做占卜,只能靠两条腿徒劳地跑来跑去,一直到精疲力尽,他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没用过。 就像凡人一样没用。 他低着头,忽然在宽广的路上停下来:“我们走遍这座城市,就为了找两个你随手雇来的工人?” 克雷顿也停下来,看出男巫的心思,他告诫道:“首先,我们没有走遍这座城市,只是去了两家警局。其次,他们是按照我的指示行动,如果他们失踪了,我就必须负责寻找他们,乃至在最不幸的情况下给予他们的家属赔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只是派他们去收破烂,不是派他们去打仗,发生意外不是你的责任。” 面对朱利尔斯的劝说,克雷顿无动于衷。 “听着,朱利尔斯,我知道目前为止的进展不佳,我自己也干了些有损颜面的事,但这不代表我会放弃。你要是不想干,那么现在就可以离职,我会把你的路费结清。” 男巫立刻否认自己原先的意图:“我可不是觉得累,但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很缺乏效率吗?” “现在就是最具有效率的做法。”克雷顿说:“你有没有看过车站标注的城市地图?我们的位置正向北移动,就在火车站到伯达拉比克的直接路线之上。我没有找每一家警局,只在最重要的路线上搜索。在夜晚来临之前,我们还能去到租车行和北边的酒吧查探消息。” 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什么都计划好了。 朱利尔斯疲惫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他再也找不出借口了。 他本以为唐娜去上学后,克雷顿就能做些大事,结果先是那个为了死人才去见的工程师,再是两个普通的工人,一个从思特拉斯毕业的巫师就干这些活儿,他倒宁愿再重复一遍热沃的险境,至少那让他感到自己还具备价值。 “这样吧。”克雷顿忽然开口:“我们也相处这么久了,也有一起战斗的情谊。倘若你想从我这里学什么本事,我可以免费教你。”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朱利尔斯动了心。 克雷顿对同伴总是很守信,这个好处在此刻就显现了出来。 朱利尔斯毫不怀疑克雷顿的诚意,他再一次跟上了对方的步伐,心里盘算起来。 他先是想到克雷顿的身体素质,虽说他不愿意把身材练成这样,但没有哪个男人肯承认自己身体虚弱,没法和其他人动手。之后他又想到马术,风度翩翩的骑手在上流社会当然也很受欢迎。 亦或者是克雷顿在武器技术上的理解,剑术和射击是不错,不过考虑到练习时频繁受伤的可能,他心里又有点望而却步。 他思来想去,又开始纠结起来。 尽管一时间想不到要学什么,但他确实有了继续工作的动力。 当他们到了第二个警局,情况和之前有所不同。 明明周围都是高级公寓,但街上的警察不多,他们到了警察局里,这里看起来乱糟糟的,很多用来放文件的铁柜子就堆在接待大厅的地上,他们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和负责接待民众的警察对话,一个黑发黑眼,戴着平顶帽的高级警察从更深的过道里面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正撞见他们。 之所以说他是高级警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的职位,只是他佩戴肩章,看起来比接待民众的警员要高级。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在他们身前停下。 克雷顿像之前那样开口:“我是外地来的商人,手下有两个工人在这附近失踪了,一个叫金杰,一个叫埃德加。” 他说的话和上次一模一样,但这个高级警察没有像之前那个警局里的人那么随意,也没有建议他们去监狱和停尸房,而是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啊,又是这样,我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这儿经常有人失踪,每个月都至少有五六个,多的时候会是两位数,里面有外地人也有本地人。” “失踪在这里就这么常见?”朱利尔斯问。 “至少在这里的档案记录里一直这么常见,他们彻底失踪了,连块骨头都找不到。”这警察说:“你们要是想去停尸房碰碰运气,我倒可以陪你们走一趟。” “那就请您带路吧。”克雷顿说。 “阿尔伯特警长!你在和民众说什么?!”一个看起来更高级的警察从过道里走出来,他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盯着刚刚和克雷顿说话的黑发警察,又在克雷顿和朱利尔斯的身上扫过。 “即使离开军队,你也该知道秩序有多么可贵,不要让你的猎奇心态反过来破坏你的工作。” “我们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增强民众对我们的信心,而不是散布夸大其词的谣言,这只能让他们人心惶惶.” 被称为阿尔伯特警长的警察下意识地做了个跨立的姿势,等这个更高级的警察规训完,他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当做告别,转身朝大厅外面走。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顺势跟上他。 第二十一章 错认 停尸房不在警局,它是独立的建筑,在去停尸房的路上,阿尔伯特警长注意到克雷顿的步伐与常人不同。 “你也当过兵?” “十一年,其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殖民地,以中尉的军衔退伍。”克雷顿感慨地回答他。 阿尔伯特脸上浮现一个微笑:“没想到你的军衔比我高一级,那有些事就好说了。” 他的态度不像乔治·西弗尔那样傲慢,看到退伍士兵时更多的是亲切的感情,这导致他非常健谈。 “既然出过海,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诸如沿海的渔民至今祭拜古老的异教海神色莱蒙、建筑工人在造教堂前要先杀一只鸡、你们弗魔人下葬时会用一张马皮裹住尸身.” “我是曼西斯裔。”克雷顿纠正他。 翠缇丝就有弗魔人的血统,虽然都是黑发,但他们的区别一目了然——-弗魔人的鼻头略圆,曼西斯的人的鼻头更尖点。 “好吧,不管怎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阿尔伯特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总之,这些习俗都有些缘由,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规矩。普通人一般无缘得见这背后的东西,但要是见到了,失踪也不奇怪。” 克雷顿皱眉:“你是说这些失踪事件可能涉及神秘学?” “那可就巧了。”朱利尔斯插话:“我在神秘学方面多有涉猎。” “这件事恐怕不是一般的神秘学爱好者可以解决的。”阿尔伯特遗憾地说,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街道侧面,四层高的公寓楼后面的远方,还有一座七层高楼的身影探出,它立在那里,就像个巨人顶着黑漆漆的天窥伺栏圈里的牲畜,矮一点的房子就像是那圈围栏,被它的阴影所覆盖。 “你们看到那栋高楼了吗?”他指着那里说:“那是魏奥底的市政府办公大楼,因为有七层,而里面的人又是一群混账,所以我管它叫地狱大楼。” 克雷顿眯起眼睛眺望大楼上的窗口:“有那么坏?” “有那么坏。”阿尔伯特笃定地说:“这座城市几乎没有信仰,这就是里面的人所带来的影响。” “我倒觉得这是传统。”朱利尔斯说:“在过去,多恩一向如此,白教才是后来的客人。” 阿尔伯特摇了摇头,重新迈动步伐:“我不是说宗教信仰,而是这里保留了一些更古老的东西,那是一种文化,一种氛围,一种理所当然能夺人性命的东西。” “你要和我们讲哲学吗?”男巫跟在后面讥讽道。 这次反驳他的倒是克雷顿:“我想我可能理解阿尔伯特先生的意思了。他的意思应该是这里的家族势力太过强势,以至于影响力盖过了政府。” “不,他们现在就是政府。”阿尔伯特闷声说。 之后,他没有再开口了。 等他们到了停尸房,这里已经有人在了。 两个赤裸上身,并且浑身伤痕的男人正站在一具尸体边上,旁边还有一个警员用敬畏的目光注视他们。 这两个男人身上的伤口种类五花八门,仅仅是靠近他们,克雷顿就已经闻到一股血腥味和伤口化脓的恶臭。其中一人微微弯腰,将自己布满惨烈伤痕的左臂比在尸体边对照,他的胳膊上有一道痕迹和尸体的致死伤一模一样。 “这是电流造成的灼伤,他死于电击。”他按着自己的伤痕信誓旦旦地说。 于是旁边的同伴立刻提笔在本子上记下死者的死因。 “诺提戈教士,内特教士。”阿尔伯特警长向他们打招呼。 两本行走的伤口百科全书都站直,回应他的招呼。 克雷顿听到警长对他们的招呼,原本打算摘墨镜的手停了下来,或许在这里损失一点视觉能力是必要的。 “又有人失踪了。”阿尔伯特说,“这两位先生是来找人的。” 两名教士点点头,让开身体,走到门外去等待。 不过他们在走出去前,眼神都往克雷顿身上瞥了几秒。 “他们是至诚兄弟会的人。”朱利尔斯低声地提醒克雷顿。 至诚兄弟会是白教最出名的苦修士流派,因为他们修行的严苛程度在苦修士中也称得上极端,而且,他们当代的领袖也在教皇国受封了活圣人的称号。 翠缇丝和克雷顿说过这些事,但她还告诉他,至诚兄弟会原本是教会内半公开的异端,只是因为对教会依旧忠诚才被留下,现在的情况似乎又有改变,他们被教会内部重新视作圣律派的旁支,这种发展本身是不可思议的。 不过这和克雷顿这样的暗裔没什么关系,现在教会并不热衷于与暗裔开战,那他也就不用在乎对方的力量多少。 事不宜迟,他们开始检查这里的尸体身份。 尽管有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通过发色,克雷顿还是能快速甄别出他们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唯一的困难是一双脚。 停放尸体的床上没有躯干,只有一双看起来像是从男人身上砍下来的断脚。 克雷顿指着它们:“我能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被找到的吗?” “等一等,让我看看资料。”阿尔伯特警长说着,从旁边负责看守停尸房的警员手里拿到这里的档案,他根据断脚脚趾间夹着的纸片编号找寻档案中的记录,很快给予了他们回复。 “这是一次工厂暴动后被人找到的,或许这双脚放错了地方,它们的主人未必死了。” 一个人被砍断了脚,当然也是能活着的。 “你们这个月有多少次工厂暴动?”克雷顿问,他们之前去的那个警局也处理了一次暴动事件,但那是南区。 “我没数过。”阿尔伯特把档案还给警员,自己抱起胳膊靠在墙上:“但五六天就有一次,或许现在就有工人在暴动。” “监狱够用吗?” “承蒙天主恩典,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经常只用收尾,所以目前还够用。”阿尔伯特瞥了眼房间里众多的尸体:“这个分局才刚刚建立,我们现在连编制规定的警员都还没有凑齐,我是个警长,但手下只有一个人可以指挥。其他部门也一样,你们也看到诺提戈教士和内特教士了,他们都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原本想招一些医学院的毕业生来担任验尸官,但告示张贴出去一个月,还写了信给大学,到现在也没有人来应聘,只能先请懂医术的教士们来帮忙。” 说到这里,阿尔伯特警官也难得提到了值得一喜的事:“不过他们工作效率比我以前看到的验尸官都高多了。” 克雷顿和自己的顾问都没法评价至诚兄弟会苦修士的工作方式。 那好像和医术无关。 不过他们能来警局工作本来就是一件奇事,这种大型的苦修士教团通常不会参与世俗工作,苦修就是他们的全部,他们只接受信徒的供养,自己也种地,教会内部还会定期进行拨款资助他们苦修。 至诚兄弟会虽然拥有大量的超凡者,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普通的苦修士其实也没有太大区别。 “你们是怎么说服他们来工作的?”克雷顿问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疑惑地看着他:“我们写了一封信询问,然后他们就来了。” 克雷顿若有所思。 “好了,你们有找到要找的人吗?”警长问。 “我恐怕这里没有,至于那双脚,我想我还没有本事只看它认人,而且我们失踪的是两个人,他们该有两双脚。”克雷顿的眼神又透过墨镜扫视了一遍周围,接着回头看阿尔伯特:“我们接下来还要去伯达拉比克找人,您有什么建议吗?” “伯达拉比克。”阿尔伯特咀嚼着这个名字,最终还是摇头:“我没有去过那里,但听说那里至今没有建立正常的行政机构,而是由贵族在亲自打理领地,简直就和时代脱节了似的。” 克雷顿向他道谢,随后提出要参观一下附近的监狱,于是他们离开了停尸房,折回走廊。 在他们回到出口之前,正看到那两个教士在走廊里窃窃私语。 当注意到克雷顿在靠近,教士们停止了交流,他们调整站位,堵在走廊上,警惕又疑惑地盯着他。 “教士?”阿尔伯特疑惑地问。 苦修士们没有理他,他们只看着克雷顿。 内特教士张开牙齿完整的嘴,布满燎泡的舌头在因吞炭苦行而发黑的口腔里弹动,发出晦涩的音节。 “孔里奥奈?” 诺提戈教士伸出没有指甲的手指插进胸前已经接近愈合的伤口里,随时可以勾开皮肉。 至诚兄弟会的苦修士用伤口汲取力量,所以这几乎是准备战斗的信号。可翠缇丝告诉过克雷顿,至诚兄弟会的苦修士不能主动动手,他们只听从圣人的命令,再不济也要教区主教发令,私自动手等同叛教。 突如其来的敌意让克雷顿皱眉,他看向阿尔伯特,希望有解释。 然而阿尔伯特也疑惑地望着他,态度略微疏远:“你是孔里奥奈家族的人?” “并不,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克雷顿说:“我和他们很相似吗?” “我刚才说过了,伯达拉比克至今仍被贵族统治着,孔里奥奈家族就是它的主人。”阿尔伯特盯着他的墨镜:“至于容貌,我听说他们有着黑发和绿色的眼睛。” 两名苦修士也盯着他的脸。 克雷顿想了想,还是把墨镜摘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频繁的失踪案 当克雷顿眼球表面扩张的黄色巩膜暴露在众人面前时,阿尔伯特警长和苦修士们的反应各有不同。 阿尔伯特的眼睛微微眯起,同时松了口气,看得出来,他为克雷顿的双眼不是绿色而庆幸。 而诺提戈和内特放下了手,让开了路,但敌意却没有消失。 “不是孔里奥奈,但也是个杂种。”诺提戈苦修士低声地说。 克雷顿看了他一眼。 信徒的狂热是可以理解的,但不是狼人可以忍受的,他不会因此选择和这两个苦修士立刻大战一场,不过给他们的事业找点不至于结下死仇的小麻烦还是手到擒来。 对等报复是克雷顿一直遵守的人生信条。 “宗教没有教你们社交礼仪吗?还是说没礼貌就是你们的天性?”他故意用了天性这个不常施加在人类身上的词,让苦修士们顿时感到暗含亵渎的冒犯。 “谁知道你是不是来投靠孔里奥奈的狼杂种?!” “就算不是狼杂种,你在这里也不受欢迎!赶紧从这里滚出去!” 两个苦修士明明也不是警局的正式雇员,但俨然已经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领地。 朱利尔斯也开始为自己的雇主帮腔:“说真的,你们的修行真的有让你们变善良吗?又或者你们之所以磨炼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在惹火别人后能挨更多打?” 巫师的讥讽让苦修士们暴跳如雷,但他们咆哮的同时脚步一步不移,活像两条被铁链牢牢栓在大树下,只能对着路人狺狺狂吠的恶犬。 至诚兄弟会的清规戒律现在也是克雷顿一伙儿人的帮手了。 苦修士们一发现自己对付不了他们,便向阿尔伯特寻求场外帮助。 阿尔伯特警长之前还表现得富有正义感,现在看到自己好不容易请来停尸房帮忙的“验尸官”要驱赶外地来的客人,也为难地站在了蛮横的苦修士一边。 他双手推着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将他们一路推到门外。 “你们不该惹他们发火的。”他埋怨道。 尽管之前还警告克雷顿小心神鬼之事,但他显然没有多少实践经验,否则也不至于现在也没发现克雷顿和苦修士们的矛盾出现在哪里。 “就这样吧。”克雷顿不想因此让这位好心的警长感到不快,便及时终止了话题。 从争执的心态中摆脱出来后,他也意识到一些问题。 孔里奥奈家族的人有着黑发绿眼的特征,“卖家”的外貌正符合这样的特征,他还是个变形者。而刚才那两个苦修士称孔里奥奈家族正在接收“狼杂种”,倘若他们口中的“狼杂种”不巧就是狼人的意思. 克雷顿不禁想到,孔里奥奈家族或许就是戴斯·琼拉德所称的黑爪家族。 这中间有些可以琢磨的细节,然而克雷顿以自己作为狼人的经验,认定其他的可能很小。 只有一个疑点让他保留了怀疑的种子,那就是孔里奥奈家族在阿尔伯特口中是伯达拉比克的贵族统治者,暗裔在多恩被封为贵族,他对此闻所未闻。 他曾经随一位贵族朋友观摩过王国纹章院的《蓝血书》,上面还有效的姓氏不到八百个,他虽然不至于个个都能记忆,但可以肯定自己对孔里奥奈这个姓氏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即使孔里奥奈的领主有爵位,大概也只是个骑士。 有些权大势大的贵族被国王授予了可以私自册封骑士而不必申报的权力,因此有很多骑士在籍无名,要知道他们的事迹,只能去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寻找。 朱利尔斯此时倒提供了一个新的信息。 “孔里奥奈是一种毒性植物的古语名称,我们管它叫白曼德拉草。也有人叫它魔鬼根,狼杂种。”巫师顾问对自己的雇主低声解释:“它虽然有毒,但只要通过一套复杂的方式炮制,它就能反过来给人治病,或是做护身符。” 听他这么说,克雷顿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贵族的姓氏有时来源于领地,有时来源于他们建立的功勋,有时是他们曾经从事的职业。 “孔里奥奈”三者都不是,按照这种起名寓意,它应该是某位大领主收复了这个狼人家族后,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而赐予他们的姓氏。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含义呢。”阿尔伯特警长说,朱利尔斯的低声居然没能逃过他的耳朵:“孔里奥奈家族和至诚兄弟会的神职人员闹得很僵,听说是因为宗教信仰上的不同,他们不许这些苦修士到自己的领地乞讨,还公开称呼他们为异端。” 他看着克雷顿:“你与孔里奥奈家族的人有些相像,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两位教士才记恨上你。” “那他们心眼也太小了。”克雷顿说,他不觉得阿尔伯特知道真相。 至诚兄弟会不是那种云游苦修士,他们会建设固定的据点,而孔里奥奈家族更是伯达拉比克的领主,他们相处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如果说苦修士们被教区主教授权攻击孔里奥奈家族,那魏奥底就不该还有表面的平静。 多半是政府承认了孔里奥奈家族的地位,但也限制了他们,禁止他们出入某些场合。 所以当那两个苦修士以为他是孔里奥奈家族的一员时,才会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你们还去监狱看吗?”阿尔伯特问。 “当然。”克雷顿回答。 监狱就在一条街外,他们很快就到了,这里有另一群暴力犯。 那些汉子原本零零散散地坐着,看到外面有警察经过,他们全部爬起来凑到黑铁栏杆边上,怒视着经过外侧走廊的阿尔伯特一行人。 “披着黑皮的狗!”一个瘦小的男人抓着铁栏杆猛力摇晃。 旁边的同党也大呼小叫。 听他们的口音,像是从北方来的。 “这又是些什么人?”克雷顿问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一棍子打在其中一个人伸出来的手上,随后才有闲情回答他:“一群走私客,他们以啤酒经销商的身份藏了一批违禁的致幻剂,原本和本地的民间化学爱好者约好了要交易。但事到临头,他们原本约好去交易的接头人失踪了,于是换了个人碰面,客户因此拒绝继续交易,他们不同意,就和客户打起来了。” “什么致幻剂?”朱利尔斯在犯人的哀嚎声中饶有兴致地问。 “我对这个不太理解,它不是我负责的案子。” “那他们的客户呢,他们也在这里吗?” “不,他们没犯法。公开声明自己的需求不犯法,走私才犯法。”警长又找准了一只挑衅的手重重抡下棍子,原本看守这里的警员听到声音,也抓着棍子赶来帮忙,封闭空间里的回音听起来就像是音乐老师在打三角铁的时候有人用哀嚎和声。 “所以他们也有人失踪了。”比起走私的罪行,克雷顿更关注失踪现象。 “是。” “那个失踪的人有留下什么吗?那或许能指明他失踪的缘由。” 面对这个问题,阿尔伯特忽然有些不自在:“什么也没留下,就是原本有,现在也没有了。” 警察机构在魏奥底市建立还没有多久,上面的人对它还抱有很大的敌意,做出了种种限制。 新上任的警察们缺人、缺钱、缺装备,缺训练,除了制服,他们保留了士兵的土匪习气,用的又都是过去治安官剩下的二手垃圾,要是从犯罪分子那里扣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些东西变成经费,或者藏进私人的腰包。 阿尔伯特能管住自己的手,但他管不着别人。 克雷顿同为老兵,只是看一眼就知道他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便没有追问下去。 阿尔伯特对这种忽视充满感激,不忘提醒他们:“如果在伯达拉比克也没有找到那两个工人,那你们就赶紧回去吧。” “还有,晚上尽量不要出门。最好找那种合租的宿舍,身边的人多一点,不容易被坏家伙盯上。” 克雷顿·贝略点头向阿尔伯特道谢,随后他们离开了监狱,向着下一个目标前进。 阿尔伯特留在原地,忽然有些担忧。 他并没有向那两位外来者说明失踪案的所有情况,他相信自己已经得出一些结论,只是他的身份让他不能将那些多半依靠猜测的结论放出——正如他的上司所说,若无实据,那些揣测也只是谣言,徒然惹得民众心底不安。 他没有找到任何实据,但他没法放弃怀疑。 那些失踪的人身份不一,居住的地点也散布在不同地区,但都是在入夜时消失,在他们消失的地方,人们发现了斑斑血迹,没有人觉得他们还活着,却也从来没有死者的亲友能找到他们的尸体。 可这么多尸体,到底该如何处理才能不留一点痕迹? 他打了个寒颤,各种魔怪神鬼的形象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他快步走出监狱,又来到停尸房。和神职人员们聊聊天或许能打消这些可怕的念头 第二十三章 单身男子请注意 “这鬼地方也太他妈吓人了。” 脱离了阿尔伯特之后,朱利尔斯对这座城市下了评价。 相比起萨沙市,魏奥底简直像个地狱。 肉眼可见的有害气体盘旋在天空,工人们为了一点钱打得头破血流,警察变卖赃物给自己凑经费,每个月都有人莫名其妙失踪,早就该下台让位给官僚的贵族还在亲自理事,城市里还有智力欠佳的苦修士一边折磨自己一边问人们要饭。 “别太紧张了。”克雷顿说:“我想情况其实没有很坏,这里好歹有上百万人在正常生活,没有很多人会考虑失踪的事。只是阿尔伯特警长第一次担任这种工作,所以才会一直说这座城市的坏话。” 换句话说,不是这座城市都是坏事,而是发生了坏事才会通知到警察,就像是只有不常发生的事才会上报纸一样。 如果此前没有经验,秩序的维护者很容易会将坏事当做这个城市社会的常态,从而心灰意冷。 可就算克雷顿这样解释,朱利尔斯仍然不能喜欢上这里。 这座城市的铁太多了。 铁无处不在:房子、围墙、栅栏、桌椅。甚至是公园里的秋千。 他还没有能克服铁的力量,铁指水平的巫师在这种贱金属旁边施法仍会受到干扰,如果能够晋升为铜环,那么他能立刻喜欢上这座城市。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表情,克雷顿又对他开口:“要是你还是觉得危险,那就立刻离开,不用感到羞愧。我付你的钱的确不够买你的命。” 这种纵容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在对待小孩,朱利尔斯矢口否认:“我们只是来找两个失踪的工人,哪里会招惹什么敌人。” 他心不在焉地建议克雷顿继续走访。 接下去,他们又去了租车行和酒吧,仍然没有找到埃德加和金杰的痕迹,只是酒吧里有人告诉他们,本地的失踪现象的确很多,据说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在落单时消失的,这和阿尔伯特最后给他们的提醒不谋而合。 而且,这里的酒客提出了一个阴谋的论调,那就是那些失踪的人全和工人运动有关。 说来也怪,魏奥底的工人运动简直数不胜数,每个季度都会有大规模的游行活动,每周都会有工人罢工的新闻,但奇妙的是,工会的频频胜利毫无用处,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因此改变,蚁巢般的工厂依旧密密麻麻地构建着这座城市的基地框架,工人的工作依旧占据着他们醒着时间的十分之九,薪资也依旧是堪堪糊口。 合同,文字晦涩的合同,让人看不懂的合同.这就像是层层叠叠的罗网,破开一层还有一层。 据说,企业家们正是靠着严谨的措辞和法律的陷阱将飞鸟继续困在笼中。 据说,工厂主人们在工会里都安插了自己的间谍,他们会在谈判前夕于准备好的谈判文件中做手脚,然后从工厂主那里拿到一大笔钱,借此远走高飞,这就是魏奥底有那么多失踪者的真相。 不过也有人反驳这个观点,因为失踪的人中并不只有基层工人,还有律师、医生这样的上流社会人士,他们和工人运动一点关系也没有。 据说,有三个庞然大物似的家族霸占了本市的政坛,它们是赫顿家族、奥兰斯特家族,以及巴斯贝家族。他们不是贵族,但权势滔天,富可敌国,那些重要的职位上只会是他们的人。 并且,依旧是据说-——在三大家族构建的私人政府之下,还有一个影子政府实际把控着一切。白天是三大家族做决定,晚上是影子政府做决定。它不惜用血腥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外来者若不能服从,便将遭到驱逐或毁灭。 一个有些文凭的醉汉信誓旦旦地说,他曾在前几天深夜回家,亲眼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在阴森的巷子里对一对抱着婴儿的夫妇说话:“超过三个,必去其一。若是不从,家破人亡。”于是那对夫妇哭着将两个婴儿中的一个交给了对方。他因为醉意在旁边扶着墙吐了一会儿,之后还想要再看时,他们已经不见了。 带着这些新的收获,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回到他们中午订的旅馆里。 当然,现在已经是夜晚了。 用完晚餐,朱利尔斯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思索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流言传闻,试图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建立起魏奥底市的模型,梳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串通一切。 他对这里知之甚少,只有罪犯和酒客的话语能够作为依托。 戴斯·琼拉德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对这里的评价是“一团有名有姓的烂泥”。 混乱是魏奥底的基调。 朱利尔斯能肯定,因为工会林立,这里的帮派斗争比萨沙市还要激烈。 工会本身就是帮派,没有暴力,工人们不可能组织罢工,不可能封锁生产机器,不可能将那些仍愿意工作的人赶到工厂外,更不可能和工厂主派来镇压的武装人员进行对抗。 这些工会因为领导层的出身不同,他们划分地域、人种的区分,彼此敌视。 譬如北方人建立的工会只为北方人争取利益,南方人也一样。 而这样的区别落在摩瑞尔人和平原人、外国人身上,效果还是一样,每种人都可以根据地域进行细分。 当一个厂子里的工人中间单一工会人员的占比过多,他们就会考虑将那些散户赶走,将工作的名额留给工会的其他成员,而那些散户也未必是真散户,他们或许也隶属于其他工会,又或者干脆是半黑的帮派成员,于是继续引发新的冲突。 本地的那些工人运动之所以获得了那么多胜利也没有改变状况,原因就是他们的胜利并非是对工厂主的胜利,而是对其他工会的胜利。 朱利尔斯几乎可以肯定事实就是这样,他不相信有什么合同能完美控制他人。 一切都只是这群人咎由自取。 一群短视的家伙,他想。 他们就是那种连镜子都没有好好照过的人,不可能知道为什么有人失踪。 至于醉汉说的什么“超过三个,必去其一”的箴言,那倒着实有些古怪,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缘由来,但能体会到凶险的味道。 过去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古弗魔人即将把波斯莫人灭族的时候,波斯莫人不得已去恳求他们有着不同信仰的兄弟民族冈斯人收留自己,冈斯人同意了,但提出要求“要他们来时,一家超过三个,必去其一”。就是要他们将老人抛下,夫妻亦只能有一个子嗣,这是免得这些信仰异教的波斯莫人将来快速壮大,反噬自身。 虽然冈斯人实现了庇护的诺言,但最终波斯莫人也失去了独特的文化,融合进了冈斯人中。 倘若那个醉汉看到的景象为真,那或许是本地的秘密结社对外来的异族做出的限制。 虽然种族歧视依旧存在,但多恩早就不是单一民族的国家了,在这个时代还需要强调异族身份实在少见,除非接受庇护的那一方不是人类。 有人在收留暗裔。 会是孔里奥奈家族吗? 如果孔里奥奈家族就是黑爪家族,那他们与长老会敌对的态度会不会导致此行有危险? 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在独处时被袭击,可凶手难道是一直监视着他们,否则何以确切知道他们何时会独自行动? 彭! 房间的门忽然被重重敲了一下,思考中的朱利尔斯立刻跳起来,翻身滚到床后蹲下,拿着他的新魔杖小心翼翼地指着门口,同时把灵知打开。 然而没有人破门而入,脚步声也从门口离开了。 他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走到门前。 地上多了一张纸片,上面还有零星水迹的反光。 朱利尔斯弯下腰,用魔杖尖端缓缓擦过纸片,反复几次,如果上面有什么诅咒,这样就能把它消除掉。做完这件事,他才敢将它捡起来。 “寂寞男人,来这里找我” 妖娆的花边字体下面用小字写了一排地址,看到这里,他忍不住为自己刚才的惊慌摇头笑起来。 “居然会被妓女吓到,我还真是” 这么想的时候,朱利尔斯忽然心生一计,他捏着纸片出门,走到克雷顿的房间门前,决心如法炮制让克雷顿也吓一跳,给这段漫长而无聊的旅途增加一点趣味。 他正要弯腰将纸片塞进门缝,克雷顿的门却忽然打开了,克雷顿惊讶地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 朱利尔斯直起身,坦然自若:“没什么,只是靴子上沾了点灰。” 克雷顿依旧怀疑地看着他,刚才隔壁房间传来的笑声没能瞒过狼人。 见他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朱利尔斯只好举手投降,但转眼间又编了个借口:“好吧,我拿到了张妓女卡片,以为你大概会需要。” 他把那张纸片递给克雷顿,描述了自己刚才遇到的事,只是省略了自己的反应。 “我已经不再招妓了,妓女是不道德的职业。”克雷顿说着,拧起眉毛将纸片翻来转去地打量。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身回到房间,对着烛火检查纸片。 朱利尔斯跟在他身后适时地惊叹,附带根本不会被发现的崇拜眼神:“没想到你还是个道德家,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男人能戒掉招妓的习惯,像保卫女王一样保卫自己的贞洁,您身上一定有个感人至深的浪子回头故事。” “用不着讥讽我,朱利尔斯。我不招妓,但我会去找情人。”克雷顿说,他的黑色尖指甲在纸片上的花体字上磨蹭,黑色很快在周围晕开。 “它是用名片印刷机新做出来的,油墨还没干,所以它的诞生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他告诉朱利尔斯。 接着,狼人将纸片放在鼻子下面嗅闻着,又用手指沾了纸片上的液体捻搓。 这副凝重的态度让朱利尔斯也消停了,他凑过来,再一次打量这张纸片,但还是没有看出来异常。 “你发现什么了?”他问克雷顿。 “上面的水滴似乎是唾液。” 朱利尔斯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这奇怪:“送卡片的人不会只带着一张卡片,如果他是采用趴地的方式将卡片塞进门底缝隙,那么这时候再腾出一只手拿其余卡片会不太方便,将一沓卡片叼在嘴里再趴下是合乎情理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克雷顿说:“如果他手里真有那么多广告卡片,为什么不给我发一张?” 朱利尔斯愣了愣,忽然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又敲开了旁边房间的门,然而没有其他人收到妓女揽客的广告卡片。 他们赶到旅店的前台,这里处于室内的正中,旅店老板就坐在这儿。从建筑的出入口到他们的房间的路线只有一条,如果有人经过,旅店老板不可能看不到。 然而旅店老板的回答依旧——他什么也没看到。 一阵寒冷的穿堂风忽然从他们身上拂过,朱利尔斯猛然回头,在左侧走廊的尽头,那个狭小如马车窗的上下提放式窗户正打开着。 外面路灯的点点光芒从窗口射入,宛如一幅画着星空的画。 第二十四章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 . 来送卡片的人不知是人类还是暗裔,但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被被某些存在注意到这件事已经是事实。 作为被不知名存在直接选中的目标,朱利尔斯的心几乎要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景色,这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难道我们调查的行为已经被发现了?不然,为什么会选上我?”他喃喃自语。 克雷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朱利尔斯垂到腰间的灰绿色长发在窗前随风飘舞。 是啊,怎么会有人在人群中一下子盯上他呢? “旅店里的气味太驳杂了,我追踪不了那个人,而且我也不认为主动去找他会有什么好结果。”克雷顿盯着朱利尔斯的长发:“等之后有时间,你记得把头发染成正常的颜色,平时就把头发藏在帽子里。” 如果不是巫师的头发的确是珍贵的施法材料,他现在就会用指甲帮朱利尔斯“理发”。 “那这个地址” “卡片都是新做的,那个地址说不定也只是临时‘借’来的。按时赴会,那里说不定埋伏了很多人。如果去得晚,邀请你的人大概也已经转移走了,没什么可查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朱利尔斯紧张地问。 克雷顿叹息道:“只是有人塞了一张卡片进来,你甚至不一定会注意到。” 朱利尔斯恍然。 “而且来找你的那个家伙未必是造成失踪案的人,他尝试骗你出去。而之前那些失踪的人房间里都有血迹。或许他只是察觉到你的不同寻常,试图和你私下交流。” 朱利尔斯不能完全接受克雷顿的解释,这仍是一种没有实据的猜测,事实也或许是对方觉得他比之前那些猎物更具备力量,不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他,所以才采取了欺骗的手段。 肯定有人要谋害他! 总之,他不再接受独处了,而是决定接下去都和克雷顿挤一个房间。 由于没有充足的食物,狼人也需要睡觉,不能把床让给朱利尔斯,他只能抱着毯子在在地板上凑合了一晚,结果就是第二天他醒来依旧精神不济,脸色也冻得发白。 克雷顿怀疑在找到金杰和埃德加之前,朱利尔斯可能就要病死了。 但朱利尔斯竟比他还要坚持。 “我们再快点行动。”男巫抱着胳膊,一边哆嗦一边催促他。 接下去,他们一整天都在移动,除了用餐,他们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里度过,耳边一直传来几乎不停歇的机器轰鸣声。 为了了解这座城市,克雷顿买了几份报纸,又抛开埃德加和金杰,专门和车夫聊起魏奥底的过去生活,随后他发现阿尔伯特简直是没说实话,而朱利尔斯的担忧一点不假。 这鬼地方! 就拿银行劫案为例,萨沙市的董森银行被抢劫是当地了不得的大新闻,而在魏奥底,人们已经将银行失窃当做了常态,银行被抢也无所谓,因为行长会花钱再私人雇一批枪手把钱从强盗手里抢回来。 这里有法律,但没什么人知道,过去更没什么人执行。 在皇家警察入驻之前,这里的治安官就已经是一无是处,比起他们,人们更相信安保公司和侦探事务所,或者在家里藏一把武器。 大大小小的帮派早就取缔了教区话事人的地位,他们收取一定保护费,然后驱赶不属于自己一伙儿的犯罪分子,完全取代了治安官的地位。 这里的政令不是靠政府官员传达,而是靠信息泄露,政府很少向民众解释什么。 以上的情况已经足够糟糕,而当马车经过一片风格特别奢华的建筑群的时候,克雷顿更是发现这里的富人区和萨沙市的富人区不一样,萨沙市的富人区也只是在房子门口安排枪手安保,而这里则是在街角堂而皇之地设置了哨卡,黑铁的巨大拱门封锁了街道的出入口,有私人雇佣的枪手扛着步枪威风八面地在门口巡逻,根本不许他人通过这条在其他城市会被规划为公共区域的街道。 当有富人的马车从街道上缓缓驶过,后面必定还跟着一群武装安保在步行,因此交通非常的拥挤。 只隔了一个晚上,魏奥底在克雷顿眼中简直就变了副模样。 这里的工业水平超过全国80%的城市,水泥的建筑林立,但生活方式却还像是在大航海时代之前未开化的人那样野蛮。 这种倒错感让克雷顿打心眼里感到恶心,他只想赶紧办完自己的事,然后回到萨沙市。就连对卖家的仇恨也不足以让他在外更多逗留。 在马车夫也不愿意送达的北区,克雷顿和朱利尔斯不得不下车步行,一路上,他们赶走了七个小偷,打断了四个强盗的手,两次从正在火拼的帮派之间穿过,直到黄昏临近,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魏奥底市的北方边界。 边界处的建筑和人口都已经变得稀疏,很多矮房子已经荒废,木质墙壁上出现腐坏的大洞,露出横梁。地上杂草丛生,不过地上的泥里还有深刻的车轮压痕,说明这里并不是一直没有人来。 当代的城市已经不需要城墙,他们来到这里,能将远处的景色一览无余。包括远处城镇伯达拉比克中古代城堡的剪影。 “终于快到了。”看着那剪影,朱利尔斯的背立刻挺直了。 如果连伯达拉比克也没有埃德加和金杰的痕迹,他们就可以回到萨沙市。 魏奥底和之前他接触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恶意细微但无处不在,将所有人浸泡在其中。就算他是超凡者,街头发生帮派斗争时飞来的一颗流弹也可能夺走他的性命,这种情况根本无从防备,他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不过,即使他们现在能看到伯达拉比克的影子,也不代表他们能立刻到达,即使能弄到马匹,他们到那里也要两三个小时,路上还是一片漆黑,谁知道有什么可能会在林子里面等着他们,不如在附近找一户人家借宿,到了次日白天再出发。 他们走到一户亮着灯的房子前敲门,门很快开了,一个黑衣男子托着一盏油灯出现,他探出上半身警惕地看着他们。 “借宿,给钱,明早就走。”克雷顿简要地说出自己的需求。 屋里的男人偏头看了看空旷的周围,把灯照来照去,但这里哪儿都是一副荒僻的模样:“你们要上到哪儿去?” 朱利尔斯在旁边用魔杖指向远方的镇子:“去伯达拉比克。” “去那儿做什么?探亲?伯达拉比克什么都没有,不适合你们这样的绅士。” 克雷顿摇摇头:“您在开玩笑吧,好歹是一个镇子,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而且我们也不是去找别的,是有两位朋友在那里失踪,我们想要去找人。但现在快入夜了,不好上路。” “这和我没关系,你们去找别家借宿。”黑衣男人毫无怜悯心地关上门,但克雷顿抵住了门。 “我愿意付很多钱,就以旅店的三倍价格。” 这个男人不动了,他的眼珠精明地转动着,似乎在考虑收留他们是否划算,但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并没有多贪婪。 “您这算同意了吗?”克雷顿问。 “同意了,你们稍等一下。”男人又把门关了,他们听到他在里面跑来跑去收拾东西的声音,还有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又有一声极大的叹气声。 过了一会儿,门才重新打开,露出男人那张脸,只是比之前显得有些狼狈。 “进来吧。” 他们走进去,这房子很矮,朱利尔斯抬手就能摸到天花板,克雷顿便更不必提了,浓烈的酒味和腌菜的味道充斥在屋里,而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味始终萦绕在他们的鼻端,似乎只要一开口,就能从头顶震下灰来。 餐桌占据了厅的大部分空间,对门的墙壁上有一个窗户用作采光和通风。左边有两个房间,一个是主人房间,一个可以用来做客房,但都处在十分黑暗的氛围里,只间隔了一条很窄的过道,一眼就能望到头,右边则是散发油腻味的厨房。 屋子里临近窗边的一个木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密封的玻璃罐头,里面的深色液体看起来非常不妙。 这些罐头蒙了灰,但还能看出里面的内容物。有的装的是腌菜,有的则用烈酒泡着动物的内脏,或是一些小的动物标本,这是业余的博物爱好者的做法。 而有一个玻璃罐头已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这就是刚才发生的事, 玻璃碎片四射,烈酒还在地上流动,将地板缝隙间一块块棕色污渍浸润得更加恶心,而在四流的液体的中心,一只死去多时的小鸟蜷缩着,生前该是金光璀璨的羽毛已经失去光泽,皱巴巴地贴伏在一起,显得它瘦小可怜。 男人将油灯放在桌上,随后去厨房拿了一块看起来比地板还脏的抹布出来整理,在他的背后,克雷顿没有在圆桌边坐下,而是站着,盯着地板上的小鸟尸体目不转睛。 这居然是王冠鸟幼体的标本,克雷顿很喜欢这种鸟,但南方已经很难看到它们了。 许多有枪的农民会射杀这种鸟,因为它的羽毛颜色美丽,飞行速度又快,于是射杀它们就成了一种荣耀,这使得王冠鸟越来越稀少。 克雷顿体内博物爱好者的血开始取代狼人的血发挥作用。 “如果你愿意出手,我可以出20个先令买这只王冠鸟。” “什么王冠鸟?”男人惊讶地回头,当他注意到克雷顿的眼神落在地上那只几近破坏的鸟类标本时,才接着做出反应:“原来它叫王冠鸟吗?我只是看它漂亮.” “所以您接受交易吗?”克雷顿问。 “当然。”男人非常干脆地说。 “那请您再拿一个容器和酒精过来吧,我同样会为这些东西付钱的。” 男人又到厨房里去了,克雷顿蹲下将王冠鸟的标本捧在手里,起身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后院的花圃,那里已经是杂草丛生。 过了一会儿,男人走出厨房,他拿出来一种不知品种的私酒和一个陶罐,但这显然不是安置标本的良好选择。 克雷顿皱了皱眉,还是用这些东西处理了标本。 检查完房间的朱利尔斯脸色难看——如果克雷顿要独占这里的床,剩余的空间只够他站着睡觉,而他不喜欢和别人分享一张床。 好在食物还不错,看起来像是在商店里买来的,克雷顿贴近它们嗅了嗅,随后才进食。 当他们结束用餐,朱利尔斯立刻带克雷顿去看房间。 他指着床积极地出谋划策:“这张床太小了,要两个人躺在上面非常不容易,而如果我们横着躺在上面,两条腿就会超过床沿,所以我建议再拿两把椅子放在过道上用来搁脚.” 克雷顿抬手打断他。 “用不着这么麻烦。因为.”狼人的耳朵转动着,听着厨房里的动静:“马上我们就有两张床了。” 第二十五章 更狼人 克雷顿缓步走进厨房,冒充屋主人的男人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没有在凳子上起身,而是先将磨刀石放在口袋里,随后端着两把锋利的短刀对着蜡烛照了照,光滑如镜的刀刃反映出背后克雷顿毫不意外的脸。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问。 克雷顿用指甲挠了挠脸,在惨白的脸上留下几条更白的痕迹:“屋子看起来是有人生活,但是后院花圃和前门台阶边上都长满了杂草,就算不打算利用后院,长期住在这里的人也不应该放任这些东西阻碍出行。” “不过那都可以用懒来解释,真正让我开始怀疑你的原因是你居然找不到处理标本的材料,这种素质和展览架上的那么多标本并不匹配,而且懒人也不可能喜欢做标本,这是个十分耗费精力的爱好。” “而且,你的衣服比屋子要干净,不像是会在这里长期生活的人。” “还有,前不久有人说我和孔里奥奈家族的人相像,你询问我是否是要去探亲,这一点让我有所怀疑。” 他逐条分析,似乎是真想让对方理解自己的失误。 黑衣男人在圆凳子上转过身来,握着双刀的手搭在膝盖上,礼貌地点点头:“我记住了,下次会改。” “原来的屋主人呢?”克雷顿问:“你是故意打翻那个标本罐的吧——为了让酒精和腐朽的气味阻隔血腥味。我现在能隐约闻到一点儿他的味道了。” 他已经把墨镜摘掉了,毫不掩饰身体的异征。 “可能是死了吧,这片区域的居民早就搬走了。”冒充屋主人的男人满不在乎地说:“我杀的是另一批入侵者,他们非法占用私人房屋,我这个人最看不惯触犯法律的人,所以就杀了他们。你们呢?去伯达拉比克找人?还是去探亲?” 克雷顿肯定地点头:“依旧是找人。” “我不信。”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眯起眼睛,危险的感觉开始从他的身上滋生。 “为什么?” “如果你们的目的这么单纯,为什么现在要来揭穿我的身份?” “因为我们想要两张打扫干净的床,屋子里正好有,但如果你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就没有理由把你赶出去。”克雷顿坦诚地说。 男人拧起眉毛:“那为什么之前不揭穿我的身份?” “因为我不想做饭。” 令人恼火的答案,令人恼火的人。 “所以你是要离开,还是和我们干一架?”克雷顿不忘问对方的选择。 “这不是个选择题。”男人深吸一口气后开口:“在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死定了!” 凳子上的人影忽然消失了,幅度巨大的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将照明的蜡烛也吹灭了,只有窗口的月光射入,男人手里的两把泛着银光的短刀在空中“游动”起来,像是在黑暗的河水中跃动的两尾活鱼。 克雷顿抓起旁边的平底锅对“鱼”砸了过去,速度一点儿不比那两把刀慢。 刀尖和金属的锅底摩擦出刺耳的尖响,还有火星迸射,短暂地照亮了持刀者的脸,原本平庸的脸此刻却像是魔鬼一般,他燃烧着火焰的双瞳里倒映出体型正在急剧膨胀的变形者。 “你原来杀了谁?”克雷顿问着,已经完成兽化的巨臂横扫出去。 狼人的躯体终于从衣物中挣脱出来,比过去更庞大的躯体弯下腰也足以将厨房的门口堵死,而当它挥动手臂时,厨房狭小的空间几乎没有给对方躲避的空间。 但这男人的身体忽然蜷缩成一团,居然堪堪躲过了这次攻击,但是头顶的橱柜门被砸坏,里面的盘子碗碟滑出,眼看就要重重砸在他的头顶、身上,将他原本的反击架势打断,但他四肢撑地猛地向前一扑,撞进狼人的怀里,躲开下落物的同时发起了进攻。 “一会儿你就见到他们了。”声音与刀锋刺入的感觉同时传出。 出乎意料的是,他不是普通的盗贼,而是具备秘传的超凡者杀手。 狼人的身体一瞬间被割开六条血淋淋的伤口,这对于大体型的怪兽而言并非致命伤,而这盗贼似乎并不是不熟悉狼人的那种人,但他依旧选择逼近。 是他自信能击中狼人的要害,还是他另有手段? 克雷顿没有迟疑,张开吻部全力啸叫,同时双臂合抱过去,但敌人并没有收到听觉影响,他狞笑着反手一刀,将克雷顿的左爪的掌骨切开,接着身体不可思议地扭转,如同吊在丝线上的人偶一样从双臂的缝隙间后跃而出。 克雷顿从来没有见过动作这么快的人类,当他挥刀时,空中简直留下了银色的丝线残影。 如果放任他攻击,恐怕只要三秒钟,狼人胸前的肉就要被剔干净了。 而他的动作也如同鬼魂一样灵敏,克雷顿根本抓不住他。 但厨房太小了。 狼人侧着身体微微蹲下,右臂护住头部,如同一堵墙扑撞了过去。 那庞然的身体将厨房唯一的出路堵死,除非杀了它,否则这个杀手绝没可能离开。 意识到危机的临近,无名杀手圆睁双目,手里的短刀挥出的银色轨迹几乎连成了一张网,每一刀都能破开狼人那被诅咒强化过的毛皮,切割至异形肌肉下的白骨显现,激射出的狼人鲜血已足够让他洗个热水澡,但这些努力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对方的前进。 他的刀还是太短了,没法插进狼人的要害。 当狼人沉重的身体撞在他身上,一瞬间就将所有的攻势停止。 反关节的强壮后肢抵住地板,木板在巨力的压迫下发出如人般凄惨的嚎叫,克雷顿全身发力,将杀手的身体碾在砖墙上,沉重的闷声之后,杀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那是肺部被挤压而喷出的最后一口气。 就像是一杆重锤砸在烧红的铁条上,而老旧但依旧坚实的墙壁就是最下方的铁砧。 但克雷顿不会抬起来再抡下去,他只是依靠在对方的身上持续发力,不给对方一丝逃脱的空间。即使已经感到身下的肉体骨骼碎裂,如同被挤压榨汁的番茄一样变薄,他也依旧没有停止。 克雷顿能感受到杀手的体内有一种活力,让他在这种程度的伤势下还能保持反抗的力量。 狼人和墙壁之间的人体蠕动着,坚持不懈地做出反抗。 随着失血,虚弱的感觉从身上传来,克雷顿没有去看伤口的状态,他全心全意地压制着敌人的躯体,直到对方的生机彻底消散,自己也因失去力气而摔倒在地。 尸体随他一起摔倒,灰色的墙壁已经被涂成红色。 但胜利不代表结束,狼人身上的那些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盗贼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得狼人的超凡自愈力在伤口上失踪了,那些刀口蠕动着,接近黑色的血液从这些裂缝中汩汩流出。储存的精气和体力都随之飞速消散,狼人在快速变得虚弱。 克雷顿尝试集中意识将它们愈合,但失败了。 他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疲惫、更饥渴。 随着血液的流逝,诅咒的力量渐渐盖过理智,黄色的兽瞳逐渐变得浑浊,涎水从黑色狼人的利齿间不能控制地涌出,从嘴角滴下,狭窄的空间内充斥着香甜的血肉气味,有它自己的,也有盗贼的。 狼人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被猎物的尸体吸引。 “朱利尔”这个名字的音量在克雷顿的口中由高到低,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被吞没。 他最后的理智意识到这个时候叫巫师过来已经无济于事,如果对方没办法,那这个世上可能又要少一个人了。 就顺其自然吧。 在将身体交付给本能之前,克雷顿渐渐稀释的心智最后还是不免感到后悔。 “我真是大意了,该先用枪”他想。 意识陷入昏暗的下一刻,克雷顿就醒了过来。 就像是一次失神、一次眨眼,一次好眠,他浑身充满了力量,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愈合。连胃袋也变得沉甸甸的,好像刚吃完了大餐,流逝的精气也得到了弥补。 窗口冷灰色的阳光照在他仰着的脸上。 那个盗贼已经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两把刀,少许血迹和一点衣服的碎片。 克雷顿感觉自己和上一刻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闭眼前的后悔和沮丧随着身体的恢复完好而瞬间消失。 果然,夺走了施术者的一切,那种类似伤口诅咒的效果也消失了。 结果是如此完美,他甚至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后悔。 不再纠结,克雷顿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铁丝似的头发,让它看起来该是一个成功人士的模样,随后起身朝自己的衣服走去,为自己整理仪表,眼神从地上那些血迹边自然地滑过,关注在其他的事物上。 做完一切,他叫道:“朱利尔斯。” 听到克雷顿的声音,男巫立刻出现在窗外,但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眼里血丝密布。 “你疯了吗?你做这些就为了一张床?!” 朱利尔斯本来是想帮忙的,但厨房里发生的斗争总共不到两分钟,当他赶到时,看到的只有一头被野性操控的凶兽在里面大快朵颐着鲜肉,他没敢发出一点声音,悄悄离开了屋子。 理所当然地,他昨晚没有睡觉。 他在野外担惊受怕了一夜,直到太阳升起才敢回来。 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他此刻的怒吼与其说是为那个死人,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和床没关系。他本来就想要对我们动手,我只是提前了这件事的发生。”克雷顿隔着窗户对他说:“至于他想要动手的原因,则是因为我和他有点小小的误会,但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 “又和他妈的孔里奥奈有关?”朱利尔斯暴躁地问,他想不到别的答案了。 “是的。他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孔里奥奈家族的亲戚,我现在想,没准事情真是这样,接下去我得找个时间拜访他们一次。”克雷顿又整理了一遍领口,像是要去上班一样庄重:“你现在怎么样?是否需要一点时间去休整?” “不。”朱利尔斯虽然疲惫,但还是拒绝了这么做:“那个家伙的尸体还有留下吗?我需要检查他的身份。” 他迫切想要知道自己一路上遭遇到的这些事背后的原因。 该死的卡片,还有该死的苦修士,现在又是该死的实际是职业杀手的假房东.朱利尔斯相信这些事背后都有一种潜藏着的共性,倘若能了解清楚,之后就能有所防范。 能让克雷顿受伤至失控,就说明这杀手不是一般的角色,他的身上或许会有线索。 然而克雷顿只用沉默来回答朱利尔斯。 第二十六章 死鸟 看到克雷顿沉默,朱利尔斯犹豫了一下,没有尝试把头探进窗户观察。 克雷顿的脸让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厨房的小窗户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狼人延伸在外的嘴,他一点不想让自己的脖子靠过去。 但并不是所有痕迹都已被消除,克雷顿再次开口:“这个家伙并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原来的住客已经被他杀了,尸体该是藏在屋子里的某一处,我还能闻到它的气味。” “在哪儿?” 克雷顿的脸从厨房消失了,朱利尔斯转去正门进屋,看见他在厅里,正双臂发力将一个木桶搬离原来的位置,当木桶移开,下面露出一个有拉环的门。 “这可能是个用地窖改造成的逃生通道,另一头有开口。”他说,有微弱的气流从这个地窖门的缝隙里喷出,另一种血肉气味让他的鼻子感到瘙痒。 拉开地板上的门,他们点起一根蜡烛下到底去。 这里的空间很小,不到二十平方米,而在一些堆积的杂物、工具和木桶旁边,墙壁被挖掘出一条窄小的甬道,用不着再往里走,仅凭蜡烛的光芒,他们就可以看到甬道里不远处有两具尸体横呈在巨大的血泊中。 它们都是男性,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走进甬道,观察这两具尸体,其中一个人的左手臂被切断,另一个则是被割断了半边脖子,他们的伤口边缘翘起,流出的鲜血宛如一条长长的红毯,延伸到甬道的尽头,脸孔因为失血而萎缩发白,像是没有上色的蜡像一般。 “又是这招。”克雷顿说:“那家伙的刀会阻碍伤口愈合,即使没有划到要害,也会让血流不止。” “是血秘传的歧路。”朱利尔斯判断。 “也许只是因为那两把刀特殊。他的速度非常快,力量也不小。我认为他是刃秘传的研习者。”克雷顿说。 朱利尔斯摇了摇头,当涉及到知识,他原本狂躁的精神渐渐平复。 “不,流血不止是血秘传的歧路中‘水蛭疗法’的功效。实际上血秘传比刃秘传更注重速度,它舍弃了身体的防御力,专注于对自身的掌控。凭借加快血液循环和肌肉收缩,他们也能够掌握超凡的力量和速度,以及可怕的生命力。” “刃秘传和血秘传的区别在别的方向。面对外在力量的影响,刃秘传更多采取抵抗和克服。而血秘传则能够适应和进一步变化,所以血秘传才总是和医术、人体炼金术联系在一起。” “不过,要是同时接受了两种力量,那就连我也分辨不出来了。” 为克雷顿解说完,朱利尔斯慢慢在尸体边蹲下,为了不沾染血迹,他刻意卷起袖子。 “现在来检查他们的身份”他自言自语着朝尸体伸手。 对于人类的尸体,朱利尔斯其实见识得不太多,并不足够胜任验尸官的职责,但要检查尸体上的超凡力量,思特拉斯教导他的知识已经绰绰有余。 如果死者是超凡者,那事情就会非常顺利。 除了刃秘传,其他秘传力量的传播途径都非常特殊,必须通过独特的修行才能传播,而这样的知识被不同的组织所秘密掌握,少有意外获得秘传力量的野生超凡者。 所以只要能够辨别出那些独特的痕迹,尸体的身份就能被归类。 唯一要担心的是多恩王国的超凡者有着众多的流派,而朱利尔斯并不能认识所有种类,但这里已经没有别的比他更有资格来验尸的人了。 “他们身上有训练的痕迹,但不太多”他低声说话。 克雷顿也在观察这两具尸体,他们的长相平平无奇,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当朱利尔斯脱掉他们的衣物,可以看到两具尸体手臂和腿部的肌肉都没有非常发达,但却非常自然匀称,是一种灵敏、适合运动的体态。 他曾在一些猎人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体态。 “.也没有秘传的痕迹,不过也可能是他们没有尝试建立歧路,有些人喜欢保留自然的身体,也有些人不知道如何建立歧路又或许他们只是普通人” “除了致死的伤口,他们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就连旧伤愈合的痕迹也没有,看得出来他们养尊处优。” 说到这里,朱利尔斯停顿了一瞬。 “不过也可能是使用了一些消除疤痕的药物。” 这两具尸体的身材已经说明他们不可能是穷人,只有经常吃肉才能养成这样强壮的身体。但既然不是穷人,为什么要到这里——魏奥底的边界处的荒僻区域借宿? 难道他们也急着去伯达拉比克,所以才不愿意在魏奥底最混乱的北区中心停留? 而在等待朱利尔斯检查尸体的时候,克雷顿也转移注意力,开始检查尸体的衣物和随身物品,相比于他们的身体,这些衣物实在有些朴素,没有任何装饰,而且又旧又破,口袋里的东西也只有扑克牌和一些零钱,还有可能是用于治病的药用炭,但并没有什么能证实他们世俗身份的东西。 就在朱利尔斯正尝试为其中一具尸体翻身的时候,一只冷冰冰的手却抓在了他的手臂上。 原以为死去的尸体忽然活动起来,朱利尔斯不禁大叫一声,试图抽回手臂,但这只手却比他更有力,死死地抓住他。 克雷顿听到声音,立刻转头看过去,狼眼在甬道里划出两道发光的轨迹,当他看清情况时,这惊人的意外却又消停下来,那个活动的尸体又松开朱利尔斯,再次倒了下去。 终于把手抽出来,朱利尔斯连声咒骂着后退,朝着克雷顿的方向后退,直到撞到他身上才停下。 克雷顿拨开朱利尔斯走向尸体,打算和那个装死的家伙会一会,但无论他怎么尝试,甚至开始挖去尸体上的皮肉,扭断手指,它都没有再起身。 无论它之前是否隐藏了生机,此刻也已经彻底死去。 “他之前应该只是重伤,但现在不会再动了。”他说。 但朱利尔斯像是没有听到克雷顿说话,还在他的身后惊惧地自言自语:“见鬼了,这是什么东西?!” 那个半死的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在蜡烛下火光照耀下,男巫的右手臂上被他抓住的地方除了留下红色的手印,还多了个十分鲜明的黑色鸟笼印记。 朱利尔斯拼命地挂蹭着自己的右手臂皮肤,但直到皮肤出血,那个黑色的鸟笼符号还是牢牢地钉在他的皮肤上。 在灵知中,这个符号也对外散发着微光,非常醒目。 那个抓了他的手臂的人绝对是个巫师。 “我好像被诅咒了。”他最终气愤又气馁地道。 这下好了,不仅雇主被楚德·奥斯马尔摆了一道,连他这个神秘学顾问也因为一个濒死的人中招,如果说朱利尔斯有什么感受,那就是颜面无存。 失眠的暴躁再次出现在他的身上,但当他看到克雷顿的表情时,他又被迫冷静下来。 震惊,还有些微的恐惧前所未有地存在于中尉的脸上,他蹲在尸体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朱利尔斯垂下的手臂上的鸟笼符号,瞳孔几乎缩成一点,原本苍白的脸色几乎与死人一致了。 这种异常带来的不安让朱利尔斯再度取回了理智。 “你认得这个东西?”他试探地问。 克雷顿扶着膝盖站起来,身体在这个过程中失控地颤抖了一下。他的确认得这个在某些群体眼中大名鼎鼎的符号,因此才知道他们意外卷进了什么样的麻烦里面。 狼人的血液此刻也凝固了,他艰难地开口:“朱利尔斯,我们现在的事不能继续办了,这件事可能比找到埃德加和金杰更重要,它绝对会影响到很多、很多的人。我们得先回到萨沙市,去找你的父亲,或者请求戴斯长老出面解决这个问题。” 他的胆怯已经藏不住了,朱利尔斯惊讶地看着他,第一次认识到克雷顿·贝略也有害怕的事物。 “我父亲当然会帮我,但这和戴斯长老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在《蓝血书》里有一席之地,也曾是这个国家的最强战团的一员,所以在至高的宫廷里也还能说得上话.” 朱利尔斯再一次举起右手,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鸟笼的记号。 “这件事还牵扯到至高宫廷?” “当然了,你最好对它重视一点。”克雷顿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因为它就是国王的耳目、王国情报部的夜莺们的标记。” 在这里,在魏奥底的北方边界处,两个女王的钦差死在这小小的房屋地下,而他们则是最后的见证人。 尽管凶手已经被克雷顿杀死,但他就绝不相信背后没有势力在支持。 凶手在杀人后一直等在这里就说明这里还会有人来。 倘若他们发现这两具尸体的事被发现,接下去要应对的手段对于超凡者而言也将是九死一生。 他妈的魏奥底! 嘎—— 他们头顶上的地板忽然传来脚步的声音。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都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但随后克雷顿就不管不顾地猛冲上去。 如果来者是追踪至此的其他夜莺,他就要说明情况,好从这里的浑水中抽身。而如果来者是敌人,那他就要杀死对方,为他们接下去的逃离争取更多时间。 但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 狼人警惕地四顾,周围的老旧木地板被挤压地发出嘎吱怪声,似乎有众多的人在走动,但他还是什么没有看见。 没有异常的气流,没有异常的气味。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 直到一种恶寒传来,克雷顿终于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从自己的身上穿透过去,也想起来这是什么现象了。 魏奥底的幽灵正集群在此收集这个重大的秘密! 既然没有敌人,他急忙叫朱利尔斯也上来,他们要赶紧出发。 幽灵是安全的,它们不会透露活人的秘密,但如果他们再停留下去,来收集秘密的可就是活人了。 他们清扫了自己在屋里留下的痕迹,克雷顿把那杀手留下的短刀也带走,但不是准备自己用,而是找个地方扔掉,免得有其他巫师利用它占卜到自己的行踪。 “接下去我们得往回走了。”克雷顿说。 然而朱利尔斯拒绝了这个决定,他另有想法。 “不,我们还是得去伯达拉比克,从那里绕路更安全。”朱利尔斯说,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做出的判断却比克雷顿更理智:“那个杀死他们的人以为你是孔里奥奈家族的人,所以也要杀你,也就是说孔里奥奈家族和他所代表的势力是敌对的。” 克雷顿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对王国情报部的认知已经让自己的判断力失常,军人的经历和感情影响了他的决策,而朱利尔斯的建议才更正确。 “不错,而且伯达拉比克的城堡旁边也有河流,我们可以坐船,这样就绝对不会被追上来。” 第二十七章 狼人间谍 来不及等车,或是租赁马匹,克雷顿和朱利尔斯便徒步向伯达拉比克前进。 而在路上,朱利尔斯不断尝试消除那个鸟笼记号,但所有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直到抵达伯达拉比克,他们也没弄明白这个记号的作用是什么。 它只是释放着一种微弱的光芒,让巫师,或者是影秘传的研习者在看到它时就会被立刻吸引。 夜莺留下来的东西不会那么简单,它可能正是一个用来作吸引功能的标记,或许是召集同伴,或许是为敌人留下的复仇标记。 那个将死之人未必来得及认清楚朱利尔斯,或许他把朱利尔斯错认成了敌人也不无可能。 好在普通衣物基本足以遮蔽这种信号,让朱利尔斯不至于一直神经紧绷,怀疑每一个过路的人要对自己不利。 他们整个白天都在走路,直到看到伯达拉比克的建筑群,朱利尔斯就提着行李箱催着最快的步伐,顺着主要道路直接冲进挂着大招牌的旅馆里,显然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睡觉了。 克雷顿站在没人的地方等了一会儿,给自己喷了些香水掩盖气味,随后才走进旅馆另外订了一个房间,假装自己是单独出行。 这样的小心翼翼,即使是精通间谍业务的人也不能一眼看出他们是同伴。 这并不是害怕被朱利尔斯牵连,而是当他隐藏自身的时候,才能更好地去观察。 而与此同时,一个与他有着类似之血、且被他憎恶的人却不用如此谨慎,黑发绿眼的“卖家”正大大方方地在魏奥底这座混乱的城市中穿行,直到一处被众多的武装人员保卫着的“花园”前传递了讯息,然后被门卫引去门后,在建筑外围的广大草坪等待着一个大人物的接见。 在这座城市地价最贵的区域,要建造这样的草坪和花园绝对造价不菲。 常绿的草坪和冬季也开花的行道树让这里仿佛已经到了春天,这在一月是非常罕见的。 卖家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富有自然气息的花园。 他左顾右盼,一会儿被那些形状各异的灌木球吸引,一会儿对那些从别的国家引种而来的冬季花卉啧啧称奇,这种表现理所当然地引得了带路的门卫的鄙视眼神。 超凡者在魏奥底并不是稀罕的存在,因为大量引入了廉价的外国工人,世界各地的习俗和宗教信仰也随之涌入,无差别地影响每一个人。 除了那些工会、帮派,组建秘密结社的风气也在魏奥底十分流行。 在这里,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认识到超凡者的存在,只是没有区分他们的能力,因此超凡者们最后还能够保留一部分神秘感,能够通过卖弄手段得到无知者的仰慕。 而对于赫顿家族的人来说,却不存在这种出于认知隔阂的仰慕。 哪怕只是一个仆人,他也有足够的理由瞧不起眼前的这位超凡者,因为他们和他一样,为了钱为这里的主人做事,而比起仆人还不如的是,他们甚至连这里真正的主人都见不到。 那些神启和天赋的力量并没有让他们变得有多尊贵,他们还是为金钱所困。 几分钟后,一个严肃的男人从气派的建筑门口出现,朝着卖家走来,他孤身一人,对狼人没有半点忌惮。 “格拉默先生,您要我做的事办完了。”卖家笑着说,一点儿没有为等待感到不耐烦。 那个男人在他面前站定,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事,是赫顿先生的事。” “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没什么区别。谁都知道您是为赫顿先生最信任的人,您当然能代表他的权威。” 卖家的恭维让格拉默的严肃稍微褪去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自得笑容在他的脸上出现,但他没有继续享受下去,而是转到正事:“拉维因先生,我们就不必在闲聊上浪费时间了,你是这一行的行家,请告诉我这一次的收获吧。” “萨沙市现在怎么样?”一个堪称庞大的问题出现了。 原名拉维因的狼人想了想,笑容更盛:“他们对世俗的部分资产毫无防备,对我这样的人而言就像是没有上锁的仓库。董森银行是他们的重要产业之一,而在那里看守的都是些普通人,或许是他们不愿意让教会插手,又觉得没有其他人敢动他们的东西,后果就是我带着我的人把金库挖了个大洞。” “他们反应倒是挺快。没几天就开始调查这件事,也有些了不得的家伙为他们做事。” “虽然是我大意了,不过那家伙本来就比我强,就是正面对上他,或许我也只有死路一条。”拉维因挠了挠头,笑容不减。 毕竟他能安全地站在这里,就说明他并没有多少损失。 “不过嘛,他们只是对那些自以为得到控制的部分会大意,面对真正的威胁,他们的还击猛烈而残忍。抱着和我们一样态度的人不少,据我所知,至少有两个不同的强大势力介入了萨沙市,试图挑战长老会的领导地位,但不到三个月,那些来访者的脑袋就全挂在了火车站不远处的轨道边。” “而就在我离开之前,萨沙市长老会还在招募人手,我假装暗裔中的新生儿过去调查,发现他们和教会、当地政府都有深度合作,除了不能直接调动军队,他们甚至可以插手每一件事,还能请教会的神职人员为自己做事。” 暗裔和政府合作没什么奇怪,但连教会都对他们友善,那就说明萨沙市长老会的经济实力非同小可。 虽然敬神,但神职者们也敬金钱,多恩王国至今还有上千座未修完的教堂及修道院分布在各地,地区教会急需要大笔的捐款支持它们竣工,而教堂只会越来越多,这种需求永远也不会结束。 只要有足够的金钱,暗裔反过来使唤神职者也并不是稀奇事。 不过这对赫顿家族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对于魏奥底的其他两大家族也是如此。 狼人拉维因一边说,一边观察格拉默的表情,这位赫顿先生的左右手并没有因此失望,只是面露沉思,而当拉维因说完所有的事,他还是沉默着。 寒风吹过他们身处的地方,从开花的异国树木上摇下美丽的黄色花朵,香味甚至有些刺鼻。 但格拉默无动于衷。 拉维因打心底认为,任何人在这样舒适的地方发愁都属浪费的行为。 “格拉默先生。”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对方。 格拉默的眼神转回到他的脸上,重新恢复到完全严肃的模样:“当然,拉维因先生,你做的很好,这是你和你同伴的报酬。” 一叠纸币放在了拉维因的手上,每一张都是最大额度的100镑,用不着去数,它们的厚度已能让他心满意足地收下这些钱。 “好了,拉维因先生,现在你可以回到你的同族那里去了,记得替我的主人向他们问好。还有,劝他们记住自己的职责,离开伯达拉比克,他们该守我们的规矩,否则他们会连最后的领地也失去。” 拉维因没有走,他的手按在包上,为难地摇了摇头:“格拉默先生,我可没法说这些话。” 格拉默眯起眼睛:“我们已经说好了,拉维因先生,做人可不能太贪婪,我的主人付了这么多钱,只是要你带几句话而已。” “是有很多钱,但我们说好的部分不包括这个,别让我难做,格拉默先生。您是人类,所以不懂得我说这些话要承担的风险。” “有什么风险?还是说你对他们有了感情,所以不愿意为我们开口?” “都不是,您花钱雇我做事,这是生意,谁也不能说这不是。可要我为你们说话,那就是改换阵营,叛出家族。欧庇罗斯会杀了我的,而我连反抗也做不到。” 卖家拉维因伸起一根指头向上:“不管我加入氏族的理由是什么,但由银月见证,我分享了黑爪的狼血,加入氏族。而氏族律令的力量也开始在我体内生效。什么等级的成员该做什么都已经在律令中定好,等级高的成员能够指挥等级低的成员,也有着惩罚犯错者的义务。” “为外人说话在黑爪氏族是绝对禁止的事项。如果我敢这么做,我们的族长欧庇罗斯就能运用律令的力量让我无法逃脱,然后我的兄弟姐妹就会一拥而上,把我撕成碎片。” 狼人的习俗让格拉默皱起眉头,他对此无计可施,只能留下评价。 “真是野蛮。” 拉维因笑起来,绿色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的确野蛮,不过野蛮也有野蛮的好处,如果赫顿先生愿意再帮我一点忙,让我拥有足够的力量正面打败欧庇罗斯,那我立刻就能通过决斗掌握整个黑爪氏族,用这种方式更换氏族领袖是月律法所允许的最基本条例。” 格拉默深沉地看着他。 “拉维因先生,您太贪婪了,而且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如果您想得到更多的帮助,那就先做好眼下的事吧。赫顿先生会一直看着你的表现。” 拉维因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第二十八章 伯达拉比克童谣 伯达拉比克的居民过去有很多,但现在人口流失非常严重。 这里曾以永远丰收的啤酒花闻名,这是一种非常值钱的经济作物,啤酒花商人们与本地领主签订了长期协议,只要让这里的土地多用于种植啤酒花,数不尽的金钱就会源源不断地落入领主的库房中,为了提高收入,城堡边的古老护城河也被本地的领主请工程队挖开,与自然的河流联通,接着从护城河延伸出的新沟渠在田野间穿行,方便农民取水灌溉。 那时候每个伯达拉比克人都过着富庶的日子,啤酒花既可以酿酒,也是天然的发酵剂,对于饮食领域的贡献就如同鲸油对工业的贡献。 但随着城市里的工业废气遮蔽天空,这里的水源也开始遭到污染,变得浑浊恶臭,用这样的水浇灌土地,阳光也不充足,这里的啤酒花收成也开始收到影响。 所谓“啤酒花非成即败”,这种娇贵的植物如果照顾不周,整片的死绝也是常事。 对于投资啤酒花的商人而言,一次好的收成相当于得到一座庄园,但若是失败,那就是失去一个庄园。 而环境的变化对它们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因此失去财富的人越来越多。 商人们开始离开,年轻人背井离乡寻找其他发财的希望。 领主对这种变化当然看在眼里,他和他的生意伙伴花费了许多金钱,请了许多巫师、植物学家,甚至神职人员来治愈土地和水源,他们的手段都有效果,但无法持续下去。 只要魏奥底的工业建设没有停止,无论领主做什么补救都无济于事。 连续几年的啤酒花投资失败让原本签订协议的商人纷纷破产自杀,也让还在观望的商人们对这里的土地失去信心,他们收回目光,看向其他地方、其他行业,再不肯为曾经富饶的伯达拉比克驻足。 伯达拉比克的经济从此一蹶不振,本地的领主也渐渐减少了在公众场合露面的次数,和他的其他家族成员整日待在祖先传下来的古堡之中,只有大事发生才会委派一位家族成员出面。 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种植啤酒花的领主已经死去,但本地居民们去城堡边取水时总还能听到厚厚的石头墙壁之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而在夜晚,城堡最高处的窗户里也时常能看到一双发光的绿色双眼,它们在憎恨地看着这片被工业发展破坏的土地,以及魏奥底的烟囱密林,人们都说那是老领主的鬼魂,他被这份怨恨困在自己的城堡之中,永远无法升上天堂。 在发现啤酒花无法种植后,本地的农民用那些田地改种麦子,但因为水源被污染,种出来的作物品质属于最差的一类,而做成面包,也无法改变那根深蒂固的污水气味。 这不是农民或面包师的过错,而是以为可以凭借科技掌控一切的疯狂思想带来的诅咒。 朱利尔斯坐在酒馆大堂的圆桌边,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听穿着土气的高个子酒保在柜台后对这段历史侃侃而谈。 他也算是能言会道之人,但为了解释自家面包为何如此难吃而如此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同时发表时事批判这样的行为他是闻所未闻,乃至竟有些敬佩。 只是一觉醒来就得吃这些口感和味道都如锯末似的东西,他无论如何没法原谅对方。 放在往常,他会用巫术惩治贩卖这“垃圾”的黑心商人,但他现在不能惹是生非。 朱利尔斯的指甲隔着衣服抓了抓右手臂,尽管那个鸟笼符号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皮肤上,但他却感到一种心理上的瘙痒——它不该在那里的。 坐在远处的克雷顿这时候对酒保招了招手,声音划破周围酒客的嘈杂: “老兄,你们这儿要租船该找谁?” 酒保停下演讲,看向这个高大的外乡人:“租船?你带了多少货?” “就我,还些随身行李。把我的体重往多里算,也就是三个人的分量。” “那你搭一辆马车去魏奥底坐火车还方便些。” 克雷顿叹了口气:“魏奥底的治安太混乱了,人群里全是小偷,我才那里出来,现在实在不想回去。” 看到他这样高大强壮的人居然也说出这样软弱的话,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但没有多少真正嘲笑的意味在里面,作为最近的城市,魏奥底吸纳了许多伯达拉比克的年轻人做工,他们就是它的最大受害者。 这座城市的混乱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们只觉得终于有外乡人陪自己一起吃苦了。 克雷顿也对这种笑声不以为意:“除了船,我还想问一件事,你们是否有见过这样的两个人?” 他描述了一遍金杰和埃德加两人的长相,但不说他们是自己的帮工,而是将他们描述成一场事故的见证人,而自己则是一家保险公司的取证调查员,因为这场事故中涉及到他所属保险公司服务的对象,而其他事故亲历者都已经死去,所以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完整的目击记录。 “希望他们也还活着。”克雷顿最后用这句话做总结。 酒馆里的声音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克雷顿,也有人的眼神瞥向酒保,但最终回到克雷顿身上。 克雷顿适时地表现出不安的神情,心底却平静下来。 这里的人肯定知道什么。 酒保对这种情况淡定自若,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你问过旅馆的人吗?” “已经问过了,旅馆的人没见过这两个人,可能他们是在认识的人家里借宿。”克雷顿说,“我只从他们的同事那里知道他们要来伯达拉比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没准是他们弄错了,或许这两个人去了别的地方也说不准,总之我没有见过他们。” “也许吧,我已经打算走了,这操蛋的公司,出差的旅费只肯报销四天” 克雷顿的回答似乎让人满意,其他人又开始低声交谈起来,没几秒就恢复了他进来时的嘈杂。 高个子酒保指了指东面:“如果你要租船,就一直往那里走,老林德就在码头那里,他有五艘快艇,可不是需要船桨的老货,都是电机驱动,只要有足够的鲸油,十天就能带你到塔林去,只是船上的食物只有鲸鱼肉罐头,如果路远,那你可能会受不了。也许你想要自己准备点别的。” 无论酒保隐瞒了什么,这些提醒还算到位,克雷顿向酒保道谢,在将桌上的饮食清空后便离开酒馆。 朱利尔斯在自己的位置又装模作样等了十分钟,才按着酒保之前的指向跟过去。 伯达拉比克比热沃更热闹,代价就是地上的牲畜粪便多到令人难以下脚的地步,朱利尔斯之前急着去旅馆的时候没在意地面,健步如飞。现在精神饱满,反而每一步都小心谨慎,走路的速度慢了不少。 只是他的走路速度虽然慢,但还是赶上了克雷顿。 狼人雇主没有在码头等待,而是坐在路边的公共长凳上,黄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几个孩子在对面的房屋门前玩耍。 朱利尔斯犹豫着,不知道现在该不该上去和他汇合,想了想,还是隔着一段距离等待。 那些孩子们玩耍时哼唱的童谣此刻传来,男巫细细分辨,觉得歌词实在有些古怪,但也略微明白了克雷顿为何在此驻足。 “有个骑士爱犬狂,勤于打猎忘归房。” “直到胡子长过膛,骑士才记娶新娘。” “夫妻相处真恩爱,人人都夸好模样。” “忽然传来号角响,骑士猎犬征他方。” “血泊尸骸把腿挡,利剑犬牙竞锋芒。” “驱犬巡猎好痛快,骑士又把爱妻忘。” “饿了无须归营寨,就地填饱两饥肠。” “等到敌人遍地躺,骑士终于返故乡。” “妻子带着婴儿望,看见丈夫急前往。” “家人猎犬齐在旁,幸福无人比得上。” “抱过婴儿却失手,孩子落在猎犬旁。” “大狗误认是食粮,饮血食肉喜匆忙。” “疯癫女人叫得响,换来宝剑穿心房。” “骑士见血再思量,决定也来填饥肠。” “咬得骨头咔咔响,从此打猎不归房。” 反复听了几遍,朱利尔斯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装作路过,走到克雷顿的椅子背后时用行李箱撞了一下椅背,发出彭的一声,然后径直往前走,等他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克雷顿也跟了上来。 “听了这么邪门的歌,你想出什么来了?”朱利尔斯问。 “我只是在思考。”克雷顿离他远远地说话,免得两人的气味再度混淆。 这首童谣虽然充满邪性,但也能代表一部分历史和人们对过去某些行为的看法。 当他听到它,就意识到这或许是为当地的狼人贵族所谱写的歌谣,而随后,克雷顿也开始希望将来有人为自己的家族编那么一首歌谣,无论是好是坏。 这个想法很突然,但克雷顿觉得这种参与历史的感觉很不错。 “这首歌谣大概是本地人献给他们的孔里奥奈的。”朱利尔斯说:“不知道这首歌出现了多久,说不定歌词中的猎犬骑士现在还活着呢,你是在思考要不要去见它吗?” 克雷顿摇了摇头,他现在只想要做最后一次调查,然后返回萨沙市。 这里虽然有狼人同族,但他既然加入了长老会,就没必要专门和他们见面,狼人氏族虽然团结,但也排外。 第二十九章 挣扎的想法 在另一方面,在听到这首歌谣后,克雷顿的确对孔里奥奈有所顾忌。 正如朱利尔斯说的那样,狼人可以活很久,如果这位连妻儿都可以杀死、吞食的猎犬骑士存活至今,那他相信交流的结果不会很好。 文明社会的道德水准会随时代进步,而活得久的生物未必能跟上这种“进化”。 “刚刚我问了那些孩子,他们其实见过金杰和埃德加,很多人都见过。”克雷顿看不出表情变化地说:“他们说,这两个人跟着领主的管家走进了那座城堡,然后再也没出来。” 朱利尔斯将视线抬高,看向那高而瘦的战争建筑,它年久失修,宛如一个伤痕累累的巨人,但同时也保留着最后的凶险和残忍。 “那他们应该是死了。” 在不经意间,他们此行的原本目的已经达成了,而对于这个结果,朱利尔斯不感到意外。 那毕竟是狼人的巢穴。 现在的问题是克雷顿要怎么决断——是冲进城堡质问那些狼人关于失踪的人的死法,还是就此离开? 然而在这个他以为需要犹豫的问题上,克雷顿没有犹豫。 “我们回去吧。” 这不是一个需要犹豫的问题,金杰和埃德加是死定了,而朱利尔斯还活着。 即使对孔里奥奈家族的行为感到不忿,克雷顿也有其他手段去报复他们,用不着冲进城堡和他们肉搏。 哪怕他的确想这么做。 在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说话的时候,街道对面房屋篱笆后面有一道黑影闪过,他的余光看到了那个东西,那是一条黑狗,也可能是一条黑狼。 不过无论是狼还是狗,其实大抵是一种东西,狼人可以随心使唤它们。 而在伯达拉比克,这些家宠也可能是孔里奥奈家族的探子。 想到这点,克雷顿转而嘱咐朱利尔斯和自己继续隔开距离,不过这次他们的前后顺序经过了调换,变成了绿头发跟着他,而且距离拉开更远,而这与他之前的计划不同。 如果按照理智,他就不该和孔里奥奈有所交流,但克雷顿并不是一个完全理智的人。 尽管他已经决定直接返回萨沙市,但他的心已经被这未曾谋面的同族所吸引,这是他第一个认识的狼人氏族,即使知道可能有危险,他也不禁想要和他们接触一番,并不是为了投靠他们,而是想要了解这些同类在当下社会的生存之道。 因此他就做出了矛盾的举动——一边做好了冒险与他们接触的准备,又一手安排立刻离开的计划。 克雷顿知道这次自己的理性或许会被感性打倒,所以这次他走在前面,当他抑制不住好奇心要与他们接触,那么所有的后果都由他一个承担,朱利尔斯则在其后独自返回萨沙市,用不着管他。 但孔里奥奈会是他的敌人吗? 克雷顿不知道。 一月,去年的积雪已经化开,空气中的湿冷让狼人很不舒服。 水汽堵住了毛孔,让他对风的感受能力下降,在过去,还是人类的他不会太在意这点,但当他的五感变得敏感,这种不适反而放大了。 就像隔着一层厚布观察这个世界,克雷顿比往常更谨慎, 索性路上没有遇上什么危险,穿过毫无规划的曲折道路,他顺利抵达了租船市场,伯达拉比克的租船市场曾经也在镇上占据了相当的地位,但随着人流减少,水质污染程度上升,一些租船公司和渔业公司也纷纷关张,它们留下来的荒废店面被生锈的铁皮和铁丝网封锁,许多道路也被封死,偌大的码头区呈现一种无规律的风格,宛如一片迷宫。 不过萨沙市的码头区也有类似的风格,克雷顿对此并不陌生。 在穿过这片区域时,他透过铁丝网的缝隙看到临近水边的岸上有零星几人在延伸出去的木栈道上或站或坐,都在钓鱼,钓线垂进漆黑的水下,什么也看不清。 水的腥臭味在这里已经无可抵挡,克雷顿在鼻子下端抹的香水都好像不起反应。 他伸出一只手捂住口鼻,一只手提着手提箱快步往前方赶,目光在那些已经倒闭的店铺间扫来扫去,希望能找到一个在工作的活人给自己指路,但这里的绝大多数建筑都像是“死了”一样,什么声音都没有,窗户也蒙着厚厚的灰。 几条黑影在建筑的阴影里无声地跑动,可能是野猫,也可能是老鼠——在没有限制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耗子能长多肥。 克雷顿没有再思考它们的身份,他顺着没有被封锁的路径往前走,直到那地面木板已经腐朽的码头,他才看到似乎是租船公司所在的地方。 他先看到的是船。 码头凸台的边上有几艘电机快艇排成一排,船体表面的漆已经褪色,船身随着水波晃动而有节奏地轻微起伏。 虽然不是老家伙,但也绝不是酒保口中的新家伙,它们的年纪起码有三岁了,只是看船舱里面的整洁程度,其主人还算保养用心。 克雷顿站到船边,转身向侧面的建筑群看去。 那条街上还有三个店面维持着开张,此刻有三个小伙子正滚着鲸油罐隆隆响着地往他这里来,他们看到克雷顿,都吃了一惊,把手里的活儿停下来。 “你找谁?”他们中的一个人问。 绕过那些七拐八弯的巷子可不容易,他们可不相信眼前人是来这黑水河边看风景的。 克雷顿看着他们身后那块掉色的招牌,不动声色地扬起下巴:“我是来租船的,老林德在不在?” 没等这些年轻人回答,一个和克雷顿同样高大的人从他们背后走出。 “我在。” 克雷顿将墨镜下拉,眼神越过黑色镜片向说话的人望去,那人也是黑发,而眼睛就和他很像,绿色的巩膜几乎扩张至覆盖所有眼白,瞳孔缩成一点。 他想起了卖家。 令克雷顿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但事到临头,克雷顿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逃避的心情。 成为狼人以来的诸多疑惑迫使他彻底倒向“冒险与同族接触”这个方向。 酒馆里的酒保似乎就喜欢夸大,这里的新船不算新,而老林德看起来也不算老,他大概有四十岁的年纪,而体型和克雷顿差不多魁梧。 不过考虑到狼人的壮年期很长,面貌和人类不太一样,或许老林德此刻有七八十岁也说不准。 老林德没有发问,而是站在克雷顿的不远处盯着克雷顿戴墨镜的眼睛,看到这幅情形,那些年轻人似乎也知道了什么,他们不吭一声离开那些鲸油罐,不断后退,直到消失在建筑之后,将街道留给两个狼人。 似乎在伯达拉比克,狼人的存在已经不再是秘密。 林德注视着克雷顿,所以克雷顿索性摘下墨镜,翻起嘴唇露出獠牙,向对方表示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感受到你的身上有同类的气息。” “的确是这样。” 克雷顿观察着林德,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别的狼人,他曾救助过一个叫亨斯通的狼人新生儿,但并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到有别于普通人的气息,而林德不同。 或许是他现在的力量增长,让他可以感应到更多事物,又或许是林德本身有着与克雷顿、亨斯通都不一样的地方。 当看到林德,克雷顿感受到一种“秩序”。 他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第一次体会到。 “律令”是血脉相连的狼人们得以建立氏族的基础,独行的狼人自然不会有这种东西。 这就是依附氏族的狼人与他这样的流浪者的区别。 “你真的是来租船的吗?陌生的同类。”林德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克雷顿,他柃着手提箱,穿着厚实的大衣,在吱呀作响的腐朽木板上稳稳站着,身上还有浓郁的香水味,这种气味装饰对狼人而言很不同寻常。 “我的女儿莉迪亚说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找人,应该就是你吧?” 林德的话让克雷顿想起之前看到的黑影。 在魏奥底附近,足够强大的变形者在白天也能展现自己的异类身躯,一些狼人更善于变化狼的形态。 他回忆着那个轮廓的细节,一边回答道:“找人的事情已经结束,所以我该回去了。另外,我没有听说莉迪亚这个名字,但这位女士的文法水平可能不太好,我可没有遮遮掩掩地做事,这个形容词不该用在我身上。” “我同意你的看法,她确实不太擅长文法。”狼人林德依旧盯着他的脸:“不过,你既然来伯达拉比克,怎么能不先拜访我们?难道黑爪氏族的声势已经如此不堪?已经成了不值得同族献上敬意的堕落者了吗?” 克雷顿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里有个孔里奥奈家族,并没有听说过黑爪氏族。” “你是新生儿?”林德古怪地看着克雷顿,看着那若非久经战阵无法磨炼出的魁梧躯体,还有那欠缺常识的言论,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孔里奥奈就是黑爪,前者是我们世俗的姓氏。” “为什么要用两个名字?”克雷顿脸上没有半点虚情假意,至于心底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们总不能用狼人的身份公开行事。就像你一样,我们都有世俗的身份和工作,这能向外人解释我们的经济来源,免得好事的记者追踪过来刨根问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林德无所谓地笑着:“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你是一头野狼吧,第一次失控的感觉如何?幸运地在野外变身,还是独居公寓?” “独居公寓。”克雷顿说。 第三十章 招揽的意 克雷顿预想过自己和黑爪氏族接触的场面,但他没想过自己遇到的第一个黑爪成员林德·孔里奥奈会如此热情。 他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并不是傲慢,但如实的说,克雷顿·贝略自信自己的身体素质在狼人中也算是绝对的精锐。 吸收新血,强大团体是一切组织的本能。 金杰和埃德加可能就死在这些狼人的手里,而林德却对克雷顿和颜悦色,这种重复的故事让他想起了某位猫头鹰先生,他们最后一次交流的结果很不愉快。 在码头上聊天并不是愉快的事,这里的污水气味十分难闻,林德将事务交给其他人,邀请克雷顿到自己的店里去商谈。 克雷顿同意了,至于朱利尔斯——他们也是时候分开了,通过水路前往萨沙市的路上不应该有什么险阻,巫师一个人也能走完返途。 林德的租船店内里看着简陋,但实际资产价值并不低,仅在码头停靠的那些船就价值上千镑,店内一楼的工作场地还有两艘被吊起来等待修理的中等体量的快艇,刚才躲进来的小伙子们看到他们也进来,就又走出去干活了。 一楼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林德领着克雷顿顺着侧面贴墙的铁皮楼梯往二楼走。 在上去之前,克雷顿看到在不起眼的店内后门边上有私人改装的电弧发生器,它长得像巨大的黑色门轴,贴伏在门板的两侧。 这种攻击装置通常出现于街道上的配电箱边,用来攻击企图熄灭路灯的盗贼以及来歇脚的鸟雀,通过某种克雷顿不能理解的技术,它会自动监测靠近的物体并进行攻击,只有带着特制金属令牌的工作人员可以避开这种监测。 配电箱上的电弧发生器功率只足以将人击晕,而私人改装的功率上限就只看个人意愿了。 这扇门后肯定有林德不愿意让人看的东西。 克雷顿跟随林德身后,同时心中回忆自己一路经过的地方,那些建筑群之间的空隙被铁丝网、铁皮封锁,连成一片,隔绝内外,他没有找到明显的入口。 而这一片封锁区域将他们现在身处的建筑后院也包围起来。 这扇后门就能抵达封锁区内部。 将这么一大片区域封禁,黑爪氏族在尝试做什么? 林德将克雷顿带到二楼的私人工作室,这里与克雷顿自己在锈蚀银币的工作室相仿,有许多完备的工具和一些机械构件散放在贴墙的长桌上,那些重要的、未完成的东西都用白色的布料盖住,隔绝水汽的腐蚀,显得非常小心。 当他们坐下,克雷顿没有立刻提出自己的疑问,林德的举动已经让他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性格才能引对方主动抛出更多信息。 一头对暗裔现状一知半解、拥有不俗力量但又安于现状的野狼。 “承蒙您的邀请,但我们似乎还并不熟悉。”克雷顿调整自己的表情,同时也没有将手提箱放下,而是搭在腿上,做出随时要走的姿态。 “但如果你愿意,我们以后可以很熟悉。” 林德看着眼前警惕着的青年狼人,笑容越发亲切:“年轻人,也许你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势单力孤,对一些为难的事力不从心?” “并没有。”克雷顿说:“我一切都好,没什么是我不能应付的。” “唔或许现在还没有,但将来未必啊。困难总是一点点浮出水面的。”看到克雷顿的脸色有些难看,林德忽然抬起手:“可不要以为我是在说空话,现在时代变得很快,在过去,你这样的离群狼人可是非常少的,但现在也渐渐多起了。” “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我们的另一个母亲即将冲出星空的帷幕,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然而她并不只是我们的母亲,她还催生了许多其他的异种生灵。除了人类,我们的这些异类‘兄弟’也对我们抱有敌意,现在,他们的数量与日俱增,又不知收敛,常常愚蠢地暴露在好事的人类面前,这势必会影响到我们的正常生活。” “为了生存,也为了发展,有什么比和我们这样的同族兄弟联合更可靠呢?” “孔里奥奈家族是这里的统治者,我们有能力庇护自己的成员。” 当他停顿语气,克雷顿立刻转动眼珠做出回复:“谢谢您的好意,但抱歉,我更喜欢一个人行动。而且这里离我的家太远了,我不能为了还没有发生的威胁而放弃我的事业。” “你的事业?” “我为一家保险公司服务,现在的薪水足够我在三十五岁前积累足够结婚的资产,我对这项工作非常满意,暂时没有改行的想法。” “那你可得改主意,我的朋友。因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由其他异类带来的意外事故只会越来越多,而你的业务恐怕会不可避免牵扯这些危险事件,你迟早有一天会栽在里面的。” “这倒是”克雷顿沉思起来,仿佛他真的有这样的忧虑。 “你可能已经从某些渠道了解到了我们这些生灵的生存之道,但外人的言论又怎么能比的上亲身经历?加入我们,你就不必在月圆之夜来临前心惊胆战。氏族的兄弟姐妹会保护你引导你。”林德诚恳地说,他已完全成为了一位忠心的朋友,为克雷顿的安危出谋划策。 “而工作,你也不必担心,当你加入氏族,就会知道我们如何谋生。我们不需要压抑自己的嗜血本性,它不是罪过,反而还可以助我们生存。” 孔里奥奈家族也兼顾杀手业务,克雷顿如此判断,他的心中不起波澜,但还是皱起眉头。 “嗜血本性并非罪过,您这话真让我吃惊,您这是疯了吗?它正是我们被人们敌视的原因!” “这可不是什么疯话,就算你认为它是一种诅咒,它也与我们一体,是我们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如果认为它是一种罪过,那我们岂不是不该存在的?” 说着,林德令克雷顿意想不到地虔诚合手,做出祈祷的姿势:“我们皆为天父造物,既然祂将我们塑造成当前的形状,那我们的存在必然合理。若非如此,以圣主的大能,我们早已不存在于世间。” “我们的祖先曾接受大公爵的庇护,受封骑士,之后世代接受洗礼,如今仍追随着女王的光辉统治着这片土地,若言称我们是邪恶,那这个国家又算什么?” 克雷顿的惊愕溢于言表,这可不是他善于伪装,他的感情发自内心。 “圣杯会?” “万物皆圣。”林德说。 所谓万物皆圣,就是指造物主创造一切,无所不能,因此所有造物的存在皆出于祂那神圣的旨意,种群之间有分别,无上下。 这是白教某个分支的理论,比圣杯会要更缓和,圣律正宗也没有公开排斥这种教义理解,据说许多受诅咒所累的暗裔因此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宁。 萨沙市长老会内也有不少万物皆圣理论的信徒,这使得他们能和白教相对融洽的协作——即使萨沙市的教会神职多半隶属蔑视暗裔的三相唯一会,他们中同情暗裔信徒的也大有人在。 克雷顿也相信造物主的存在,但他不相信另一群凡物能解释这么了不起的神明意图,也不认为神明需要自己做什么,所以他并没有因此感动:“也许我们该聊些实际的东西。狼人的身份暂时没有给我困扰,我也不在乎有没有一个神爱我。” 林德看起来依旧和颜悦色,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感到不高兴: “实际?我们正在说实际的东西。和你一样,我也有世俗的身份和工作,如你所见,我在这里修理船只,出租船只。但当太阳落下,月亮升起,那就是属于我这样存在的时间。我和其他兄弟姐妹依照古老先祖的方式生活,释放天性,互帮互助。” “和我聊聊‘嗜血本性’和‘谋生手段’之间的联系吧。”克雷顿咬着重音说。 “我就知道你是个战士,如果你没有对我撒谎,或许你曾经参军?” ‘保险公司的取证调查员’立刻变了脸色,他猛地站起,散发出相当的敌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没有杀过人,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强壮。看你的样子,或许你在觉醒前杀的人更比我多。”林德说话的声音毫不顾忌楼下的那些工人,就像他们在楼上可以听到底下人的吆喝声,底下的人也绝对能听到他的谈话声,但没有人来打扰他们,或者发表不安的感想。 什么都没有变化,但克雷顿感到空气在收紧。 “这有什么联系?”他微微收敛了敌意,又缓缓坐下,让一份好奇爬上脸庞。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这举动果然让林德满意:“狼人的本性就是种子,而没有血,我们是长不好的。你知道权能吗?” “我听说过。” “只是听说不足以让你明白权能对于我们部族的重要性。权能是沟通的力量,我们越是拼尽全力去战斗,胜利后所获得的权能也就越多。而当它与我们本身的咒血结合,就能与其他分享过血液的氏族同伴发生共鸣,‘律令’就由此诞生。经历过愈多艰苦的战斗,我们掌握的权能也就越多,所能发挥的律令力量也越强。我们可以利用律令对弱小的同氏族成员施加影响,让它们听从我们的大部分命令。” 这种力量运作的性质就像是狼人可以命令狼与狗一样。 熟悉感让克雷顿不愉快,他皱着眉问:“你们完全遵循强者为尊的法则?” 林德摇头:“并不完全是这样,在氏族中,力量并不代表所有。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道德。” “即使力量不够强大,或者身上受了无法愈合的伤势而终日垂危,但只要身上的律令强大,也能说明这个狼人曾多次誓死奋战,所有狼人都会承认并尊重这份意志与战斗荣誉,不会强行用律令控制对方。只有族长才有资格命令所有狼人。” “你身上具备的权能力量就很强,只要加入我们,立刻就能成为氏族的‘牙’,那是仅次于族长和长老们的地位。” “我还想要再考虑一下。”克雷顿表现得犹豫不决,他看起来已经快要被打动了。 “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我们可以教导你如何说狼人的语言,在近年觉醒的狼人同胞都不会这个,就像是淳朴的婴儿。”林德接着对克雷顿解释:“我可以提前告诉你,这还是需要律令的力量。而更进一步,将律令的力量融入吼声,既可以传递讯息,也能够加强战吼,让律令对其他的物种起效,足够强大的律令可以让其他生物对我们言听计从,乃至自愿奉上性命。” 圣人用权能与自然、众生沟通,而狼人则将其运用于杀戮。 但若是采用了“万物皆圣”的理念来评判,这两种做法并没有高低之分。 克雷顿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法掌握狼人的语言,因为他既没有同血脉的狼人可以沟通,也不知道将权能融入咒血的办法。 这种技能的技巧或许不算难,但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想要迈出第一步的难度并不轻松。 克雷顿原本是指望通过再次举行咒缚仪式来阅读其他先祖的记忆来学习战吼,但眼下就有一条新的途径,他有心让林德把这个基本的知识吐出来交换自己的“信任”,但现在不能急于一时。 他假装自己对这个还不感兴趣,将话题回归到上一个。 “你还没有解释我们怎么利用杀戮手段谋生。” 称谓的变化让林德更相信自己即将为氏族占揽来一位精锐战士,他不作隐瞒,了当地说:“一些朋友会因为我们的名声找上我们,诉说自己遭遇的不幸,希望我们能解决他们和某个顽固不化的人的纷争,为此愿意奉上丰厚的礼物,这时候就轮到我们出面了。” “如果你们的行为被凡人看到了该怎么办?” “他们最好期待自己没看到。”林德意味深长地说。他用等待的目光看着克雷顿,眼神的意思很简单,他不打算再透露更多信息了,包括掌握狼人语言的技艺,除非克雷顿愿意加入。 而这结果是早已决定好的。 既然如此,克雷顿决定适时询问最后一件事,也就是了解金杰和埃德加的下场,不过询问这点可能会引起对方的疑心,他得开个好头。 第三十一章 来者是客 “那么魏奥迪呢?”克雷顿忽然问。 他提起了自己之前在至诚兄弟会的苦修士那里收到的待遇,他们把他当做孔里奥奈,因此为难他,这似乎能证明孔里奥奈家族在魏奥底不受欢迎。 林德显然没料到克雷顿会遭遇到这种事,他脸颊的肌肉变得僵硬,嘴角不自觉地咧到耳根,做出威慑的表情,仿佛见到了自己的毕生死敌。 看来伯达拉比克的狼人面临的困难并不小,克雷顿心中有数。 林德终于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我们和本地的苦修士教团至诚兄弟会确实有些龃龉,但他们不足为虑,我们很快就会处理掉他们。现在要看你的决定,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那我可以保证你与我们一同分享覆灭他们的荣誉。” 杀戮的欲望让克雷顿的喉结随真实心情滚动了一下,他的脸上先是流露出踟蹰不定的神色,但随后下定决心,重重点头。 “我得先花点时间把资产转移到这里来,我在原来住的地方没有可以放心替我操办这项差事的人。” 林德缓和地点点头。 “好,但你今天必须留下来。” 他语气决绝,没有给克雷顿推脱的机会,克雷顿只能先答应下来。 “那我们现在算是一伙儿的了?” “这还需要我们的族长欧庇罗斯来决定。不过这只是个过场仪式,欧庇罗斯通常不会拒绝新人加入,除非来者是别有用心的间谍,或者对方已经承诺加入了另一个氏族。” 林德审视的眼神在克雷顿脸上扫过,注意到他在听到那几个名词时没有表现出不自然的神色,渐渐也放心下来。 “比起力量,欧庇罗斯更喜欢诚意和对氏族的忠诚。前不久,我们的一个关系非常远的远亲来投奔我们,其实他和我们的关系与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他的素质在凡人中也算孱弱,做的工作也不上台面,但我们还是同他分享了狼血,欢迎他加入了这个大家庭。” “你的力量很强,还有许多战斗的经验,只要加入我们,你的地位必然在他之上,甚至以后会超过我也说不定。” 克雷顿点点头,嘴角轻轻咧起,但很快又被有意识地抚平,这一切都被林德看在眼里。 毫无疑问,这番说辞已经彻底打动了对方。 这并不是他为了引诱对方加入而编出的谎言,对方真的有可能一经加入氏族就取得比他更高的地位,那份权能的气味十分厚重,还有那强壮的血气. 或许这个新人在十几年后就能有挑战欧庇罗斯的资格。 而对于这些情况,林德心中只感到喜悦。 氏族又壮大了。 “既然我们已谈妥,我这里还有个疑问希望您能不吝解答。”克雷顿把一直放在腿上的行李箱放到地上,后背也放松地靠上椅背,惬意地看向林德:“我为之工作的保险公司让我找两个人,一个叫金杰,一个叫埃德加。本地的孩子告诉我他们进了城堡里再没出来。” “我之前在另外一个城堡里待过一阵,不过那里的领主和我闹得不太愉快,他的卫兵差点把我的四肢卸下来。实话说,这给我留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所以在得知这两个人在城堡里失踪后,我就没想过要登门询问,只打算在之后要做的汇报里编两套死法。” “不过,我对他们的去向的确是有些好奇。” 听到克雷顿的疑问,林德思考着,思考提前回答这个问题是否会破坏了某些规矩,或者暴露出某些不利于氏族的信息。而当他完成思考,脸上又带起笑容。 “我见过这两个人,他们是来参加狼血试炼的。” 这个回答可让克雷顿意想不到:“狼血试炼?你是说他们想要成为狼人?” 他稍微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又放松下来。 如果他们还活着,那当然是好事,他只是有些担心最终相见时,自己编造的假身份被对方无意戳穿,引发黑爪氏族的敌视。 不过再仔细想想,即使那两个人还活着,也没可能认出他。 他们上一次见面隔得太久了,而克雷顿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是脱胎换骨,除非是最亲近的人,否则只会觉得他和之前的那个“克雷顿”有些相像。 “总有人觉得自己可以压制疯狂,又或者他们愿意以此为代价换取真正的力量。”林德意味深长地说:“就像你一样,他们来到这里,然后问东问西,从某些细节发现了氏族的存在,随后为了获取力量而来参加试炼。” 狼人毕竟不是狼,如果长时间依赖族内通婚,近亲结合就不可避免,这种行为在人类之中发生不过是多创造几个畸形儿,而对于诅咒生物来说可就了不得了。 过于相近的血脉结合会导致诅咒互相吸引,孕育出的子嗣可能会抽取父母身上的诅咒,令他们虚弱、甚至死亡,而这些最终诞生的孽种虽然会因富集的诅咒力量生来强大,但作为婴儿,它们没有足够的意志和智慧去驾驭诅咒,只会长成完全失控的嗜血疯子。 至于和凡人结合这种事虽然也有,但女方受孕的成功率并不高,生育出的子嗣也不够强壮,少有狼人会选择这么做。 为了增加成员数量,所有狼人氏族都会与其他氏族联姻,或者寻找自愿且能够承担狼血的人类来参与试炼。 “埃德加的意志力其实还不错,他几乎撑过去了,但他最近受过不轻的伤,对状态影响很大,所以他最后还是死了。这种情况不算罕见,狼血的试炼不是谁都可以通过的。去年有五个人参加试炼,但只有一个人成功。” “那金杰呢?”克雷顿问。 “那个年轻人的心智不太成熟,看见埃德加失败后的样子,他忽然又想反悔,于是尖叫着要冲出城堡,扬言要找教会的人来铲除我们这些怪物。我们是不怕教会的,但他吵得人心烦意乱,我们只好让他永远闭上嘴巴。” 林德说得轻描淡写,他认为克雷顿应该能够理解氏族的做法,而事实上,克雷顿确实能够理解。 克雷顿甚至都没有怀疑林德在撒谎,因为没有必要。 狼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它们拥有可以杀戮的力量,心底有着杀戮的本能,杀戮对它们而言根本不是一件需要开脱的事,它自然且美好,而金杰和埃德加的身份都还不值得林德为他们的死编造谎言。 他们就只是普普通通地死去了而已。 “这里的收尸人有没有做他们的死亡记录?我需要复制一份加入我的报告里,从我就职的公司那里拿最后一笔钱。” 作为本地的实权贵族,孔里奥奈当然也包揽了司法职务,他们有权力和义务登记所有死者。 林德摇了摇头,遗憾道:“我们不太喜欢留尸体,做记录太麻烦了,而且,万一真有人能从尸体上查出什么来呢?” 克雷顿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心底已经确信自己该对黑爪氏族抱持什么样的态度了。 在这短暂地沉寂后,窗外的楼下忽然传来新客人的声音: “我要租船,去赫莱特港。” 赫莱特港是最接近萨沙市的一个港口,从那里上岸后一天就能抵达萨沙市。 黑爪氏族和萨沙市的某些人实在不太对付,氏族中的每个人都对萨沙市非常的敏感,尽管已经将工作交给了手下,但林德还是不自觉地偏头过去,用超凡听力捕捉这位客人的话语。 克雷顿听出这是朱利尔斯的声音,他几乎没怎么思索就决定将林德的注意力吸引走。 然而在他做出任何尝试之前,就有人来代劳。 一个黑发绿眼的年轻女人推门进来:“父亲,你想好怎么处置那个四处打探的.” 她在还没开门的时候就开始说话,所以看到那个“四处打探的人”的时机晚了些,当她的眼神和克雷顿对上,便立刻缄口不言了。 林德向她招手:“莉迪亚,你来的正巧,现在这位.” 介绍的语句戛然而止,林德这时才发现,因为心急于说明加入氏族的好处,他甚至还不曾询问对方的姓名。 “爱德华兹,先生。”克雷顿说。 林德包含歉意地点头,随后转向女儿:“这位爱德华兹先生其实也是一位狼人,而且是没有氏族的独行者,但现在他已经决定加入我们氏族,至于是否成功,就等欧庇罗斯族长今晚的表态了。”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野狼呢。”莉迪亚目不转睛地盯着克雷顿,她第一次这么近与他相处,好像之前在做监视工作的时候还没有把他看够,就连回答自己的父亲都有些心不在焉,说话失去了条理。 而与此同时,克雷顿也盯着她,胸口传来一阵悸动。 这个女人很漂亮,而她的气味更是迷人。 那气味传到克雷顿的鼻子中,就像一把大火从上烧到下,让已经交往过不少女友的克雷顿心跳加速、呼吸紊乱,头脑空白,再次品尝到了第一次恋爱时的感觉,莉迪亚重新点燃了他的热情,而她自己也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脸色潮红,似乎从他身上也有感受到同样的感觉。 这不正常。 克雷顿很快发觉了原因。 现在是一月,冬季还没有完全度过,对于狼人而言,冬季正是最适合结合的时期。 一想到自己刚刚诞生的“爱”是因为诅咒推动,克雷顿瞬间失去了兴趣,乃至产生了抵触的心理,他强行压制着自己不去关注莉迪亚的气味,也不同她说话,而是看向林德。 林德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似乎乐见此事,克雷顿能够在这种天性的吸引力中抽身反而让他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您说这件事成功与否要看欧庇罗斯今晚的态度,但如果我现在就想谒见他来寻求结果呢?”克雷顿问。 林德叹了口气: “年轻人,你不必急躁。时间定在晚上是因为我们还要等一个人。只有所有家族成员都到齐了,我们才能开始这个迎接仪式,这是规定。” 克雷顿盯着他:“还有谁没来?” “就是那个去年唯一通过试炼的人,他不久前为家族出去执行任务,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大概会在今天午夜回来。” “父亲,让我带爱德华兹去附近走走吧。”莉迪亚忽然说,她盯着克雷顿,舔着嘴唇:“现在到晚上还有一阵子,您就让客人只待在这沉闷的房间里陪老人聊天?” “你这家伙.”林德无奈地仰身叹气,随后站起来:“去吧,带他看看未来的家,只是别让他进城堡,现在还不是谒见族长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规矩!”他的女儿说着,对克雷顿做出邀请的手势。 没有再拒绝,克雷顿站起来向她走去,当他走向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窗帘和窗户拉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原来是林德正拉开窗户通风。 涌进室内的气流将贴墙的桌子上罩着某种仪器的白布吹飞,露出下面的真容。 那是克雷顿在亚历山大家见过的不知名仪器。 第三十二章 一见如故 走到楼下的时候,克雷顿听到有快艇破浪而去的声音,悬着的心才放下。 朱利尔斯走了,能够让他暴露的线索也更少了,他可以专心从黑爪氏族这里弄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得想办法应付莉迪亚这个女人。 “你的气味不错呢,为什么要用那些凡人的香水遮掩自己?我之前几乎错过你。”林德的女儿凑在他身边,几乎是贪婪地嗅闻他身上的气味,同时也把自己的独特气味传播过来,诱发着克雷顿身为狼人的兽性本能。 莉迪亚真是个美丽的存在,她结实的身体和灵动的神态表现出非同一般的野性与活力,即使穿着长裙也掩盖不住这种魅力。尽管她的脸并不是克雷顿见过最好看的脸,但当这张脸与她散发的气味结合起来,就成了一种致命的魔药。 即使他早已有所戒备,但本能就是难以抵挡的存在。 他两眼充血,从口袋里掏出香水瓶对准鼻子连喷了数次,扰乱了自己的嗅觉,这才从炽烈的欲望中摆脱出来。 和他一起摆脱出来的还有莉迪亚,但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她失望地看着克雷顿。 “因为这种香气冷冽而安宁,能够让我集中精神思考。” 说着,克雷顿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就像现在,有您这样美丽的女士出现在我旁边,如果没有这瓶香水帮我,那我除了一个劲地欣赏您的魅力,其他的事都无暇去做了。” 他半真半假地恭维着,莉迪亚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沉沦在他的甜言蜜语中。 如果是按照过去寻找情人的发展,过一会儿克雷顿就该和她同床共枕了,但现在他心底却抵触这么做。 埃德加和金杰的尸体被这些黑爪的狼人处理掉了——兴许就是被吃掉了,谁知道莉迪亚是不是有分过一口肉。 克雷顿承认自己也干过类似的事,当他重新审视自己,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自身早已被诅咒慢慢同化,腐坏到过去的自己无法忍受的地步。现在想到那些事,他的心已经不觉得反感,所有死去的动物在他心底有着同样地位,没什么不能吃的。 但埃德加和金杰毕竟是他认识的人,他始终不能接受他们的尸体被自己的同类吃掉。 那感觉就像他自己在吃他们一样。 两个狼人并排在河岸上行走着,他们状似亲昵,而内心想法却截然不同。 “你真会说话,爱德华兹先生,也许你对很多姑娘都这么说过,所以才如此熟练。”当莉迪亚微笑的时候,她脸上的野性感觉也淡去了,看起来就和城里的姑娘没什么两样。 克雷顿的笑容同样令人如沐春风,当人们的眼光透过他那即使削薄了还是厚厚一层的国王式络腮胡子,就能发现一个二十多岁陷入热恋的年轻人——他装的。 “哪里,倒是我还担心您已经听厌了这样拙劣的赞美,一定有不少男人对你说过这些话,而我不过是个后来者。” “那可要让你吃惊了,会对我说这种话的人不多。” “不会吧,氏族里难道就没有男人?!” “爱德华兹先生,你还真会说俏皮话。”莉迪亚咯咯笑起来,随后又靠过来。她的身高其实很高,大概有六尺,她父亲的租船店里的工人都比不上她,在克雷顿身边时才像个娇小的女人。 “氏族里的男人不是我的兄弟,就是已有婚约,他们可不能和我说这些话。” “听起来你们不讲究自由恋爱。” “是的,所有成员的婚约都由族长安排,很遗憾,不过这也是为了氏族的发展。”莉迪亚习以为常地说:“我的兄弟会娶新成员家族的年轻女眷,或是别的氏族的女儿。而我的姐妹则纷纷嫁给新成员,以及别的氏族的儿子。” 律令并不能控制一切,想要忠诚,还需要一些更实际的联系。 联姻是古往今来最好用的手段。 听到这里,克雷顿装出来的笑容却收敛了,他隐约察觉到不妥的地方:“如果新成员和其家中的女眷都成婚了呢?” “那就离婚。” 莉迪亚心情愉悦地说:“要么他自己和氏族安排的女人结婚,要么他的女性亲属和氏族里的未婚成员结婚。我们只要一个。” “对了,我得提醒你一下,今年轮到我挑选新郎了。” 克雷顿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亲近自己了,原来不止有时节的原因。 “听起来我别无选择。” “我也希望你不要做别的选择。”莉迪亚说。 她的父亲是林德的左右手,是氏族的“牙”,作为他的女儿,她也能享有那么点特权,去年,她本该和那个新成员拉维因结婚,但她看不上那个毫无荣誉感的男人,于是央求欧庇罗斯将订婚的期限拖半年再做决定。 这是她做过最明智的决定,好运果然降临到她的头上来了。 她侧头看着克雷顿,畅想他们的未来会是一片坦途,忽略了克雷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段路的最后,他们并肩站在码头的木栈道上望向河水的另一边。 暗沉的河水之后,依旧有植物顽强地生长在河岸上,它们的颜色发黄,一丛一丛地分布,修长的叶片向四周散开,让人想起稻草堆里的蜘蛛。 从小在这里长大,莉迪亚没有嫌弃河水的气味,她平静地指着那只生长着丑陋植物的褐色浅滩,将克雷顿的思绪拉回:“马克西姆长老告诉我们,在魏奥底变成钢铁城市之前,那里有一片很美的林子,我们的祖先会将捕获到的猎物投放在里面,再让孩子们进去练习狩猎。直到大领主召唤,他们就会随着领主的指令将他的敌人撕成碎片。” “那段历史美好得就像童话一样,我们不必顾忌法律,尽情在战场上舒展自己的天性。直到后来,时代开始改变,国王们结束了内战,重启了大航海时代。海洋成了新的舞台,但那不适合狼人作战,随着局势变化,我们效忠的大领主也开始衰落。到了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克雷顿学习过那段历史,此刻也心有感慨。 在臭名昭著的“血腥半世纪”后,诸国疲乏,许多依附于王室的贵族衰落、甚至除名,而市民阶级则乘势而起。失去了最强的军队,地方武力的发展和依托于海洋的市场经济的独特性质使得国王们对平民做出越来越多妥协,为了维持稳定,《联合大宪章》发布,保障了地方贵族和平民的自由和财产,接着官僚系统开始萌芽,形成了当代政府的雏形。 在伟大的《大宪章》背后,隐藏的是许多贵族姓氏的落寞,许多开国英雄的家族消亡史,不过这几乎是一种自然规律,除了当事人,其他人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旧人去,新人出,而跟不上时代的浪潮还要垂死挣扎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位长老一定有好几百岁了。”克雷顿说。 莉迪亚点点头:“他是我们氏族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听说已经超过二百三十岁了,这简直是个奇迹。” “我还以为他会更老一点,听说狼人可以活三百岁。” “也许吧,但没有几个狼人能活这么久。”莉迪亚说:“大部分狼人在察觉到自己衰老的时候就会开始寻找战死的机会,或者尝试吸纳更多的诅咒来延续寿命和力量。他们的结局不是死亡就是失踪,但即使如此,后来者还是前赴后继,没有多少狼人想要老死在床榻上。” 对于本能嗜血好战的种群而言,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衰弱就是最大的折磨。 对于这点,克雷顿有着相同的感受。 即使没有衰老,白天这副孱弱的躯壳也已经让他感到不满,如果连那真正的身躯都开始衰老虚弱,他一定会非常沮丧。 看够了河对岸的景色,莉迪亚转过身,视线越过荒凉的枯树树冠,面对那座尖利嶙峋的城堡阴影。 隔着数百米,它看起来依旧不小。 石质塔楼上的窗户像是马牙上的黑窝,亦或者树干上的蛀洞,给人以岁月积累的感觉。 “那座城堡没有用多少工匠,除了原料的部分,大部分工程都是由我的先祖亲手建设,一代代传承,直到前几年才竣工。城堡塔楼最上方的几个房间属于长老们和首领,他们有时会在那里俯瞰四周,也许他们现在就在观察我们。” 克雷顿眯起眼睛看向那些窗户,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他看不清高塔上的窗户后面是否有人。 “就像本地的传说一样,”他评价道。 “很多传说都来自真实的故事。” “猎犬骑士也是吗?” “也是,不过事实和那些凡人看到的有些出入。”莉迪亚说。“那位骑士就是孔里奥奈家族的先祖,我们记录了那一段历史,待在他身边的动物其实是一匹黑色的母狼。” “骑士真正的妻子不是那个人类女人,就是这匹母狼,那个所谓的妻子其实是大领主为他指定的婚约。” “人类的家族和狼人的家族没什么两样,为了得到完全的忠诚,大领主要求我的祖先和效忠他的另一名骑士的家族联姻,而他原来的妻子只能以狼的形态追随在他的作用,等待那个第三者犯下致命的错误,直到长期的战争结束,她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以狼的形态?”克雷顿顾不得对这个复杂的关系感到惊讶,他微微偏头,无礼地打断了莉迪亚:“所以他真正的妻子也是个狼人?可她怎么能在白天变形?” 莉迪亚看着他求知的神情,不禁再次微笑:“你还真是一匹野狼。” “狼人与狼人之间也有差别,诅咒在我们身上起效的方式并不一样,也许你听说过某些野兽在夜晚能够化身为美丽的男女的传说,甚至有些狼人在白天只能呈现人狼的形态,到了夜晚才能切换形态,像这些同族就没法在人类社会生存,非常的不方便” 她的解释勾起了克雷顿心中久远的画面,他的神色有些肃穆。 “怎么了?”莉迪亚问。 克雷顿摇了摇头,他只是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某位拆铁轨的先祖就从来没有展露过人身,他甚至不知道它是男是女,但是它后来可是用这副半人半狼的尊荣去了城里。 它到底是怎么找到伴侣的? “我只是在想,我们的祖先真不容易啊!” 第三十三章水上追逐 货船最重要的发电机堆在船舱里避免进水,而燃料的装填仓则固定在驾驶位后方的一根立柱上,透明的鲸油罐外壁让里面的燃料数量一目了然。 粘稠的液面几乎不起涟漪,而小船分开水面的声音也静悄悄的,就像隔着一堵墙听人小便。 船只的前半段上方有铁皮的棚顶可以遮风挡雨,也让小船看起来就像一只穿旧的拖鞋,外面还刷了个孔里奥奈家族的家徽。暗色的船体里堆了不少桶和箱子,还有一个放着密密麻麻鲸鱼肉罐头的木架子,它们是为了连续多日漂泊在水上而准备的物资。 朱利尔斯本来想租的是那几艘看起来还算先进的船,没想到价格不菲,只能选这第二好的船类。 不过这种货船还是比需要摇桨的传统船快得多。 操船的高个船长——如果驾驶这种小船也算船长的话——佝偻着背,几乎将脸贴在玻璃上,全神贯注地观察前方的水面,各种各样的仪表盘在他胸前的舵盘下嗡嗡作响,几十根指针好似无规律地转来转去。 朱利尔斯坐在驾驶位后面的地上,他靠着一只木桶,抱着膝盖昏昏欲睡。 尽管身边没有同伴,但既然已经上了船,那路上就很难遇到别的麻烦,按照眼下的速度,他两天就能赶到赫莱特港。 等他回到萨沙市就不用担心那个标记带来的影响了,除了父亲,他还可以依靠自己的老师——那位女士是御前十三人议事团中的夺魂者的学生,尽管这几年来自殖民地的巫师在御前抢走了不少风头,但思特拉斯总还是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巫师圣地。 借助这条渠道,他可以把魏奥底人杀死钦差的事汇报到女王面前。 只要他回到萨沙市 彭! 船体忽然一震,接着是倾斜,朱利尔斯直接从中段滚到船尾。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也看不到是什么导致了这次意外,除了杂物洒落一地的碰撞声响,他的耳边传来船长撕心裂肺的咆哮。 “草!我的船呐!” 接着就是舵盘猛转的声音,船头再次往下压,朱利尔斯扶着船沿起身的动作被打断,他又是一阵翻滚,回到了刚才坐着的位置。 “好吧,也不算亏。”他嘟囔着爬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没生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船长。 船长没回答他,而是低头全心全意操弄着舵盘,但这无济于事,紧接着又是一次激烈的碰撞,这次朱利尔斯站稳了,他扶着旁边的墙壁,透过对面铁皮墙上的条形空窗看到了撞击的来源。 一艘真正的快艇正在撞击他们。 它同样使用声音更小的电机作为驱动力,而且比这艘货船更小,也更快,朱利尔斯租来的船长已经努力尝试摆脱它了,但刚才的两次撞击让他们所在的船受了损伤,速度越来越慢。 来袭的敌人就像是对机械非常熟悉,连续两次撞击直接撞断了船体内设的燃料管道。 添加了荧光剂的乳色鲸油从船尾破损的管道漏进黑色河水,如同血液般晕开,当然,船内的人看不到这一点,但他们能看到燃料装填仓里的罐内液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朱利尔斯瞪大眼睛,他甚至能看到里面有个小的抽水漩涡。 那艘小船没有再撞击,如同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鲨鱼般环绕在侧,等待着货船彻底失去动力。 河里的海盗叫什么?——朱利尔斯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既然已经没法跑掉,那么焦急是无用的,他深刻地理解这点,不如想点放松的事调整自己的精神,免得一会儿手忙脚乱没法施法。 货船越来越慢,就像是失血过多的野兽不再勇猛。 “这特码还不如烧锅炉的呢!” 船长猛地一锤仪表盘,大声咆哮着将手重新搭在舵盘上,但这次转得是反方向。 抛开一切顾虑,带着大无畏的决心和勇气,这艘货船反过来向那艘来意不明的快艇撞了过去。 但如果决心和勇气就能办到一切,人们就不会说“这是个物质世界”了。 已经失血野兽奋力追赶,但总也撵不上那个小巧灵敏的掠食者,它始终游离在货船面前的一点,但无论怎么追都无法追上。 而船的“血”还在流。 “也许我们该节省一点油。”朱利尔斯建议道。 随着速度减慢,船体也趋近平稳,他不需要扶着什么也能站直了。 听到他的建议,船长的脸转回来,多须的脸看起来已经愤怒到极点:“船上储存的鲸油有的是,但不把船修好,装多少就漏多少!” “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吧,不管他们要什么,都肯定要派人上来谈条件、拿东西。” “这是他妈的孔里奥奈家族的船!”船长咆哮着回应朱利尔斯。吼叫完,他将手往驾驶位边上的箱子里一伸,掏出一把双管手枪,一边上药装弹一边走向船尾。 朱利尔斯往绑着绳子的箱子堆里缩了缩,希望这些东西可以作为掩体。 终于,货船停了下来,那艘快艇绕着它转了一圈,却没有停下,当它转到视觉死角的时候,破开水浪的声音忽然开始逼近。 朱利尔斯和船长的脸色忽然一变,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对方的目的,但要做准备已经来不及了。 更何况,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抵御这样的攻击。 刻———— 金属变形的声音连续响起,货船侧面的舱室防护被破开,快艇尖利如刀的船首在全速加持下切入铁皮和木头组成的外围防护,插入舱室内部。 一只手从船舱的裂口伸了进来。 船长毫不犹豫地对准裂口连开两枪,他的每一颗子弹都命中了肉体,尝试登船的第一个敌人踉跄几步走出裂口,随后向前扑倒,身下形成血泊。 然后第二只手出现了。 一点不害怕枪击的威胁,新出现的人物没有一秒犹豫地追随着同伴的步伐,但对刚刚死去的同伴又没有一点尊敬,当他从快艇的船头踏进舱室时,走下来的第一步正是踩在同伴的尸体上。 来人摇摇晃晃,步伐好像醉汉,脸色苍白,满脸是汗,神情看起来也不像是要他们作战,他的眼神都没在看他们,而是看在虚空的某一处。 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身上的不凡之处。 譬如他身上单薄的衣物、譬如他散发着幽光的双眼、譬如那个插入脖颈的注射器. 这个不明人士的拇指按压着注射器根部,将里面的不明液体推进血管,而当里面的液体完全被纳入他的体内,他便将注射器拔下,随手丢在一边。 “呕——” 他突然干呕了一下,接着浑身颤抖,眼泪和鼻涕在脸上溢出,显得无比狼狈。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不适,反而挂着最能代表喜悦的笑容,像是进入了极乐天国。 看到他的表现,朱利尔斯和船长没有放松,反而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一下。 “钥匙团!” 如果说思特拉斯是最具备权势的巫师组织,那么钥匙团就是最疯癫的巫师组织,他们是全员巫师的雇佣兵团体。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具备完整巫师天赋的人十分稀少,但钥匙团就有“转化”巫师的方法。 那些天赋不完全的人,在这种方法的帮助下,也能成为巫师——暂时。 这个方法就是注射致幻剂。 巫师施法的关键是意志力和情绪,而致幻剂则能随心摆布人的心智,将这两个关键都催发到极致。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是致死量的致幻剂能将他们的施法能力催发到极致。 残缺的天赋也被增强至可以施法,已经拥有完整天赋的巫师力量更能往上跳半个级数。 力量的代价是疯癫和急剧缩短的寿命,不过吸入大量致幻剂的巫师们已经不会在意这点代价了,他们甚至弄不明白眼前看到的一切是真是假、自己是死是活,只求得到更多的致幻剂来继续这美妙的体验。 而面对这些以疯癫闻名的巫师雇佣兵,船长再没有犹豫和顾忌,他的身躯猛然膨胀,化身成一个比克雷顿小两圈的狼人朝敌人扑去。 朱利尔斯顾不得惊讶船长是狼人的事实,他抬起双手掐其施法手势,口中念念有词,准备用最强力的法术制服对方。 钥匙团的巫师两只眼睛分别看向两人,不急不慢地抬起一只手,手指对身前地板从左到右划去。 在舱内地板上,被他虚画出的那条线立刻发生转变。 木头和铁皮变为柔软的白蜡,沉重的水压压迫船底,条状的白蜡从嵌合处被挤压出来,受到巫师的法力催动,原本就该穿过空洞的水流更是疯狂涌入舱内,它们从那长条的缺口处自下而上地冲出,形成一片由水流造成的刀刃,将飞跃在空中的狼人劈中,同时也遮住了朱利尔斯的视线。 视觉受阻的第一时间,朱利尔斯就打开灵知,继续锁定着对手。 尽管施法的力量比不过对方,尽管周围的铁阻碍了他的发挥,但他相信自己的战斗智慧不会逊色给一个嗑药的疯子。 直到三秒后,朱利尔斯的自信被舱室裂口处伸进来的第三只手打破。 还有其他的钥匙团成员! 第三十四章 深入狼巢 朱利尔斯被俘虏了。 又是这样,他已经懒得生气了。 那个狼人船长比克雷顿·贝略要差得多,可能战斗经验还没有他自己丰富。聪明人都能看出,哪怕只要将那两个钥匙团的疯巫师推下水,他们也能取得胜利。而这只狼人只是腹部被破开,就开始夹着尾巴本能后退,根本没想过只要再前进两步就可以扭转局势, 所以,当这个家伙变成白蜡的头骨和大脑一起被猛火烧融的时候,他也该没什么可抱怨的。 既然形势不利,朱利尔斯也只能忘了刚才的冲突,随着这些疯巫师坐快艇离开,在他们身后,那艘破损的货船则因为进水而缓缓沉没。 当他最后上船,所有的座位都坐满,发现这一点让他十分不安。 这些疯巫师的同伴的尸体可没有搬上来,那他们原来是打算把他杀了,还是已经预计到这次必然会死掉那么一两个人? 这个问题没有人会回答他。 开船的人是唯一正常的人,但任朱利尔斯如何打听,他也坚持不肯开口,而钥匙团剩下的两名巫师则涕泪四流,他们没有制约朱利尔斯,也不理会他说的话,只沉浸在致幻剂和迷药塑造的自我世界里自娱自乐。 朱利尔斯闭眼冥想,缓解自己舒张的情绪,等待这些疯巫师将自己送到他们的“目的地”。 至少他知道自己还有生存的机会,而他们必然是为了他手臂上的那个夜莺标记而来。只要能把握机会,而他的舌头还没有拔断,他就有信心说服对方放自己离开。 而此时此刻,他当然想起来一位抛下自己独自离开的人。 即使知道克雷顿并不能未卜先知这次的袭击,朱利尔斯也升起了怨怼的情绪。 若他们两个一起走,现在就该是清点战利品的时候了。 不过设想已经没有意义,他们正在往反方向走,要返回魏奥底——那个授意杀死钦差的人要见朱利尔斯了。一想到这件事,即使冥想也不能使他的精神平复。 在另一边的克雷顿并不能感应到绿头发巫师的遭遇,而他也将要迎来自己的危机。 夜晚到了,他该去见欧庇罗斯了。 一个又高又老又秃的管家带着他进入城堡,还有其他许多人跟在他身边,除了林德和莉迪亚,在这些人里,他还能看到一些之前在街上、酒馆里见过的面孔,此刻他们看他的神情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窃窃私语,审视的视线,克雷顿无视这些,他反过来观察他们。 几次回头,他已经将一些情况记在心底。这里的狼人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他们并不个个高大,眼睛的颜色也不统一,只有发色随着诅咒的力量改变。 而当他们集群时,一些“情感”、“地位”、“关系”之类的因素让他们又要分开,组成组织内的组织。 眼睛的颜色是区分他们的重要因素,克雷顿注意到黑发绿眼的成员最多,而他们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有多快乐,他们之间的差距最小,平均的身高也比其他团体的狼人更高,而且基本紧密地站在一起,这个大团体不接纳其他异色眼睛的同胞,只有少数的有绿眼睛的成员与其他小的组织为伍。和他们有着相同血缘的林德在他们之中算是另类。 另一个有着极强凝聚力的组织由红眼睛的狼人组成,他们看起来和绿眼睛们同样精锐,但人数不多,而且格外傲慢,同样没有其他异色眼的同族与他们为伍。 至于其余的狼人团体,他们不在乎眼睛的颜色,体型普遍更小,也更热衷于私下交流。 虽然同为孔里奥奈,但他们实际具备的血脉有所区别。 算上驻守在城堡中的狼人,克雷顿大致算出这里的狼人数量在60和80之间,这在白天算不上什么,但到了晚上,这就相当于一支满编的骑士团。 当他们走在他身边,那洋溢的热量和生命力简直要让他兴奋到战栗,幻想着自己在这里浴血死战的场景。 拥有这样的武装力量,难怪孔里奥奈家族还能在这里维持旧式贵族的统治方式。 而到目前为止,加上林德,克雷顿已经见到五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强壮的狼人,三个绿眼睛,两个红眼睛,许多同族都簇拥着他们,而身上也隐隐有散发着奇物的微光。照这样看,他们应该就是这里最强的狼人,是林德所说的“氏族之牙”了。 这些“牙”对克雷顿的审视最为长久。 或许有欢迎,或许有敌视,但因为一开始就决定离开,所以克雷顿都不在乎。 当看到这些氏族之牙时,他就有一种没由来的信心——他相信在与他们单对单决斗时,自己不会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逊色。 今晚,这里的所有狼人都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去仪式之厅聚会。 这并不是对克雷顿·贝略的到来做欢迎,而是聚会本身属于氏族最重要的活动,他们每周都有一天会这么做。 莉迪亚走在克雷顿身边,向他讲解这里的规矩。她对克雷顿的热切态度让一些狼人开始进行眼神交换,但没有人开口议论。 孔里奥奈家族的夜晚聚会在伯达拉比克是众人皆知,但那些普通人只会将这个当做是狼人贵族对能力杰出者的赏赐,他们也渴望有朝一日能来到城堡内部玩乐,得到同样的待遇,有时平民做出重大贡献,黑爪氏族的族长也会给予他们晋升成为狼人的“机会”。 城堡里没有采用鲸油发电的装置,它就和其主人对伯达拉比克采取的制度一样古老,但每一个拐角都布置火盆,每一堵墙壁都挂着火把、它们所能发挥的光芒不比电气灯要差。 在通过那些挂着火把的阴冷石壁之间时,火光短暂地照亮了这些过客的脸,让他们居心叵测的神情无所遁形。 随着他们深入城堡,除了油脂燃烧的气味,毛发和血肉、粪便的气味也越来越重,并不是这里的仆人不用心打扫,而是狼人们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太久,一些生活中自然散发的气味经年累日之下已经与建筑本身混为一体,标记着城堡的归属。 当克雷顿侧耳倾听,还有若有若无的哀嚎声从地底传来。 如无意外,这里该有个很棒的地牢。 在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克雷顿看到一些狼形的黑影蹲在角落里窥伺,或者在阴影间灵敏地穿梭,偶尔发出一声嘶吼,或者彼此扑打,回声在甬道里久久不散。 当这些生灵意识到有人注视自己,它们便会有意识地躲避,进入走廊侧面的房间,或者干脆逃到更远处再回头观望。 “它们中有些是我的姐妹的孩子,还有些是接受狼血后无法完美控制身躯变形的失败者,我们现在还在赡养它们,等待它们某一天能够真正掌控自己的力量。”莉迪亚自豪地说, 克雷顿安然地点头。 氏族以血缘作为凝聚力,它本该无条件地包容失败者。 不过即使算上这些,他看到的氏族成员可能也不到一百人。 “一会儿我们要把你介绍给族长,你应当表现得恭敬一些。”林德说。 尽管也是黑发绿眼,但林德和他的女儿没有和同为绿眼睛的团体站在一起,他们独立成团,一些中等水准的狼人跟在他们身后,都是白天在租船公司工作的小伙子。 也许是他们的实力太弱小,也许是他们身上没有权能和律令的气息,亦或者林德的气息将他们遮掩过去,克雷顿之前竟没有认出他们的狼人身份来。 “你觉得我们的氏族怎么样?”莉迪亚问克雷顿,她指望得到一些夸赞。 “人数比我想象中的要少。”克雷顿说:“我以为会有好几百个狼人,毕竟这里每隔几年就有新成员加入及新生儿诞生。” 听到这话的狼人很多,都脸色古怪,有的更是直接笑起来,红眼睛中的一个咧开嘴,代替他们回答他:“说不定以后会有这么多。” 那个又瘦又秃的管家走在前面,听到他们的谈话,也用阴森森的语气开口:“有些狼人希望离开氏族——养老、世界旅行,或者开辟新的猎场。而只要他们为氏族服役三十年,就被视作已偿还了他在这里得到的一切,可以被赋予脱离氏族的权利。” 三十年对狼人的一生来说算不上长,因此这规矩在克雷顿听来还算公允。 如果不是之前欠了萨沙市长老会的人情,他倒真有加入黑爪氏族的想法。 不过,有这样的规矩,也说明黑爪氏族掌握的资源其实并不足够,就像自然界的狼群,其中的青年成员也会因为领地的食物资源缺乏而离开狼群另寻出路。 这和格罗涅、戴斯透露出的信息都有不同。 在两位长老的眼中,黑爪氏族应该是魏奥底的大家族,影响力不止于伯达拉比克。 看来他们和黑爪氏族的最后一面之后,魏奥底又发生了一些格局上的改变,这些狼人们的地位下降了。考虑到戴斯长老的经历,这应该是近四十年发生的事。 是像本地人传闻的那样——因为啤酒花投资失败的原因吗?克雷顿思忖着,贫穷的确能改变很多东西。 穿过城堡中空的庭院部分,抵达一扇巨大的木质拱门之前,一直走在前面的管家忽然停住脚步,队伍于是一滞。 “首领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各位先进去吧,我还需要办一些其他首领交代的事。”管家的语气随意,不够恭敬。这是因为他的身份并不只是管家,作为只服从于族长的狼人,他在氏族中的地位并不低。 狼人们绕过他,涌入仪式之厅中。 林德向克雷顿点了点头,示意他随自己走。 仪式之厅的内部结构算不上独特,也算不上精巧,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厅堂,为了设置这个厅堂,原本应该是二楼和三楼的地方只留下空洞,纹着孔里奥奈家族徽记的旗帜从天花板上垂下,已经有些褪色。 厅堂的中心是空地,有数张狼人的皮毛铺在地上——它们曾经穿在背叛者身上。 在正门对着的尽头有一个高台,两张由完整石料切制的长桌在厅堂的两侧,足以供应一百人在此坐下,依稀可以由此观察到孔里奥奈家族当初过人的地位和财富。 当克雷顿在右侧的长桌末尾坐下,其他狼人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此地的主人对于照明没有多少需求,只有六个火盆布置在厅堂边角,散发暗淡的光,不过这点光芒却恰如其分地将室内的气氛联系成一个整体,并加以软化,这里的一切就像一个灰蒙蒙的巨大布丁。 在布丁里面,狼人们发光的眼睛熠熠生辉,如同水晶糖块。 当所有人都坐下,克雷顿看到一个身影从阴影中出现,走上高台。 他就是欧庇罗斯。 第三十五章 有血有肉 一个狼人氏族的领袖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形象? 关于这个疑问,克雷顿之前对此做出过多种不同方向的猜想,但它们没有一个与欧庇罗斯当前展现出的形象匹配。 珠光宝气。 当欧庇罗斯出现,克雷顿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那浓郁的奇物灵气。 头环、耳环、项链、斗篷、衣扣、戒指、腰带、佩剑、靴子、马刺.每一件都散发着凡人看不见的微光,展现着它们非同一般的力量。 数件奇物叠加,让欧庇罗斯看起来闪闪发光.而且符合时尚潮流。 而在欧庇罗斯主动从阴影中出现前,克雷顿竟没有注意到这个耀眼的人物,这或许也是其中一件奇物的功效。 而接着,克雷顿才看清他的脸。 闪耀的金色头环下,黑色半长发垂到肩膀,而紧接着,毛茸茸的连鬓胡子绕过下巴,嘴唇上下却剃得光光的,还有一张年轻、小巧的白色尖脸,身材在一众狼人中也不够高大,总体的感觉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包在假发套里的黑貂,俊秀有余,而勇力不足。 值得一提的是,欧庇罗斯的眼睛是红色的。 在外人的印象中,孔里奥奈家族的成员特征可一直是黑发绿眼克雷顿眯起眼睛。 年轻、奢靡、无力,而面对这样一头狼人,在座的狼人们却没有表现出不服从的意愿。 即使有,他们也不会明显地表露出来。 狼人氏族的领袖地位并不完全依靠力量维护,假如有成员想要挑战族长,他需要做的事也不止战斗,而是要先证明自己的功绩和对氏族的贡献并不比族长差太多,让其他同胞信服自己具备领导氏族的能力,随后才能向最高领袖发起挑战。 没有为氏族做过贡献,只是每天把爪牙磨得锋利,试图通过与族长决斗一步登天,这不是族长候选者,只是叛徒而已。 那么欧庇罗斯有什么贡献? 克雷顿想要从他的举止中看出什么,但欧庇罗斯没有立刻发表高深的言论。 “还有一些人没有回来,不过不必等他们。现在,先为我们的先祖祷告吧。”他这么说,随后双手十指相扣合在胸前,以祈祷的姿势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在座的狼人同时合掌,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向天父祈祷着。 克雷顿在其中格格不入。 他可以伪装自己虔诚,但没必要,因为这正是一个十分合适的脱身借口。 当祈祷结束,欧庇罗斯果然找上了他,那双鲜红的眼睛远远地望着他:“新来的朋友,林德告诉我你有意加入氏族。” 克雷顿站起来,为难地环视一圈,随后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却有些犹豫。” 听到他的言论,在旁边的林德脸上挂起怒火,而他的女儿莉迪亚亦以一种看背叛者的神情看他。如果欧庇罗斯现在下令,他们立刻就会扑上来撕碎克雷顿。 其他狼人也纷纷站起来,想要知道这愚弄他们的行为该得到怎样的后果。 但他们的领袖却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询问克雷顿改变想法的原因。 “是这样的,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克雷顿说,他的言论立刻引起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但他没有在意,继续说下去:“林德先生之前是有向我提起过自己的信仰,但我不曾想过这里所有狼人都是信徒。” “非常遗憾。”他看起来真的很遗憾:“我尊重你们的信仰,但我没法说违心的话,我就是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 在道歉的同时,克雷顿又感谢了黑爪氏族的好客,赞扬了他们在伯达拉比克的政绩,以及过人的勇武,还表达了自己作为独行者对氏族的羡慕和憧憬,最终又重复了自己无法适应的遗憾。 曾在上流社会交际的经验让克雷顿三言两语就将仪式之厅中弥漫的敌意氛围化解开来。 随着他的侃侃而谈,室内的光线都好像更亮了。 在夜晚到来之前,克雷顿已经从莉迪亚那里大致了解了这些氏族狼人遵循的社会理念,它们嗜血,但也团结、忠诚、富有荣誉感,几乎就和他一样,要对付它们,他只要先想想自己的性格弱点就行。 而且他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合理。 作为暗裔,不相信白教几乎不需要理由。 甚至这里就有不少狼人是为了显示忠诚假意改信,只是他们不会像克雷顿一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免得被驱逐出去。因此,就在这克雷顿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这坦率的无信者收获了些许同情和羡慕, 林德父女收起怒火,而其他狼人也面面相觑,但他们最终也只看向欧庇罗斯。 愤怒也好,同情也好,在这里,他们什么也无权去做,能够对克雷顿做出最终宣判的人只有他们的领袖欧庇罗斯。 “无妨。”这就是欧庇罗斯的决定。 之后,他又对克雷顿和气地说:“即使你改了主意,我们也欢迎你来做客。只是你下一次来魏奥底时,记得先来和我们打声招呼,以免我们起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至于今晚,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留下,让我可以尽东道主的本分。” 说完,他微笑着双手下压,所有的狼人跟着坐下。 “既然今天有客人在场,我们就不聊那些过于严肃的事,免得失去今夜聚乐的雅兴。” 欧庇罗斯的意见得到一致的赞同。 林德父女也半推半就地原谅了克雷顿,重新把他当做一个贵客来看待。 尽管看着还年轻,但欧庇罗斯处事的手段却相当娴熟,而此刻的招待,更是让克雷顿察觉到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地上铺着红毯,宾客之间礼尚往来的上流社会聚会,而非是一个阴森的狼巢。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宴会,所以没有乐师和歌手献艺,想要娱乐,非人的存在也只能在这里闲聊或厮斗而已。 而且狼人的“严肃”和人类的“严肃”不太一样。它们的不严肃,恰恰是聊起那些带血的“生意”。 既是工作,也是兴趣。 依照身份的高低,职责的不同,他们依次抒发己见,聊起自以为有趣而实则血腥的东西,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而有意思的是,他们的语言中会混合着一声声低沉的吼叫,而这些吼叫没有让声音环境变得繁复刺耳,反而让交叠的声音如同打结的绳索被解开。 这么多个狼人在同时说话、大笑,厅堂里回声阵阵,但要听者分辨谁在说什么,那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这显然是律令的功效。 克雷顿就听着一个看起来最受欢迎的狼人说话。 “我上一个雇主是商人,他被他的生意合伙人陷害,因此身陷牢狱,刑期足足有三十年。我的第一个任务是救他出来,你们猜我怎么做?” “买通警察,让他们放他出来?” “我哪可能花自己的钱?嘿,让我告诉你们吧,我犯了点小罪,让那些警察把我也关进监狱。接着,我吩咐我的雇主,让他提前几天受伤,所有人都知道他伤口的位置。之后,我挑了一天夜晚,杀死了好几个犯人,杀死他们时,我在一个体型与我雇主相近的人身上制造了同样的伤口,又把他的头切下来,最后,再破坏门锁,唤醒所有犯人逃走,伪装成一次暴动。” “哈,聪明!这样一来,那些警察就会以为你的雇主已经死了,不去调查他的去向。”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谁想到那些警察根本没调查这件事。他们只是把牢房里的血洗干净,接着关下一批人。我真是白忙活了!” “真不走运,我敬你一杯。” “我也.” 杯器碰撞的声音结束后,那个狼人的故事又继续。 “可我的凄惨还没终止呢,救雇主出来后,我还得杀掉他的敌人。我预先说一下,这个任务失败了,可它不能怪我。他的那个敌人是真特么有钱啊,光是门口的街道上就有超过两位数的枪手在巡逻,我好不容易绕过他们进屋去,结果差点在这人家里迷路。” “你真该多要点的。” “我也这么想,可惜价钱最开始就谈好了。这叫什么.契约精神!” “你都进屋了,之后是怎么失败的?屋里埋伏了一队猎狼人?” “还不如让我对付一队猎狼人呢,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傻逼在自己家里养了一头肥的要死的大棕熊!他妈的,它站起来比我的真身还高一半,腰围简直是我的十倍,它就这么堵在门前,我他妈还怎么刺杀那个人?没吓到屁滚尿流就算好的了!” 在厅里,哄笑声一阵阵响起,克雷顿静静地旁听,感受着这权能与诅咒结合而生的力量,而当他渐渐感受到那声韵中的规律时,他的舌头情不自禁抵着牙尖,一种尝试“说话”的冲动开始出现。 不过,尽管他是客人,但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因为林德和莉迪亚就坐在旁边。 克雷顿认为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了,他偏过头,看向沉默寡言的林德:“如果我刚才的话有得罪你,令你感到背叛,那么我向您道歉。” “嗯。” 当林德对克雷顿不抱任何指望,他的话也变简短。 “不过我仍想迎娶您的女儿。” “这没可能!”林德终于有了反应,他声音抬高:“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嫁给一个信仰不同的人。” 他气势汹汹,但他的女儿看起来却不如他虔诚,莉迪亚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一方面是她不如她的父亲虔诚,另一方面是如果克雷顿不娶她,她就得嫁给一个自己瞧不上的男人了。 “也许我可以远嫁出去。”莉迪亚摇了摇林德的肩膀,低声对他说:“就当是氏族对他的投资。” 林德气得不轻:“和外地人结婚算什么投资?到了氏族急需要力量的时候,你们能及时回应族长的传唤吗?!” 莉迪亚不说话了,她以一种爱莫能助的眼神对上克雷顿。 克雷顿半真半假地叹气,又将头转回去。 现在是莉迪亚的父亲反对他们结婚,她便没有理由继续生他的气了,这样一来就甩掉了一份感情纠葛,他这个习惯做浪子的男人也心底好受一点了。 只是那种纯粹来自肉体和诅咒的吸引还是让他感到不舍。 而当注意力回到场中,克雷顿就发现族长欧庇罗斯虽然说着要让他们享受聚乐的快感,但自己却没有闲着,克雷顿看到他与那些牙一一交谈,随后一起消失在阴影里,一会儿又都回来,非常地忙碌。 一些仆人推着餐车走进来,将一盘盘带血的生肉放在诸多狼人成员的面前。 它们全是刚从活牛身上切下来的,因为死去不久,它们还在自己的血泊里不断蠕动,仅仅是看着,就能意识到它们的鲜美远非冻肉可以比拟。 克雷顿咽了口唾沫,但忽然,他仿佛在白色瓷盘的光面倒影中看到金杰和埃德加染血的狰狞脸庞,寒流顿时涌上脊背,黑爪氏族一直给他的温馨、文雅的感觉瞬间消散了。 他们也曾在城堡里宰杀和分食人类吗? 克雷顿不禁想到这个问题,而在得到答案之前,也许他该先找机会离开。 如果他变得和这些狼人一样,他的家人会不高兴的。 第三十六章 拒绝病患 到凌晨的时候,聚会还未结束,客人们忘记时间,在这里开怀畅饮。 一些狼人的情侣更在大厅中央的空地化作成双的狼形跃舞。 而欧庇罗斯还是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为了不打扰聚乐的兴致,他将牙一个个邀请至暗处谈话,现在已经轮到最后一个——林德。 当欧庇罗斯和自己亲近的左右手走进一处大厅侧面的转角,他背后的黑色斗篷便蠕动伸长,流动的旗帜般卷住两人的身躯,将他们庇护在一个隔绝外界声音与光线的阴影世界中,而对于外界来说,他们此刻也如同消失了一般。 没有能力观测到暗影斗篷的人无法触碰到它的主人,而如果仍想要伤害欧庇罗斯,就只有从一个角度可以触碰到他——从斗篷的内部。 因此,欧庇罗斯只会带自己信任的人进入这里。 当两人挤在这狭小、安静的空间中,欧庇罗斯也终于可以提及那个新客人。 “林德,我敬爱的叔叔,我之前已得到你的消息,但不甚详尽,也许你现在可以再把这位客人的来历重复一遍,以免我的记忆疏漏。” 林德重新组织回答:“爱德华兹之前当过士兵,现在是保险公司的取证调查员,前年才成为狼人——不过这部分是他的自述,他来伯达拉比克是来找上一个被狼血反噬的试炼者。” “你觉得这会是一个巧合?”欧庇罗斯问。 “我想是的。”林德说,他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不可能是一伙儿的,否则那两个人直接找他开启试炼就行,或许吼声还需要学习,但传递狼血是我们的本能,即使是野狼也能做到。” “但是他太强壮了,除了你,还有其他的牙,我相信没有人比得上他。” “可一个新生儿在不到两年内成长到这副模样只有一种可能,他之前就具备秘传力量,并且知道如何去运用和提升。这不是一个单枪匹马的人可以得到的东西,至少一个保险公司的小职员做不到。” “我的女儿试探过他,他缺乏很多常识概念,不像是伪装。可能是一些地下教团接触过他。”想了想,林德又补充道:“莉迪亚虽然没读过书,但她还算聪明。” 欧庇罗斯对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嗯,我相信她。只是我们最近的处境不太好,那该死的三大家族又对我们施加压力了,前几次我都想办法化解了,但我知道他们不会放弃,肯定还会派人来试探我们的情况。所以我不得不谨慎一些,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多疑。” “当然。”林德恭敬地说。 尽管林德所属的这一支在外人眼里才是孔里奥奈家族的主宗,但既然红眼支系的狼人通过挑战方式登上族长的宝座,那就绝对有资格取得氏族的最高权力。 欧庇罗斯在大学接受过高等教育,他或许力量不够,但眼光足够长远,能够胜任这一职位。 至少林德是这么认为的。 欧庇罗斯又思考了片刻,对客人下结论:“爱德华兹或许不是他们的人,但也绝对有问题。你应该感受到他身上的潜力,他至少进行过二十次凶险的狩猎了,也许还不止,因为操作火枪和其他投射武器杀人是无法得到我们本性的认可的。” “他曾是个士兵。”林德又重复了一遍。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知道我们的王国军队是怎样的货色,他指责我们的嗜血本性,做出一副正义的姿态。而在知道氏族的‘生意’后,他坐在我们之间也没有表现出紧张、反感,甚至看上去非常惬意.” 迟滞了片刻,欧庇罗斯下了断言:“我可以肯定他的精神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 “也许是咒缚仪式造成的,那些巫师他们收钱就肯干。”林德说。 这种仪式虽然能提升暗裔的力量,但也容易让意志不坚定的家伙被过去先祖的思想影响,造成精神失常。 但欧庇罗斯否决了这种可能。 “不,没这种可能。咒缚仪式的原理是追溯血脉之先,吸纳我们的先祖曾拥有的力量,但这种仪式对最近两年受到暗月影响才诞生的新生儿是无效的,他们根本没有‘祖先’。” 族长露出了忧愁的神色:“我担心的是另一种情况。” 一个月前,北面有个疯癫的退伍士兵收到暗月感召转变成了狼人,接着,他强暴了自己的姐妹和外甥女,接着又把她们和自己的妻子一起杀掉,放她们的血煮自己的儿子吃,最后又把房子点燃,自己站在门口跳舞。要不是当地的狼人氏族发力,这件丑事现在就要刊登到普通人的报纸上去了。 而即使没有刊登在书报上,这件事也已经被一张张嘴传开,现在已经传到南方来了。 尽管这个狼人最终被公开审判,绞死在刑场上,但它的行为对整个狼人族群带来的坏影响不可估量。 很多人都以为这是月狂症的影响,他们不再相信狼人的信用和理智,从直观的角度来看,这会令氏族损失了未来的客户。 这件事显然不公平,那个狼人是先做人类中的疯子,随后才做狼人中的疯子,但现在所有智慧生物都只会归咎在狼人身上,这分明是种族歧视! 但事态已经无法挽回,对于其他狼人而言,他们只能共同承担后果。 “几年前的那场战争让军队里出现了很多精神失常的人,他们不是暴躁得要命,就是非常安静,也有人表面看起来如常,但在他们脚边摔碎一个盘子就可能诱发他们动手杀人。” 欧庇罗斯只能这么说。“不要让这类人参加狼血试炼。他们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而我们已经影响不到魏奥底了。” 林德已经明白他的意见:“我知道了,我以后看到独行者一定先询问他们是否有从军经历。” “还要询问他们的家族病史。”欧庇罗斯补充道,“一些精神疾病能够通过血脉遗传。” 黑爪氏族是以谋杀作为主要营生,但他们挑选生意也十分谨慎。 自从氏族从属的大领主举家离开魏奥底之后,他们的政治地位就一落千丈。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将魏奥底视作自己的猎场,以免被日益壮大的本地教会抓住尾巴敲打,那该死的三大家族也一直在找寻他们的把柄,将他们的空间挤压得越来越小。 而要是他们的新成员有精神病,行动时将“生意”公之于众,引起了舆论风波,黑爪氏族也只能抛弃一切到外地重新开始了。 “到明天天亮,就把那个爱德华兹送走,不要让他继续逗留。” “是。” 谈话似乎已经到了尾声,林德承诺完,等待欧庇罗斯放他离开这片空间,但欧庇罗斯没有动,他还有话要说。 犹豫了一会儿,欧庇罗斯继续开口。 “林德,我知道有个叫亚历山大的机械工程师一直在联系你,他是有什么需求吗?”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德立刻向他解释:“只是世俗业务。所以我没有汇报,他要我们做的工作是把他发明的机器载在船上,每天沿河游行一次。” “我检查过那个机器,它的结构有些类似探矿的机器,也许他想用它来寻找沉船。” 欧庇罗斯皱眉,看起来没有很严肃:“只是这样?” “是的。”林德说。 欧庇罗斯看着他忠心耿耿的面孔,叹息一声:“亚历山大不能算地方名人,但他在学术界还是有一席之地,是一个造诣高深的炼金术士。我听说巴斯贝家族的人曾要资助他的一项研究,但被他拒绝了。也许这项研究就和他现在要你做的事有关。” 巴斯贝家族也是魏奥底三大家族之一,它最后介入魏奥底,是本地的铁路巨头。 林德再度警觉:“我会注意这件事。如果他的研究完成,我保证会让您比其他人更快知道这件事。” “那就这样吧。”欧庇罗斯说。 周围的阴影溶解了,他们重新置身于城堡中。 回到原来的位置,又休息了一会儿,应一些氏族成员的邀请,欧庇罗斯走上仪式厅的高台,为一场娱乐性质的决斗做公证人。 在说话的时候,他又开始观察那个自称爱德华兹的狼人,爱德华兹也注视着他,他能从那对黄澄澄的眼睛里隐约看到一种不可理喻的东西,一些自相矛盾的情感,这让欧庇罗斯更确定自己的想法。 而就在他要宣布决斗开始时,一个古怪的嚎叫声从大厅的上方传来。 “咕呜————” 强有力的声音穿透数个楼层,在空旷的仪式大厅里震动。 这嚎叫声起先像是春天溪流边的微风,接着成为秋天翻卷落叶的大风,最后变成冬季那令黑铁门栏也瑟瑟发抖的狂风。 包括两个正要决斗的家伙,狼人们惊讶地抬头,看向那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 在那上面,就是城堡最高的塔楼。 欧庇罗斯细细分辨着嚎声中的讯息,当声音终于停下,他改变了之前的主意,笔直地走向席中的克雷顿。 “也许您愿意见一见我们氏族的重要人物。” 虽然是邀请,但他强硬的态度已经明显——这是个通知,无论克雷顿想不想去,最后的结果也只有一个。 而当所有狼人都围着自己,克雷顿还能说什么呢? “请问是谁要见我?” “是我们的马克西姆长老。”欧庇罗斯说。 第三十七章 老狼人 在欧庇罗斯及另外的几个狼人的带领下,克雷顿走上阴暗无光的塔楼阶梯, 旋转楼梯螺旋向上,形成的漩涡好像永远也看不到头,而每一层除了楼梯外,剩余的空间都只合成一个房间,全部由铁门关着。 沉重的运动声和咀嚼声从这些门后传来,类似的声音在楼梯上下形成重重叠叠的回声。 黑爪氏族的长老们居住在这里,他们都曾是非常强大的狼人,而因为他们对氏族的忠心,即使衰老、伤残,他们也没有选择去寻找光荣的败亡,而是留在这里为氏族贡献剩余的力量,自己的见识及生存的智慧。 马克西姆就是其中最老的狼人。 超过二百三十岁,见识非凡,即使是历代族长也要对其表达敬重。 只是克雷顿不明白他邀请自己见面的理由。 站在塔楼第六层,欧庇罗斯推开铁门,率先进入,接着是林德父女和另一个红眼的牙。 而当他们都进去后,咀嚼的声音才停止。 “终于也来了。”一个低沉但宏大的嗓音说。 克雷顿在其他狼人的注视下最后进去,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情感是恐惧还是期待。 他一走进房间,铁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为这举止紧张,因为一个庞然的狼首轮廓阴影正覆盖在他身上,还有欧庇罗斯、林德等人的身上。 仅仅是有着五名客人,这一层的空间已然显得拥挤。 因为一个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的老年狼人正盘腿坐在房间里。 它的体型巨大得吓人,当它站起来,体长该有十七尺那么高,而在克雷顿见识过的生物中,即使是仙境中的那头潘也比不上它,只有在梦境中见过的先祖才能胜过它。 它的状态不太好。 双眼蒙上一层白膜,似乎是视力退化的症状,黑色的毛发已经稀疏,缝隙间露出粉色而带有斑点的皮肤,它们紧贴骨头,露出肋骨的形状。在它的胸口还有一道横着的伤口,从最左划到最右,伤口周围皮肉翻卷,血和脓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漫, 房间里的窗户都开着,气流将这些气味带出去,又将只稍好一些的护城河的气息送入。 而当这头老狼人张开嘴巴时,更可以看到那红彤彤牙龈上诸多的空窝,剩下的牙齿只有一半多一点,四颗大牙只剩下两颗,而其余的牙齿也已经被漫长岁月磨钝,连咀嚼生肉都费劲。 一些被咀嚼过的碎肉从它的牙缝里漏出来,掉在身前的地上,形成糊状的恶心事物。 克雷顿已经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恐惧,他终于切实地明白强者们为何畏惧衰老。 但即使是衰老成这副模样,这头老狼人仍给予克雷顿浓厚的危险感觉。这是因为它的身上有一种古朴原始的、不符合当前社会运行规律的思想及复杂斑驳的血腥气味。 “果然,我在这儿都能闻到是熟悉的北佬气味,黑头发,黄眼睛,我应该认得你的先祖,也许他已经死了,又也许还像我一样活着。” 嗅觉依旧无比灵敏的老狼人将庞大恶臭的上半身缓缓前探,鼻子停在克雷顿身前,失明的眼睛让他看不清来客,只能又侧过脑袋,秃毛的耳朵转向克雷顿。 “你是哪个氏族的?提醒我一下,小子,让我想起老朋友的名字。”它低沉的声音震耳欲聋。 欧庇罗斯及其他狼人惊讶地看向克雷顿。 他们知道马克西姆长老所说的北佬是一些从北方迁徙来的狼人,如果克雷顿身上有这种气味,他必然是狼人的后代,而不是近年才得到暗月感召的新生儿。 马克西姆的感觉应该不会错,但他们也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确没有氏族律令的力量。 “抱歉,先生,但我自从觉醒以来就没有加入过任何氏族。” 回答的同时,克雷顿竟然有一种期待感。 他感受到了马克西姆怀旧的情感,也许他和孔里奥奈家族真的能攀上关系也说不准。 “啊——封印者。”老狼人恍然,它一下子就分辨出来了自己需要的元素:“真不常见,我知道你是谁的后代了。文特拉·阿斯帝尔,也就只有阿斯帝尔家族的狼人才会这么做,身上留存着诸多憎恨他们的巫师留下的诅咒,白天也被迫维持非人的状态,封印自己的力量反而好过一些,至少其他诅咒也不会再起效。” 他所说出的形象让克雷顿不禁立刻想起了那位没买票就坐火车的先祖。 不过,那位可是个独行者,并没有家人的陪伴。 它会是阿斯帝尔家族的狼人吗? 阿斯帝尔,克雷顿再次默念这个词,只觉得它像天上的云雾一样遥远,也许他属于它,也许不属于,但到最后都没什么区别,他感到自己并不在乎。 就连文特拉这个名字,他也没有听说过。 而从其他狼人同样疑惑的表情来看,他们并不知道文特拉,亦或者阿斯帝尔家族,也许有关他们的信息已经失落很久了,只在马克西姆长老这样的老者记忆中留存。 马克西姆长老忽然肩膀耸动,看着克雷顿发出了腔调古怪的笑声,稀疏的牙齿让它的发音失准:“我的那位老朋友告诉我,审判日会把这些错误统统纠正,也许就是指伟大月亮能把其他的诅咒清除吧。” “看你的样子,她预测得没错。她,或者她的后人选择了封印自己的道路。可才过了几年,她的后代就把祖先都忘了,她自己大概也已经埋入坟墓!” “遗失了超凡知识的传承,也没有足以维系氏族的力量,你们和新时代的崽子没有两样,都得从头开始!” 它快意地大笑,整个房间都在笑声中震动,让那些年岁远远不及它的小辈都感受到那衰老、半残的枯槁身躯内残存的恐怖力量。 这种畅快更让人分不清楚它和它的“老朋友”是什么关系。 而且这态度就使气氛变得古怪。 克雷顿想要忍气吞声,但马克西姆给他的可怕压力反而让他本能地做出对抗,让他必须说点什么:“也许吧,既然命运只愿意给我这把烂牌,那我也只能尝试把它打好。” “机敏的回答。” 马克西姆停下笑声,巨大的狼头颅又探到克雷顿脸前,浑浊的双眼仿佛要穿透白膜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恶臭从它的伤口和口腔里溢出,仿佛魔鬼的遗毒。 “不过我以为文特拉的后代会是战士,而你却是个骗子。” “我说谎了?”克雷顿反问。 “当然,别想瞒过我,你对封印者有了解,而且也不仅是个独行者那么简单,我知道你一定已经加入了某些大势力,这让你对于氏族没有十足的需求。”巨大的狼人伸出一根多毛的手指戳着自己的耳朵:“我能听到你的心跳声,一声不漏,所以我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紧张。” “大多说谎的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可只有最高明的那些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 “论起这行当,你也最多是个二流的骗子。” 欧庇罗斯、林德父女、还有那个红眼的牙都面无表情地看向克雷顿·贝略,再也不能容忍这种欺骗的行为,他们毫不掩饰地挪动脚步,将克雷顿包围在其中。 做完这一切,欧庇罗斯又用征求的眼神看向马克西姆,似乎在等待一个建议。 疯了!真他妈疯了! 克雷顿咬紧牙齿,他就没想过马克西姆竟然是通过心跳判断自己的谎言。 他说谎的时候可是身处一楼! 而联系起马克西姆召唤他的理由,也就是说,隔着三十米和三层地板,马克西姆就已经能用嗅觉和听觉查探他的气味和心跳了! 这头老狼人的可怕程度完全超过克雷顿的想象。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克雷顿面对那巨大斑驳的狼首为自己辩解:“独行者总要小心些。而您也该知道我这次来没有恶意,我只是找两个已死的人,而留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好奇。” “这倒不错。”马克西姆缓缓点头,头颅在冷淡月光下的影子重重压在克雷顿的身上。 “那么你属于哪个组织呢?” 它低沉的声音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克雷顿抑制不住心脏的狂跳,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抵挡身前的庞大压力:“一个德鲁伊教团的分支,他们强调城市与自然的平衡,暗裔与人类社会的平衡。” “它叫什么名字?” “长老会。” 长老会是一个很通俗的组织名字,一些村庄的话事人团体也叫长老会,城市的教区理事会前身也属于地方长老会,克雷顿期盼马克西姆别去联想那个致命的萨沙市长老会。 戴斯长老和黑爪氏族曾经有过节,虽然克雷顿·贝略对其中内情一无所知,但此刻显然不宜展示自己与他一伙儿的身份,让这些氏族狼人对自己抱有不必要的敌意。 克雷顿曾以为只要自己不提起,就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但马克西姆让他不再自信。 “唔——” 巨大的狼人马克西姆长老没有继续,它沉思着,仍然锋利的指头扣着胸前那条持续多年也没有愈合的伤口。 压抑的感觉在它沉默的时候慢慢在房间里累积。 而在克雷顿已经决定再度开口打破沉默时,它忽然侧过头,耳朵动了动,接着放着克雷顿不管,转头对欧庇罗斯开口:“族长,那个拉维因小子和其他出去狩猎的成员到了,请你让他们上来吧,我要嘉奖他们。” “拉维因在试炼之后就立刻被你派出去,我一直也没见过他,实在是遗憾,他毕竟是我的直系后代,我想要和他见面。” 口吻不够低微,但马克西姆对欧庇罗斯说话的语气带着敬意,不像真正的爱德华兹会对傀儡国王说话的语气。 而欧庇罗斯也带着一种对等的敬意点头,随后面目狼化,仰头发出一声腔调曲折的嚎叫。 克雷顿背后的铁门被打开,而接二连三的相同狼嚎传令般在下面的楼层依次响起,直到末尾,在城堡的最底层,响起了曲调不同的响应的狼嚎。 第三十八章 清除淤血 克雷顿并不是没有想过在孔里奥奈家族见到卖家的可能,但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卖家”和其他几个刚刚归来的狼人都抵达了塔楼的第六层房间,一众狼人身躯高大,将这里不算狭窄的空间几乎占满。 他没有认出克雷顿,因为气味已经改变了。 克雷顿也强行按捺怒气,假装不认识他。 在这些出差归来的狼人身上,所有人都穿着那种特制的调节尺码的衣物,只有他——克雷顿现在知道他叫拉维因——没有穿这套衣服。 当然了,拉维因身上的衣服被克雷顿抢走了。 他穿着一套看着就新的衣服,茫然无措地取代克雷顿站在马克西姆长老的面前。 而当这头狼人长老问候过其他的狼人,用自己丰富的履历为他们这次的狩猎行动总结经验及为下一次狩猎进行祝福后,它才看向面对面的“卖家”。 “拉维因?” “是我,长老。”拉维因说话的声音好像几天没喝水。勇气在他的身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当马克西姆的巨大狼首靠近他嗅闻的时候,每个人都看到他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狼人们盯着他的双腿,莉迪亚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情。 它们崇拜勇气。 而作为拉维因的敌人,克雷顿则不考虑他的勇气。 倘若以克雷顿自己的准则去评判拉维因,他只觉得这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这个世界上向他人索取的人有很多,但愿赌服输才叫了不起,不择手段只能算是恶毒。 克雷顿不会说自己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人,但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评判那些没自己了不起的人,而当他们之间有间隙时,他也不吝送给这些没原则、死缠烂打的人死亡,维护基本的社会秩序。 可惜现在没有杀拉维因的机会。 当换了个位置,克雷顿才看出马克西姆长老眼睛覆盖的白膜下隐隐泛着绿色,而拉维因的身上和它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真要命,他心想,现在他已不确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更别提把属于自己的针筒拿回来,或者杀掉拉维因了。 “也许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在你的血管里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 “家族的人还记得我吗?他们可曾怨恨我——因为我放逐他们的祖先,我没有继承狼血的长子?” 马克西姆长老用着一种较之前更缓和的语气与拉维因对话,但即使缓和,它的语气也充满散漫,仿佛说起这些事只是它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而它实际对现在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 相较于它的态度,拉维因就要谨慎得多,而当他开始冷静,颤抖就停止了。 “他们,,,很好。”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您还活着,甚至不相信您或其他狼人存在过,他们只把这些当做先祖用来威吓敌人的一种谎言。” “那你能找到这里一定不容易。”马克西姆长老不容置疑地说。 拉维因挤出一个笑容:“啊,我只是偶然翻到一篇记载着家族来历的先人笔记,才抱着那么一点儿探寻的希望来到这儿,而也因为欧庇罗斯大人的信任,我才幸运地得到重新获取狼血的机会。” 他诚惶诚恐地看向欧庇罗斯,而后者转向马克西姆点了点头,为他的话作证。 “真不容易啊。”感叹着,巨大的狼人将上半身收回,没有再谈起另一个家族的事:“你刚结束试炼,族长就为你安排了一份需要出差的工作,还是和赫顿家族有关,也许这份差事让你感到不适,毕竟他们现在几乎算得上我们的敌人。” “只要族长有命令,他们有付钱,我就按清单上的做。” “我希望他们没有为难你。” “他们没做什么手脚。” “也许是因为这次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欧庇罗斯接替马克西姆长老开口。 敌人?克雷顿后悔自己这么聚精会神地旁听,他一瞬间就理解了谁是这“共同的敌人”,然而现在忘记这个词有点太迟了,他的心跳越跳越快,不过看守他的是另外一些人,马克西姆现在并没有看他。 一种比对付他更强烈的审视聚焦在拉维因身上,但后者低着头,浑然不觉。 “萨沙市长老会有四名长老,其中戴斯·琼拉德和格罗涅都是我们的最大敌人。” 克雷顿的眼皮跳动了一下,格罗涅可没和他说过自己和黑爪氏族也有龃龉。 “琼拉德杀了我们六个人,不过当他遇到马克西姆长老的时候也只能狼狈逃走,可惜我们当时没能杀了他。不过他毕竟是个人类,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死了。那个林精格罗涅才是我们最可怕的对手。” 欧庇罗斯一身金银珠宝,借着一点月光就闪亮起来,即使在马克西姆旁边也能占尽风头。 但这一身珠光宝气却没有能够压下他忧愁的感觉。 “拉维因,你之前待着的那个匪帮怎么样了?在原先的头领被你干掉后,他们是否还对你忠心?如果你需要额外帮助——氏族里愿意为兄弟出力的人还有很多。” “不用。”拉维因恭敬地看着族长:“他们都听我的话,只要还能有钱拿,这群人渣就不会离开帮派。” “这很好,但要小心还有其他人可能收买他们,比如才雇佣我们做事的赫顿家族,以及其他两大家族,他们还不能明面上和我们动手,但绝对乐意给我们添麻烦,以逼迫我们服从他们。” “.当然。” 拉维因的迟疑让欧庇罗斯转而用上一种大公无私的语气:“在扣除氏族的中介费之后,你剩下的报酬就会到账。现在和我们说说赫顿家族要怎么对付萨沙市长老会?” 听到还有报酬,拉维因的嘴角向上牵了一下:“他们只是让我去试探萨沙市的治安状况,并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对付他们。” “拉维因,说你知道的。”巨大的狼人再度开口。 与欧庇罗斯不同,马克西姆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必须服从的力量。 拉维因再次颤抖起来,他低着头,避免直视这令自己感到恐惧的古老存在。 “情况很不妙,我袭击了他们的一处产业,他们的防守很严密,但没有考虑过超凡者动手。然而虽然有一些漏洞,但很快就能得到弥补,也许我的试探反而让他们加强了防御,如果现在再去,他们不会再让我得手。” “他们已经注意到暗月降临的情况,开始有意控制和减少新生儿对社会的影响,虽然有关怪物出没的传闻到处都是,但是当地最主要的几份报纸都不会谈这些事,只有一些花边小报和神秘学爱好者在主动记录它们。” “我假装新生儿加入过他们,但他们的警惕心很强,制度规定新生儿在那里只能打杂,接触不到真正重要的东西。” 当拉维因在氏族做同样汇报时,感情和在格拉默面前时绝不一样。 他不仅不敢临时编造谎言,更吐露出更细节的信息,因为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血管中的每一滴血都在告诉他,别对眼前名为马克西姆的凶兽撒谎。 不是因为它是他的祖先、不是因为它在氏族中的地位远胜他。 只是因为它强。 “真是好消息。”没有忌惮马克西姆,欧庇罗斯脸上终于也出现了微笑。 同样的情况在拉维因眼中如同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但这只是因为他的智慧不足,欧庇罗斯和他不一样。 “如果他们对自己的资产加强保护,分散在街上的人手就不会足够,没法再监视到每一处。” “消除暗裔的存在感,说明他们和政府有过协议,担负控制暗裔的责任,而如果他们无法控制的大事件发生,他们的信用就会降低,政府或许会怀疑他们改变了共存的态度,或者以为他们无能,而无论哪一种都是好事。” “新生儿不能够接触核心,而且不需要经过审查就能够入会,意味着他们不被信任,而相对的,他们也缺乏对长老会的信任,而我们有机会收买他们,在他们之中安插我们的人手。” “.” 克雷顿默默地旁听着欧庇罗斯对付长老会的计策,心中却没有紧张,而是松了口气。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足以偿还戴斯·琼拉德人情的机会。 前提是他能够脱身。 在欧庇罗斯的一次停顿中,拉维因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他诚恳地说:“但他们许诺那些新生儿,用一种药物去遏制他们身上的诅咒影响。” 欧庇罗斯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好时代就要来了,他们很快就知道自己无须遏制身上的变化,不管它叫诅咒还是天赋,那正是我们高人一等的证明。” “你和赫顿家族也是这么说的吗?”马克西姆忽然对面前的后代开口,从刚才开始,它的嘴巴就没有闭上过,一个似乎是笑容、又似乎是无奈的表情出现在那张狼脸上,并且越来越大。 这话让狼人们都吃惊地看过去,欧庇罗斯脸色难看地闭上了嘴。 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毫无征兆,拉维因缩成一团,如同待宰羊羔跪伏在衰老到不成样子的先祖面前。 他原本是想要做隐瞒,利用信息优势从赫顿家族和氏族之间同时抓取利益,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控制事态的走向,所能做的就是真正把自己的一切献给氏族。 “请叫您知道,我告诉他们的只会比我告诉欧庇罗斯大人的少!” “也许。” 马克西姆低眼看着他紧贴地面的身体,没有丝毫怜悯,它的嘴巴越咧越大,笑意越来越明显。 肉沫、涎水从那根根粗长獠牙间泄露出来,在地上堆积成一滩。可这令人作呕的老人的状态放在它的身上,只换来狼人们更狂热的尊敬。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它终于也狂笑出声。 笑声比之前更大,就像是雷声,也许伯达拉比克的普通人们也要在梦中惊醒,循声看到孔里奥奈家族的城堡塔楼。 老狼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石头也在震动,室内因它的呼吸掀起狂风。 “我刚才还在嘲笑文特拉·阿斯帝尔的后代是个骗子,没想到我自己的后代也成了骗子!他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叛徒!照这么看,他还比不上文特拉的孩子呢!” 盘腿的巨大狼人前俯后仰,双爪不住拍着自己的膝盖,力度之大,随手一下放在普通人身上已经足以击碎全身的骨头: “艹他妈的,我现在真想抛开仇怨和琼拉德小子坐下来聊聊天,问问他几年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只会搞男人时的心情是否和我现在一样了?!” “我成器的孩子全都死完了,没资格接受狼血的那一支反倒还有留存。” “这个时代是怎么啦?!是不是这就是个卑鄙者的时代?英雄豪杰的后裔全成了这副孬种的样子!只留下鸡奸犯、骗子、叛徒!我的家族也衰退到要听那些该死的有点闲钱的平民说话,是不是我杀人太多,又不肯快快死掉,所以天父要让我在活着时候就看到地狱出现?!” 它的话语到最后几乎成了狂啸,狂躁的声浪在室内席卷,一些狼人甚至捂上耳朵。 “长老。”欧庇罗斯不满地说,毫不受吼声的影响。 事情发展到现在简直让他感到离奇,而长老自说自话的态度也前所未有,哪怕能解除一些隐患,他也不觉得高兴。 一切都好像失控了。 马克西姆渐渐平复下来,它最后长长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当然了,族长,我失态了。这两个人交给你了,他们一个是来自萨沙市长老会的骗子,一个是已经投靠了赫顿家族的叛徒,请你按心意处置。” 当要说的话说完,它合起双爪,闭上眼睛,在月光下如同最虔诚的白教僧侣那样祈祷着。 剩下的狼人找到了新的狩猎目标,发光的眼睛纷纷看向被标记为敌人的家伙。 这种冷漠的态度让拉维因再也受不了了,他惊恐地大叫起来:“欧庇罗斯大人,我发誓之后绝对忠心!我还有消息要禀报,就在我回来的路上,我看到” 欧庇罗斯没有心情再听叛徒的话,也不打算将他们对付长老会的秘密泄露出去,于是他向旁边的手下一挥手:“杀了他们。” 狼人们一部分看向克雷顿,一部分看向拉维因,而马克西姆则闭目不理外界事。 就是现在! 克雷顿冲着最近的窗户冲去。 虽然这里是六楼,但塔楼外面就是护城河! “吼——”林德和另一名红眼的牙同时狂吼出声,听到他们富有律令力量的吼声,克雷顿的心脏猛地收紧,扑向窗户的身体一滞,动作慢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败逃 “吼——” 吼声中的力量就像是把精神和肉体划分成了两个部分,克雷顿心中毫无畏惧,身体却出现极度恐惧时的紧张反应,奔流的血液忽然减速,身体变得迟缓,手臂和腿部的挥动都变得僵硬。 同时,他眼前一暗,视觉变得模糊,近在咫尺的窗户也看不清了。 余光隐约看到一个身影挡在路前,而当他恢复视觉的时候,却发现分明是两个狼人站在那里。 得到欧庇罗斯的命令,这些狼人全力以赴,它们没有事先调整身上适用于变形的衣物,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变形,包裹在黑色皮毛下的野兽肌肉不受约束地膨胀,将身上的衣服撕裂。 房间里的兽性气味和热量瞬间变化至与上一刻截然不同的层地。 克雷顿和拉维因也同时变形。 随着一声声啸吼,塔楼的第六层区域除了欧庇罗斯,就没有还保持人身的狼人。 马克西姆长老依旧闭目祈祷,好像看不到眼前发生的事。 三个狼人扑向克雷顿,是林德父女和另一个红眼的牙,拉维因则分配到四个对手。 顷刻间,克雷顿已经完成了战术的制订,他没有管理那两个牙,而是身形一沉,不留情面地对准对手中最弱的莉迪亚撞去。 莉迪亚的腹部被他的肩膀撞中,整个被他顶了起来,扛在肩膀上。她探出双爪疯狂抓挠着克雷顿的背,但他的皮肤和肌肉比她预计得还要厚实,在短时间内,她的爪子只能堪堪破开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 林德从后面追来,想要支援自己的女儿。 顶着背后女狼不断造成的伤害,克雷顿抓着莉迪亚毛茸茸的长腿转身,将她当做一件武装披风一样对准林德。 作为父亲,林德难以从这个角度进攻,他需要避免误伤到自己的女儿。 他转换脚步,维持封锁的阵型,但又不敢与红眼的牙交换更有利的位置,因为他的同胞站在这里时不会对莉迪亚留情。 于是克雷顿要应付的就只有那位红眼的牙。 这头狼人看起来极为雄壮,脖子到肩膀的肌肉连成一片,看起来就像鲨鱼一样结实,个头比克雷顿还要高两尺。除去马克西姆长老,它就是这里最大的狼人。而就是化身狼人形态,它的下半身还是穿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长裤,裤腿在反关节狼腿的踝骨边收紧。 “把那姑娘放下来,就让我——黑爪前族长修里恩单独来做你的对手!” 前族长的身份已经说明他不是弱者。 如果依靠理智思考,克雷顿绝不该和这种角色战斗,但在已经止不住生长的战意催发下,他毫不犹豫地应战,而修里恩绝不是背着一头沉重的狼人还能应对的对手,他当即把莉迪亚扔向她的父亲,全心应付强敌。 林德在接住女儿后没有再上前,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两头黑色的强壮狼人同时撞击、撕咬在一起。 只是交手的第一下,克雷顿就清晰听到了自己臂骨断裂的声音,但他无所畏惧,獠牙反咬在对方粗壮右臂上的同时,前爪的轮廓也重重印在对手的左胸口,将橡胶般坚韧的肌肉撕裂。 修里恩无视剜肉刺骨的剧烈痛苦,它双爪抓在克雷顿发达的肩膀和胸口,野兽般的双腿微微蹲下蓄力,接着一个蹬跳,瞬间跨越了七码的距离,将自己的猎物一口气推砸到视觉尽头的石墙上,这下重击让克雷顿立刻受了不轻的伤,喷出的血染红了修里恩的狼脸,与他红眼相得益彰。 这一下还没让克雷顿丧失战斗力,疼痛让他凶性大发,狂吼一声。 修里恩的双爪将他的上半身牢牢钉死在墙上,他便以此为发力起点,忍痛抬腿卷腹,兽化的双脚对着修里恩的腹部猛地蹬去。 剃刀似的狼趾甲穿透厚厚的毛皮,留下八条深刻的刻痕,几乎割开这位前族长无防护的腹部,终于也让他下意识松开了按住克雷顿的双爪,捂着腹部后退到林德父女之间。 两个状态还完好的狼人同时上前,准备迎战克雷顿,但修里恩的爪子却从后把他们拽了回去。 “他是我的!”这头强壮的狼人快乐又专横地大声咆哮。 控制精气弥补伤口,只是几个呼吸过去,修里恩腹部的伤口已经恢复成陈年旧伤的模样。而在他的对面,克雷顿身上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仙境的历练让贝略家族的狼人也非常适应这种愈合的力量。 一红一黄,两双狼眼中只有彼此,下一刻,两头狼人再度力道沉重地撞在一起。 随着他们激烈的打斗,鲜血和黑狼毛在空中飞溅,吼声连续不断。 而在他们身后是一个相对安静的战场,最瘦小的狼人拉维因在以一敌众,四个狼人竟一时间拿不下他——这不是因为他骁勇善战,而是他的卑鄙无耻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当四个行刑者围上去的时候,拉维因居然往其中一位的胯下一钻,张嘴咬住了对方的要害用力撕扯。 饶是这些狼人身经百战,悍不畏死,也从来没有预计到会有同类做出这种事。 不知廉耻,不讲卫生。 被拉维因袭击中的狼人一声不吭直接倒下,其余的行刑者全部楞住。而在这空档时间里,拉维因忽然摸出一根针筒扎在倒地的对手身上,接着又反身扎进自己身体,随着这个举动结束,他的身体很快再度膨胀,变得与这个倒地的对手一样强壮。 这是他在路上的一个意外收获。 或许今天不能救他的命,却绝对能让他再挣扎一段时间。 有了更强壮的身体,他很快和那些行刑者再度纠缠起来,看起来他们要制服他或许还要一两分钟。 “够了,散开。” 看到拉维因的所作所为,欧庇罗斯皱眉挥散手下,对着孤零零的拉维因独自上前一步,背后的漆黑斗篷忽然延长,如同一条狂风中飘荡的旗帜般向拉维因席卷过去。 介于暗影斗篷的能力,它制造的阴影空间也可以作为决斗擂台使用。 他本来不愿亲自动手,但既然他的父亲有兴致和敌人决斗,他也久违升起了与父亲并肩作战的想法。 就在那黑色绸缎几乎完全包裹住拉维因的时候,一只手却将他从阴影中扯了出来,不止欧庇罗斯露出惊愕的表情,连拉维因自己都忍不住回头去看望自己的恩人,看这群敌环绕的地方还会有谁助自己一臂之力。 救他的人当然是克雷顿。 和黑爪氏族的前族长战斗不到一分钟,克雷顿就已经遍体鳞伤,他多处骨折,胸口到肋下的皮也被撕下,露出血淋淋的肌肉及白森森的肋骨。为了将拉维因拖出欧庇罗斯的攻击范围,他又挨了修里恩一击。即使有着非凡的恢复力,这也绝对不好受。 即使有血脉中催生的战意和狂妄,克雷顿·贝略也认识到继续和修里恩战斗只会迎来死亡。 他必须自救。 没有开口交流,克雷顿拖着拉维因冲向窗户。 为了给前族长腾出决斗的空间,林德父女退至角落,而对付拉维因的狼人则被现任族长挥退,现在他们的前路一片宽敞。 黑爪氏族的狼人还可以用战吼影响他,但他已经摸清楚其中的规律,能够稍作抵抗。 唯一有能力阻拦他们的只有面露失望的修里恩和闭目祈祷的马克西姆,但无论他们谁出手,克雷顿都会第一时间将拉维因推出去为自己争取时间。 拉维因对他接下去的逃生路线重要,但也不过是个保险。 看着逃跑的两个狼人,欧庇罗斯皱起眉头,虽然他们都是罪人,他没想过他们会互帮互助,这举动难道意味着赫顿家族已经和萨沙市长老会早有勾结? 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间,既然决定动手的族长都没有追击,其他狼人也都第一时间看过来,希望了解他的意见。 这个做法让他们损失了接近两秒时间,克雷顿和拉维因已经抵达窗户前面了。 欧庇罗斯不能再思考,他高声呼唤道:“马克西姆长老!” 已经闭眼的巨大狼人长老发出一声无奈叹息,它睁开本来也看不清什么的白色眼睛,左前爪在地上抓过,锐利的五指包住一叠用来盛食物的白瓷盘子,手指扣紧将这些盘子握成碎片,接着左臂向逃走的两个狼人猛地一挥。 仅仅是挥臂的动作就挂起一阵风、引起一声凄厉的呼啸。 众多白瓷碎片以其他狼人们也看不清的速度射向克雷顿和拉维因,宛如霰弹一般。 克雷顿有考虑到马克西姆出手的可能,在欧庇罗斯喊出它的名字时就将拉维因扯至他们之间,然而这个举措几乎没有起到多少效果。 这些碎片从拉维因的背部钻入,接着依次穿过包含诅咒力量的肌肉、骨骼、另一层毛皮,从他的正面打出,几乎没有减轻威力地轰进克雷顿的躯干,再重复着之前的经历。 没有发出一声哀嚎,重伤的克雷顿拽着拉维因的尸体依照惯性翻出窗去。 在失去意识前,他拼尽全力将拉维因垫在身下,好去迎接那在高速冲击时仿若变得坚硬的水面。 病假 请两天 《狼人狩猎法则》病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一沉到底 两个被判了死刑的狼人从塔楼六层坠下临近的护城河中,在夜色里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 “他们掉到河里去了。”林德说。“我去把尸体捞上来。” 欧庇罗斯点点头,没有让地位更低的狼人去做这件事,在对付敌人方面,氏族的强者都喜欢亲力亲为,而且他们也需要抓紧时间。 为了方便取水,他们把护城河与河流连在一起。 等到明天,尸体可就不知道漂到哪里了。 林德跳进窗框里看向下方,六楼到护城河水面的高度让他这样的强者也花了几秒来下决心,而随着他的身影从窗口消失,欧庇罗斯也走过去看向窗外的下方。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即使有超凡视力,他也不能看清林德在哪里,只能听见淅沥沥的水声。 他的父亲也走过来,同他一起观察外面的动静,但他们加在一起的效果并没有提升。 看着族长父子背对着自己,以及重新闭眼祈祷的马克西姆长老,莉迪亚抿了抿嘴唇,退到角落里出神,刚才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有与众不同的意义,现在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悠闲安静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一些狼人这时从楼下赶来询问刚才族长发起召唤的缘由,而在得知客人与一名族人都被列上了猎杀名单后,他们也表现出应有的吃惊。 欧庇罗斯不喜欢这种可以预见的反应,他催促他们检查这两个人在城堡里留下的东西, 然而拉维因并没有带什么东西,那位“爱德华兹”的行李里有些现金和香水、牙膏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但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唯一看起来特别的是一只鸟的.尸体。 欧庇罗斯搞不清楚它的定位,他不认识这种鸟。这只鸟色泽艳丽,还浸泡在烈酒中,似乎是用于观赏的标本,却又装在一只不透明的陶罐里,而他知道一些炼金术士会尝试将生物素材浸泡在烈酒里,以此长期保存其药用效力。 是观赏,还是用来吃? 又也许这只是一种暗号,真正的意义在于携带它本身? 欧庇罗斯传唤了族中的炼金术士研究此物,希望能有所收获,剩下的时间还够他回到仪式之厅继续主持的工作。 而在一切清理完毕,林德却带来了坏消息。 爱德华兹和拉维因的尸体都消失不见了,可能是最近气温上升,水道边的积雪溶化,水流比以往更湍急,他下去的时候,尸体已经漂走了。 欧庇罗斯虽然感到不快,但没有责备林德,他让这个忠心的牙派遣其他的人类手下去隐蔽地追找尸体。 狼人死后会变成狼形或人形,他们倒不必担心狼人暴露在公众视野内,只是如果尸体变成人类,那他们一定要找到并销毁。 这两头狼人分别和萨沙市长老会及赫顿家族有关,它们的死讯暂时需要保密。 失踪两个人反倒没什么大不了,也许教会的人会插手这件事,但他们能把这件事处理好。 魏奥底本身就是一个极度混乱的城市,死亡和失踪本来就是一种常态,即使黑爪氏族不存在也一样。 那些神职人员一直怀疑魏奥底的诸多失踪案是黑爪氏族的杰作,虽然其中一些的确如此,但更多是毫无根据的臆测,那都和狼人无关。 近期多发的失踪案件可能是暗月带来的影响,各色各样的暗裔新生儿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和理智,因此胡乱杀人,暴露了自身。 对于这种现象,狼人们都对此不以为然。 黑爪氏族是狼人的聚落,它不会、也不需要去管控其他暗裔的行为,秩序混乱本身对狼人们有利,因为它们天生团结,在任何时期也能保留强大的力量,更能在关键时刻投出自己的“选票”,让混乱的时局向它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只是欧庇罗斯还是能隐约感受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威胁。 究竟是什么?从哪里发出来的? 魏奥底头上的阴云似乎永远也散不去。 即使在光照最丰富的季节,这里的夜晚也早到两个小时,该离去的时候又迟到两个小时。 六点钟,街道上也还是黑的,行人走路要提灯。 不过这和约瑟无关,他不离开自己家很远,因为生病的妈妈一直需要人照顾。年纪只有七岁,但他已经需要为家庭做出贡献,获取食物是他的责任与工作。 魏奥底北区是全城物资最贫瘠的区域,它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一段平稳的道路,以及大量的廉价房屋。 这里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都没有,不过人口多少还有点价值,导致这里帮派横行,都是在做人口贩卖和违禁品贩卖的生意,亦或者经营杀手行业的低端市场。非要寻求什么本地特色,那就只有不合法的东西。全城的黑市数这里最热闹,每到深夜,地下拳赛和提供雏妓的妓院每天也会迎来大批戴着面具、穿着高档衣物的贵客。 约瑟并不完全清楚这些大人的世界有多复杂,但他知道深夜到凌晨的这段时间会有大量垃圾被转移到自己所在的街区广场,其中或许就有些还能吃的食物。????他抹黑来到垃圾场,攀爬过堆积如山的垃圾,借着些微月光照明,他小心地在新鲜的上层里翻来找去,而旁边还有几个瘦小的黑影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这种事情必须尽早做,等到天亮,大人们就会来接管这里。 然而半个小时了,他还是没有找到可以食用的东西,只能拿一些可以当做燃料的垃圾带走。 不过约瑟并不是只有一条获取食物的途径。有着比同龄人更聪明的头脑,他已发现自己家附近的资源宝库,并学会了利用它得到食物和饮水。 但之所以还要先去垃圾场,是因为家里的人太多,食物永远也不够。 接近七点,将燃料带回家后,约瑟再度出门,他蹲在家门对面桥下的河滩上,将自己设置在桥洞下的网罗提起,清点昨晚的收获,希望能有可食用的东西。 河水已经被工厂排出的有毒物质污染成黑色,正常的鱼类难得一见,剩下的水生动物大多有着较强的攻击性和毒性,不好降服,而且肉不多。但约瑟并不奢望有肉,那些漂浮在水面的大量水藻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本地工厂不仅向河水倾斜了大量污水,也同时具备鲸油泄露的问题。 富含营养的油脂被水藻吸收,它们一片又一片的生长,如果不是阳光不够充足,也许有一天它们会覆盖整个河面。 而因为这容易丰收的个性,它们就是约瑟主要的食物来源。 这些水藻晒干后味道其实还不错,只是有点苦。 昨晚网罗里收获的水藻黑压压一片,几乎将桥洞下的水道都堵住,看起来分量比一个人还重,但这分量远少于约瑟的预计,水藻晒干后分量会急剧减少,这些不够他的家里人吃。 约瑟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桥洞里那些奇怪的黑色“塔”上。 那是密密麻麻的巴掌大的贝类与硬化泥土构成的塔,它们是如此多,几乎占据了桥洞里水道两侧的行道。 这种贝类是少数能够适应污水的生物,自从水质恶化,它们的一些习性也得到改变,原本只在河滩上分散打洞,现在却聚集在一起,它们用分泌出来的粘液固化泥土,形成比约瑟还要高的“建筑”。 这些泥土中间有许多空心的细小通道,它们就躲在塔的高层,通过这些细如血管的通道向上吸水喝。 理所当然,这种贝类并不适宜食用,否则它们的数量就不会有这么多。 但就算肉有毒,它们仍有着净化水质的能力,只要打开贝壳,用拇指对着那片白色舌肉轻轻一压,就会有大量无毒的粘液挤出,可以当做干净饮用水,这是北区人都知道的生存技巧。 约瑟往常只将这些贝当做水的来源,现在却犹豫起来。 吃贝会生病,但是饥饿却是站在眼前的敌人,让人没法忽视。 如果有其他弄到食物的办法 有的,有的,这些办法一定存在,但它们都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做到的,约瑟迷茫地思考着,他是家里最会找食物的人,但现在食物还不够,他只能期盼自己的其他足够大的兄弟姐妹能弄来食物,补足今天的缺额。 至少把今天度过去。 至少别让妈妈死掉。 古怪的水声从不远处传来,约瑟看过去,一片不小的黑影正浮浮沉沉地朝他的位置漂来。 幽深的光线在水面上反射,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不过按照过往经验判断,那应该是水藻,一些水里的生物也会吃水藻,它们会跟着漂浮的水藻游动,所以有水声并不奇怪。 这么大一片水藻也够一人份了,约瑟打起精神,抓起旁边地上的一根木棍戳向黑影,准备将水藻捞上来, 啪。 不止是水花溅起的声音。 水藻是非常柔软的存在,棍子上却传来了击中实物的感觉。 约瑟愣了愣,没有再用棍子搅拨那个漂浮物。 黑影继续随着水流漂动,直到撞上他之前放回去的绳网才停下,随着水波微微起伏,这东西的真面目也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苍白、赤裸的成年男人。 第四十一章 引狼入室 没有衣物,因此尸体的躯干得以完全呈现。 它看起来非常的强壮,手上好像还攥了什么东西。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北区经常死人,但这具尸体的身材是如此健壮,生前绝不是属于北区的人。而且连衣服也没有,多半是遭到了强盗的洗劫,然后被杀害了,手里攥着的东西可能是他生前唯一保留的财物,也可能是强盗的衣物碎片。 和谋杀扯上关系可没好处,但约瑟犹豫了一下,又将赤脚踏入冰冷的河水中。 他可不能让这具尸体把刚布置好的网撞坏了。 忍着害怕的情绪,他扶着尸体的头和宽大的肩膀,将尸体往回推了一点,又加快速度弯腰抓起水里的绳子,将绳网挽在手上举高,好让尸体能从下面通过。 尽管春天即将来临,但冬天的余威尚未散尽,冰冷的河水不断剥夺约瑟的体温,让他的身体哆嗦不停。 约瑟心里胡思乱想着一会儿,但当尸体从他的身前漂过时,他却下意识松开网,又抓住了它的手臂。原因是他看到当这个男人的脸面微微沉下水中时,一丛细小的气泡从男人的口鼻间浮上来。 这个男人还没死! 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约瑟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将男人拖向岸边。 这个庞大沉重的身躯不是一个孩童能够搬动的,但有着水流的帮助,他还是将男人一步步拖上了岸边——只是恰好不会再被水流冲走的地方,男人的两条腿还浸没在水中。 当这具身体大部分脱离水面,约瑟才发现他的身体有着许多细小残酷的伤痕。 因为失去意识,这个男人连动弹都做不到,河里的一些食肉生物将他当做了天然的食物,将他的身体啮咬至遍体鳞伤,腹部和双腿都有部分皮肤和血肉缺失,内在肌理在遥远的灯光照耀下呈现耀眼的粉色。覆盖着厚实肌肉的胸腹还会随着呼吸匀速起伏,显示出非凡的生命力。 约瑟站在旁边观察着这个顽强的大人,心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离开。 他没有搬运一个成年人的力气,没有多余的御寒衣物,也没有食物和药,附近更没有可以喊来帮忙的大人,所以只能帮陌生人到这里了。 最多再搬一点报纸过来烧,帮这个男人取暖。 又或者他还能再做什么? 约瑟想起父亲死后发生的事,便学牧师的动作在胸前划起十字。 “蒙主恩佑,若这个灵魂生前秉公守法,死后必得” 他说不下去了,这个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和他对视在一起。 这是一双发光的黄褐色眼睛,它们比约瑟见过的每一晚的月亮都要明亮,但又无比深邃。 这个七岁的男孩惊呆了,他完全被这双眼睛中散发的光芒吸引住了,那不仅是实质的光,还有虚幻的光。光芒蕴含的力量和思想让他忘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和将要去做的事,他的精神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感受着对方此刻的思想、纯粹的思想,然后去服从。 “一个安全的地方” 约瑟恍惚地转过头,看向自己不远处的家。 男人僵硬的神情看起来没有比这个孩子更清醒,他单手撑着地面缓缓坐起,随后再侧身切换成半跪的姿势,最后才站起来,缓慢跟随约瑟向前走去。长期在水中环境度过让他的身体脱力,伤口和失血也对他造成不可忽视的影响,因此他的每一步都踉踉跄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这里离约瑟的家没有多远,大约只有五十码距离,但因为他的身体虚弱,他花了七分钟才慢慢挪进去。 约瑟的家小得可怜,没什么布置,卧室和厨房、客厅是同一个地方,室内中央有个铁皮桶,里面烧着一些垃圾,给周围带来温暖的感觉。旁边的地上铺着几条毯子作为床。 一个瘦弱的女人躺在毯子上,她闭着眼,呼吸声极其微弱。 旁边是三个比约瑟更小的孩子雏鸟般蜷缩在一起,全和母亲一样有着乱糟糟的黄发,他们惊恐地看着不着寸缕、浑身是伤的高大陌生人随着自己的兄弟进屋来,接着扑倒在一条空着的毯子上。 他看起来是那么虚弱,但没有人敢开口赶他离开。 火焰的热量已是一剂好药,温暖让这个陌生人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这时,身上伤口的疼痛又提醒他,食物是他现在需要的最重要的东西。 “食物。” 进屋后,陌生人说了第一句话。 尽管害怕,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约瑟。 约瑟没有说话,他转身出去,留下这个陌生人在屋里不受打扰地思考着一切。 克雷顿.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而不仅是名字,随着体温渐渐恢复,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首先回想起的是不久前的过去。 他摊开之前一直攥紧的左手,一根针筒正躺在他的手中。 拉维因,他想起了第二个名字,更包括一些他不应该记得的场景——那是仅凭本能活动时,重伤濒死的他啃食对方的血肉精气为自己疗伤的场景,他并没有吃太多,那具狼人尸体因为复杂的水流波动而与他分道扬镳。 接着,他想起来在水中那幻梦似的感受。 在他接近窒息时,那些因犯下吞噬同类重罪而汲取的月狂诅咒在他的耳边嘶鸣,尖利的声音重叠回荡,无法停止。本该溺死他的水流反而成了抚慰他精神的存在,它们按摩他的周身,让他在扭曲的安宁中得以入睡。 然后是枯竭的精气——那些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正是他现在急需要食物的原因。????在他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一些水生的鱼类、虫豸聚集在他身边,不知疲倦地攻击他,反过来将强大的他当做食粮,经过了泡水软化,以及无数口器的咀嚼,他的许多血肉被分食,血液随水流散开,引来更多猎食者吞噬他的身体,造成了大量的精气损失。 除此之外,河里的污水通过数不清的伤口进入他的身体,让他浑身都感到火烧似的痛苦,仅仅是站起来,走到这个屋子里就耗费了他剩下的绝大多数体力。 现在,他认为自己必须尽快养好伤,还要囤积更多的精气。 否则 否则什么呢? 他感到有一个逼迫自己这么想的理由,那让他感到危机紧迫,但他想不起来这个理由的具体内容了,也许正是因为食物不够,所以他才感到思维如此迟钝。 “先生。” 约瑟回来了,他抱着一捆还在滴水的水藻递给正缓缓坐起来的克雷顿。 男人抓了一把水藻塞进嘴里,屏息凝神地感受了几秒,随后就意识到这根本就是最劣质的食物,它能够提供的精气微乎其微。 “我要肉。” “我们没有肉。”男孩说。 “那就去找肉。”男人看着约瑟的眼睛下令:“随便什么动物的肉,鱼也好,虫子也好,把它给我带过来。” 奇异的光芒在黄褐色狼眼中闪烁着,他的声音也带着一种古怪的韵律。 邪眼——克雷顿·贝略曾试图掌握但始终不得要领的本事此刻却如臂使指,而加上权能的力量,一个孱弱的孩童根本无法抵御他的思想和意志,只能任他差遣。 约瑟又出门了。 克雷顿没有理会屋里剩余的人,他低头吃着带水的水藻。即使它能提供的精气再少,此刻也是他需要的东西。 而当他摄取更多的精气,更多的记忆也随之涌现。 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回想起之前令自己受伤的原因,但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古怪。 “太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他扪心自问,自己从最开始来到魏奥底的理由就莫名其妙。 他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做事?那为什么非要对帮工的死刨根问底?为什么要让朱利尔斯单独离开?为什么不能直接投靠黑爪氏族?为什么不背叛萨沙市长老会?为什么要把人情看得很重要?为什么要认别人的女儿做自己的女儿? 难道他是一个不可理喻的高尚的人? 克雷顿·贝略努力回忆着,而无论是朋友还是亲人,此刻在他的心底都只是一尊尊没面目的石像,他们似乎比其他人更有点分量,但比起眼前的这摊没吃完的水藻,他们的价值也变得不值一提。 这就让他感到更古怪。 他就好像一个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迷宫中的人终于走出来,看到一片无比广阔的天地,过去的一切生活方式都失去意义,不知接下来何去何从。 尽管身体感受到烧灼似的痛苦,但痛苦也因为他此刻精神上的空前自由而变得不真切。 而当他思考的越多,越发现自己过去执着的愚蠢。 那些能让过去的他感到高兴的事,此刻都没法在他的心底翻起一点波澜。 也许换个方式对待这个世界,他可以更轻松地生存和享乐。 “留一点.” 细如蚊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克雷顿的思考和咀嚼,他看向说话的女孩子,那个年龄很小的孩子立刻闭嘴不说了,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她的词汇量只能支持她说这么多。 克雷顿惊奇地看着她,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眼前的这种生物,黄褐色的眼睛越睁越大,黑色瞳孔几乎扩张至巩膜的边界,让他看起来格外天真。 他的眼神让屋里的所有孩子都感到寒意和不安。 “啊,我真蠢,这里明明都是肉,还去别的地方找什么呢?” 它终于找到了可以高兴的事。 狼人丢掉手里的东西,费力地匍匐在地上,它伸出右前爪扣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拖向最近的孩子,眼里流露出兴奋的光——它已经迫不及待品尝血肉的滋味。 然而无论它扣进地里的右爪怎样用力,也没法靠近那个孩子一分一毫。 一只手拦住了它。 那是克雷顿·贝略的左手。 第四十二章 从头开始 “我的左手在背叛我?!” 狼人停下爬向孩子的行为,惊愕地看着那一只平平无奇却不听指挥的左手,下一刻,一种感觉从左手上传来,瞬间传遍全身。 仿佛从一个梦中梦里醒来,不羁的野性灵魂急速下坠,重新落入凡尘俗世和人情道德构建的躯壳之中,它像一件极厚的衣物,沉重压迫着内里、但亦有一些温暖和舒心的感觉,让灵魂并不真正抗拒与它结合在一起。 而随后,克雷顿·贝略便醒了过来。 恶心、惶惑、惊恐.复杂的感情让他几乎干呕。 不久前发生的那些记忆和感情没有褪去,它们清晰而完整地留下,让他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另一个从诅咒中诞生的自己,它与他截然不同,所谓的善良和邪恶定义根本无法用在它身上,它的性质更原始。 那是纯粹的自私。 当他稍微恢复一点精神,孩子们惊恐的眼神和哭声让他下意识地后退,直到重新蜷缩在毯子里。 克雷顿不是个好人,但杀孩子还是一个救助过他的人的兄弟姐妹,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为了挽救自己垂危的生命,他吃了另一头狼人的肉,进食同类的重罪已诞生后果。 艹他妈的黑爪!艹他妈的拉维因! 愤怒在克雷顿·贝略心底堆积,但狼人本性对他折磨还没完,这些负面情绪再一次转化为饥饿感,让清醒的意识复归混沌,本能想要完成另一個自己未做完的事。 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眼睛忍不住看向那些孩子,他们颤动的身体和抽泣声向他释放着无威胁的讯号。 不敢再看,不敢再听。 身体的渴求和诅咒的影响两相交织,还有周身烧灼的痛苦,任何一样已足以摧毁一个人,而身经百战的克雷顿也几乎要崩溃。 他双眼密布血丝,忽然同时抬起左右手掌,运用最后力气猛地击打在自己的双耳上,将双耳鼓膜震破,耳边的世界立刻变得寂静,即使还有些微声音能够传入,也好似隔着一层水膜,朦胧不清。 接着,他不管不顾地低下头,重新捡起地上的水藻塞进嘴里。 牙齿碾过水藻的声音没有变得模糊,它将一切都盖过了。 克雷顿凭借这种逃避现实的方式度过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身体被人拍了拍,才抬头看向遵从命令归来的约瑟。 那个孩子抱着一堆湿漉漉的贝壳,手上满是割伤。 他开口说着什么,但克雷顿已经听不到了。 “放下吧。”克雷顿凭借自己的心意说,同时解除了邪眼的力量,那个男孩松开手,贝壳哗啦啦掉了一地,他一瞬间泪流满面,跪倒下来,嘴唇开合拼命地向克雷顿诉说着什么,克雷顿鼓足精神去看他的嘴唇,但没法从那躁乱的翕动中分辨语言。 而当男孩意识到克雷顿似乎听不见,才采用手势不断比划着,终究将意思传达到。 食物不够了。 贝类不能吃。 克雷顿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放下剩余的水藻,将它们推给那些孩子,而自己撬开一个贝壳,将白色的贝肉缓缓咀嚼。 它没有水产品的鲜美味道,只有一股工业荧光剂和金属的生冷感觉。 狼人的舌头也只能从这种肉上面品尝出腐烂的气味,太多污染物在这种贝类的栖息地残留,即使它们能生存下去,那些金属污染和毒素也已经侵袭了它们的身体,将它们腌透,即使狼人是超凡生物,吃下这些东西也必然后患无穷。 当克雷顿不在乎。 肉类的精气就是比水藻要充沛,吃了四十来只贝,他就已经能够将身上的伤势稳定。当他把男孩带来的贝全部吃完,伤口虽然还没有痊愈,但身体已经恢复了基本行动力。 基本行动力就是能够与一般人作战的能力。 克雷顿站起来,将一块毯子缠在腰上遮羞,眼神扫过那些依旧饥肠辘辘的孩子、还有昏迷不醒的女人,最终回到自己瘦小的恩人身上。吃完饭,他也该做出弥补了。 “我们去找点必需品。”他说。 割喉径是魏奥底北区的一片标志性区域,灰色和红色是这里的主基调,乱七八糟的破烂房子毫无规划地分布着,将这段道路分割成大地上的一道道裂纹。 在这里每走几步路,就有一处可以用作隐秘犯罪及藏身的暗巷。 阴影和犯罪在这里如影随形。 盗墓贼和炼金术士于屋檐下窃窃私语,频繁来去的收尸人和购买尸体的民间治疗师在此达成交易,这里的居民几乎人人和帮派成员沾亲带故,诈骗、抢劫、谋杀已是这片区域的日常活动。????割喉径每三天至少要死一个外地人。而当一些帮派决定和对手了结恩怨时,也会相约在这里开战。 所以,在这里死掉一点人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醒来后的当天上午,克雷顿已经长好了鼓膜,他悄步在这些暗巷缝隙间行动,找上一个约瑟指认的强盗家,先是敲门,并在这人开门的一刻伸手扭断了对方的脖子,然后走进屋,花一点时间搜查食物,以及找勉强能穿的衣服,最后穿戴整齐,带着所需要的东西再出门。 约瑟在暗巷里搓着手等他。 当他们走在一起,路上没人敢开门找他们麻烦。 提着一个装食物和钱的袋子,和这个孩子一起向着另一个有人等着自己的地方前进,就像一个步履匆匆赶回家的父亲,克雷顿竟意外从这种行为中体会到满足感。 人在寂静的环境下就容易胡思乱想,他走在街上,心里首先想起自己视如女儿的侄女唐娜,但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年纪就已经接近成熟,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多少育儿的乐趣。 他又想起一些和自己欢好过的女人,也许有天会有个黑发黄眼的孩子上门认亲,那他会将对方欣然接受。 克雷顿的伤势还没好,吃掉那些贝肉后,除了灼烧感,身上还多了些不适的感觉,让他感到焦渴、疲惫,但他还在想家族的事。 他有理由想这些事,也控制不住自己怨天尤人。 倘若当年他的父母努努力,他今天就会有十个身强体健的兄弟姐妹;倘若乌伦和翠缇丝努努力,他今天就有五个孔武有力的侄儿;倘若他自己努努力,今天也该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儿女了。 要是那样,他还有什么理由在知道帮工的死讯后又去和黑爪氏族接触? 而就算他要深入交流,当黑爪氏族知道他有这么多亲戚后,想要动手也该掂量掂量。 当然了,实际上狼人和人类结合的生育率就是比较低下,他们再怎么努力也可能生不出来更多,但不妨碍克雷顿去幻想这一美好可能。 懊恼。 克雷顿再一次怀疑起楚德·奥斯马尔施加于自己身上的诅咒。 他在对方生前羞辱过对方,嘲笑那猴子无条件相信血亲的愚鲁。可轮到他自己时,即使知道两个帮工死在孔里奥奈家族的城堡里,他也禁不住去设想黑爪氏族也许与自己祖上有亲,也许他们能互为援助。 正是这些想法致使他不断去冒险,落到如今地步。 身无分文,无人知晓。 克雷顿曾经最艰苦的时候也好歹有一套士兵的装备,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他不仅伤病缠身、连衣服都不合身,之前坐在马车上可以一掠而过的魏奥底街道对他而言仿佛被拉长了数十上百倍,那些角落阴沟里最丑恶的地方也被放大,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让他困在这片沼泽里,和这些本地的穷苦居民一样要去挣扎求生。 真是一沉到底了。 “妈的。”他嘟囔着,让旁边的男孩紧张起来。 快到河边的破屋子时,克雷顿把食物交给约瑟,让他带回去给家人,自己则去找医生。 孩子们说不清楚,克雷顿并不知道男孩的母亲得了什么病,她原本可能只患了些小病,但一系列不合适的治疗方式让她病情恶化。克雷顿在屋子里找到了好几个曾经装鸦片酊的深色玻璃瓶,上面的牌子都还在,这都是病人从药房买来的。 萨沙市也有这种商品,不讲究的药房老板都喜欢向平民推荐这个,相当于便宜的止痛药,还能给婴儿当安神剂,几个便士就能换一大瓶。 但把鸦片酊当做万灵药,尔后又缺衣少食,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放着不管,她两天之内就会死。 克雷顿希望自己在走之前多少能回报那个男孩挽救自己生命的举措。 北区的医生很快请来了,他进入小屋后用一点时间查看了病人的情况,随后拧紧眉头对约瑟说了一些话,让他哭了出来,那是病人已经病入膏肓的意思。 留下一瓶更高级的止痛药并收取费用,接着,医生离开了小屋。 约瑟对着其他更小孩子也一遍遍说着他们妈妈身上发生的事,终于让他们明白了当下的处境,于是他们都哭了起来。 他怜悯地看着被孩子包围着的将死的女人。 “也许我还有个办法。” 在孩子们带泪的目光中,克雷顿·贝略拿出从拉维因那里掠夺回的本属于自己的针筒奇物,在看到拉维因用它做过什么后,他大概了解到它的功能。 他将针筒插入手腕抽了一管血,接着将它扎进那个病女人身上。 “希望这个能管用。”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水上突袭 当克雷顿·贝略的血注射入病女人的体内后,他清晰感觉到自己永久性失去了一些东西,他变得更虚弱了。 但这并不是分享狼血的仪式。 让这个女人接受狼血,虚弱的她绝对撑不过今天。 克雷顿通过奇物给予她的只是狼人的一些特质和精气——暂时,而即使只是这样,他也付出了不小代价,而作为一个孱弱的人类,她接受这些礼物还是需要承担不低的风险。 孩子们围在母亲身边,关切地等待结果。 就在狼人血液注入的半分钟后,女人重重吐出一口气,接着如同被铅弹打中胸部的马一样剧烈喘息,这已经算有所好转,因为之前的她更像一个死人。 “喂她食物。”克雷顿说。 在接下来的一阵时间里,女人将获得超凡的消化能力,摄入足够的食物能够帮助她强壮起来。 在很多时候,人不需要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去对症下药,只要良好的营养和休息,身体出现的绝大多数问题都能消失,这是克雷顿在战地医院学到的知识。 最大的男孩用勺子从罐头里挖出鲸鱼肉,再将这些早已软烂的脂肪和肉塞进母亲嘴里。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狼人的血有着某种特质,即使没有恢复意识,这个女人也在大口吞咽着食物,照这样下去,她好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克雷顿走出门外,不再看这景象,直到上桥,他仍穿着不合身的衣物。 诚然简陋,但河边的房子比割喉径的道路还好一点。它们在灰色堤坡的上方排成一排,从这里往下望,漆黑的河水狭长沉默,仿佛黑色的冰层,只有靠近才能发现那惊人的流速。 恶臭的风在水面上扫荡着,可怕的污染没有终结一切,除了水里偶尔浮现的代表生命的气泡,对面的岸上也还有一些树木顽强地活下来,稻草人似的立在那里。 也许在这里没有被污染前,居民出门都能看到一副令人身心愉悦的美景。 几艘靠煤炭做燃料的深色蒸汽货船突突突的从水面上交叉滑过,将眼前的静态画面撕扯肢解。 “哧——”克雷顿·贝略打了个怪模怪样的喷嚏。 他也病了。 反应下降,视觉和嗅觉都变得差劲,还有该死的高热,这些反应一股脑儿地出现在他身上。 和那个女人不同,他的病不是进食就能解决,除了失血过多和一夜的受冷,它还包括诅咒过量和重金属毒素,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决,也许他需要一个懂神秘学知识的医生来处理。 可是朱利尔斯走了。 妈的。 病成这幅样子,他现在连说脏话都失去了激情。 “谢谢您,先生,您救了我妈妈。” 稚嫩的童音却让克雷顿受到了惊吓,他的耳朵鼓膜才刚刚长好,听力还没有复原,而在河边,他的嗅觉又简直失灵,连这个男孩走到自己身后也没有发现。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约瑟。”孩子自我介绍说。 克雷顿张了张嘴,他一直潜藏的警惕心让他没法立刻报出自己的真名,他反应过来时,不禁为自己感到羞耻。 “你叫我‘商人’就行。” 他说这话时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一个一无所有的商人,连衣物都不是自己的,真是好笑透顶。 真想杀点什么。 “小子,你救了我的命,我本该报答你更多,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身无分文。如果是你想许愿,那现在可不是时候。” “没呢,先生,我只是来道谢的。”约瑟老实地说。 “道谢完就该道别了。”克雷顿说。 “您要走了吗?” “我现在有要紧事去办,如果顺利,下次还有好东西给你。你救了我一次,理应得到点什么。”狼人到底有些欣慰,约瑟一开始被他操纵,接着碍于恐惧才待在他身边为他指路,所以他没有找他说什么,没想到一起去了趟割喉径抢劫,这小子居然开始信任自己,主动来找自己说话,这种胆色在这么小的孩子里可不常见。 不过也有可能是约瑟不知道杀人意味着什么。 “您已经救了我妈妈。” 克雷顿叹了口气,没把心底话说出来——他觉得自己比男孩的妈妈更有价值。 约瑟不理解他的想法,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别的。 “我祝您顺利。” 克雷顿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小子,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虽然你妈妈的身体会好起来,但她还没法立刻工作,要照顾那么多孩子,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应付得来,您留了钱,而且我还有哥哥和姐姐。”男孩说:“他们上夜班,一会儿就该到家了。” 好极了,克雷顿不再担心他。 让约瑟回屋里去后,克雷顿该是时候为自己着想了。 他要再去割喉径取一点钱,然后尽快坐火车回萨沙市,用自己的方式向黑爪氏族报仇。 论力量,他是抵挡不住那群狼人,但若论政治地位,孔里奥奈家族也不过是连蓝血书都没有记载的小贵族,而且与本地教会关系也不妙。 克雷顿曾任骠骑兵的中层军官,认识一些值得信赖的朋友,能够发动一定的政治力量。 倘若有几个贵族愿意为他做担保,他有把握让孔里奥奈家族吃苦头。 正这么想的时候,他看到一条喷涂着孔里奥奈家族狼首徽记的电机船从河的右边出现,它无声地穿过水道,后端罩着一块黄色的防水布。包括驾驶员,四个他曾在伯达拉比克码头区见过的林德的手下坐在船上,座位边还斜靠着两杆猎枪。 这些船员穿着沾油污的深色羊毛衫,眼睛一直在水面上扫来扫去。 他们现在还没有发现克雷顿,但没有几秒,他们就该找到他这里来了。 不需要思考,克雷顿立刻就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和拉维因的尸体,然而这群人必然要失望,并且要死在这里。他又要费点手脚了。 河边的气味遮蔽整个街区,自然也足以遮住克雷顿,让其他狼人无法追踪,但他在街上的活动并不是没有人注意到,黑爪氏族的人要查到他还活着只是时间问题。 克雷顿无所谓和敌人战斗,但有人看见过他和约瑟在一起,这件事也许会牵扯到那个孩子。 他压低身体,背对那艘船,贴向桥的另一侧。 孔里奥奈家族的船只顺着水流方向拐弯,正从桥下驶过,一层不知哪来的渔网蒙在船头,虽然很快被撞破,但也让船身一歪,船员们转移注意力嘟囔起来。 当小船的船头穿出桥洞,克雷顿翻身越过栏杆,从上直坠,双脚重重踩在船头。 彭! 沉重的分量让整艘小船的船头猛地往下一压,船员们坐着的身体随着颠簸摇晃起来,他们全都为如此频繁的意外而吃惊,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东西维持平衡。 副驾驶座位上的船员比其他人更快意识到来者是敌人,作为前排,他的猎枪早已握在手里,当他的上半身随着惯性向仪表盘和机箱撞去,他立刻双手握住猎枪斜架在胸前,格住眼前的机箱阻止身体前倾,免得自己的胸口在上面撞岔气。 他成功稳住身体,随后立刻要转动枪口对准跳上船的敌人。 克雷顿没管旁边的驾驶员,他右脚依旧踩在船头,左脚则踹向已经准备射击的敌人,正中那杆猎枪的枪管。 这一下立刻将枪身运动停止,踏下的皮鞋还顺带将斜置的枪身紧压在这名船员的胸口,将他钉死在座位上,突如其来的暴力还扭断了船员扣住扳机的手指。 没有为这小小的胜利停滞,将拿枪的敌人当做踏脚石,狼人的右腿后蹬,上半身继续前探,穿过两列座位的中间,接着双手向左右两侧一分,尖利的黑色指甲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径直切开了后排两名船员的眼球。 惨叫和叫骂声顿时在桥洞下炸开。 船身在黑水上来回晃荡着,激起阵阵涟漪。 这一切只发生在两秒内。 驾驶员终于反应过来,他放弃了本职工作,松开舵盘,扭身抱住克雷顿的腰,用肩膀顶住对方的腹部拼命向前挤,而副驾驶上的船员此刻也挣脱出来,他无视右手疼痛,还能活动的左臂果决地扭住克雷顿的左腿,与同伴一起发力将敌人甩开掀翻,背部向下地砸在船头。 这一下真是震动肺腑,克雷顿直接呛出一口血。 伤病影响了他的发挥,他的状态大不如前,不过就算这样,一般人也没法把他掀翻,现在还有战斗力的两个船员里有一个是狼人,只是负荷的诅咒不多,身上还没有呈现异种的特征,而且昨晚也没有在城堡参加晚宴。 而与此同时,看到他的脸,孔里奥奈家族的狼人船员才意识到这个敌人的身份。 他奉命来回收尸体,没想到要应对一个还活着的狼人。 两方都意识到事态超出预期。 他们现在无法变形,只能以人类的形态厮杀,这实在是一件憾事。 船上后排的两个船员还在一边惨叫一边下意识地捂着眼睛,或者挥手抵挡可能存在的敌人。 副驾驶没有管他们,而是对驾驶员做了吩咐。 “抓住他。” 没有丝毫迟疑,驾驶员立刻离开座位,前扑上船头抓住克雷顿的右腿,意图将他固定在那里,任由克雷顿怎么踢也不松手。 同时副驾驶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横起受伤的右臂,在上面架起猎枪,枪口对准克雷顿抬起的上半身, 极大的危机感从克雷顿的心底浮现,他狂吼一声,左腿停下攻击,和右腿一起绞住驾驶员的头颈,使尽浑身解数将这副躯体拽到自己的身前。 砰! 硝烟从枪口消散,而死去的人却不是真正的目标。 铅弹打穿了驾驶员的脊背和克雷顿的左腿,船头血肉横飞。 克雷顿忍痛抬起右腿将驾驶员尸体踹向副驾驶,血液的润滑让他省了点力气,副驾驶来不及反应,同伴的尸体就已经拖着血痕迎面撞来,头颅正中他的脸部,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重新倒回座位上,被尸体压在下方。 没有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克雷顿紧随在滑动的尸体之后撞了过去。 第二次撞击让酝酿在副驾驶喉咙里的吼声烟消云散,他还想拨开尸体,和敌人面对面的打斗,但克雷顿没有给他机会。 一记又一记的重拳打在尸体的头颅上,并不响亮的打击声背后,是狂暴的力量通过坚硬的头骨向下一阵阵传导,将下面压着的活人慢慢杀死。 尸体下方最初还有痛苦的闷哼声,但当尸体的头颅变形,而克雷顿的双拳也开始发抖时,底下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当他解决完前排的两人,后排的两个船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挥舞双手,大声嚷嚷着要同伴报出敌人的身份和方位。 克雷顿沉默着,他剧烈颤抖的手抽出尸体下的猎枪,用枪托将他们一一打死。 做完这一切,他忍着疲惫和失血,拖着伤腿将前排的尸体扔到后排座位,再跨到后排,将船尾绑着的防水布向前拉,遮住后排的尸体,最后回到驾驶位上尝试发动船只。 他会带着船和尸体去别的地方显露行踪,有了更大的问题,孔里奥奈家族应该不会再纠结这里的小问题了。 河边的区域没什么人,而且这里的人都知道分寸,听到打斗声绝不会出来看热闹,这对保密很有好处。 虽说已经有所决定,但克雷顿还是希望短期内不要有人再来找麻烦,他真的累了。 当战斗结束,他眼前发黑,浑身都有泄气的感觉,就连狼人本性催生的饥饿感都没法掩盖他此刻的疲惫,他呕吐的欲望都比进食强烈。 如果说他现在急需什么,那就是需要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睡一觉。 仪表台下面的柜子里有一些鱼肉罐头,睡前可以吃正常食物,这是克雷顿这段时间来少数值得高兴的事。 小心翼翼地调转船头,克雷顿转动舵盘,载满尸体的小船轻巧地折回原来的水道,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右侧的堤岸上。 那是约瑟。 他紧张地望着克雷顿,似乎看完了全程。 克雷顿将船停在最近的位置,抬头看着这男孩,他没有逃跑,还站在那里,等待克雷顿开口。 “听着,要是有人问起这里的事,你就说自己吓得不轻,只看见有人从水里爬出来,抢了一条船过河了。” 克雷顿朝水里吐了口血,没有等对方回答就重新发动电机,继续向前进发。 约瑟愣了几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点头,随后目送这只小船开出一段距离后又向河道左面驶去,它渐渐加速,最终消失在这一片黑暗的水域之上。 第四十四章 左右逢源 “我说啊,你们是嗑药的,我家是卖药的,咱们合该一伙儿呀!” 为了赢回自由和生命,朱利尔斯用尽了花言巧语,什么礼义廉耻都顾不上。 他的努力起到那么一点儿效果,但钥匙团的巫师随后给了他一剂高浓度的植物致幻剂,于是他也只好找了一个别的借口回绝,之后也没敢再提起这件事。 这些玩意儿的刺激性够把普通人的脑袋烧坏十颗了。 就算换成巫师,也将彻底断绝寻求真理之路 朱利尔斯的确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他毕竟和钥匙团的疯巫师不一样,要是保全性命的代价是未来变成流口水的傻子,那他还不如现在就投水自尽,或者一枪打爆自己的脑袋,这样至少还体面一点。 到了太阳升起,钥匙团的船停在城市东区旁边的河道上,这里已经有人在等他们。 三辆马车和六个带枪的矫健骑手,表面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纹饰。 朱利尔斯在他们的安排下单独坐进马车,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极漂亮的银发女人已经在里面了,她穿着毛织的棕色长袍,端庄地坐在他对面,拿着放大镜检查着一份放在大腿上的文件,在他坐下后半分钟才终于抽出时间来抬头看他。 “朱利尔斯先生。”她用一种确定的语气说:“也许我们该在更早点的时间见面,现在这样实在有些不像话。” 朱利尔斯这会儿反而开始感到女人身上有熟悉的气质了,即使要死,也该有所追求。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才和这女人说话。 “听起来你认识我。” “你在旅馆登记了名字,我们之前想办法联系过你,但效果并不理想。”银发女人说,她有一双清澈的紫色眼睛。 经这双眼睛注视,朱利尔斯现在想起来了,但又有些不确定:“寂寞男人来找你?但恕我直言,女士,你看起来可没卡片上说的那么亲切啊。” 马车忽然启动起来,两人的身体都是前后一晃,女人姣好的脸和朱利尔斯的脸有一瞬间几乎碰在一起。 这该是一个暧昧的瞬间,但男巫的脸却在靠近对方的时刻失去了控制力。 他本能地露出一个反感的表情。 这个表情也只出现了一瞬间,很快又被很好地掩藏起来,但已经被女人收入眼底。 “那只是一个邀请你出门的借口,而且它并不是出自我的意思。”她好像先吃了一惊:“哦,失礼了,我还没有介绍自己——摩根。” “这是你丈夫的姓氏还是你父亲的姓氏?” 朱利尔斯假装自己有兴趣。 “我还未婚。” “好的,摩根小姐,我们没见过吧?”朱利尔斯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只是想见见你,提供一个更好的就职机会。”女人说:“您是一个巫师,却还要替人做打杂的活,这实在是太屈才了。但我们不会这样浪费,一个有力量和智慧的人会在魏奥底得到应有的尊敬和地位。” 朱利尔斯没有理会其他的内容,他皱了皱眉:“我看起来就这么明显?” 摩根沉默了。 朱利尔斯抓起自己的一缕绿色长发看了看,又放回去。 在过去,那些身家优渥的人都会留长发,以示自己的高贵之处,但现在这么做的人少了许多,需要用头发保存魔力以及炼金工作的巫师因此变得更加显眼。 “就凭这些头发?” “朱利尔斯先生,我们也有巫师,正常的、可以开启天眼的巫师,他们能够察觉到你的不凡之处。” “有多少巫师在为你们效命?”朱利尔斯问。 摩根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招揽巫师就用这种办法?请几个疯子来绑架我?” “我们原来想礼貌一些的,但在你和你的同伴杀掉了【近卫】的首领候选人之一后,我们最初的想法有所改变,也不得不采取一点强硬措施。” 那个杀手果然有些来头,朱利尔斯心中一沉,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 也许他还有机会。 钥匙团的疯巫师直接开船来接他,未必说明他们背后的势力一定意识到夜莺的身份重要,或者说那么重要。王国情报部的标记毕竟是个隐秘的存在,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就连他这样出身思特拉斯的巫师也不了解其形状。 那么,也许他们只是盯上了自己。 巫师也是种稀有资源,也许三万个人里面只有一个真正具备天分,而每十个具备天分的人中能及时得到培养、使得天分不至于随年龄增长退化成凡人的人又只有一半。每个巫师的天赋都是独一无二,所能够发挥的功效不是钥匙团的那种只知道杀戮的次品可以比拟。一名巫师不仅代表个人,还能够一定程度上作为其出身的学派的代表。 在多恩,巫师本身就代表着权力纷争的入场券,这种规则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决定下来。 毕竟这里是多恩——巫术昌盛之国。 如果朱利尔斯的父亲不是德鲁伊教派的主祭格罗涅,他现在也该在某个大学或者地方宫廷工作,替当地权贵先卖身十年到二十年作为思特拉斯殷切指导的回报。 但不管怎样也好,他现在都走不脱。 他后悔没和克雷顿·贝略一起走,这会儿真是踩进烂泥地了。 “我的确记得那个家伙,他似乎和我们有什么误会,杀死他也是迫不得已。” 摩根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连尸体都没有剩下,而你的同伴现在也不知所踪,我们无从去了解这件事的真相。如果你想要和解,就需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而这足够的诚意就是我替你们办事。” 朱利尔斯叹息着替她把话说完:“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是思特拉斯的巫师,毫不客气地说,也就是攀附权贵的专家,你们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直说,我看情况来决定要不要和你们合作。” “区区一个杀手丢了命而已,他甚至不是我杀的,这根本不值得我为你们效力一辈子,我最多帮你们办一件事,或者你们杀了我,再要不然就把我送回学院要赎金,我现在是没什么名气,但多少还值点钱。” 车厢外面,车轮碾过煤渣路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们似乎已经进入城区了。 摩根沉默了片刻,朱利尔斯的表现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 而这种沉默亦超出朱利尔斯的预料。 “不应该啊,难道你在谈话前只考虑过我同意的可能吗?”男巫疑惑道。 “不,我只是在想,不能和你达成长期合作实在是一种遗憾。”摩根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不过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 “那就不要浪费我时间!” 朱利尔斯懒得再和她说话,他闭上眼睛,打开灵知,用属于巫师的方式观察这个世界。 他注意到摩根的衣物采用了特殊的织法,在灵知的感觉下亦呈现出繁复的花纹,这是一种隐晦但时髦的上流社会产品,但并不能说明什么。 在他闭上眼睛后,摩根也没有再主动说话,她重新开始低头阅读腿上的那份文件。 朱利尔斯眯起眼睛,视线快速地掠过那份文件。 他抬手捂住嘴,假装打哈欠来掩护自己念出咒语,随着两个短促的音节发出,写满文字的画面在他的眼中忽然定格,覆盖了其他的画面,而即使他重新闭眼,这副画面也没有消退。 这是夺魂学派的奥义。 每个学派都代表着一种特别的根源巫术。灵魂、意识和感官的区别在过去没有界定清晰,所以朱利尔斯所在学派才被称为夺魂学派,实则他们并不擅长操纵灵魂和意识的法术,掌握感官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将感官的反应速度拉长上千倍,会欺骗大脑的潜意识,让人的精神陷入空白,身体自发陷入沉睡——这是夺魂学派的昏迷咒方式。 而通过同样的原理作用自身,调试感官的灵敏度,又可以令夺魂学派的成员得到过目不忘的能力。 朱利尔斯接受过阅读能力的训练,颠倒的文字也难不住他。 在这定格的画面中,他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汇报 “我是你今天见过的第几个超凡者?” 摩根听到朱利尔斯突然开口询问,她抬起头,看到他睁开了眼睛,身体也坐直了,这大概算是情况有所好转。 “第四个。”她诚实地说,语气比刚刚更客气。 “会点把戏你们就要吗?” “我的主人敬重有才能的人,对于钱财,他从不吝啬。” “主人?你刚才说的【近卫】就是为他服务的人了?”朱利尔斯傲慢地问,随着他的态度变化,摩根也越来越客气。 朱利尔斯熟稔这种情况,他不擅长对付疯子和野蛮人,但对付文明人,他有自己的一套。 “算你们走运,我知道你们手里有我要的东西。所以如果答应与我做交易,我可以额外为你们做一件事,就当是这次交易的赠礼。” “您还需要先通过一道审查.”摩根犹豫地说。“关于您的那位同伴,我们有一些问题。” “等到地方,我就会告诉你们。”朱利尔斯说。 第四十五章 同学会 巫师在多恩的影响力来源于他们对这个国家的贡献。 星象学、地质学、炼金术他们为了探索世界真理的研究成果、乃至一些研究的副产物也价值连城,只是拿出来一点就足以让这个国家的国力上升。 其他国家当然也有巫师,但世界上最好的巫师大多在这里。 追溯过去,就连本国人的祖先,最初从西方迁移过来的那位女酋长赫仑,也是兼任了部族祭司的大巫师,如今王朝的女王还沿用她的名字作为自己的王号。 即使国人扭转了信仰,将白教视为国教,因为本地的习俗,白教的神职也被迫与这些巫师共存。 因为前人的恩惠,朱利尔斯也得到了非同一般的礼遇。好的食物、好的房间,在他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前就被提供给他。 他曾经就和克雷顿·贝略说过——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巫师顾问,他的重要性实则超乎克雷顿的想象。 不过,要说骄傲自满的情绪已经在朱利尔斯身上出现,那还为时尚早,他所拥有的骄傲只是每一个巫师都必备的程度,可能超出一点,但绝没有僭越。 实际上这些东西还不足以收买他,因为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独自待在房间中,朱利尔斯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重新判断当下的局势。 第一,钥匙团的人亲自将他接到这里,说明他们重视他,除了他是个巫师外,他还是不能将夜莺标记的影响完全排除在外。 第二,摩根让他上车,单独面对他,说明她并不担心他劫持自己。如果他们觉得是自己杀了那个杀手,那么就不该这样放心,这种态度只能说明经过一天的调查,他们已经了解到具备杀人能力的人不是他。 第三,他们不在乎那个杀手死了没。 第四,杀手的目标是孔里奥奈家族的狼人。 第五,他回忆从摩根那里看到的文件,吸引他的不是什么名字,而是一条备忘记录,这个女人近期要去裁缝店订制一套高档礼服。这条信息似乎平平无奇,但朱利尔斯的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来一句话。 “每年的上半年是社交季。” 有问题,大有问题。 朱利尔斯坐在窗前,看着那被阿尔伯特警长称为地狱大楼的建筑的庞然轮廓,一些熟悉的感觉接踵而至。 他的手搭在膝盖上,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 现在就连傻子也能看出来摩根背后的势力正在谋划对孔里奥奈家族的袭击,这种攻击可能是正面的,也有非正面的,而要获得更多情报,他也许得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而不是想办法立刻逃走。 在身上还有个显眼的特殊标记的情况下,留下来绝对是一个愚蠢的决定,但他的灵知告诉他,留下来或许才能做他真正需要做的事。 不该怀疑一名巫师的预感,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先生,摩根小姐在等你。” 朱利尔斯沉迷于思考,竟没有听到敲门声,直到开门的声音惊醒他,他皱眉看着那个无礼的仆人,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也许他该更小心一点。 “带路吧。” 仆人带他去见了摩根,但摩根看到他只是笑笑,又请他去见另一个房间见人。 她这次看起来气定神闲,似乎笃信他接下去会配合工作。 朱利尔斯怀着一种怀疑的心情打开门,坐在里面的身影让他瞳孔瞬间放大,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法莱·玛门·海泽尔,我最最亲爱的朋友!就在刚才我还想溜走,可上手占卜了几次却发现有好事发生,现在看来我耐着性子留下来果然是值得的,真没想到是你在这儿!” 沙发上的青年也大笑着站起来和他拥抱。 这人也留着长发,可没朱利尔斯那么长,他的金发只越过肩膀几寸就停下,嘴唇上留着非常雅致的胡须,身材也比朱利尔斯强壮得多,看着像古代的领主。 此人乃是朱利尔斯在思特拉斯就读时的同学,是石门学派的成员,精通护身术,以及规避占卜术的方法。 朱利尔斯当然也会做些护身符,但就在这行当,石门学派才是真正的行家。 “我也没想到你在这儿呀,朱利尔斯,上次我们见面还是在学院。”拥抱一番后,海泽尔松开手,请朱利尔斯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 朱利尔斯看着对方,有些感慨:“我倒时常想起来要请你来家里做客,可我又想,也许你已经在哪里高就,想要把你约出来殊非容易。萨沙市又是个小城市,没什么可看的,在我心里好像只是犹豫了一会儿,结果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那你现在大可不必犹豫了,我们近得连衣领都快贴一块儿了。”海泽尔笑着说。 “当然,等我回去就把那地方好好清扫一番,那儿虽然没什么可看的,可还有片干净的森林和跑马场,也算能找点儿乐子。”朱利尔斯拍了拍沙发的扶手:“不过,你还真是给了我惊喜啊。海泽尔,你现在也算是高就了。” 他什么都还不知道,却要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神态。 海泽尔依旧笑着:“的确是前途无量,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我原本也不知道你要来,一个人在这儿还有些寂寞呢。” 朱利尔斯连连点头,身体稍微挺直了些:“当然了,你现在是要公事公办了,是不是?” “只是几个问题,非常快,毕竟我急着要去用午餐呢,你一会儿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得先去睡午觉。之前租住的旅馆在工厂旁边,谁知道那些机器竟没日没夜的开动,可要让我精神衰弱了。” 海泽尔同情地看着他,似乎有着一样的感受。 “那么说说之前那个和你同行的人吧。我知道你没杀人。”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朱利尔斯反问。 海泽尔看着他,窗外有些噪音,但没有盖过他们的说话声:“如果我真要公事公办,就该判他死刑,但既然我的朋友——你在这里,只要你表现出不愿意的态度,我想这件事也许会有不同的结局。” 朱利尔斯挑起一边眉毛,有些惊讶:“你不担心别人认为你渎职吗?” “也许事实如此,但当我们都在这里,一些小事就该由我们自己决定,你说是不是?” 海泽尔的反应让朱利尔斯怔了怔,他仔细端详对方自信的脸,心中很快做出决断。 “好吧。他是和我同行过一段路,毕竟从萨沙市来这里还有些距离,路上也不算安全。但我其实并不认识他,甚至不清楚他的真实姓名,要说庇护他也实在有些可笑。不过.我倒是很确定他不是先动手的人。” 朱利尔斯拿大拇指朝门外一指:“摩根小姐说那个死人是你们的人,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当时他看见我的那位同行者就动手,差点把我也杀了。” “我很肯定这是一场误会,那位死者生前一直是个文雅的人。”海泽尔诚恳地说:“也许是你的那位同行者在别的地方对他做了不好的事,命运让他们在这里重新碰上了。你也不熟悉他,不能预计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朱利尔斯不置可否:“也许,发生这种事是很可能的。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吧,只是别让我去想办法。” “旅馆的入住记录应该有登记他的姓名。” “谁知道真假,现在的人都随身带着名片印刷机,只要一颗土豆或萝卜,再加上一把刀和巧手,走一段路就能多一个名字。”朱利尔斯不在意地说:“要不是我还有点良心,我也靠这种办法做生意去了。” 窗外的踏步声越来越响了,还有些含糊的人声。 “说的也是。”海泽尔了然地点头:“有良心的人现在很少了。” 他感慨完,叹息一声:“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以谋杀罪通缉他。对了,你这次来魏奥底做什么,要是没公事要办,也许可以在这里留两天,先给我一次招待你的机会。” “我来找人,手下的两个工人在外面失踪了,我老爹疑神疑鬼,认定是有人要针对我们,为了让他安心,我也只好出来走那么一趟。” “噢,我忽然想起来一种可能。”朱利尔斯忽然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那位死者朋友在动手前曾说过孔里奥奈家族什么的,之前我们在警局找人的时候,那里的教士也说过类似的话,也许这和我的同行搭档的身份有关。” 海泽尔的眼中忽然爆发出喜色,他猛地站起来。 “孔里奥奈家族?!这真是你愿意出面作证吗?不,请你务必要出面作证!” 朱利尔斯张了张嘴,惊讶于他的激动。 “这件事很重要?” “非常重要。”海泽尔大声地说:“这是个狼人家族,以前叫黑爪氏族,也算个小贵族。在魏奥底的领主强大的时候,他们还算安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那位老公爵失了势,尔后又重病不起,只留下不成器的儿子和孙子。这个氏族的狼人这时候就开始行事肆无忌惮,不仅将谋杀犯罪视为一种事业,更想着把他们的主子反过来控制住,替他们做罪恶的保护伞。” “还好当时发生了意外,他们惹上了一些强硬的对手,死伤了好些成员,当时的族长也被杀,所以没能控制住局势,老公爵的后人乘机逃走了。” “遭遇这些问题,他们本该一蹶不振,但又有一个叫‘血眼’的狼人氏族迁徙到这里,和他们合并起来。有了这些新的同党,他们罪恶的程度立刻翻了好几倍,而且更善于隐藏!” “要是这次我们能够抓住他们的把柄,就有办法遏制住这种情况。” 第四十六章 涂蜜的蛇牙 “天呐,海泽尔。”朱利尔斯惊讶地望着他,半真半假地惊叹:“我们认识也有几年了,我没想到你这么富有正义感!和那么一大伙儿狼人作对,这可能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法莱·玛门·海泽尔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幸福的苦恼。 “这是职务相关,我义不容辞啊。” “所以,你是当上义务治安官.哦,现在是叫警察了.” “才不是呢,恰恰相反,我服务于私人,但没我的协助,警察可办不成什么事。”海泽尔摊开手,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情:“这个机构建立起来有一个月了,手上都没几把枪。每天也就是和小偷和暴民打交道。抓了关,关了放,到头来和不存在一样。” “靠这些人对付那些真实世界的事件,想也不要想!”他下结论。 海泽尔口中的真实世界其实就是超凡者的世界,在一些人看来,那些对魔法、奇迹、怪兽一无所知的人正是活在一个被保护着的虚假的世界里,只有认知到全部,才算身处真实世界。 朱利尔斯对这个观点还算赞同,他微微颔首:“所以你是摩根说的【近卫】,专门处理这些事的人?” “嗯哼。” “你现在的雇主是?”朱利尔斯做出好奇但尝试尽量不去冒犯的姿态:“我是说,近卫总要保护点什么吧?” “巴斯贝家族。” 忽然,海泽尔念出这个名字的声音变得冷静,他真实的骄傲在这一瞬间没有控制住,于是从刚才伪装出的热络里脱颖而出。 这完全是无心的,而非伪装,连他自己都在之后楞了片刻。 好在窗外的脚步声和口号声越来越响,让他得以在一次回头的过程中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脸。 “哈哈。” 朱利尔斯尴尬地笑起来。 巴斯贝家族,他之前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号,这大概是因为他只关注“真实世界”。也就是这几天才他知道它是某个铁路巨头的家族。 长老会的运作方式让他深谙金钱与真实世界的关系。 钱当然能办到很多事,但它没法赢来真正的尊重。 如今有许多贵族没落,但他们还掌握着“知识”,他们的姓氏也还维系着诸多古老的利益联系,在还在履行着的超凡契约上落名,所以依旧被视作圈内人。只要有钱,他们很快就能恢复地位。但如果一个人只有钱,还想着和超凡者打交道,那就等着被神秘学专家们玩弄吧,真正的上流社会不会把他们太当回事。 巴斯贝家族暗地里大肆招揽超凡者的行为看似隆重,但在懂行的人眼里简直有些可笑。 就像是把不同种类的毒蛇一把攥在手里御敌,若自身没有降服它们的力量,那要么它们先斗起来,要么反咬主人一口。 一个试图走进真实世界的暴发户,他真不知道海泽尔为什么这么得意。 “原来你的雇主是大企业家杰里米·巴斯贝,我对他的名号略有耳闻,但不算太清楚,也许你可以为我介绍一下你的雇主,我对他的发家史也有些好奇。” 海泽尔深深地看了朱利尔斯一眼,脸上又挂起笑容:“别说你了,我对他了解也不多,不过我可以确认这是一位可敬的先生。因为他教会我一个道理。” “一个人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只要他放眼未来,就仍可能取得成功。” 海泽尔在说真心话,但朱利尔斯还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确有些意义,但其本身早已变得廉价。他知道许多这句话的变种,他可以连续说上一个小时也不重复。 “你被他感动了?” “当然不止是因为一句话,还有机会。”海泽尔轻描淡写地说:“你不需要的那种机会。” 朱利尔斯咧开嘴:“也许你低估了我的贪婪。” 看到他的笑容,海泽尔的脸色也忽然松懈下来,一挥手:“也许。总之,如果你暂时没有别的事,大可以放松点,留下来休息一段时日,别让那些杂事影响了心情。” “现在是社交季。”朱利尔斯忽然说。 海泽尔楞了一下:“你知道只有最大的几个城市才有社交季吧?还是说你打算去北方或西方度假?” 社交季是贵族之间的习俗,他们借着这个时机让下一代男女继承人们彼此熟络,彼此联姻扩大势力,虽然现在很多中产阶级开始搞这种讲究,但也不过是拙劣的模仿。 真正的社交季是围绕权力中心诞生的特殊时期。 在多恩,只有两个地方真正具备社交季。 一个是在亚新,那里是官僚机构的中枢、利益交换最频繁的地方。另一个是在女王身边,她经常待在亚新,这时候就只有一个中心,但如果女王选择离开亚新度假,那么多恩社交季就有了两个中心,其中之一会随她转移。 权贵和大商人们跟着她,就像迁徙的鸟群一样。 不过,在一些次一点的大城市,或者殖民地的总督身边,也会形成这样的权力漩涡。 就像是宫廷的雏形 海泽尔忽然想起来什么,自以为懂得了朱利尔斯的心思:“我知道你之前被一个女孩伤透了心,男人怎么能在女人身上一蹶不振呢?我是没办法让你们在一起,但或许有别的方式去弥补你内心的感觉和渴求。” 他亲切地说着,一边点起一根烟:“西区有一家妓院新开张,里面的姑娘不仅漂亮,而且都很会说话。这家妓院叫金帆船,你到那里报上我的名字,可以连续住上一个月,期间的消费都由我承担。” 这对当前时代的大多数男人来说都不能算坏主意,但朱利尔斯从他提起“女孩”开始就脸色剧变,一直以来伪装出的和气也差点维持不住。 “我想你打听的不够多,那不只是一个女孩。”绿发男巫冷冰冰地说,他前所未有的认真。 海泽尔的瞳孔惊讶地睁大:“男孩?” “.我的意思是,她不是个普通的女性,她在我心目中的感觉无可替代!而你最好也小心一下自己的措辞。” 朱利尔斯的态度可不是在说笑,他的额头传来强烈的精神波动,只要是巫师都能感受到在那积蓄的力量, “是我的错。”海泽尔将刚点起了的烟掐灭,以示此刻道歉的诚意。 “我原谅你。” 我不原谅你。 朱利尔斯的想法和他表现出来的细微感情截然相反。 但对他们来说,这事儿就像刚才的谈话一样,表面工夫已经足够,即使他们排斥对方,瞧不起对方的人格,恶意的宣泄也该就此停止。 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礼貌,而是为了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还要再道歉一次,刚才有一些话没有来得及说。”海泽尔将烟头戳进烟灰缸:“也许你愿意暂时接受雇佣——你之前说愿意为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付出诚意。” “我还以为你知道真相就该让步。”朱利尔斯厌烦地皱眉。“我已经答应为你们指控孔里奥奈家族了。” “可惜这件事不是我全权做主,否则我一定会让你走。不过这件事也只是一点小事,不会让你有风险的。” 海泽尔伸手,将烟灰缸旁边一张不起眼的文件挪到眼前,眼神在上面快速扫了一下。 “你认识工程师亚历山大·伊莱文。” “不认识。” “有人看到你和你的那位不知名同伴拜访他。” 踏踏踏. “.抗议铁路赔偿”人群的口号声清晰起来,但还是听不清具体。 窗外声音已经强烈到难以忽视,应该是一支抗议游行的队伍经过楼下。 朱利尔斯厌恶地叹气,他抬高声音,好让自己的话能够盖过窗外的噪音:“这种事也需要我解释吗?我需要那头狼人当我的保镖,总也得付出什么。他不要钱,只要我帮他解释一些特殊的文化名词,那我何乐而不为呢?” “那他们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那个工程师见到他还带着人就大发雷霆,直接把我赶开了。” “你就不好奇他们说了什么?”海泽尔继续追问。 “怎么?我非得给自己找点活干是吗?” 踏踏踏踏 “抗议杰里米·巴斯贝暴行,铁路公司理应赔偿震颤症患者医疗费!” 当噪音再一次出现,朱利尔斯猛地站起来,借着这个机会,他得以放松和摆脱这个自己还没有想好谎言应对的问题系列,脸上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他快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如长蛇般扭动的游行队伍。 “你们这里每天都这样大吵大闹吗?!” 海泽尔也起身,慢慢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人群攒动:“确实不算少见。事实上,想办法对付这些人也算是我的工作。” “震颤症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毛病?” “你当然没听过,因为这就是工会为了从我们这里骗钱编出来的毛病。” 海泽尔鄙夷地俯瞰那些帽子组成的深色浪潮,如果朱利尔斯没有提起这件事,他都不愿意来这里看一眼:“他们说住在铁路旁边的居民因为火车经过,每天休息不好,所以患上这种会让身体不自觉抽搐的病,还请了些医生作证。” “他们真是把我们当傻子,我又不是没见过这种症状,好好睡几天就消失了,这也算病?” “为了防止那些夜晚作祟的家伙,除了特快列车,其他火车都在夜晚停班,他们这样还睡不好觉,难道比宫廷贵妇还娇气不成?” 朱利尔斯没有开口,他曾经在阿克齐手下办过点事,当时做的事和海泽尔似乎也没什么两样。虽然时间不长,他也因为不喜欢这份工作而退出,但他知道一些夜班工人的作息日夜颠倒,白天才是他们的休息时间。 法莱·玛门·海泽尔摆出一副尽职尽责的态度,但似乎对事务不怎么了解。 以休息为借口,朱利尔斯没有留下,他快步回到摩根给他借住的公寓房间。 在重新检查了这个房间的安全性后,他拉上窗帘,锁上门,随后才躺倒在床上,愤怒地看着天花板,思考着谈话的所有细节。 歇了几秒,他抬起双手捂住脸,掩盖住自己已经无法遏制恶化的狂怒脸色。 妈的,海泽尔这个贱人! 他差点杀了他!他差点杀了他! 尽管他还不明了海泽尔和他的雇主想要什么,但他知道,要不是他及时和克雷顿·贝略撇清关系,又暗示自己的父亲知道他这一次出行,那么他的父亲也可能被牵扯进去! 那些叙旧全是假话,从进门开始,海泽尔就已经准备把他扯进来了,区别只是死,还是镣铐上身。 无论是克雷顿还是他自己,现在都已经被卷进这混沌中无法脱身。 杰里米·巴斯贝只是个暴发户,但大量的金钱本身仍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也许他忽略了什么东西,或者低估了这个从未见过的人,但危险已经迫近了,也可能早已经来过,不然他的感觉不会这么清晰。 女王的钦差原本在魏奥底调查什么? 灵知中的古怪感觉好像一块石头镶嵌在眉心,朱利尔斯浑身冷汗,他可不会以为自己永远安全,更不会以为自己可以只代表个人。他的身份早就和他的父亲绑定在一起了,如果他做了什么错事,很有可能被视作格罗涅的指使。 萨沙市长老会没有抵抗一切风险的可能,他们早在权力的注视下了。 若是女王没有注意到他的父亲格罗涅,那个小城市为何还会有一架最先进的军事飞艇在? 那东西就是用来克制林精的。 格罗涅可以藏身于森林,借助森林放大自己的法力,可军事飞艇一夜之间就足以烧光整片森林。 眉心的刺痛让朱利尔斯恍惚间已经看到了城市远景中燃烧着的熊熊火光,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找出巴斯贝家族的真正目的,免得这恐怖的预感化为现实。 小修一下,很快补回来 如题 《狼人狩猎法则》小修一下,很快补回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迷失在魏奥底 克雷顿·贝略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很倒霉,和亲人重逢的那阵子快乐时光才是他生涯中的小例外。 就拿不久前发生的事来说,他只是想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停泊,在船上先睡上那么一会儿再起来做事,谁知道有个大型水生动物从水里猛撞了一下船底,直接就把电机撞坏了。 一条他妈的、该死的、遭了诅咒的鱼类,可能真的是暗裔,否则没法解释它为什么这么大。它用鸟喙似的硬嘴撞了一下船,发现不如想象中的柔软多汁便离开了,留克雷顿待在这水上的孤岛不知何去何从。 小船因为之前的冲撞离开了原来位置,静静地随水流漂泊着,克雷顿就像是一个荒岛的总督,掌握着一切但无济于事。 于是他决定先吃饭。 一口气吃了七份船上储备的鲸鱼肉罐头,他的身体又恢复了点力气,比之前抢船的时候好些,尽管他还是头疼脑热,并且感觉渴得要死,关节也好像生锈。 病情没有随着体力恢复,反而加重了。 之后,他从尸体上找到了一套更合身的衣物,猎枪和弹药,还有一些零钱,够他再买一些补给和车票。 他双臂用力,撕开这些已经吃空的罐头,徒手将锡铁皮绞在一起,形成大的一片,然后用这块东西当做船桨拨动水面,将船划动起来。 有点慢,但还算行。 只要接下去能乘上火车,他就算安全了。 火车票需要早一点订,晚上还不发车,今天的时间已经不够,他还得撑一晚上,正好可以去做点事情吸引黑爪氏族的注意力,免得他们去找之前那个男孩的麻烦。 一艘班轮在水上迎面而来,上面的船员看着克雷顿的古怪举动,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拒绝了。 坐船的闲情逸致很快就被打破了。 克雷顿身后又传来快艇破浪的声音,电动引擎独特的嗡嗡声在接近,还有人呼喊着向他招呼。他一回头,发现居然是另一艘孔里奥奈家族的快艇,上面只有两个林德的手下。而他们看见同伴的船只上只有克雷顿·贝略,也都吃了一惊。 “你是谁?其他人呢?” 克雷顿放下舵盘上的手,从驾驶位一个后翻跳上船尾,顺手还把猎枪端在手里,一个转身对准从后方接近的那艘船,剧烈动作造成的船体起伏没有对他造成太多影响,他的枪口很稳,正指着那个新来的船只驾驶员。 “把船慢慢开过来!” 远处有一艘班轮在靠近,但克雷顿根本不在意被人看到。他现在蓬头垢面,穿着染血的脏衣服,谁会把他和之前的体面商人克雷顿·贝略联系起来? “别开枪!别开枪!”两个船员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真的把船开了过来。 船只在水里没法后退,想要折返只能转动船头的角度,让船在水里绕半圈才行,而扭转船头的时间已经足够克雷顿瞄准和开火了。 随着船只靠近,克雷顿注意到他们身上都没带武器,这可能也是他们如此听话的原因。 不过这也令他感到奇怪,他现在身下的这艘船里原本载得可都是武装人员,为什么眼前的这一艘船上竟没有武器? 林德给他们的任务不同? 等这艘船贴到旁边,克雷顿又让他们举起手。 船上的船员也都是年轻人,他们的长相和孔里奥奈家族不同,身体也较为瘦弱,应该只是不负责战斗的外围成员。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和惊恐的神色,克雷顿的食指还搭在扳机上,但忽然不想按下去了。 也许他该杀了他们,黑爪氏族让他吃了个大亏,哪怕他们没有带武器,也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他也该杀了他们。 而且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这时候要说同情未免太迟, 但是他就是感到一种疲惫的感觉正从骨头里不断涌出来,它与疾病同行而来,一开始只是让他浑身乏力,而随着克雷顿将一部分力量和诅咒通过针筒吸取走,它占据更多阵地,让他感到食欲不振,而随着病情的加重,它现在竟压制了一部分狼血的呼唤,让克雷顿久违地感受到不被诅咒影响的清醒。 此刻,一直缠绕他的嗜血念头忽然消退了。 这谈不上低沉或失落,而是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更为坚固的东西在他的体内生长,他说不出来,但感觉得到。 看着两个船员,克雷顿的喉结上下滚动一次,最终枪口摆了摆。 “你们到我这边来。” 收到他的胁迫,那两个年轻人手忙脚乱地越过两条船之间的空隙,爬到他踩着的这艘坏船上。 克雷顿见他们都上来,就跨出一步,自己上了那艘好船。 电机发动的声音再次启动,他将新船向前开动,把原来那艘坏船抛在身后,那两个船员代替他坐上了“孤岛”,而他们连能用来当桨的工具也没有,只能迷茫地坐在船里,看着身下的小船随水流打转。 “这样就行了,那些狼人会发现他们的,这样他们就知道我活着,知道我往哪里去.”克雷顿自言自语着。 船只静静地向前驶去,划过黑冰似的水,一直向前。 两岸铁灰色的城市景致连绵不绝,而无论何时、从何种角度看去,似乎那些高塔似的烟囱密林永远也在那里,直升天际的黑色烟雾连接水面,给人以一种在黑夜中原地踏步的幻觉,时间也因此暂停。 但有些东西不是幻觉。 一些更大的船迎面而来,克雷顿看见上面的船员大多脸色不安,还有人扶着栏杆呕吐。 克雷顿本来打算到最近的码头停船上岸,但当他到地方,才看到岸上正在发生一场乱斗。 鲜活的画面让这片天地都醒来了。 一共两伙人,一伙儿像是本国人,另一伙儿则是被称为北佬的外国工人,他们加起来可能有一百来个,此刻打成一团,已经在码头停泊处丢下了好几具尸体。 他们穿着朴素,武器也很朴素,用于削断打结麻绳的短刀、开箱用的撬棍和敲钉子的榔头都是他们的趁手家伙。 这种事本来满稀奇的,但克雷顿这几天已经见识过魏奥底的治安,并不怎么意外。 这些工人兼帮派成员已经在这里打了一会儿了,克雷顿并没有听见有人喊什么口号,或者明确的战斗目的,他们只是随意地嘶吼和呐喊着,尽量把武器抡到对手的头上,把血溅出来,把肉砸成泥。 断肢、内脏和血涂得满地都是。 他们的血液顺着地面流淌,落入河水中立刻就被更深处的黑色掩盖。 就在克雷顿停下的这短暂时刻,已经有三个人负伤倒下,他们失力的身体同时被同伴和敌人的腿踢踩着,最终消失在人群中。 许多打开的货箱散落在地上,在工人们打斗的同时,还有人正潜身俯首,趁乱将没有完成搬卸的货物带走。 码头边一些固定着的机械吊机还在运转,但不是在工作,操作员只是把它们转来转去,用甩荡的铁钩威吓那些敢于靠近的武装暴徒,希望能在这一场暴动中保住自己的性命。 比起这里流的血,昨夜在孔里奥奈家族城堡流的血似乎都无足轻重了。 因为这种集体暴力事件,码头上乱成一团,一些船可能是打算在这里卸货,但看到码头上发生的事,他们不能继续工作,只能将船只停在较远的地方,远远观望事件的发展,等着秩序的维护者来到,或者这场战斗自然消停。 这些船落在河里,就像许多翻肚皮的死鱼。 克雷顿和他们的心情大抵一致。他不知道码头上工人打斗的原因,也无意介入这种危险事件。所以他再度发动船只,打算穿过那些在前方汇聚的船只,到下一个区域的码头再上岸,只是在离开前又忍不住回头一睹。 暴乱的人群中藏着几个格外灵活的人影,他们穿着和工人一样的衣服,寻常人难以一眼看出他们的区别。只有同样身手不凡的人才能快速发现他们的异常。 无论身边怎样混乱,这几个人始终能置身事外,而他们有时也会向彼此投掷目光。 克雷顿没怎么深入思考这件事,随着狼血的沉淀,寻常争斗现在没法引起他的兴致,偶然间迸发的疑问很快被他抛到脑后。他平静地穿过这片区域,因为有太多船堵在前面,这花了比他预想中更多的时间。 他抵达下一个码头,这里的商务职能还在良好的运转,但往来的船只还是把前面发生暴动的消息传了过来。这里的人们时不时会把不安的目光投向克雷顿来时的方向,他们在担心那里发生的事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 克雷顿从船上下来,还没有走多远,就见到一支警察的队伍在往暴动的地方赶,之前帮过他的阿尔伯特警长正在队伍的最前面。 “阿尔伯特。”他下意识地喊住对方,希望能从这个敬业的警官这里再得到一点帮助。 阿尔伯特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他,但并没有认出这个两天前曾与自己有交集的男人,甚至还对他举起了枪。 “先生,别再靠近了,我们正要处理公务。” 克雷顿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和两天前截然不同,阿尔伯特没能认出他也正常。而且他现在带着一把猎枪,看着实在不像是个良好市民,更像是富人们会雇佣的那种职业枪手。 在魏奥底,持枪证的申请资格比萨沙市还宽松得多,因此危险分子的数目自然也格外的多。 他抬起左手,将额前垂着的头发向后捋,把脸完整地露出来。 “警长,我们两天前曾见过。” 阿尔伯特盯着他的脸,眼睛渐渐睁大了。 “是你啊!”他终于想起克雷顿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被抢劫了吗?” 克雷顿阴郁地嗯了一声,在他承认的这一刻,耻辱的感觉姗姗来迟。 之后会加快更新频率 第四十八章 远道而来 在克雷顿·贝略身上发生的事实则要比抢劫严重得多。 但阿尔伯特警长并不知道这一点。 “抱歉,我们现在有非常紧要的公务要执行,如果你要报案,还请在这里等一会儿,或者去我们上次见面的警察局。”他说着就要走。 “你们是要处理码头发生的群体斗殴行为是不是?”克雷顿问。 阿尔伯特已经扭过去的脸又扭回来:“正是,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处理了。” 克雷顿的眼睛扫过警察的队伍,一共有七个人,但只有两个人配枪,其他人都只带着木棍:“我建议你们别去管了。” “为什么?”阿尔伯特愕然地问。 “我刚才经过那里,所以知道那边的战场有多激烈。你们的人不够,武器也不够。那些人热血上头,可能会连你们也一起攻击。我从那里离开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那听起来更该需要我们介入了。”阿尔伯特说。 看起来他现在是没法帮到我什么了克雷顿心想。 出于好意,他提醒阿尔伯特道:“那至少走慢一点,这样你们到地方的时候还能保存体力,而那些人也该闹够了,精疲力尽的人更容易对付。” 阿尔伯特脸色略有变化,但看起来不像是在感激。 “很好的主意,但我不需要这样的战术。”说完,警长向其他警察招呼一声,他们不仅全部行动起来,还加快了步伐,好像要弥补和克雷顿说话浪费的时间。 “那至少再多带一把枪。” 克雷顿高声说,警长的脚步一停,他就把猎枪连同一包弹药抛过去。 拿到这些枪支弹药,阿尔伯特惊讶的看着他,脸上又流露出几分感动,刚才以为对方冷漠的误解也烟消云散了。 一个刚刚被抢劫过的人居然把防身武器拿出来分享,这高尚的品德还能有谁感动不了? “可是你也许” “不要紧,反正不是我的。”克雷顿说。 阿尔伯特的脸色转为古怪,他简短地道了声谢,将猎枪交给了一个下属,又带着队伍疾行而去。 看见他们离开,克雷顿也转身向一处静僻的方向走去,他本来是想找阿尔伯特帮自己一把,没想到见了面,他反倒要帮对方一把。 不过两手空空,他反倒感觉自在起来。 这不是说他的身体康复了,相反,疾病的感觉还在他身上加重,但他的心底却轻飘飘的,澄澈如水晶,并且信心涌现,好像只要他肯用心,就能把一切事物都弄透彻,搞明白。 这种感觉其实非常轻微,它只是一种没由来的自信,但对于克雷顿的影响却非常大。 因为在他思考前,他就已经会按照这种信心和感觉做事,就好像它取代了他的一部分本能。并且这份信心给他的指导也并非正确,就比如他之前不该放过自己的敌人,但他还是放过他们。他不该把唯一防身的武器交给阿尔伯特,但他也还是这么做了。 上一个让他有类似改变的东西叫诅咒。 “看来我真是病了”他担忧地想。 这恶臭的河水味道掩盖了他的气味,而河边全是这种味道,黑爪氏族的人不可能依靠气味继续追踪他,他现在已经安全了,也许他该按阿尔伯特说的,先去西区的警局歇息一下,之后有条件再找个医生看看。 这里的河他叫不上名字,但他生病多半是河水被污染的原因,一些工业废料的毒素会让人产生幻觉,或者情绪失控,而他昨晚喝了不少工业废水。 “这位先生,您现在感到幸福吗?” 大街上有人喊住克雷顿。 他停下脚步,几个身材瘦弱但脸色狂热的男男女女围了过来,他们举着纸牌,上面画着意义不明的魔法符号,似乎打算向他传教。 前面一段路有工人帮派死斗,这里则是有人传教,克雷顿忽然感受到一种荒诞的氛围。 “我幸福得很。”他恹恹地说。 这伙人愣了愣,但没打算走:“真的吗?您看起来不像是幸福的样子。” 他们提醒了克雷顿,他现在的模样不算好看。 “不关你们的事,让开!”他恼火地伸出手将他们拨开,他是很虚弱,但对付这些人还轻而易举。 在他的身后,那些人还在大喊:“让世人幸福就是我们的任务,末日将近,唯有人类的喜乐可以对抗大恐怖,是天父要我们把幸福的种子播撒在人间,任何一人的幸福都至关重要!” 幸福当然是至关重要的,但克雷顿认为他们先把自己喂得肥一点再说这话比较好。 饥饿的人怎么能给别人带来幸福呢? 他走出几十步,超凡的听觉又听到他们缠住另一个人,他忍不住驻足回头,发现那是一个脸色麻木的男人拖着行李路过这里,那个男人被他们围在中间,不知所措地听着拙劣的传教话语,脸色居然渐渐放松,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并最终也站到他们的队列里,脸上的表情也被同化成一模一样的狂热。 “简直是疯了。”克雷顿看不懂这里发生的事。 “这是城市化的弊端。人们被钢铁和水泥蒙蔽了心灵,他们无法亲近自然,也无法亲近彼此。所以不知道这个世界给予万灵的真正恩惠为何物,过去他们臣服于金和银这两种金属,现在则更过分,他们崇拜花花绿绿的纸,而仅仅是言语的哄骗就能够让他们把灵魂卖给魔鬼。” 非常激进的言论从旁边传来,克雷顿再次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麻布袍子、戴着枯树叶头冠的老人正站在那里,他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银色的须发自然留长,胡子直接垂到裆部,脚上没有穿鞋,一双尺码很大的赤脚踩在地上。外地口音显示他和克雷顿一样,也不是本地人。 这是个德鲁伊教徒? “那要怎么解决这种现象呢?”克雷顿神使鬼差地问。 老人抬起青筋毕露的右手:“很简单,只要去城市化,一切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在大街上说这种话,这位也是疯的.克雷顿想着,一边把头转回去,打算忽视这位老人继续走自己的路,但老人并不让他如愿,他拉住狼人的臂膀。 “你看到了这些,难道不这么想?” “你太极端了。”克雷顿想把手抽回来,但对方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很多,他不断施加力气,希望在只把手抽出来和立刻与对方打一架之间取得一个微妙的平衡。 “极端吗?”老人反问。 “当然,城市是文明的结晶,失去城市,文明就要倒退了,分散的小聚落没法把力量扭合起来,更没法高效率地进行贸易活动。” 老人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难怪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克雷顿停下动作:“我们?” “怎么?你不是孔里奥奈家族的狼人吗?”老人再次傲慢地反问:“你们违抗了自己的本性,膜拜金银,取用的一切超过所需,所以才总是受制于人,无法取得地位。难道你们现在还没有认识到衰落的根源,非要等到大祸临头才知道悔改?” 克雷顿抬起右手,疲惫地抓了抓脸。 “你说的很好,但你看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老人盯着他的眼睛:“黄褐色,有些地方的人也叫这种颜色脏水绿。” “但孔里奥奈家族的狼人有鲜绿色的眼睛,它们和我完全不一样。”克雷顿试着抽出右手,这次很轻易做到了,他指向北方。“它们都在伯达拉比克,那里有座城堡,它们就住在里面。如果不怕死,就去那里传教吧,我祝你好运。” 他是不知道这老人是谁,但要是对方能够说服黑爪氏族归隐山林,那要克雷顿把他当做圣人看待也无妨。 “原来是这样,我之后会去的。”这个老人一点尴尬的反应也没有,他还盯着克雷顿:“也许我认错了人,但你也该好好想想我的话。” “我会的。”克雷顿说,他离开的脚步越来越快。 在狼人走后不久,穿着白麻布袍子的老人又继续自己原先的行为,他在这座混乱的城市中漫步,观察这里一切使人堕落的要素,直到临近晚上,天色漆黑,他走到一片由黑色铁栏杆和洁净大理石砖构成的街区。 许多枪手提着马灯在这里巡逻,但没有阻止老人通过这里。 他走到一处豪华宅邸的面前,这栋建筑的每一扇窗户都发出光芒,乐器演奏的声音和悠扬歌声随着光芒飘洒出来,美食和酒水的香气也如影随形,仿佛能将这种幸福的感觉也传播给站岗的门童和守卫。 一个银发紫眼的年轻女人不受这种感觉影响,她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口,看见老人才松了口气,立刻迎上来。 “格雷戈里长老,晚宴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巴斯贝先生正等着您呢。” “不要欺骗我,姑娘。”老人冷淡地说:“我是知道的,你们只在宴会快结束的时间才谈正事,我来的还算早,根本不会有人等我。让我、也让你的父亲再休息一会儿吧。” “长老,巴斯贝先生不是我的父亲。” “为什么?因为他没和你的母亲结婚就让她怀孕?” 摩根尴尬地笑了笑,她不再说话,而是转过身示意,门童便为他们推开了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 稍等,醒来补 高兴得太早了,娃娃的发烧还在反复,只能短更2k字左右,还请见谅。 打开火,放了豆油,这需要慢功夫,就算功夫再高,也不能用元气带着火焰,那样也太浪费了。 而且由于朱雀强势插手,高冬花和惧留孙代表的佛门威信尽失,青云子独霸华夏的计划完成了七七八八。 “虽说修炼一途,讲究的是勤苦。但修仙一途则就要讲究天赋了。你圣灵体成为了你最大的依仗。如果说谁被选上的希望最大,那应该就属你了。”白发和青袍走到吴峰面前,解释道。 “我不值得你这样,真的。”又是这句无奈的话,凌祈叹了口气,别过脸不敢正视那张热忱的面孔。 大清早的丽春院,住宿的客人还没起床,窑姐也都在养着精神,来客时间一般都要到中午时分,多休息一会,才能坚持到半夜。 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声音,“千年圣阳花,我这里虽然没有,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取得,杜公子不妨上来一叙。”听这声音,正是杜夫人。 反倒是另一边凤三拜的大哥那个大佬就无能的多了,全部废话都是让凤三学习上午横刀对阵霍环的那一套。 “他还是走了吗?太遗憾了……”凌墨扬摇了摇头,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实在太长,当年与方志勇战场上相互扶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两人的孙子辈都到了谈婚论嫁之龄,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时光如电。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李重潜心炼剑竟然突破到金丹第五转,法力又雄厚了几分,这让李重喜出望外,同时却又心生紧迫。 两个大治疗术刷满了生命之后,剑气震八方手一甩,盾牌立刻飞了出去,嘭的一声,半空中的帝王英魂身子一晃,脑袋上面顿时出现了星星符号。 灰‘色’‘迷’雾逐渐充斥满了整个牢笼空间,而秦龙的动作也为之一滞,在他的意识中,陡然出现了一些迥然的场景。 闭上眼刚要睡着,只觉窗户一阵轻微的开合声响起,便有一道人影慢慢向她靠近。 而苍黄的天赋也终于得到体现,在一个纪元内完成了三级跳,厚积薄发使得他的进化显然那样水到渠成,而且还爆发出了同等级别最强的属‘性’。 当然,传说中还有一个宇宙之主对决的擂台,但那个自然是不会公开,而且,不说宇宙之主之间极为难得‘交’锋,他们之间的对决,并不是这个层面的异能者能够看到的。 只见男子抱手斜靠在窗边,眼睛斜眯着,饶有兴味地目光无所顾忌地在宝儿身上来回扫视着,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 几个男护把胡师父放在担架上,他的眼睛始终看着胡喜喜和冠军,右手抓住床沿,浑浊的眸子有光彩溢出。 棺材香了,到时候我去到阴间,一定好好照顾欢欢,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三太公敲着碗嗡嗡道。 “就这么简单?”王匡似乎觉得迟昭平说的太简单了,如果真的可以这么简单消灭刘秀,当初那些大军阀,哪个不是手握数十万军队,又怎么会依次被刘秀吞没呢? 在米罗传给她的资料里,从医院检查的各项数据看并没有看到劳拉有尿毒症,也就是说在米罗传给她资料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劳拉大约是抵抗能力差,感染了,所以竟然发展成尿毒症。 “不行,这个不能开玩笑,必须得我来。”他固定住我的手,然后缓缓地靠近我的某处。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反正到了他的手里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还省的他多费口舌。 宣家华家的青年瞬间气势外涨,杀气腾腾的盯着冈格家族的吸血鬼,摆出了战斗的架式。 “这两个少年也不错!”胖胖的四长老眯着眼睛,显然对王猛和那个少年很是喜欢,他刚想说出他的徒弟就在这两人之中选择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三长老开了口。 “是吗?这样的话那其他宗门的人不也应该想的到吗?”李木神色古怪的嘀咕道。 “切糕?不是,这个是玛仁糖。”回族烤肉摊的老板看着绮果指的方向,摇头。 “应该是了。”景砚没想到暗界还有这情况,不过想到绮果之前几次差点失控的场景,还有丧尸的攻击性,倒是也能说得通。 好家伙,这位资深猎人导师一旦开启教学模式,就变得喋喋不休起来,甚至都忽略了与公主殿下对战的某个光头。好在,兰斯也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任逍遥见到李木,也是十分的激动,他拍了拍李木的肩膀,语气哽咽的说道。 因为这次‘正君除贼’,很多人还在各种麻烦中,是以比往日稍显冷清。 欧颜刚才就发现夏柔把一字夹藏在手心里,假装道歉,就为了划破她的脸?? “那我们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抢金色飞贼?”米克尔捶了一下沙发。 顾南枝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杏眼幽光浮动,她可没忘,前世在陆家的满月宴上,发生了些叫人很不开心的事,让她名声扫地,被众人指指点点,此后在裴洛白面前始终低了一头。 好不容易揪出下毒的凶手,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顾南山不免有些挫败,审问那个侍卫的时候,他越发谨慎,先让搜身的老手,将他身上仔细搜查一遍,防的就是他藏毒自杀。 第四十九章 黄雀在后 克雷顿在药房买了些水杨苷,用于退热镇痛,服药时发现奥兰斯特这个姓氏出现在药瓶子上。 他把自己当做一只大型的牲口来计算,于是服用了常人三倍的剂量,因为狼人异于常人的消化能力,短短二十分钟后,药物就已经开始起效,使他周身的痛苦平息。 而这时,他也差不多赶到了火车站。 最后一辆火车班次已经结束,剩下的火车会整夜停靠在车站里,让他想要模仿自己的某位先祖也做不到,只能买第二天早上的票。 克雷顿揣着车票,没有再去旅馆,而是先把身上剩余的钱全部换成三明治,然后走到之前路上选中的偏僻、外表爬满爬山虎藤蔓的老旧公寓前,把装三明治的袋子往屋顶一甩,自己也跟着爬上去,顺理成章地找到一间楼上的空房间,然后把窗户打开,拖着食物钻进去休息。 说来也怪,当克雷顿失去了钱和身份,却感觉到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自由。他也察觉到了这点,开始疑心自己天生就是个当流浪汉的料。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无福走上此路。 魏奥底的教区也用钟声定时,到了大概晚九点的时候,克雷顿听见大钟敲了九下,他走到窗边,看见街道上忽然涌出一片灰色的人群,沿着路灯制造的“光明之路”行走。 上夜班的工人们开始出门了。 克雷顿又看到了人群中有几个奇怪的人,一个穿着皮大衣的男人、一个笼罩在黑袍下手提有流星锤外形的提灯的女人,还有两个穿毛衣的男人。他们混迹在工人之间,脸不断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什么,而在工人们都在这片街道消失后,依旧停留的他们就变得显眼,而他们也看向彼此。 原来他们就是在寻找对方。 那个黑袍女人对皮衣男人高声叫起来:“勒拿,我们该算算总账了!别以为水晶会会忘记自己的敌人。” 这就要打? 克雷顿狠咬一口三明治,瞳孔对准他们放大。 “皮普尔小姐,我就知道你也想在这个时候动手!”她的敌人兴奋地说:“我是随时奉陪,可在开打之前,我倒想知道考利家族的两位驱魔人的意见?你们是打算和谁当对手?还是等我们只剩一个才收拾残局?” 毛衣男里较年长的那位为难地看着他们:“我只打算来调解这场争斗,我们现在都服务于这座城市的组织者,近卫之间自相残杀不太合适,这破坏了规矩。何况是在大街上,要是有谁看到,你们会上报纸的。” “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了。这里少一个废物,就是在帮我们的雇主减少不必要的开支。”皮衣男勒拿说。“早班工人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那些最了不得的家伙又都去参加晚宴,现在谁也顾不上我们在这里厮杀。” 他的仇敌也附和:“是呀,现在死人最恰当。” 他们短暂的意见一致。 “好吧,那你们打吧。”两个驱魔人看起来都很无奈,他们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尽可能把路封了起来,不让路人靠近这里。 四个超凡者.克雷顿在三楼盯着他们,等待他们出手。 他没有在室内点灯,这个窗口的背景是漆黑的,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人发现他,可以让他一饱眼福。 黑袍女人将有着锋利外壳的提灯一举,她投地上的影子忽然分裂成好几条,而影子们手上的提灯居然也亮了起来,它们都拉长、带着变换的光影划着弧线朝皮衣男勒拿绕去,而她自己则往地上一扑,混迹在众多的影子之中一起发动攻击。 她的敌人从腰后的裤子里抽出一张红布,猛地一抖,那些虚幻的影子就忽视了他,离开地面冲着红布撞了过去,只留下地上最后一个影子。 他抬脚朝女人的真身猛地踩去,但那黑色身影忽然变得无比柔软,曲折起来躲过这一次攻击,身段如同蟒蛇般缠绕向上。 接着,用力勒紧! “呀啊——”男人的惨叫响彻了整个街道,他的身体向后对折,一般人应该没法把腰折成这个角度。 听到惨叫声,克雷顿忍不住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砰砰砰! 三声枪响几乎凝聚成一声,黑袍女拉长的身体从勒拿的身上滑落下来,勒拿的皮衣染血,手里突然出现的左轮枪口还在冒烟,而他的腰忽然又能挺直了,显然诱骗对方靠近也是他的计划。 “还没完!” 躺在地上的女人凄厉尖叫着挥动手臂,提灯的锁链甩过皮衣男的双腿,缠绕一圈又一圈,其中黄色的灯火突然爆炸,转变为鲜艳的绿色。 被绿色的灯光照耀,皮衣男勒拿的身体忽然抽搐着倒下,而黑袍女自己似乎也不能免疫这种攻击,同样开始剧烈地抽搐。 他们现在的表现就像两条鱼在岸上赛跑。 克雷顿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焦急地等待他们死掉。 但又有意外的情况出现。 站在街道右边放风的驱魔人忽然大喊一声,接着转身就跑,左边的驱魔人回头看了一眼,也做了同样的举动,两个先前表现出高道德水准的人类卫士就这么把毫无行动能力的一对仇家丢了下来。 克雷顿向他们恐惧的方向看去,一个神秘人物正在靠近。 新的到访者性别未知,身体完全包裹在黄色的雨衣里,一些铁链缠绕在祂的身上,将两具似乎是被砍掉四肢的肿胀人体束缚在胸前,细看过去,就能发现那两具人体的胸膛还在起伏,但他们也并非是普通人,克雷顿眯起眼睛,看见那两具人体身上的血肉凿出密密麻麻的空洞,还有数不清的巨大马蜂在血肉空洞里爬进爬出,宛如蜂巢. 不,就是蜂巢。 体型接近男人拇指的马蜂从裸露人体上构建的血肉蜂巢中一经爬出,就飞腾起来,盘绕在雨衣人的四周,在路灯的灯光下照出数不清的、纷乱的小影子,当雨衣人在决斗的两人前停下脚步,它们便冲着这对倒在地上的男女一拥而上,将他们的身形淹没。 狼人的晚餐只有三明治了。 是虫师。 克雷顿知道这种人物,萨沙市长老会也有这样的人。他们掌握某种超凡知识,可以在不受伤害的前提下将暗裔中完全丧失理智的混虫者做最大程度的利用。 那两具人体看似痛苦,实则已经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所有的虫豸其实都是从他们自己体内生出的。 虫师只是通过某种方式控制住了这些昆虫。 克雷顿记得萨沙市长老会的虫师更偏向于生产者,和这种进攻型的虫师不相同。 这次看到的虫师所携带的混虫者能够生产马蜂,自然界的马蜂本身就是一种极具危险性的昆虫,本身带着毒针,多次蛰咬可能引发窒息、心脏骤停等症状,足以置人于死地,而混虫者制造的马蜂功效则犹有过之。 被蜂群覆盖的两具人体没有过十秒就彻底失去了动静。 而虫师的手段并不每次都一样,也许下一次他又能带别的混虫者,制造其他毒虫为己所用。 克雷顿想得很认真,但他在观摩街上发生的一切、以及思考这些超凡领域的知识时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让接下去的走向忽然转折到另一个他未曾做过设想的方向。 这件事就是关窗。 要精细控制那么多昆虫的举动对虫师来说也是难以完成的差事,因此它们的飞行轨迹在具备主体方向的同时,往往也保留了一份随性,有时亦会被钟意的事物所吸引——比如糖分、比如肉类。 而克雷顿本人呢,无论他是如何身经百战,他在进食时总还是会放松,以便自身完全享受这一过程。 尤其是他现在正把注意力投向食物以外的方向,只是凭借思想上的惯性去咬手上的食物罢了。 错误的飞行轨迹与一份粗心大意相汇聚,让克雷顿不慎把一只飞上三楼前来偷吃三明治的马蜂咬死在嘴里这一事就变得合情合理,而马蜂在临死前蛰中狼人舌头、使他大叫一声的行为也无可挑剔。 没有哪一方可宣称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是无辜的。 而倘若克雷顿此刻还记得闭紧嘴巴,关上窗户,接下来的局势也还能挽救,但他又下意识地照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会做的做法——把死去的马蜂吐了出来,使得这一机会稍纵即逝。 死去的马蜂从三楼跌落在地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讯号。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昆虫其实也相当仰赖气味去交流,它们能够运用多种气味表达自己的意图,而死亡的气味是它们的最后手段。 此刻,这只马蜂在克雷顿身上留下的气味残余正彰显了敌人的位置所在。 雨衣人身边环绕的蜂群忽然有三分之一调转了方向,向着克雷顿所在窗户袭来。 克雷顿终于记起要关窗户,但已经晚了。 蜂群洪流似的拍打在玻璃窗上,形成暴雨似的声响,连最后那么点室外的光明也被它们慢慢遮蔽。 在蜂群的颜色完全淹没窗户之前,克雷顿透过它们空隙,看见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虫师正抬头看向这里,完全被阴影笼罩脸亦透露出不详的感觉。 黑暗而冰冷的室内,克雷顿在舌头完全肿胀起来之前狼吞虎咽着将手上的这个发凉的三明治吃完。 就在最后一粒面包渣也消失在他的手上,门口传来撞击声。 彭—— 彭—— 仅从撞击的频率和节奏,常人便可以判断出这位虫师是一个喜好规律的人。 克雷顿看了眼被马蜂覆盖的窗户,又舔了舔嘴巴。 他有点想吃热的了。 还有一更 第五十章 收获日 穿着黄色雨衣的躯体仰面倒在地板上,心脏已经不在原来位置。 无论这名虫师之前表现的多神秘,现在也只是一具尸体。 窗外的马蜂被清空了,月光照进来,快九尺高的狼人叉着腿坐在尸体对面,它仰着头,捏着鲜红的果实的右爪松开,果实一下掉进满是獠牙的嘴里,它吃得满嘴汁水,任由大量的诅咒马蜂围在身上乱糟糟的黑色皮毛叮个不停,昆虫嗡嗡振翅的声音好像在给它伴奏。 也许虫师对于没有做好防护的人来说十分具备威胁,但要对付暗裔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这些毒虫没法咬穿厚实的皮毛,那么它们的毒性如何猛烈也无济于事。 虫师虽然身体素质也不差,但对克雷顿·贝略的威胁甚至比不上那两个驱魔人,他们多少懂些和狼人动手的本事,而虫师只会胡乱挥拳。 克雷顿的黄褐色狼眼看着尸体,狭长的猩红舌头探出来舔了舔嘴唇,超凡者的心脏让他又恢复了些许体力。 杀死猎物、夺取它们的力量之源,这就是狼人强大自身的方式。 由口中血腥气的提醒,他亦在这状况下察觉到一个事实,那就是随着疾病而来的那种自信感觉并不真正与狼人的诅咒抗衡。 它们相辅相成。 同时,他也察觉到了这种力量的来历。 刃秘传。 乔治·西弗尔是他得到这种力量的来源,他们决斗,他杀死了他,这正是刃秘传的主要传递途径。 秘传力量居然也会改变人的性格,这是克雷顿尚未想到的,不过当他回忆起那些自己见过的具备刃秘传的人物,又对他们的表现感到熟悉。 多隆少校、戴斯长老、乔治·西弗尔,以及一些现在来看疑似具备刃秘传的高级军官。 刃秘传的研习者都不怎么谦虚。 克雷顿并不觉得这种程度的副作用算什么,他只惊讶自己居然还可以更自大。 探长多毛的兽化手臂,狼人将虫师的尸体拖拽至身前,翻找上面还可以为他所用的东西。 这位虫师的真身是一个毁了容的男人,名字叫布兰登,这在他身上的一封信件中可以找到,尽管干掉了两个近卫,又吓走了两个近卫,但他其实也是一名近卫。 雇佣他的并不是赫顿家族或是巴斯贝家族,而是奥兰斯特。 在魏奥底的三大家族中,赫顿家族是本地房地产领域的领头羊,巴斯贝家族背后站着的是铁路巨头杰里米·巴斯贝,奥兰斯特家族则是本地医药集团的代表,而他们的行事作风更是大有不同。 在大部分情况下,奥兰斯特都默默无闻,不显威势。 布兰登来到魏奥底,接受奥兰斯特的工作是为了攒钱购买其他类型的混虫者。 就像农民一样,手里有点钱,就会想着去种经济价值更高的作物,作为暗裔的混虫者对虫师这种人来说和装备、坐骑没什么区别,它们是活着的生产工具。 其他神秘学专家也知道混虫者的价值,所以那些特殊类型的混虫者不会被杀死,而是被活捉,自己使用或卖给黑市。 布兰登心心念念的混虫者是天蛾人,它生产出的幼虫可以吐丝,而这种附带诅咒的虫丝织成的布交给具备先知能力的人可以放大他们的能力,价值比等重的黄金贵五十倍。 天蛾人的数量极其稀少,而且容易暴毙,培育技术更是不传之秘,但布兰登还是想试试。 为了攒够黑市里对天蛾人的标价,他既当个小偷又当过杀手,今天杀死两个同僚也是为了拿他们身上的积蓄,因为三大家族给他们发狠优厚的工资。 他已经把所有的钱都收集了起来,这倒是让克雷顿更省心。 640镑,这是他身上所有的钱,连另外两个超凡者的钱包和身份文件都在内。而布兰登的积蓄还不止,克雷顿从他身上的备忘录找到了一些信息。 “在密闭房间内用事先准备的特质颜料绘制书上的法阵,于1月6日黄昏,手持月末采摘的接骨木浆果进入圈内度过整个夜晚。待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便可以用这些浆果着手炼制圣力水。” “圣力水蕴含30人至40人相当的生命力,稀释后足够喂养这些蜂头半年,后半年的开支.” “安全屋附近下水道破裂,污水已经淹没了地面,可能会有工人来检查,住在割喉径的人谁也信不过,需要在附近投放更多马蜂守卫,免得修理工穿过墙上的缺口偷东西。” “.“ 看到这些信息,克雷顿难掩心情的激动。 布兰登给他带来了急需要的东西,不止是钱,还有补药。 圣力水这种药他也曾听到朱利尔斯提起过,应该是真实存在的,等同于30人到40人的生命力正可以为他补足身体的精气空虚,将被黑爪氏族前族长修里恩重创的身体恢复如初,也许还有盈余。 1月6日已经是好几天前,如果像备忘录里写的那样,圣力水早已配置完成,此刻就该在布兰登的家里。 而布兰登的安全屋设置在割喉径附近,他上次被约瑟小子捞上来后还去过那里筹钱,也许他们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碰过面哩。 备忘录已经展示得很清楚了,只要在割喉径附近找到一所被马蜂环绕的屋子,附近的地下污水喷涌,那就是布兰登的安全屋。 克雷顿在这个过程中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黑爪氏族在知道他生还的消息后,现在还在魏奥底的西北位置找他,他们可能会碰上,而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与自己的同族作战——它们可能一次性来好几个。 不过,这依旧有解决的办法。 克雷顿低下头,看着尸体上的连帽黄色雨衣,还有手套、雨靴等装备,活着的两个混虫者,以及一张可以穿过富人街区的特别通行证,嘴角微微咧开。 布兰登给他带来的可不止有物质上的好处,还有一个新的身份。 他必须出发了。 没有力量的状态让他一刻也受不了。 凌晨两点,“布兰登”回家了,黑色的雨靴踩在污水滩里,将倒影踩成一片一片。 他看起来比出门时更大一点,雨衣里鼓鼓囊囊的。 割喉径的人们盯着他看。 这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异样,每个新来的住户都能够享受到这种注目礼,本地人有时会开注,赌他们能在这里待多久、或者将来能混出什么名堂来。 只是今天,“布兰登”回家的时间长了点。 他被一条狗追着吠叫了几声,才狼狈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这里的屋子质量真不算好,潮气让室内的墙壁生满了霉点,屋外还有许多的马蜂趴在屋檐下,被惊动后就往人身上扑个没完。克雷顿进屋后脱下伪装,用雨衣把墙壁的裂缝堵住,免得外面的人窥见里面的动静。 接着,他把捆在身上的两名混虫者取下来,把残余的几只跟随自己的马蜂统统打死。 接下来,寻找圣力水几乎没费什么工夫。 只是打开了浴室的门,他就看到了浴缸里注满了血红色的液体,甜腻带酒味的香气和生命力的感觉顿时扑鼻而来,不需要任何人解释,克雷顿凭借身体本能的渴望就立刻明白这是自己的目标。 而这还只是稀释过的部分,其他地方肯定还有未经稀释的原浓度药剂。 克雷顿已经迫不及待,他化作狼人本形,趴在浴缸边上痛饮。 随着狼人喉咙的鼓动,浴缸的水位迅速下降,血浆似的药剂渐渐见底,露出里面泡着的另一具被砍断四肢的混虫者躯体。 原来我喝的是汤,醉醺醺的狼人心想。 请一天,次日补 写了三千字,但感觉还是不对,重写也来不及了,只能延后更新 《狼人狩猎法则》请一天,次日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迟到者克雷顿 每逢秋冬季,乡野间的花楸树下总是醉倒一片鸟儿,任何想要尝尝它们味道的人都可以不费工夫地捡上几只。 腐熟浆果酿成天然的酒将贪食的访客麻痹,令它们任人宰割。 圣力水的重要原料是接骨木浆果,它在秋冬之际成熟,而现在是一月。忽略了魔药的原料已经发酵,为了摆脱虚弱而强行饮下能装满一浴缸的“甜酒”,克雷顿·贝略此刻也与贪食的鸟雀无二。 他酒量很好,但喝得太多,最后也醉倒过去。 所幸这里偏僻,一整夜无事,刚刚醒来的克雷顿还因为宿醉躺在地上,眯眼瞧着墙壁裂缝里透入的阳光,忽然一个激灵坐起来,意识到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新的问题。 他的车票过期了。 他买的是第一批车次,七点发动,而现在的阳光怎么看也已经超过了九点。 魏奥底的白天可是比别的地方晚两个小时。 如果他能早一点醒来,现在就该在火车上了。 克雷顿痛苦地揉了揉额头,贴伏在额前的黑发因此变得凌乱,更像一个流浪汉。 他不知道第几次把自己的事情耽误了。 他承认自己是有罪,而且罪孽深重,但如果上天,或者某个神明要因此惩罚他,就该一枪把他毙了,而不是让他每个重要选择都选错。 相比起刚刚转化成狼人的那段日子,他现在越来越不能做出果决的判断。总是因为贪心和本能而拖累自我,甚至把为人的尊严也抛弃了,一想起自己半醉时为了摄取精气而贪婪舔舐着浴缸里残留药剂的样子,他就情不自禁感到羞愧。 现在的他比起之前更像一头野兽。 诅咒已经把他完全改变了,但他却不想要离开它。 他简直觉得自己恶心。 克雷顿·贝略一边自省一边穿好衣服,蹒跚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认为既然自己已经迟到了,那不妨更迟一点,浴缸里的圣力水不是全部,因为它蕴含的生命力并没有让他完全康复,他顶多恢复了一半的状态,这里肯定还有其余部分,也许是还未经稀释的浓缩液,他也想把它找出来。 要让他慢慢养伤,那可能要花两个月才能恢复原来的风采,因为除了疗伤,他还需要额外的生命力向月亮献祭。 几个混虫者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但克雷顿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在转变完成的那一刻就死了。 他在安全屋的另一个房间桌上如愿找到了一壶圣力水原液,而旁边贴墙的架子上还有一些瓶瓶罐罐,像是炼金术士的储备,狼人打开盖子闻了闻,意识到这些药水都是些不同的气味剂,布兰登就是用它们对没有理智的混虫者发号施令,但是他不明白使用方式,就算拿到也用不了。 旁边有个柜子上了锁,克雷顿没花时间找钥匙,他直接把柜子砸碎,里面居然是布兰登的日记。 竟有人在日记的封面写上“日记”,就连克雷顿也吃了一惊。 里面大概记录了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圣力水的完整配方可能就存在里面,但他现在不想细究,只是将日记收好,重新完成布兰登的伪装出门。 有了布兰登的高级通行证,他直接穿过一些被封锁的街道,快步往火车站走去,路上又找了个机会将伪装卸下,用本来身份坦然地走在街上。 直到玻璃和钢铁构建的火车站穹顶近在眼前,克雷顿才稍微放松。 他买了一张一个小时后出发的票,然后就坐在车站内的长椅上等待着发车,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有空检查布兰登的日记,这解释了一些他之前不知道的事。 所谓的近卫是魏奥底的富人们用来应对超凡者强盗的措施,成员超过二百人,每个都具备非凡的技能。 因为三大家族都有成员在市政府担任要职,这个名为【近卫】的武装组织几乎可以算作官方执法人员,只是因为去年上下议院通过取缔治安官体系的议案,他们现在转为私人武装,但作用依旧是为了保护富人们在魏奥底的庞大产业不被那些流浪的超凡者袭击。 普通人当然也能犯罪,但是超凡者不一样,他们拥有超人的力量,自以为更加优越,因此在作案时更不介意杀人,消费时又绝不肯亏待自己,所以钱花得更快,犯罪频率也更高。 就像过去的流氓骑士,他们只受到血腥和财富的感召,几乎不存在良知,更没有想过收手。 在过去,负责对付这些流窜者的义务由贵族承担,宫廷用语中的“狩猎”也包含清剿盗贼和流氓骑士的意思,但如今的制度让贵族式微,同样的事情就被教会和市民阶级分担,本地秘密结社也会在暗中出力。 在城市里,寻常的战士即使有火枪,要对付超凡者还是非常艰难。 所以魏奥底的富人联合出资雇佣另一批超凡者来做这件事,三大家族是他们的领头人。 然而接受雇佣的超凡者本身并不团结,这些人在职位之外也会根据其出身、传承划分阵营,一些超凡者在获得力量的同时需要为其领路人和所属的结社完成义务,去对付结社的敌人。而现在,他们和自己的敌人恰巧同样接受同样雇主的雇佣,但彼此之间的仇杀却不能停止,所以才发生了昨晚的事。 克雷顿对此并不意外,力量越强大的人越难以接受约束,这是自然而然的。 这些外地超凡者没反过来抢劫雇主已经算得上有良心。 当然,能够在魏奥底占据主导地位,三大家族并不依靠别人的良心生存,布兰登的日记详细提到了他们对此安排的反制措施。 赫顿家族找了一些高级军官来管事,巴斯贝家族聘请了对金钱绝对忠诚的疯巫师雇佣兵钥匙团来做近卫的督战队,奥兰斯特家族则是已经加入了一个被称作【翼蛇】的本地秘密结社,对于近卫有一定威慑力。 除了正常的防卫任务外,近卫还得到一条来自赫顿家族的命令,他们需要监视进入城中的孔里奥奈家族成员。 赫顿家族对黑爪氏族显而易见地不太友好,而且其他家族也不太友善。 克雷顿知道【近卫】承担的防卫工作在曾经正是由魏奥底大公爵手下的黑爪氏族负责,现在公爵的继承人失踪,他们就把它踢出场外了,这无疑让黑爪氏族失去了大部分的收入,所以现在才转行当了杀手。 只是这些普通人是如何逼迫孔里奥奈家族退让,克雷顿有些疑惑,而日记中并没有提到此事。 另外,布兰登的日记里还提到一件事。 除了半公开地招募超凡者组成近卫,三大家族还向一些在“真实世界”地位更高的强大超凡者发出了请柬,邀请他们到魏奥底会晤。 其中包括德鲁伊教的格雷戈里长老、一位来自麦斯里的他念不出名字但形象很出名的鹰神祭司、维基亚的熊人萨满加舍罗夫、来自东方草原的弯刀大师苦行僧马鲁格、真言所的女先知阿比盖尔,以血秘传和炼金术闻名的圣杯教团也派出使者赴会, 除了这些人,还有更多不在南方的神秘学专家收到邀请。 他们无一例外都谈不上好人,立场善恶难辨。 而据说,几个月前还有人看到了末日追寻者教派的人也来到了魏奥底,并且在巴斯贝家族的豪宅边出没。 看到这条记录,克雷顿楞了一下,随后抿紧嘴唇,脸色严肃地把日记收起。 这条消息多半是真的,他去年年底可是跟末日追寻者教派的家伙打过交道,阔克是他们的队伍的接头人,大部队在他身处热沃的时候袭击了萨沙市,但被长老会和军队终结,这不会是个巧合。 那群疯子应该就是从魏奥底经过,然后转道去了萨沙市发疯。 大部分人试图制造大屠杀,而接头人阔克则负责夺取圣杯会留下的原界鲸胎盘,用于沟通仙境。 但如果末日追寻者教派真与巴斯贝家族勾结,那他是否可以认为这些事也是这个巴斯贝家族所指使?巴斯贝家族和赫顿家族亲近,赫顿家族又有军方的关系,那些为他们办事的高级军官对这一切知情吗? 培养自己的军队,袭击其他的城市。 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克雷顿忽然萌生了一种情绪,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茫然。 他介入这个真正的世界不到两年,从无到有的重新了解这个世界,还不时为自己身上的诅咒感到困扰,犹豫是否要继续提升自己的力量,而即使有这样那样的苦恼,他也可以在失去一切后发挥力量去赢得新的一切,不需要再操心温饱。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真正所求的事物不在外界,而在自身。 而在同一时刻,一些超级有钱人和同样具备超凡力量的家伙团结在一起,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要搞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阴谋,为此不惜杀很多很多的人。 为什么? 他们已经快拥有一切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克雷顿想不通。 就像他也想不通当初陶顿王国和多恩为什么要打仗一样,也许这些上流社会的人就是有怪癖,喜欢弄死点人来证明自己非同俗流。 “先生。” 在他坐在长椅上思考的时候,一个打扮得体的男人走过来,非常谦卑地躬身呼唤他。 现在的车站人流已经变多,但这个人的英俊长相和礼仪在人群中还是很醒目。 克雷顿回过神,打量这个莫名来到跟前的人的一切,他很确定自己现在的衣着打扮和容貌不适合和这个穿着层级的人交谈,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和自己搭话。 他眯起眼睛,好像不能见强光似的:“这位先生,我似乎不认识你。” “但您也许认识我的主人,他想要邀请您过去一晤。”这个礼服男人彬彬有礼地说。 “你的主人?谁?”克雷顿不记得自己在魏奥底有什么熟人。 “是的,我的主人,但在我说出他的名字之前,请容我冒昧询问,您是否是曾经在龙骑兵团做过骑术教官的克雷顿·贝略先生。” 这个疑问宛如一道闪电在心中炸响,克雷顿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仅是因为对方叫出他的真名。知道他当过兵的人不少,但知道他在龙骑兵团做过骑术教官的人却寥寥无几,那其实不是个正式的职位,而是龙骑兵团的一个长官出于私人交情请他来教学,这件事不是熟悉他的人绝对说不出来。 “我是。你的主人是谁?” 这个仆人吐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 “诺里斯。” 听到这个名字,克雷顿·贝略愣住了,他的嘴巴张了张,完全忘记了要遮掩什么,说出来的话直抒胸臆:“诺里斯?我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的名字明明在军队的阵亡名单里出现了,他怎么会还活着?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找到我?” 诺里斯,他的一位生死之交。 他本以为自己的生死之交只剩下三人,但现在却有一人死而复生。 真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 就算是刚才想的那些事对克雷顿而言也未必比这件事重要。 仆人热切地看着他:“我的主人知道您会疑惑,他会给您答案,只要您现在随我过去见他。” “我”克雷顿提到嘴边的话又放下,他努力抑制自己的激动,摇头否决:“我现在招惹了一些仇家,不太适合去见他,也许我们可以交换联系地址,下一次再约见。”” “我的主人和您认识他的时候可能不太一样,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庇护自己的朋友。” “即使敌人是狼人?” 仆人没有半点奇怪和觉得可笑地点头。 在他们对视的时候,火车站台开始微微震动,一直站着等待的人们走向站台边,原本坐在长椅上的人放下报纸,纷纷站起来和他们汇合,有一些人把头伸过栏杆,期待地偏头看轨道的尽头。 火车要来了。 克雷顿把手按在衣服口袋上,里面是他买的车票,正是这一班站次。 是走,还是去见一位死而复生的挚友? 这需要犹豫吗? 他将手松开,站起来。 “走吧,带我去见诺里斯。” 仆人恭敬地点头,他们背对正驶进站台缓缓减速的火车走出车站,一辆马车已经停在出口了。 第五十二章 亲爱的老朋友 诺里斯是克雷顿·贝略在军队认识的朋友——就和他的绝大多数朋友一样,因为他人生中最宝贵的一部分都在那里消磨。 当克雷顿还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一直在回忆自己和诺里斯的往事。 诺里斯比克雷顿大八岁,他是克雷顿晋升军官后带的第一个队伍里的成员,不过当时队伍里的人都敬重他胜过克雷顿,而克雷顿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这个人。 只要有诺里斯在,他们的后勤简直能自给自足。 诺里斯就是一个万能的人。 他会打铁、烹饪、钻井、素描、演戏剧、修鞋子、设陷阱、做账本、看星象、打水手结、包扎伤员、治疗家畜、钻木取火、修剪灌木、寻找食物、分辨药用植物、能够模仿全国各地的口音诺里斯会的事说几个小时也说不完,他几乎会所有生存的手艺,其他士兵一度怀疑他曾是个被同伴流放至荒岛上的海盗,否则没可能锻炼成这样。 诺里斯否认了这一点,他只告诉战友,自己在十岁时就被父亲赶出家门流浪,随后为了谋生干过很多活儿,才磨炼出这么一身本领。 的确,诺里斯所掌握的大部分技艺水平并不出众,只是一般程度,堪堪能够拿来混口饭吃,但没有人怀疑他有朝一日会成为大人物。 一个有能力掌握这么多技能的人不会一辈子碌碌无为。 所以当克雷顿冷静下来,又觉得诺里斯忽然解开死亡的幕布出现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诺里斯谦虚、无私,同个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被他帮助过,但他从来不居功自傲。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颗赤诚的爱国心。 当他看见报纸上说,要“公民”去加入军队对抗陶顿的野蛮人,他立刻辞去当时的工作,告别家人去参军,而即使一直在艰苦的第一线战斗,他也从没有抱怨过什么。 当然,军队承诺的海外补贴可能也是作战的理由之一,但只为了这个,也没几个人会选择上战场,诺里斯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在部队里存在一种核心人物,他存在在哪里,哪里就能凝聚起作战信心。 而在克雷顿的部队里,除了克雷顿本人,诺里斯就是第二个核心。 一次冲锋作战中,克雷顿的坐骑不巧被子弹击毙,他落下马,被敌人分散的部队围困住,是诺里斯及时发现他的困境,冒险带着其他人折返回来冲破封锁,将他从包围中救出。 还有一次,克雷顿连同其他五名士兵受了重伤,他失血过多,在高热中陷入昏迷,而队伍因为马匹失散又一时无法回归大本营接受治疗,诺里斯想尽一切办法照料他们,最后六人中竟只有一人死亡,还是因为折断的肋骨刺穿肺部,这伤势在战地医院也无计可施。 有这样的经历,克雷顿已经将诺里斯视作自己的挚友。 他回报过他一次,现在还欠他一条命。 不过,诺里斯似乎有另外一套算法,一直坚持两人已经扯平了。 在乌伦死后,克雷顿·贝略的父母相继去世,但他无暇回乡操办丧事,只能由翠缇丝代劳。在那之后,他的部队终于得到了一次休假的机会,于是他便迫不及待地回乡,去完成自己作为儿子以及兄弟的义务。 而等假期结束,克雷顿重返军队时,却得知诺里斯被更上级的军官发配到了另一个队伍去参加特别任务,并且因为意外不幸牺牲。 现在看来,这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克雷顿知道军队的德行,尽管有规定要将死去士兵的遗体带回,但如果遗体的位置不确切,或者掉在一片生着疫病的区域,军官就会下令放弃继续搜寻,将这视作法条中的意外情况。 也许诺里斯就是在那时遇到了这样的困境,他没有死,但是失踪在了一个很难搜索的区域,而同行的人的尸体却被找到了,所以他也被放上死亡名单,等他恢复自由,却失去身份,只能重新想办法挣钱回国。 至于事实是否和克雷顿猜测的一样,一会儿答案就揭晓了。 马车在一处富人街区停下,这里是魏奥底的西区,离那栋市中心的“地狱大楼”不算远。 克雷顿从车上走下,迎面的豪宅只有两层,但极宽,外部装饰和他在萨沙市的房屋有些相仿,设计有一种老派的奢华感觉,并不张扬。 唯一独特的地方是在房屋在二楼墙壁外侧建立了一个类似神龛的平台,上面站着一个手执长矛的裸身女人,约有五尺高,完全由铁铸成。 克雷顿了解过各种文物的形制,一眼就看出那是个从船上拆下来的船首像。 看来诺里斯这几年是在操心远洋贸易。 几个沉默寡言的枪手站在门前,他们几乎不说话,也不怎么巡逻,但给克雷顿的感觉比之前遇到的安保都要更具威胁,他们看见诺里斯的仆人,便让开门前道路,让克雷顿和诺里斯的忠心仆人通过,又有一个仆人走近为他们打开门, 克雷顿真正见到此地的主人时,这个大富豪正闭眼靠在有软垫的单人椅上,长相相当庄重,神色则安详得好像再次去世,椅子后面有一个臂膀肌肉发达的男性按摩师在为他按摩头部。 因为壁炉烧得很旺,诺里斯只穿着一套睡衣,一个女仆将两盘水果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后安静地离去。 克雷顿没有说话,他怔在那里。 他看着这个被当做诺里斯的人,心里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但当他尝试去回忆诺里斯的容貌好与眼前人做比较时,却发现记忆中诺里斯的脸早已模糊不清,还清晰留存的印象就只剩下一双有着极光色调的眼睛。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连生死之交的脸都已经忘却。 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的主人。”那个领路的仆人恭敬地唤道:“贝略先生来了。” 富翁复苏般睁开双眼,熟悉的璀璨颜色一瞬间就让克雷顿放松下来。这双眼睛的颜色非常非常罕见,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诺里斯。 而诺里斯也站起来,仔细端详着克雷顿,脸上的神情就像上一刻的克雷顿本人一样。 兽化的眼瞳、更加茂密的发须、苍白的皮肤、黑色的指甲、不可能再创新但还是创新了的身高 死而复生之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挚友,没有对这些特征表现一丁点儿的害怕,相反,喜悦的感情溢于言表。 “天呐,我们都变了!变得太多了!”他激动地喃喃道,声音再次向克雷顿证明了他的身份。 一个人的脸可能会随年龄发生变化,但声音却老的很慢。 克雷顿心中诺里斯模糊的形象开始转变的清晰,空白的脸被现在的形象所覆盖。 “诺里斯,要说改变,我怎么敢和一个从自己坟墓里爬出来的人相提并论?”他笑嘻嘻地张开臂膀,和诺里斯拥抱在一起。 异于常人的低体温让克雷顿立刻明白诺里斯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不过他自己又怎样呢? 才各自说了第一句话,他们就回到了过去一样,局促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请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诺里斯和克雷顿都坐下来,他挥退所有下人,靠在椅子上的身体还微微颤抖:“你知道吗,我在马车上看到你走向车站,当时就认出你来了,但还不能完全肯定,所以就让我的贴身男仆先去找你.” 克雷顿打断他的话:“当然,你真该先回家休息的。我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昨晚肯定没睡好。” 诺里斯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笑着:“不过再怎么疲惫,总还有力气招待我的老朋友。” 他亲自动手,抓起旁边的高档红酒为克雷顿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碰了碰杯,干脆地一饮而尽。 “敬我们还能相遇!” 如果他今天没有看到克雷顿,也许他们下半辈子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敬相遇!”克雷顿同样快活地说:“但我有个疑问,你以前好像不是黑发,如果我们发色相同,我会记得的。” 诺里斯惬意地把玩酒杯,听到这个问题,便洒脱地把头凑过去,让克雷顿看清自己的头发:“我的一些忠心的朋友建议我染成这样,他们说这样会让我显得年轻,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好极了,他们说的一点没错。你现在看起来简直比我还小了。” 诺里斯重新坐直,又给两个杯子添满:“那么敬年轻!” “敬年轻。” 庆祝过后,克雷顿将杯子放下,好奇道:“诺里斯,既然我们今天有幸重新见面,你也该知道我对你‘死亡’这件事有多好奇。假如这件事不包含你的秘密,我希望你能和我讲一讲。” 诺里斯将高脚杯夹在两指间扬了扬。 他的衣着华贵,态度从容,手上过去因劳作产生的茧子、伤疤竟都消失不见。 “当然,这的确该解释一下,不过我希望你听完这个故事后不要因此取笑我,因为这是一个卑鄙的故事。” 克雷顿立刻点头同意。 诺里斯深呼吸了一下,要解释这个死而复生的秘密对他来说好像也不轻松,当他开始这个话题,从容开始褪去,克雷顿相信有一种精神上的重负紧压着他: “我记得我曾经向你还有当时连队里的其他人解释过我的出身——在十岁时,我被我的父亲赶出家门,接着不得不在全国范围流浪,不断尝试生存下去。” “是的,你说过。”克雷顿说。 “很好,那么我现在要说的是,我少提了一件事。”有着璀璨眼睛的男人顿了顿:“我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子,我的父亲赶走我并不是因为养不起我,而是他的新婚妻子不想在家里见到我和父亲相似的眼睛。” “她撒谎说我偷了她的一件珠宝,我的父亲立刻就把我赶走了。” “那你的亲生母亲呢?她没有收留你吗?”克雷顿问。 “她无关紧要,至少在这件事里是这样。”诺里斯谈起自己的母亲时格外淡然:“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没有见过她。听说她以前和我的父亲两情相悦,是他婚外唯一的情妇,但我父亲对她的爱没能让我得到什么便利。他赶走我之前把我的外套都扒了,就为了找他妻子所说的那件不存在的珠宝。” “那天比今天暖和一点,但不太多。我父亲可能以为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体和他一样强壮,所以没把外套还给我就让仆人把我推出门去。我几乎冻死了,要不是一个路边的老乞丐发了善心照料我,我连那个教区都走不出去,我从此随了他姓,直到两年后他死去,我才离开我的故乡城市,而在这个过程中,我过去认识的人里,谁也没有再来找过我一次。” “我的父亲就这样将我抛弃了差不多二十年,随后又突然找到我,想办法将我从前线拉了回去。” 克雷顿皱着眉:“他终于良心发现了。” “并没有,只是因为他的其他子女都死了,而他必须要有一个相同血脉的继承人。” 也许是说得口干,诺里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下来,他就将我的生活完全摧毁。一个军队高官帮他把我调到另一支部队,接着一群人演了一场戏,让我的身份死去,甚至真的有一个人死了,而真正的我回到了我的父亲身边。” 诺里斯的父亲的事迹越来越让克雷顿作呕,他再次打断他。 “只是为了演戏而杀人?他为什么不直接让你调回国内?很多人都知道军队不管这种事,那些靠买官上位的军官什么时候都在国内度假。” “只是为了隐瞒我的身份。”诺里斯深吸气:“克雷顿,看你的样子,你现在应该也了解到世上有一些神奇的事物存在,就像巫师,他们可以占卜,窥探他人的秘密。可以仅凭一个名字诅咒他人,杀人于无形。还有的怪物只要不知情者的一个承诺就能吞食人的寿命。” “你知道吗?为了防止这些神秘力量的刺杀,国王的王冠都被赋予了各种祝福,因此它们能够转移诅咒。之所以每一名国王都需要一顶新的王冠,而非一代代传承,这是因为每一顶王冠都有极限,它们不能一直承担诅咒,超越这个极限,诅咒的力量就会从里面溢出。” “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有势力的人,他当然还不至于是个国王,但他和巫师打交道的次数一点不比国王少。” “在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全部因为疾病死光后,他开始怀疑这是他的敌人诅咒了他的子女,所以他发现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决心要把事情做得万无一失。另一方面,他还觉得我之前的经历是个丑闻,有这两个理由,隐藏我的真名和过去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诺里斯半开玩笑地说:“还好他已经死了,要是他知道你得知了我过去的秘密,一定还会派人来追杀你。” 听人倾诉秘密是被信任的体现,但诺里斯的家族秘密如此沉重,让克雷顿仅是听着就已经觉得自己遭到了折磨,这个玩笑没有让他感到轻松。 面对神色逐渐凝重的克雷顿,诺里斯却越发放松,他指着自己的脸,说出了另一个秘密: “克雷顿,你也许看到这张脸时有感到陌生,但这不是你的错,我的父亲用一种名为血秘传的力量永久改变了我的容貌,我现在的脸和身份是我已死去的兄弟的,就连妻子也是。” “那种感觉一定很糟糕。”克雷顿本能地接话,但诺里斯的表情却很奇怪,他看起来并不很痛苦,而是有更多复杂的情绪在其中。 “也许。”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克雷顿明智地没有继续问他的家庭。 “那么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就叫我诺里斯吧。”诺里斯说。“这其实也不是我的真实姓氏,而且没有其他人会用这个名字称呼我了,以后你一旦用这个称呼来联系我,我就知道是谁来找我。” “联系地址就是这里吗?”克雷顿问,他已经记住了门牌号。 “是。”诺里斯打了个哈欠,当亢奋过去,劳累忽然在他脸上加倍刻下深痕:“我该休息了,你也该去洗个澡,然后换一身衣服。我知道我对自己的事没说全,而我也好奇你这几年的经历,所以我们明天一定要再好好聊聊,不能像今天这样简短。” “至于现在,你不用担心其他事,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他向旁边伸手,猛拽旁边悬铃的绳子,密室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想要什么就跟带你来的那个仆人说,我已经吩咐过他了,他会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你。” 谈话要结束了,克雷顿觉得自己也该再主动说些什么。 “诺里斯,我是个狼人。”他突兀地说。 哪怕对方已经看出他是个暗裔了,他还是想再多说一点。他的挚友诺里斯向他说了一个重要的秘密,他也该还一个秘密。 诺里斯摆了摆手,疲惫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 “我们都有所改变,这在我们今天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已经确定。至于改变成什么样,这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只要你还是我的老朋友克雷顿·贝略就行。” 诺里斯对诅咒的危害完全清楚,他是克雷顿的家人外第一个理解他的人,克雷顿对自己的这位年长八岁的朋友简直心怀感激。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贴近门口,敲门声响起,克雷顿下意识看向房门,但没有听到诺里斯允许仆人进来。 他忽然又看向克雷顿,克雷顿也转回头和他对视。 在这个过程中,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诺里斯的精神好像完全恢复了,他那包容万物的眼睛盯着克雷顿,仿佛要从最微小的细节中寻找到世界的真理,以便从中创造出新的事物。 “克雷顿,你吃过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克雷顿的精神和身体好像在这一瞬间枯竭了,他惊讶地看着诺里斯,但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该如实回答吗?他该让诺里斯失望吗? 克雷顿还在犹豫,但在下一个瞬间,诺里斯就失去了那种求知者的感觉,重新变成一个疲惫的中年人,躺靠在椅背的软垫上。 “不,你不用回答,请当我什么也没问吧。” 他开口将仆人叫了进来,安排了后续对克雷顿的服务。 这一天很快过去了,而一直到魏奥底再度迎来日出,克雷顿都在想诺里斯的最后一个问题。 第五十三章 丢失的眼睛 克雷顿·贝略已经不在乎自己嘴里吃的是什么动物的肉了,任何肉既然已经出现在他的嘴里,他就能没有心理负担地咽下去。 既然关系已经到了需要克雷顿咬人的地步,他就不需要再让道德感束缚自己。 他杀过很多人,还有很多人也杀过人,人类甚至专门培养杀人的人,还把杀人当做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人死了,属于逝者 于是,这几天在和汉姆在一起的时候,艾丽莎显得非常心不在焉,对汉姆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让汉姆摸不到头脑。 “又、又怎么啦。”众人心惊胆战的问道,一路上在云凌指挥下,他们破解的机关无数,而且令人吃惊。 在这之前,许峰曾经称呼过冯海鹏叔叔,冯海鹏让他不要这么叫,还是叫冯总的好。 回去的时间比来时长了不少,毕竟来的时候杨墨可是将速度提到了两百公里以上,回去也顶多保持八十公里而已,幸好这里算是荒郊野外没什么人,不然速度还得再降。 按道理此时的他应该安坐于洛阳城中,总掌军政的,但不想他竟然意外的出现在这里,真是令人惊叹王通的面子和王世充的胆大包天了。 不过这个时候克罗城附近的玩家都知道了云凌来到了这里并且接连击杀了通缉榜上的不少牛人。 根三爷说了一声,杨毅就带着媛媛出门了,都是以前的老同学,聚一下热闹热闹,而且听周云海的意思,他好像把杨同林和陈浩都找着了,这必须好好庆祝一下。 “杨雪!你别这样好不好?”王欣看到杨雪这样,忍不住眼泪直流,与此同时,心中的怒火在升腾,杨雪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让杨雪吃这个哑巴亏,她要替杨雪讨回公道。 我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张淑婷就在旁边,有些话,我没办法当着她的面跟七宝说。 不要以为美国农村就看不起,实际上,富人都生活在农村,挤在大都市贫民区的才是穷人。 大伙听了船长的呼唤,都争先恐后地扔掉东西,急急忙忙向船奔去。可是那条大鱼已经摇动起来,接着迅速沉了下去。没来得及登船的人全都淹没在海里,只有少数几人逃脱劫难。 海州一中已近,说起来,窦倩只是在这里上过一年的学,但说是母校也没什么错。 张俊自诩家世不凡,面对这来势汹汹的健硕男子阿力,并未起多少怵意,反倒是显得云淡风轻。 只是等我抬头看去的时候,心头还是起了一阵波澜,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棺材铺的老板。 之前因为华荣所测出两种属性而变得有点吵闹的宴会现场,此时变得一片寂静起来。 我此时也没多少心思听他们说什么,心里已经变的很是激动起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真的彻底颠覆了我的三观,邱道长却一点都不慌乱,相反,还很是镇定。 “老师,之前麻烦你了,是我不懂事。”孙子良看着对着他道歉的汪静,心里叹了一口气。 说着。这名同伴转身走到了角落之中,可是他也没反应过来,一枚银针便扎到了他后腰处的死穴,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段夸父出手了,他是夸父族最完美的生灵。”永恒放逐区中,有不少神灵关注着段夸父的动静。 原来三年前,申时行就给皇帝上过奏折,列举明英宗两岁、明孝宗六岁被立皇太子为例,要求万历皇帝册立刚十岁的朱常洛为太子。 第五十四章 把握钥匙的男人 海泽尔告诉朱利尔斯,亚历山大·伊莱文隐藏了一个可能影响到很多人命运的秘密,他当然没有主动透露什么,是三大家族召集的先知们通过占卜才忽然发现这名工程师的特殊性,为了掌握这个有利的信息,他需要朱利尔斯挖掘这个秘密。 海泽尔并不是个诚实的人,朱利尔斯当然不会完全相信他,但这件事很可能和王国情报部的夜 即便在堆积雨水道路湿滑,又有不少被反贼和王府侍卫推到的障碍,萧阳依然从容控zhi着骏马,顾衍等人已经下马了,他们可没萧阳的好骑术。 “主公!既然这些将军答应归降,何不收为己用?也好控制这些降军。”徐荣面色一变,这些降将可是控制这些降军的关键,若将这些降军杀了,如何控制这些俘虏。 这么威武霸道的一辆车摆在方正颖面前,这丫头要是不动心才怪。 庞红月原本提起的心,此时终于放下了几分,担忧的目光中带着一份嗔怪,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喜欢戏耍敌人,可是这种拼命的时候,她一样担忧不已。 若是又可能,殷茹真不想承认萧宝儿是自己生养的,没做过一件让她满yi的事儿,却把她和萧烨屡次三番推到尴尬的境地。 可能是温云有什么事要和队长说吧,伤雨心中推测着,也没有回去,继续朝前面的商城走过去。繁华的商城里面人最多,也最容易搜集到信息,而且离这里也不是很远,是个很不错的搜集情报的地方。 一听这个,全场的歌迷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那些离得较远的歌迷,有望远镜的就举起望远镜,没有望远镜的,则抬头看着巨大的液晶显示墙。 杨栋正要说话,就感觉体内星海一阵颤抖,脑海中传来的金蛋有些激动的神识。 下邳城外,吕玲绮带着一百骑士绕城而走,寻找着破城之策,只是对方已经有了准备,她这一百号骑兵想要攻下一座守备森严的城池几乎是不可能的。 楚帝再后悔废嫡后为静妃,也不会给静妃平反,否则后世人都会知dào他被权臣周家逼着抛弃嫡后发妻。 他想起那个之前帮过他的和尚,想还人情,回到那里打听了许久,都没能找到那个让打鱼人们咬牙切齿的家伙。 这些只练枪法,身手稀松的外国大兵。面对数十年如一日,苦练拳术兵器的镖师,其下场可想而知。 “我也要回去好好道歉才行,我们是有点太冲动了,领证前应该说一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回去哄人了。”姬芷熙说道。 一道巨大镜面般的结界出现,结界一眼望不到头,长度似乎贯穿了整个海域,结界发出恐怖的黑色光芒,黑色的镜面不停有着些许的波动。 而看到这个东西那一刻,崽总傻眼了,作为玩家的他,对游戏接下来的牌局,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夏春梅虽然跟夏红花说是陈三花提前告诉了自己计划,但是调换那碗绿豆汤的是自己。 紧接着,木屋再次像发生了地震一般,陡然抖动,让主角站立不稳,只得堪堪攀附墙面以防摔倒。 “扑通”一声,一个穿着蓝色半透明薄纱衣,眼睛红肿的像个胡桃一样的男子跪在苏寻面前哀求道:“恩人,你这样做,我和我的家人都会被你害死的。 在回去的路上,坐着木牛流马,娄衡反复的回想着从剑池上下来的种种。 第五十五章 过去发生的事如今再发生 历史穿衣俱乐部的暗裔都比较文明,这可能和他们的生活与人类链接紧密有关。 想要活得久未必需要力量,隐蔽也是一种办法。 和朱利尔斯密谈的这位报丧女妖米莉安女士如实回答了他想要知道的事。 关于和善的德鲁伊,他们上一次抵达这片土地还是应伯达拉比克的孔里奥奈家族之邀,前来净化被魏奥底的工业废 “这可多了,你长得帅,身材好,很有阳刚男人味,最重要的是,你正直善良,威武勇猛,还洁身自爱,关键是还会做饭,简直就是宝藏男孩!”宋莫南掰着手指头细数。 有人以前是火头军出身,做饭味道还不错,到了天仙醉便成为了后院掌勺大厨。 随后又出了好几个高级神域,第八学院整体的觉醒质量比上一年要高了许多。 这一次,网络上却没有丝毫国际法庭遭到质疑,遭到抗议的消息,全都是铺天盖地的对天下集团的抨击,无数用户在疯狂的发言举证种种天下集团盗窃西方世界医药巨头科研成果的帖子,仿佛那就是事实一样。 林凡脸色古怪,他之所以留下来,只是想调查林家当年被灭的真相,并不是改变主意了想要从姐妹俩中挑一个当老婆。 秦飞燕傲然扶手而立,如同丰碑,又好似一座叫人仰止的高峰,巍然矗立于明桥之上。 林凡迎合着花念娇的目光上下打量,瓜子脸,大眼睛,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 尤其是,好几个炒菜,都是自己精心为主人做的,怎么可以给赵闲吃呢? 逍遥子笑呵呵地点头,他的双目之中,也是闪烁着几道激动之色。 那人难以置信看着陆离周围的金色屏障,他没有料到陆离竟然会阵法,而且能毫发无伤的挡下这一拳,说明这个阵法还不弱。 突然,方平安眼前一黑,他被一个粉色的麻袋套了起来,然后就感觉自己后脑勺一疼,不知道被啥拍了一下。 久而久之这种武器就这么流传了下来,也从来没有人想着要制作一个足够耐久的钩子,搭配其他更加稳定的毒药。 这一下却把李峰弄的有些懵了,你理解个啥,不就是点了个生蚝吗? 外婆说,卡尔不会,他是一只阳光开朗的猫咪。这时,我们看见蓝牙从厨房里跑进客厅大叫着。 陆离眼中有些火热,因为殿内的灵气浓郁程度已经不下于练功房了。 原来是师傅去了田灵儿的演武场,几人害怕回大竹峰会被收拾,被逼无奈才来的自己这里。 但周更不能告诉对方真相,那样的话,魏庆出于种种考虑,肯定不会答应,因此他只能暂时保密。 不过这都建立在,古宇还没出现的时候。这几天忙着其他事情,对古宇的身份根本就没有了解。 这几句话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虽然并不赞同,顾沉暮也还是冷静了。 被问起这件事,杜若收起了方才的客套,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峻起来。 同样配方,同样的味道,周灏运起十二分神魂之力,跃步飞身,一掌狠狠向恶物头顶盖去,只是这一次的赑屃负碑虚影比之前的大了数倍,一股莫名威压在虚影上散发,恶物只觉浑身一阵颤栗,不由举爪抵挡。 “行,你先回去吧,后面这两个没什么问题,回头完成了我让房镇海联系你。”林皓抬起头道。 “为什么这么拼命?”三人在街道等出租车时,柳红叶突然问道。